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只是慕風一只手抓住了涯壁,二人只靠着他一只手的力氣,勉強吊在半空。
“抓緊我。”慕風語氣冷窘。
與此同時,聽到涯下馬匹的凄慘嘶鳴聲和馬車被撞飛的破裂聲,段櫻離往下看去,卻只看到霧騰騰的一片,根本看不到涯底的情況。
這若是跌下去,當真是粉身碎骨。
慕風喘吸得很厲害,從城內追出城外,再冒着生命危險将段櫻離救也馬車,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力量。
一滴汗水落在段櫻離的臉上,感覺到他手臂的力量正在衰減,她忽然哀求道:“救我!我不想這麽死去!”
這是慕風第一次聽到她的哀求,只是就算是哀求,也帶着無法掩去的冷漠,甚至連目光中也沒有絲毫的軟弱。慕風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到底這個女子,遭遇過什麽樣的過去,竟使她的心冷硬若此?
苦笑一下,他道:“我即是将你從馬車裏抓出來,就一定不會再讓你跌下去,你放心吧。”說着話,手臂已經用力,段櫻離只覺得身體淩空而起,之後便落在涯邊,一時停不住,翻滾了兩下,被石子烙得身子疼,可等她停下爬起來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從鬼門關裏撿了條命,連忙爬到涯邊,看見慕風依舊吊在涯下,正仰頭看着她。
“快點上來呀!”她喊道。
“我快沒有力氣了!”慕風答。
“那要怎麽辦?”段櫻離焦急地問。
“去那邊扯根騰子過來,拉我上去。”
“好!你要抓緊,我馬上過來!”
段櫻離轉身就去別處找足夠長的青藤,須臾,扯了根青藤過來,喜道:“我回來了!”說着便把青藤順涯扔下,然而只一眼,她就愣住了,剛剛才吊在那裏的慕風,此時不見了。
她的心髒猛地收縮,猛地回頭四下觀看,只見遠處白雲悠悠,一群鳥兒正從頭頂飛過,風吹起她的發絲,卻哪裏有慕風的蹤影?
她只覺得身子發軟,坐倒在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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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城內走去。
然而,自始至終,她面容平靜,并未流下一滴淚。
……
回到城中時,已是傍晚時分,段櫻離到了東頭的許願樹下,果然看到二公主鳳歡顏正等在那裏,此時已經無人許願,樹下一片安靜。
看到段櫻離衣衫發皺,手腕上似乎還有血跡,二公主鳳歡顏的秀眉緊擰了下,“段櫻離,你怎麽搞成這樣?”
“二公主,慕風他摔下西壁涯了。”
“什麽!?你亂說什麽!”鳳歡顏的眼睛驀然發紅,如同燃着兩團火焰,用力地打了段櫻離一耳朵,“他怎麽會有事?是不是你害的!?”
段櫻離撫着被打痛的臉,冷冷地道:“二公主,你若真關心他,現在就應該派人去西壁涯找他,同時找出害他的兇手,為他讨個公道。”
“啪!”又是一個耳光,鳳歡顏被氣極了,“我做什麽事,還用你教嗎?”
“二公主,你可知我會深深記住你的這兩個耳光,日後必會百倍千倍奉還?”
“你還敢威脅我!”鳳歡顏忍不住又要打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她那雙靜冷的眸子,散發出來的寒冰之意,終使他住了手。
“你知道害他的人是誰?”
“不知道。”
鳳歡顏道:“我知道了!我會去找他的!至于你,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給我滾!記住,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輕易饒過你的!”
段櫻離回到段府,卻并沒有從前門回去,而是從後門悄悄地到了鶴鳥閣,玉銘早已經回到院中,此時正準備出去找段櫻離,看到她臉頰紅腫,一身狼狽的回來吓了一跳,“三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段櫻離擺擺手,示意她先不要多問,二人進入了房間,她才道:“大小姐他們都回來了沒有?段鴻和梅姨娘他們也都回來了嗎?”
“午時就已經回來,梅姨娘來到鶴鳥閣好幾次了,焦急得不行,生怕小姐你出了什麽事。三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玉銘,此時我父親已經回到書房了吧?”
