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紙
謝雲瓷聽着姜韞的問話,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又不好說那是衛章他情姐姐過來護短來了,只能含糊帶過。
霍宴那些話雖然經不起推敲,不過乍一聽很是能唬人,她又有經字科頭名的光環在,那些明生裏還有不少人在議論,說不然人家怎麽能是頭名呢,思考的深度就和一般人不一樣。這次不用霍宴開口,她們自己都能發散想下去,那些艱澀之語天下百姓大多無法聽懂看懂,若能用平實之語講出大道理,教化百姓,可不是天大的治績。
衛章寫這首詩的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因為沒水平寫華麗辭藻而寫出來的這四句平實簡樸的詩句,還能被上升到這種高度。
方季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既然霍明經都這麽說了,這一局,我認輸。”
方季夏說完這句話突然話鋒一轉,“但因我一人之失,輸的卻是我環佩詩社的名聲,詩社上下恐怕不能服氣,姜公子,我想同你春晖齋再鬥詩一場,還請…賞個臉。”
姜韞已經發現今日方季夏在針對春晖齋,或者說針對他,他沉聲道,“若方公子當真要窮追不舍,我春晖齋願文鬥三場奉陪。”
文鬥,是弄墨臺內女學生們時常會上演的一種比試,比試內容并沒有明确的限制,包括詩、賦、骈文、散句、作對甚至比字、比畫等等,也不拘于是引經據典還是當場創作。
文鬥通常三場或者五場,三局兩勝或是五局三勝,方季夏只要鬥詩一場,姜韞卻直接要文鬥三場,而且他繼續道,“光文鬥未免單調,來加個彩頭如何?”
方季夏皺了下眉,問他,“什麽彩頭?”
姜韞道,“若你輸了,你退出環佩詩社加入我春晖齋。”
方季夏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在做夢嗎?”
蘇有思在姜韞旁邊伸手扯他,“幹嘛要他加入?”
姜韞沒有理會蘇有思,而是對方季夏道,“方公子不敢嗎?還是你覺得你會輸?”
方季夏一甩袖,“我豈會不敢,但姜公子若輸了,我環佩詩社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姜韞淡淡一笑,“你可以要求其他彩頭,比如讓我做一些能讓我難堪的事。”
蘇有思忍不住喊出了聲,“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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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章卻若有所思地盯着姜韞的背影看,剛才蘇有思說過,方季夏曾經羞辱過姜韞嫁不出去,雖然姜韞不是真的嫁不出去只是因為不願失了自由被拘在後院而不願意嫁,但嫁杏無期這種話對一個年輕男子來說不可謂不誅心。
可姜韞卻仍然想要方季夏加入春晖齋。
姜韞說方季夏在詩賦上造詣很高,他也曾說春晖齋如今勢單力薄人員稀少,想要達到最終的目标還遠遠不夠。所以對姜韞來說,方季夏羞辱過他不重要,輸了文鬥他會被再次羞辱也不重要,若能有機會收服方季夏,他不在乎方季夏同他的私怨,也心甘情願來冒這個險。
衛章想起那日第一次在春晖園見到姜韞的情景,那時他就覺得,這個男人一身風骨氣韻非凡,此時更是覺得他果然沒有看錯。
畢生所求,不過開恩科,入仕途,讓卑誡論再無卷土重來的可能,姜韞他胸懷之間,抱得是天下男子的地位和将來。
姜韞仍在等着方季夏回答。
方季夏被人捧得高了,自視也甚高,有些愛慕虛榮,但并不是什麽惡毒之人,能玩的最深的心機也就是想通過挑軟柿子鬥詩來贏了春晖齋,他同環佩詩社其他幾個帶頭的公子哥私下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姜韞的文鬥要求,但是他單方面放棄彩頭要求雙方三局比試中途不能換人,必須由同一人來完成。
姜韞答應了,他們商議好第一局春晖齋定比試內容,第二局環佩詩社定,如果還要比第三局,便由一位有聲望的官家主君來定。
姜韞對謝雲瓷道,“雲瓷,這次要辛苦你了。”
姜韞對方季夏很是了解,知道他更擅長的是詩,而謝雲瓷相比之下其實更擅長作賦,尤其是限韻的那種,所以他也不和對方客氣,第一局比試的內容就是作賦,給出了四個限韻字,一炷香時間內作一篇短賦。
賦成後照例要請人評判,霍宴突然拿胳膊肘碰了顧允書一下,顧允書收回視線偏頭看她,“怎麽?”
