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歲
平州府清晖園的廟會通常都在臘月二十四、五左右開始,會一直持續三天。
清晖園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園內一座清晖觀,這是一座道觀,廟會的前身原本也是道觀年節前的齋醮。
大梁朝重佛輕道,道觀沒落,多數道觀的齋醮科儀遠沒有佛廟水陸道場的規模,清晖園的廟會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熱鬧,今年因為有了沉魚會這個由頭,反倒是吸引了不少的人流。
那口古井就位于清晖觀前,二十四這天一早清晖園園門一開便陸續有人來到了沉魚井前,許多男子自知算不得什麽美人,更多都是懷着好奇的心情過來看那井裏的錦鯉,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讓錦鯉沉井。
其中也不乏确有抱着想要得了那沉魚美名念頭的男子,還有聽聞消息從其他地方特地過來的,這沉魚會已經大張旗鼓宣揚了有些日子,據說還會給能讓錦鯉沉井的沉魚美人畫像留名,這樣的美名傳播出去,對于男子來說,最重要的得利自然是在婚嫁上能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井內那條從楊府得來後重新放下去的金背銀尾錦鯉是被人養慣了的,聽見人的動靜就以為有人來喂食,一直浮在水面上游弋。這天上午來了許多男子照井,但都沒見錦鯉沉過井,還有人在議論,“我就說魚怎麽可能真因為看到人太美忘了游水,真要這樣,那男人豈不得美成妖孽了?”
“不是說當時沈府的沈芝蘭照井時沉過?”
“誰說不能是碰巧呢?”
直到晌午過後,一個身穿白色繡錦紋長襖的男人帶着兩個小侍打扮的少年出現在清晖園內,他往沉魚井走去時便惹了許多在附近逗留的人駐足議論,“這不是平州府的人吧,這看着怕是比沈芝蘭還要美,從沒聽說過平州府裏有這麽一號美人。”
“我聽說最近州府許多客棧都生意興旺,有不少美人公子沖着沉魚會從外地來了平州府。”
“跟去看看,這個要是不沉井,上次肯定就是碰巧。”
片刻後那白衣男子已經來到了沉魚井前。
擺供的齋壇就在不遠處的清晖觀前,幾個身穿銀線道袍的道士在壇場內手持法器念咒誦經,其中一個持劍的道士踏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詞,念到關鍵處手中揮劍一劍斬向供臺上的金鐘。
金屬相撞發出了讓人耳膜嗡鳴的響聲,不算特別大的聲音,但特別尖細,在一個瞬間刺得近處的人耳膜一震,井內的水面上都被震出了波紋。
旁邊傳來一道高聲驚呼,“沉井了!錦鯉沉井了!”
圍觀的人都擠過去看井內沉下了水去的錦鯉,那白衣男子已經被請入了道觀內,裏面有畫師會為他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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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內情的晁遠在旁邊全程看到這一幕,對她身邊那侍從道,“見着大美人就用聲音用把魚吓沉,可要臉不?”
她們站的地方離沉魚井有段距離,身邊倒是沒什麽人會聽到二人說話,不過晁遠這話問得那侍從沒法接話,晁遠也不指望她會回答,這次像是在自言自語,“老晁都沒弄清楚這些美人畫像最後會被送去給誰,就巴巴地配合着搞這出,真是想升官想瘋了。”
清晖園內就屬清晖觀沉魚井這裏人最多,廟會自然少不了市集,雜耍猴戲的攤位前也圍攏了不少人,喧嘩不斷,黃昏後舞龍舞獅的隊伍在各處點亮挂起的燈籠中繞園行走,衛章對那沉魚會沒什麽興趣,她們住的客棧離清晖園不算遠,傍晚才和霍宴走過來看舞龍舞獅。
滿園高挂的燈籠與龍燈交相輝映,舞龍舞獅的隊伍在鑼鼓聲中離開後,衛章突然問霍宴,“京都的年節是不是更熱鬧?”