“是啊,老爺都比你回來的早。”
“你去告訴梅姨娘,讓她帶着我父親去梅雨閣附近,就說有驚喜在那裏。你讓她務必要請我父親一起到,是真的有驚喜在那裏,我父親一定會喜歡的,是我這個做女兒的送給娘親和父親的禮物,叫她千萬一定要趕在天黑之前去。”
“是,三小姐。”
玉銘得了令,馬上就往梅姨娘處去。
而段櫻離便叫玉瑤進來,替她重新盡面梳妝,等一切妥當,又讓玉瑤從仆人院叫來一個穩妥的小厮,讓他打扮成家将護院的模樣,段櫻離便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小厮連連點頭,道:“明白了!”便當先往梅雨閣而去。
此時玉銘也趕回,便随着段櫻離和玉瑤一起前往梅雨閣。此時,梅雨閣附近紫色的早菊綻放,在夕陽下形成一片片的花海,美不勝收。而大小姐段芙蓉正在花海中漫步,身邊相陪的是段采芹。
此時,段采芹道:“聽說這片雛菊是三小姐所植,大姐你這些日子卻是常常來逛,難道大姐也喜歡這些雛菊?”
“不是我喜歡,是我爹喜歡!這些雛菊現在已經開得很好,我今日便來這裏布置一下,明日就讓拉着我爹來賞菊,我爹肯定會喜歡的。”
“可是,你這不是搶櫻離的功勞嗎?她能願意嗎?”
“她——”段芙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兒,笑得比雛菊還燦爛,“且等等看,說不定她只是為旁人做嫁衣,成全了我的孝心而已。”
她說着,便從腕上脫下只手镯,輕輕地埋在一棵雛菊下面,“明日,我便将這只手镯從這棵雛菊下挖出來,到時候我爹肯定以為是我日日在這裏勤翻土勤除草,所以才落了手镯在這裏,我爹會信我的,一直以來,他都信我。”
她越說越開心,已經打算趁着段擎蒼高興,向他求情,讓大夫人早點兒從大名寺出來。
玉銘聽得滿面怒容,這段雛菊從很早之前,段櫻離便帶着鶴鳥閣內的人精心打理,玉銘還一直覺得不讓園丁打理,自己出力實在是有點不值得,現在聽段芙蓉的話,才知道原來是一家之主喜歡雛菊,可是知道又如何,這段芙蓉竟然又要強占三小姐的功勞。
好在玉瑤比較穩重,死死地拉住玉銘,她才沒有闖出去與段芙蓉理論。
與此同時,梅姨娘也帶着段擎蒼來了,段櫻離所站的角度很巧妙,即能在第一時間看到路口的來人,又同時能夠觀察到閣內的情景。
這時候,向玉瑤點點頭,玉瑤便往另一邊走去。
段櫻離待段擎蒼和梅姨娘再走近了些時,才迎了上去,“女兒給父親請安,給梅姨娘請安。”
段擎蒼茫然地道:“你們母女二人在玩什麽把戲,伊人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很忙。”
梅姨娘其實也是心裏沒底,不由無助望向自己的女兒。
段櫻離道:“父親,娘之所以叫您過來,必是為您準備了驚喜,您且跟着女兒來吧。”
剛往前走了幾步,便見夕陽下,那帶着金花的大片雛菊,段擎蒼不由地愣住了,“這——伊人,這是怎麽回事?這裏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大片雛菊?”
“父親,這是我和娘在閑暇時機,特刻栽種的,為的便是這一刻,讓父親看到這美景。”
段擎蒼的确對于雛菊有着格外的情感,源于年青時,一場慘烈的戰争,那時候他以人少戰人多,雖是慘敗,卻也狀烈,他受了重傷,原以為自己是死定了,卻在傍晚時分,悠悠轉醒,首先看到的便是雛菊,那紫色的,黃色的眩目的顏色,在風中微顫,使他感受到生命的可愛。
那一刻,便使他再也忘不掉雛菊,它似乎是代表了某種重生的意義。
就在他感嘆不已的時候,便看見自己的大女兒段芙蓉正在花圃中走來走去,這是他段擎蒼最大的驕傲,就算是長子段逸,在他的心目中,也稍有比不上這個女兒。女子能夠長得這樣美貌,這樣聰慧可愛,不是上天的恩賜又是什麽呢?