霍宴眼角微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文鬥的地方,“給你打過樣了。”
“什麽?”
顧允書問霍宴什麽的功夫,那邊已經請了賦字科的第二名出來當了評判,論起這種限韻的格律賦,謝雲瓷就是去考常科試都沒問題,并沒有什麽意外地贏了方季夏。
霍宴呵了一聲,顧允書這會已經反應過來了她的意思,便道,“用不着我,他自己就能贏。”
霍宴又給了她一聲冷笑。
第二局比試的內容由環佩詩社來定,其實早在之前商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決定好了,“比作畫吧,春晖齋那幾個人裏,詩賦最厲害就是新來那個,肯定會派他出來,他是當年葉晗葉公子的兒子,詩賦造詣怕是不低,但我曾聽人說,那位葉公子詩書一絕,卻在作畫上毫無天賦,畫作猶如稚子塗鴉,他既然是那位葉公子教出來的,很可能也不會作畫。”
他們這一把賭得确實不差,謝雲瓷和他爹一樣沒有作畫天賦。
作畫時間同樣是一炷香,畫環佩園一角的景致,方季夏的畫工爐火純青,雖然談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是一幅上佳之作,謝雲瓷這邊卻筆觸雜亂,像是一個幼童畫出來的作品。
謝雲瓷知道自己這局輸定了,方季夏說要找人評判的時候他甚至在想,這還要什麽評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不他直接認輸得了,不過他還沒開口,就聽到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這一局,由我來評判吧。”
謝雲瓷驚訝地看着顧允書走近,停在他不遠處。
剛才經字科的頭名和賦字科的第二名都當過了評判,再來一個經字科第二名的評判确屬正常,一切妥當就等顧允書開口評判時她道,“既然是文鬥,光一幅畫不免單薄,不如兩位各自為畫題一首詩,詩畫相合,更顯文鬥意義。”
謝雲瓷沒什麽異議,方季夏也沒有,他作詩本就厲害,這兩幅畫更是高下立見沒什麽懸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優劣,想來也不會因為配上詩而有所改變。
方季夏作了一首寫景的詩,是他正常的水平,用詞華麗,對仗工整,并且寫出了環佩園春色盎然的意境,謝雲瓷花了更久一些時間,然後他提筆,在他那幅猶如幼童筆法的畫上落筆寫下了一首詩。
詩的意境同景致本身毫無關系,而更像是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裏的幼童尚未長成,不識人間滋味卻想着模仿大人行事,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拿了大人的文房四寶,裝模作樣,閑弄筆墨。
謝雲瓷的筆力功底,這詩自然寫得上佳,全詩落下便讓人感覺到有活靈活現的畫面感,仿佛能透過詩看到一個幼童趴伏在桌上抓握着筆試圖學大人作畫時讨人喜歡的可愛模樣。
這詩一出來,旁邊圍觀的明賦中就有人沒忍住說了聲,“妙哉。”
原本簡直不能入目的畫作,突然就與詩相得益彰起來,撲面的童真童趣躍然紙上。
不過謝雲瓷這邊是取巧,方季夏那邊卻是實打實的詩畫俱佳,真要說謝雲瓷就能贏,也不見得。
顧允書在兩幅畫作前停留了不少時候,先停在了方季夏那幅畫前,“這幅畫能看出作畫人的功底,詩作也是上佳,但詩畫全都中規中矩,少了些驚喜…”
她又走到了謝雲瓷那幅畫跟前,“這幅卻是給了人十分的驚喜,難得的是寫出了幼童模仿大人作畫的意境,讓原本的畫作顯得充滿了靈氣,詩畫看似南轅北轍毫無關聯,卻相輔相承各自成就,所以我認為此畫作勝出。”
謝雲瓷整個人像是發了呆一樣站在原地沒動,他想起來自己剛才還在內心腹诽衛章他情姐姐過來護短,這會看顧允書這明顯也在護短的行為,一時心神都有些慌亂起來。
不過謝雲瓷覺得顧允書在護短,周圍圍觀的人倒有不少覺得她說的十分在理,這首詩确實寫得妙,一下子就讓畫作的感覺反轉了,給了人莫大的驚喜。
議論聲中,姜韞對方季夏道,“方公子,怎麽說?”
