第14章 陣雨

謝光被霍宴給噎住了,愣是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來,好一會才讓衛章和溫寧先行下去,人走後對霍宴道,“你該清楚,情境演練于我董派書院而言并非兒戲,你如此公然藐視律疏的回答,我會在你今年操行評定時記上一筆。”

霍宴反問道,“山長覺得我是在乎操行評定的人?”

霍宴看着漫不經心,唇邊掀起一抹嘲諷,又斂了下去,“我為何會千裏迢迢來這裏,表面上說是慕你謝大儒名聲,但京都弘文、崇文書院哪個沒有大儒坐鎮,更是宮城腳下、權力中心,旁人看不穿,難道通透如謝大儒也會看不懂其中關竅?”

謝光嘆了口氣,“你或許有各種身不由己,只是前程是你自己的,人總要為了自己而活。”

“我知道山長一直對我手下留情,心領了,但大可不必。”

謝光半生清正,後又長居書院,從未染指過那些不可言說的陰暗龌龊,霍宴不欲再細說什麽,背對着謝光,緩步往外走去,“山長不必多想,雖然我向來不在乎自己的操行評定,但這次,确實沒什麽旁的心思。不過是順應心意…想徇私而已。”

情境演練過後,葉晗又聽見謝光在念叨,“霍宴啊霍宴。”

葉晗一直都不太喜歡霍宴,倒不光光是因為當時木劍陪練的事,主要是霍宴脾氣臭性子差,如果讓葉晗用給兒子挑妻主的眼光來看書院所有這些女學生,不管她出身如何,第一個出局的絕對是霍宴。所以葉晗不明白地問謝光,“你怎麽又在念叨霍宴了?”

“有些可惜。”謝光道,“我總覺得,她自入了書院就在故意作賤自己的操行評定,下等操行三年不得參加常科試,你說,霍家這算是個什麽路數?着實讓人看不懂。”

謝光只當霍宴在情境演練時的行為又是她作賤操行評定的手段,畢竟她是慣犯,根本沒把她口中的徇私往當時在“公堂”上扮事主的男孩身上聯想。

葉晗不以為然,“你想也知道,正常的人家會養出霍宴這種厭世脾性嗎?”

葉晗沒法感同身受謝光對霍宴的惋惜,說了幾句他便出去找溫司蘭,想同溫司蘭商量關于授課內容的事。

因為天熱的原因,擊劍術已經停了一陣,除了另上小課的幾個男孩,其他男孩目前只是在上午練字,習蒙學,葉晗覺得他們能在書院呆的時日想來畢竟有限,指不定家裏什麽時候就會讓回去嫁人,總想在有限的時日內多教一些,又怕自己太心急反而事倍功半,害得他們什麽也沒學好,他打不定主意,找溫司蘭一起來商量。

說了幾句,葉晗看溫司蘭精神不是太好,問他怎麽了。

“頭痛病有點犯。”溫司蘭擺了擺手,“沒什麽事,一會讓溫寧來幫我按一按。不過這兩日的天氣總讓人覺得有些悶。”

“估計是要下雨了,夏日裏的雷陣雨,說來就來,來前總是格外悶熱。”葉晗看他不自覺皺眉,也不再繼續和他商量事了,往外邊走邊道,“我幫你去喊人過來。”

溫寧很快過來,在房間裏點上了寧神的熏香,站在溫司蘭身後替他按頭。溫寧伺候了這麽久對溫司蘭的頭痛老毛病也算十分了解,知道按壓什麽穴位能讓他緩解,溫寧按了一會,力道适中手法娴熟,溫司蘭舒了口氣,面容放松下來,便與溫寧聊了幾句。

溫寧在溫司蘭面前一向乖巧,溫司蘭也當小輩一樣疼他,不然也不會讓他一起去念書,“謝山長讓你們在情境演練上扮人物,可有意思?”

“挺有意思,聽那些女學生斷案也能學到不少,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我和衛章扮的那個案子,明明兩人都有過錯,有個學生卻不問緣由說要打我二十板子,卻把衛章無罪開釋,我可多冤啊。”

溫司蘭笑道,“什麽人這麽不講道理?”

溫寧道,“就是那個大家私底下都說她是院霸的霍宴。”

“霍宴啊。”

溫寧聽溫司蘭的口氣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不像只是單純知道或是聽過這個名字,便道,“主子認得她?”

“聽葉晗提過,這霍宴也是京都人士,官門姊娣,京都姓霍的官宦人家,你想想是哪個?”