霍宴一直沒說過她家裏的事,但她和顧允書都是京都人士是整個眠山書院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霍宴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衛章道,“雲瓷說他小時候有一次在他京都外祖家過年,見識了京都城裏的年節、上元節,才知道什麽叫做火樹銀花不夜天。”
霍宴摸了摸他的頭,“以後帶你去。”
因為清晖觀的關系,廟會市集上的一些吃食也取了些充滿道教色彩的名字,什麽“太極丸子”、“八卦糕”、“五行粥”,衛章覺得既然來了總要嘗點什麽,他停在一個攤前問那攤販,“這是什麽?”
那攤販将串成了糖葫蘆模樣的一串串丸子下了油鍋,大聲回答道,“太極丸子。”
“這個丸子是什麽做的?”
“炸肉丸。”那攤販一邊炸一邊信口開河,“但是這肉裏頭攪了豆腐,葷素搭配,陰陽相和,所以稱之為太極。”’
衛章要了一串接過來,他一時忘了這炸丸子剛從油鍋裏出來,一口咬上去,被燙得直接吐了出來。
霍宴剛把幾個銅板給了那攤販,一扭頭就見衛章狗吐舌頭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燙、燙。”
霍宴問旁邊賣粥的攤販要了小半碗冷水給他,“含一會。”
衛章含了會把那口冷水咽了下去,只覺得舌頭火辣辣的發麻,丸子也不想吃了,拿在手裏全喂到了霍宴嘴裏。
平州府的廟會到底還沒有燈火不夜天的熱鬧,亥時過後,清晖園內漸漸冷清了下來,有些燈籠內的燭火已經燃盡,忽明忽暗後募然閃滅,顯出幾分闌珊之意。
自從那天被霍宴從畫舫背回來以後,衛章一直挺懷念趴她背上的感覺,白天大庭廣衆的要是這麽背着肯定會惹來很多人注目他不太好意思,現在天色暗下來後沒了顧慮,出了清晖園就往霍宴背上趴,要她背。
走了一小段路,他又擔心霍宴覺得累,“會不會腰酸?你放我下來吧。”
霍宴停頓了一下,“…我腰很好。”
衛章:好好的一句話你為什麽要說的這麽意味深長。
他環在霍宴脖子裏的手緊了緊,臉貼過去靠在她脖頸處蹭了蹭,霍宴哼了一聲,“整天就知道撒嬌。”
衛章學着她也哼了一聲,“你喜歡。”
霍宴沒忍住笑,拖長了聲音道,“行,我喜歡。”
霍宴一直把他背回了客棧,回到他自己的客房裏把他放下後回身低頭看着他,衛章正想說話,就聽見她說,“來,我喜歡的。”
衛章沒反應過來霍宴的本意是在指剛才他說霍宴喜歡他沖她撒嬌的話,他只當她說的“我喜歡的”是指他,開開心心撲進了她懷裏。
霍宴低下頭,抵着他的額頭,靠近着蹭了蹭鼻尖,微微側頭覆上雙唇,溫存地摩擦了幾下後衛章張開雙唇熟練地送上了已經習慣了被她唇舌撫慰的小舌頭,霍宴含着他的舌頭剛吮了一下,衛章就不受控制地嘶了一聲。
霍宴放開了他,衛章看着有點委屈巴巴,“…痛。”
“我看看。”
衛章張開嘴吐出了舌頭,霍宴湊過來很輕地用舌尖碰了碰他剛才被燙到的地方,衛章還是道,“痛。”他自己用舌頭抵着牙龈試了試,“碰到就痛。”
“看來這幾天你要戒肉了。”
衛章奇怪道,“燙傷了舌頭不能沾葷腥的嗎?”他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拿食指去摸了摸自己舌頭發痛的地方,霍宴捉了他那只手,含住了他剛才摸自己舌頭的指尖,舌尖卷着手指舔過,衛章雙眼圓睜,手指拿出來的時候還殘留着剛才被她舔舐過的觸感,霍宴擒着他的指尖親了親,“我說的是這個。”
衛章縮回了手,嘟囔道,“我以前也沒吃過你舌頭。”他心說就算含過吸過舔過那也不叫吃,不過在舌頭好之前不能用力親吻倒是真的。
三天後,衛章早上醒來發現舌頭終于全好了,他穿好衣服就跑去對面房間,對霍宴道,“我舌頭好了。”
霍宴給他開門時正在穿衣服,邊走回房裏邊道,“你在暗示我什麽?讒了?”