方季夏和剛才同衛章鬥詩時一樣憋屈,他心裏不服,偏生這評判聽起來還确實有理,讓人找不出能一下子反駁的點來,他又不能說那兩個明經一樣眼瞎,咬牙切齒道,“下月初一,我來春晖園找你。”
姜韞示意了下旁邊的蘇有思,蘇有思不情不願,還是上前拿出了一根青絲絡,方季夏比他還不情願地取下了腰側的玉質禁步,系上了那根青絲絡。
環佩詩社同青晖齋這幾場比試持續了近兩時辰,接下來又有不少詩社、文齋的男子出來鬥詩,到了下午,環佩園內的人已經散去了一些。
褚朝辭并未在環佩園多做停留,她今日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霍宴,她來這裏本也是掩藏了行蹤而來,自然不可能露面,沒多久便離開了。
這會有不少沖着拉攏結交新明生而來的人也離開了,環佩園裏顯得年輕男子更多,大半天鬥詩下來,氣氛正高漲,不少明生也下場作詩,在這樣熱烈的氛圍下,有不少懷着些绮思的男子便越發将注意力放在了幾個怎麽看都鶴立雞群格外出衆的女人身上。
謝雲瓷下意識往霍宴和顧允書那邊看去,自打霍宴臭着臉差點把一個試圖靠近她的男子吓哭後,就根本沒什麽人還在打她的主意,但顧允書不一樣,她生得就俊逸溫文,淺笑時更是光風霁月,不說話時仿佛用她那雙溫柔的雙眼在凝視着你,簡直就是在場半數男子懷春時在心裏勾勒出來的模樣。
這會便有一個男子鼓起勇氣拿着一首寫好的詩走到了顧允書跟前,紅着臉問道,“顧明經,能否幫我看一看我寫的這首詩?”
顧允書沒有接那張紙,她的聲音聽着溫和但卻沒有轉圜的餘地,“我并不擅詩賦,那邊有許多明賦擅長于此,公子可以去找她們幫忙看。”
謝雲瓷控制不住自己往她那邊看的雙眼,她剛才文鬥時站出來的舉動到底是何意?
他的腦海中雜亂無章地閃過許多畫面,最終停留在那一日他受傷時,她将他背到濟安坊,蹲在他身邊,在大夫替他檢查清理傷口時扶着他的腳免他因為疼痛而亂動,輕聲安撫他,“不怕,一會就好了,我檢查過了,獸夾上沒有鐵鏽,沒事的。”
謝雲瓷當時就想問她,“你對誰都這麽溫柔嗎?”
又有一個男子往顧允書那裏走去,謝雲瓷突然走到園內今日擺着的許多桌案其中一處,從桌上拿了一張紙。
他拿着那張紙走到了顧允書不遠處,就聽見顧允書對那男子道,“我并不擅詩賦,那邊有許多明賦擅長于此,公子可以去找她們幫忙看。”
那男子走開後,顧允書偏頭看見了謝雲瓷,她心頭一跳,很怕他點個頭又走了,就聽見他說,“本來想請顧明經幫我看一首詩,既然你不擅詩賦,那便…”
算了兩個字謝雲瓷還沒說出來口,就被顧允書打斷了,“可以。”
謝雲瓷抿了下唇,“你不是說自己不擅詩賦嗎?”
“若是你問,那我便…擅于此…”她伸手拿過謝雲瓷手裏那張紙,卻發現那是一張白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
作者有話要說: 顧允書:感謝霍少打樣
顧謝有單獨番外,之前有獨處的也沒寫,和主線帶一起的就還是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