他剛要出聲喚女兒,便聽得段櫻離道:“大姐真漂亮。”
這句話使他意識到,身邊還有個女兒,一個需要他關注的女兒。
頓了這麽一頓的時間,就見一個家将護院打扮的男子,到了花圃中,向段芙蓉禀告了句什麽,就見段芙蓉忽然失态,誇張地哈哈大笑起來……
段擎蒼臉上出現一抹疑慮,反而站定了腳步,好奇地往花圃中看着。
那男子禀告完該禀告的事情後,就離開了,而段芙蓉則一直在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笑得美麗的臉都有些變形了,邊笑還邊說:“終于死了!那個賤人終于死了!哈哈哈……她死了!”
一旁的顧采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問道:“大姐,誰死了?”
“不就是櫻離那賤丫頭……你沒聽剛才院護說了嗎,她的馬車掉入西壁涯了!她肯定是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太好了!”
段擎蒼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引以為傲的大女兒段芙蓉笑得如此猙獰,這使他非常不舒服,就好像看到一朵原來正在盛放着的,幹幹淨淨的,稚嫩可愛的雛菊,在剎那間被什麽污~穢的東西玷~污般令人不适。
“這丫頭在說什麽,你明明在這裏好好的,她怎麽能說你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段櫻離的眼睛微微一紅,“父親,且看看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候顧采芹的目光忽然往這邊閃了下,似乎什麽都沒看到,段櫻離卻發現她的眼角微微一抽。段櫻離以為今天這場戲會到此結束,不過有這個效果也算不錯了,沒想到顧采芹卻道:“櫻離?護院怎麽知道她掉在西壁涯了?早上不是和我們一起逛廟會嗎?怎麽會去城外?”
“誰叫她總是和我做對?還把我娘害得去了大名寺!我只不過給她一個小小的懲罰,好教她知道誰才是真正能夠左右命運的人!”說到這裏,等于已經變相承認,是她故意引段櫻離去了涯邊了
她接着冷冷地盯着顧采芹道:“采芹,你以後不可許學她,否則,你已經看到我的手段了,我一定會好好的整治你的。”
顧采芹被她的眼神吓到,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放肆!”
段擎蒼簡直沒有辦法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他難以置信地走入花圃,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兒般,問道:“你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是你引櫻離去西壁涯的,是你想要她死?”
☆、昆侖奴與美人蛇
段芙蓉愣了下,擡眸間已經看到段櫻離容妝整潔地跟在段擎蒼的身後,也來不及想剛才小厮為什麽會禀告她說段櫻離跌下了懸涯,只是看到段擎蒼那失望又憤怒的目光,腿一軟就跪了下去,“沒,沒……爹,是誤會,誤會,女兒怎麽會那樣做呢?恐怕只是,只是誰的惡作劇罷了,我的确對櫻離有意見,可是還不至于想去害死她……”
剛才段擎蒼對她的表現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如今的分辯顯得很蒼白。
段芙蓉馬上覺出段擎蒼是不信她的,連忙向段櫻離道:“櫻離,你不是好好的嗎?一點沒受到傷害,你告訴爹,你根本沒有去西壁涯,剛才只不過是你跟我開的一個玩笑對不對?那小厮是你的人對不對?是你讓他來騙我的?”
段芙蓉也着實精明,馬上想到了事情關鍵之處。
段擎蒼的眉頭皺了皺,回頭看向段櫻離,“芙蓉說的可是真的?毂”
段櫻離的眼睛更紅了,看起來馬上就要哭出來,卻又硬生生地忍耐着,猶豫了須臾,沒言語沒動作,段擎蒼的語氣加重了些,“我問你,芙蓉說的可是真的?!”
段櫻離顫抖了下,仿佛被吓到,這才撸起自己的袖子,只見她原本細嫩的胳膊上,此時竟然有幾處明顯的擦傷,而且手腕處雖然經過了清理,可依舊可以看到傷痕,“父親,我今日确實被人劫持到西壁涯,并且關在馬車內,沖到涯下。铨”
梅姨娘聽了真是吓得三魂丢了兩魂半,“櫻離,你沒事吧,你怎麽不早說?”