衛章奇怪道,“什麽讒了?”
霍宴偏頭湊近故意對着他耳朵吹了口氣,“讒肉了?”
和上次的“餓”一樣,衛章再次在一個瞬間就聽懂了,他對霍宴道,“我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了一句話。”
“什麽?”
“近墨者黑。”
這天傍晚,晁遠來找霍宴問她有沒有空喝一杯聊聊,晁遠看着沒有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凝重,霍宴便同她去了客棧前的酒樓,在二樓一個靠裏的隔間坐下就着花生和佐酒冷盤溫了幾壺花雕。
晁遠幾杯酒下肚就和霍宴說了沉魚會的來龍去脈,“我娘也不清楚這些美人畫像究竟是要送去給哪位大人物,只知道那位來找她商議這事的大人是一位太醫院的醫監,姓秦。”
姓秦的醫監…霍宴的眼神閃了閃,太醫院姓秦的醫監只有一個,看來這位被她在安陽縣陰斷了一條腿的秦郁秦大人的腿腳已經徹底好了。
霍中廷處處防着霍宴,但她終歸是霍家人,很多事情旁人不知道,霍宴卻清楚,秦郁當年過了常科試後在霍中廷門下當了三年客卿,後來靠着祖母是個郎中硬生生湊出一個醫藥世家的出身被霍中廷運作進了太醫院,太醫院掌管州府縣城各濟安院、濟安坊,醫監不需行醫,負責各地濟安院、濟安坊正常運轉,随時有理由可以離京,是霍中廷手下一個經常替她離京跑腿的走狗。
霍中廷為人謹慎,通常都不會留下可能讓人抓住把柄的書信證據,比起書信,她更喜歡用人。
“如今畫像備好,秦大人那裏卻毫無消息,我娘一打聽,才知道京都前陣子出了大事,好像說是陛下遇險懷疑有人謀逆,朝堂震蕩人人自危,想來根本顧不上這些閑雜風月事了。”
晁遠嘆氣,“那位秦大人應該是許諾了我娘什麽升遷去往京都的好處,她一心想攀上那位身份都不清楚的大人物,也不想想這種事是随便能摻合的嗎?”
晁遠捏着花生殼又喝幹了一杯酒,“你說是不是?”
霍宴看了她一眼,倒是難得說了句真心話,“這兩年京都不會太平,與其去謀京官,不如安穩守在州府,反倒是件福事。”
霍宴在手指間摩着花生衣,這麽看的話,這些畫像極可能就是為霍中廷暗中扶持的那位主子所搜羅。
沉魚井之說已經傳了不少時日,從時間上來看,秦郁往平州府行沉魚之計還要在平野山山火之前,那位恨不能把承乾帝燒死在平野山山火中的太女殿下,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登基上位,甚至都等不到山火燒就開始搜羅民間美人了。
如今光是平野山山火的失利就夠讓霍中廷疲于應對了,自然顧不上這樣的小事。
臘月二十七、八過後,平州府城內的大部分鋪子也關門歇業了,衛章一天天掰着手指倒數,大年三十這天早上就沒忍住對霍宴道,“你說給我壓歲紅封的,你沒忘吧?”
霍宴看着有些無奈,還是掏出了紅封遞到他手上,衛章捏了捏,裏頭是小小圓圓硬邦邦一枚東西,“銅板?”
他将紅封裏的東西倒在了手裏,驚訝地發現是一枚系着紅繩的白玉平安扣。
霍宴拿起那枚平安扣,擡手給他束發,自從那日衛章扯下銅板後,他的束發帶下就一直沒有了辟邪垂飾。
霍宴松開手時,紅繩白玉落在他發間,說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