“霍…”溫寧一怔,面色震驚,溫司蘭繼續道,“除了霍宴,還有顧允書,也是京都來的官家女,京都的顧姓官宦人家也就那一家。”

若只是家中出了一個小官吏顯然還不足以被稱為官宦人家,那起碼也得是手握權柄的重臣,或是家中幾代為官,溫司蘭随意閑聊,卻不知道這些消息在溫寧心裏掀起了如何的波浪,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小縣城的書院裏,還會有這樣身份的女學生。

溫寧驚愕之下,手裏一時頓住沒用上力,不過溫司蘭這會也沒注意,外頭響起了陣陣雷鳴,天際還能見到一閃而過的電光,溫司蘭望着窗外道,“看來真就要下大雨了。”

不多時,瓢潑大雨便落了下來,随着這場雷陣雨落下,接下來幾日都是陣雨天氣。書院建在山間,有些地面未鋪青磚,直接就是泥地,夏日雨大,浸泡了雨水的地面變得泥濘不堪,都鋪上了蓑草編的草席來防滑。

而且這雨下得斷斷續續,急來急停,也沒個征兆,學生們有時候從講堂出來就發現外頭突然下起了雨。從講堂到住處或是食堂也有不算太短的一段路,所以去上課還得帶着把油紙傘,有時風大雨斜油紙傘遮擋不住還容易被刮歪,不少人都選擇了穿戴鬥笠蓑衣來遮雨。

這天上午天氣放晴,小課過後衛章去了趟養性閣。

程楠教了幾堂課的衰分術,發現除了第一次接觸時略有艱澀,後面掌握了方法後衛章每次都能很快算出她給的算題,程楠見他似乎對此很有興趣,便對他道,“你可以自己去養性閣借閱《九章算術》之類的算術書,我課上所教有限,只是擇取了其中比較簡單的一些。”

衛章記得葉晗曾說過從養性閣往外借閱藏書是需要得到山長同意的,他一般見不到謝光便去問葉晗,葉晗告訴他,若是沒有特殊情況,白日裏書院那幾位夫子會按各自沒有課程的時點輪流在養性閣巡查并整理藏書,有幾個時點謝光通常會在養性閣,所以衛章湊着時間過來了。

衛章找到謝光,說了自己想借閱《九章算術》的想法,謝光答應了,還替他指了算字科相關藏書的位置。

那日晚上來不曾注意,這會白晝敞亮衛章才發現書架上都按着天幹地支編了號,他照着謝光所說找到那排丙子編號的書架,每排書架內的每一層每個隔斷又用數字編號,但謝光說的丙子十一在最高那層,有點超出了衛章探手能取到的範圍。

衛章踮着腳去摸摞在架板上的書,手指尖能碰到,但是拿不下來,衛章摸得專心,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走到了兩排書架中間,停在他側後方,擡手把他正在努力夠的書拿了下來。

衛章轉過身,一冊藍封書就遞了過來,差點戳他眼睛上。衛章把書抓在手裏,看見霍宴轉身就要走另一只手急忙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擺,那天情境演練後他都沒機會碰到霍宴,想問的話憋了幾天了哪裏這麽容易讓她走掉。

霍宴低頭看了眼他拽着衣擺的手,“又想廢我件衣服?”

“不是。”衛章松了手,“就是、就是你那天說徇私,是什麽意思?”

“包庇你偷雞蛋的意思,不用太感謝我。”

衛章心說那明明是謝山長給的身份,又不是我。說話間霍宴已經從書架間走了出去,衛章也放棄了從她嘴裏撬出更多話來的打算,他見到最裏頭的幾排案幾那裏坐着不少女學生,謝光又在,也不确定這是不是她們在養性閣集體看藏書,沒多做停留,帶着書出了養性閣大門。

一出去才發現來的時候還晴空萬裏,這一會日頭沒完全被遮住,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了下來,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衛章沒帶雨具,怕淋濕了書,站着屋檐下把書塞進懷裏按了按衣服藏好,正猶豫着要不要等等看雨會不會變小,一只鬥笠從他頭上蓋了下來,按得太往前傾把衛章視線都給擋了,只覺得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衛章扶穩鬥笠,不是特別意外地扭頭看見霍宴沒好氣地把蓑衣也扔了過來。

衛章接過蓑衣,問她,“那你怎麽回去?”

霍宴看起來很不耐煩,“我一個女人還怕淋點雨?”她轟人一樣朝衛章揮手,“走走走。”

等衛章回到息夜軒,放好了書,打着傘把鬥笠蓑衣送回養性閣,發現霍宴已經離開了。

霍宴濕透了全身回到住處,晁遠正裹着被子靠在床上,一會一個噴嚏,手裏抓着塊帕子時不時醒下鼻子,“霍少,我感染風寒了。”

霍宴送了她兩字,“弱雞。”

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霍宴發現她鼻塞喉痛,出口的聲音都變得啞了。

晁遠對霍宴道,“霍少,謝謝你屈尊降貴來陪我,一會一起去找鐘太夫抓把藥吧。”

“抓個屁的……阿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區裏據說确診了1例,人心惶惶。

希望逆行者平安歸來,希望大家都平安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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