“我實在不想讓姨娘和父親擔憂,反正最終我是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兇手是誰,所以之前沒打算說出來。
但是父親,既然這事情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想有件事更不能瞞您了,公主座下的慕風,見義勇為,為了救女兒,已然摔到西壁涯下,恐怕命不保矣,此時公主帶人在西壁涯尋找,萬一他出了事,女兒只怕公主不會善罷甘休,要找到段府來,恐怕女兒已經惹下濤天大禍……”
她說着話時,語氣滿是脆弱和委屈,還有劫後餘生的驚吓。就算是再弱智的人,也都知道真正惹禍的是誰。
“什麽?慕風他摔到涯下……”
段芙蓉此時終于明白事情鬧到多大了,她也再無從分辯,兩眼一翻,倒在地上裝昏死過去,顧采芹及丫頭們趕緊将她架起來。
段擎蒼看着她虛弱昏死的模樣,第一次對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産生了濃重的失望,甚至有淡淡的厭惡情緒,沉重地嘆了口氣,他道:“你們扶大小姐去休息吧。”
等段芙蓉被扶走,段擎蒼回頭看段櫻離,發現她已經用袖子将自己的傷掩蓋起來,靜靜地站在那裏微微垂首,很恭順又很倔強的樣子。段擎蒼向梅姨娘看了眼,“你也帶着櫻離回去吧,找大夫,給她治治傷。”
“是,老爺。”梅姨娘答應着,就心痛地牽了女兒的手,“走,回吧。”
段櫻離卻搖搖頭,“梅姨娘,父親,我想去西壁涯下找慕風。”
段擎蒼猶豫了下,道:“也好,我們段府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不能坐視不理,你是事情的當事人,知道具體的位置,這就随着我一起去吧。”
段擎蒼做事雷厲風行,梅姨娘雖然心痛女兒,卻也沒有勸陰。
不消片刻,父女二人已經坐在一輛馬車上,往西壁涯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父女二人離得如此近,卻都無話可說。段擎蒼只是沉沉地嘆了聲,段櫻離這才微微地擡起眸子,向他道:“父親,不要因此責怪大姐。”
“哦,為什麽?”段擎蒼略微疑惑地問。
“我不想多一個敵人,而想多一個親人。”
“櫻離,你——”
看到這個女兒如此說,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把段擎蒼向來堅硬冰冷的心戳得有點疼,“櫻離,這些年你是不是很怨恨爹?”
“女兒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段擎蒼又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發覺自己最近這段時間,嘆氣的次數真是越來越多了。
到了涯邊,段擎蒼從那些痕跡,就能判斷出當時的情況是多麽的兇險,不由地又有些心驚肉跳,如果三丫頭從這裏掉下去,絕對會粉身碎骨。真是沒有想到,自己那看起來柔弱的,傾城傾國的大女兒,差點就成了殺妹兇手。
只是慕風如果死了,恐怕麻煩更大……
他馬上道:“想辦法下涯去看清楚!”
帶來的一隊人馬,不愧是段擎蒼的人,個個都精明能幹,很快就扯了很多青藤過來,綁于巨石之上,有十幾個人借着青騰順涯而下。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回報,可以到達涯下,并未看到公主的人馬。
“父親,我也要去涯下看看!”
“可你怎麽下去?”
“父親,您一定有辦法帶我下去,如果慕風真的死了,我也只是去見我的救命恩人最後一面,求您成全!”
“如此,好吧。”
過了會兒,段櫻離腰間也綁了青騰,由涯上面的人一點點地送下去,雖然涯下雲霧缭繞,但大約一住香的時間,段櫻離和段擎蒼也成功到了涯底,只見涯底尖銳的怪石林立,馬車已經被摔得粉碎,那匹差點把段櫻離帶上死亡之路的大紅馬,被一塊尖石穿過了脅骨,馬的後面兩肢腿也被摔碎,慘不忍睹。
可是衆人找來找去,并未找到慕風的屍體。
段擎蒼疑惑地說:“櫻離,你是親眼看到慕風摔到涯下的嗎?”
段櫻離只好搖搖頭,“未曾親眼看到。不過先前公主的人已經先來過,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她救回。”
段擎蒼下令,再搜索一次。
直到天色已經很晚,一行人才收隊回府。
這一夜,段擎蒼無法入眠。
雖慕風不過是公主府一個面首,身份低微,死就死了吧,但二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事情就顯得有些微妙。
段櫻離卻在洗漱完畢之後,又讓玉銘給包紮了下胳膊上的傷痕,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來的幾日,段芙蓉被禁足在東廂小祠堂裏抄經,不許出來,也不許給老夫人請安,連累顧采芹受着同樣的懲罰。一時間,段府內倒是很清靜,大家都因為段擎蒼大發脾氣而小心翼翼,然而這樣的局面,就如同平靜的大海,表現沒有什麽變化,內裏卻已經波濤洶湧。
段芙蓉雖然人在祠堂內,卻讓丫鬟把她平時用的穿都也都搬到了祠堂,每日裏還讓丫鬟給她采集新鮮的花朵沐浴,用最好的鮮牛奶洗手洗臉,用最好的胭脂水粉,穿最華麗的衣裳,将自己打扮的光鮮靓麗。
至于抄經這種苦差事,當然還是顧采芹來完成,顧采芹一個人要抄兩個人抄的經,累得手腕子快要斷了,日趕夜趕,趕得灰頭土臉,手上臉上常見墨跡,惹得段芙蓉笑她不注重儀容。
這樣過了些日子,她就忍受不了了,有一天竟然把妝臺上的胭脂全部都扔在地上,“我打扮的這麽漂亮有什麽用?公主宴又不會邀請我,各家大小姐的宴會也不邀請我,我的娉婷院已經冷清很久……不知道我爹什麽時候放我出去……爹,你也太狠心了!”
又想到這一切都是段櫻離造成的,不由恨得牙癢癢,事到如今,絕不能輕易地放過了段櫻離。
這日,卻有個小尼姑來段府,求見大小姐。
見到段櫻離後,就施禮道:“是大夫人讓我來的。”
“我娘?您是大名寺的?我娘現在怎麽樣?”
“她很好,過幾天,便是南昭的‘子母節’,大小姐可去大名寺探望大夫人。”
這句話真是提醒了段芙蓉,“是啊是啊,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節日給忘了,我要去大名寺看望我娘,我爹一定會同意的!”
她給那小尼姑賞了綻銀子,就打發她走了。
之後心情澎湃,大夫人向來是睿智的,她才是段府真正的女主人,只要見到了她,段芙蓉就沒那麽茫然了,她的娘親一定會給她指定一條明路。越想越是迫不急待,恨不得明天便是“子母節”。
“采芹,你放心,你不會辛苦幾天的,我娘肯定會有法子救我們出苦海的。”
……
段擎蒼一直在等待二公主上門興師問罪,奇怪的是,二公主不但沒有興師問罪,甚至二公主府也平靜的仿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般。段擎蒼後來就想,這二公主倒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再被她看中的面首,也還不過是個面首而已,身份卑賤的男子,二公主自然不會因此而上門興師問罪。
這樣一想,他就有點釋然了,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想到自己的大女兒還在祠堂吃苦,好像是懲罰的重了點。
畢竟這次,除了死了一匹馬,破了一輛車,失蹤了一個面首,并沒有造成大的損傷。
這時候他卻忘了,如果那日,摔落懸涯的段櫻離的話,肯定是無法活着回來了。
段櫻離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隔日便到書房,主動央求把大姐段芙蓉放出來,段芙蓉躲在祠堂,過着奢侈的日子,也根本達不到懲罰她的目的。
幾方面的微妙作用下,段擎蒼的心理就更加松動,只是恰巧三皇子鳳羽來訪,才把這事暫時隔置一下。
段櫻離适時退出,出三皇子鳳羽擦肩而過時,輕輕地道:“參見三殿下。”
鳳羽神情淡淡地嗯了聲,就徑直往裏面走去。
鳳羽來到段府,依舊還是大事小事都問過段擎蒼,似乎非常重視他的意見,雖然之前段擎蒼那樣的“羞辱”過三皇子鳳羽,但鳳羽沒放在心上,他也更不需要放在心上。段擎蒼只當是鳳羽沒有死心才會如此,也不堪在意。
過了一會,段芙蓉的丫鬟小雀忽然來禀,“老爺,大小姐忽然暈倒了。”
“啊!你們是怎麽照顧的!?”
鳳羽聽了也道:“我讓人請太醫來。”
段擎蒼心急去探望女兒,點點頭說:“有勞。”
鳳羽吩咐底下人去請太醫,跟着段擎蒼一直進入東廂。只見顧采芹憂心地坐在床邊,段芙蓉臉色略微蒼白,斜卧在她的懷中,雙臂虛弱地搭在床上,看起來有種令人驚心的脆弱美。鳳羽見到此種情況,心痛地道:“大小姐為什麽會住在祠堂內?”
段擎蒼沉沉嘆了聲,“一言難近。”
“怪不得大小姐會忽然暈倒,她從小便是養尊處優,怎麽能夠适應祠堂的生活呢?就算生活上沒有問題,心理上也會産生壓抑的感覺,段将軍,她是您的親生女兒,您何苦這樣對她呢!”
這時候的鳳羽,倒擺出了皇子的架子,讓段擎蒼一時無法反駁。
段芙蓉适時轉醒,長長的睫毛微顫,一雙如水的眸子緩緩睜開,看到三皇子時,不由哀哀地喚了聲,“三殿下——您來了!”
這令鳳羽的心,狠狠地揪了下,“大小姐,你還好嗎?”
段芙蓉又看見段擎蒼,眼淚便如段線的珠子般落下來,“爹,對不起……是我錯了,請您原諒女兒一回吧!”
說着便掙紮着起來,卻又無力地倒下去,修長的脖頸微仰,一身素白的衣裳,使她如落地柳絮般輕柔脆弱,令段擎蒼和鳳羽同時都心痛不已。
鳳羽道:“段将軍,不管是大小姐是犯了什麽錯,相信都是無心之失,請段将軍原諒她吧!”
段擎蒼道:“好好好,芙蓉,爹原諒你了,等你身體好點,就搬回自己的住處吧。”
“謝謝爹。”
……太醫來了,經過診脈,只說大小姐心情郁結,才會導致如此。只要好好調養休息就會恢複,下午時分,段芙蓉回到了自己的居處。
段櫻離聽到這個消息時,一點都沒有感到意外。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是特意挑了三皇子鳳羽在的時候才“發病”,有皇子在場,當然一切都恢複正常。
反而是意外地收到了唐心苑的貼子,說是要在唐府舉行詩會,希望她能夠參加。
與此同時,段芙蓉也接到了同樣的貼子,段芙蓉自然覺得沒什麽,反正她早已經習慣了參加各種宴會,知道段櫻離也接到了貼子,從鼻子裏冷哼了聲,“這唐心苑也太不懂事了,明知道櫻離從小就住在仆人院,哪裏學過詩詞歌賦,為什麽要邀請她參加什麽詩會啊!”
“大小姐,那可不一定,聽說上次,三小姐在公主府,于詩詞一項上,可是大出風頭呢!”
“也不過是她僥幸罷了,我就不信一個仆人院出來的丫頭,能有多大的本事。”
小雀又道:“可是明天是子母節,您不是說好要去探望大夫人的嗎?”
“我去探望她,她又不可能提前回來。再說我現在已經從祠堂出來了,就不必去打擾她老人家了吧!”她嘴裏敷衍着,心裏卻在思索着,如何能在明日,力挫段櫻離,力挫群英,使自己能夠再次傲視群芳。
抱着這樣的信念,她雖然不信她在大夫人的培養下,學了那麽多的詩詞書畫,還能比不上段櫻離。當天晚上,她還是翻了些詩詞的書卷出來,仔細閱讀了很久才睡下。
段櫻離每日裏定點起床和睡覺,在上世,她常常為了鳳羽的事而感到擔憂,以至于難有一個完整的睡眠,甚至半夜裏會常常被噩夢吓醒。今世雖也會做噩夢,也會被吓醒,但她已經暗暗地發誓,不再會因為任何人,而至自己在深夜等待和憂心。
該睡的時候就睡,閉上眼睛,一會兒就能睡着。
夜光珠的珠韻,為成房內唯一的光源,那柔和的亮度,使人感到溫暖。
二更時分,忽然聽到窗口有響動,段櫻離驀然坐起,就見紗簾已經被打開,一條人影站在那裏,手中還握着兩把亮閃閃的小箭。
段櫻離二話不說,又按了床上某處的按紐,另外兩只小箭從床頭往那人射去,在如此緊急的狀态下,那人仍然能先關了紗簾,然後斜刺裏向屋內更深處滑來,成功躲過兩只小箭,小箭咄咄地先後插在紗窗邊緣,箭尾在力的作用下輕擅,可見其力度之大。
但這人影,卻已經到了段櫻離的床前。
“別動!”就在段櫻離想要按下另一個按紐的時候,那兩把明晃晃的小箭箭頭已經對準了她的脖頸之上。
段櫻離沒在繼續反抗,反而閉起了眼睛,擺出一幅你想殺就殺的神情來。
那人輕輕一笑,卻是将箭頭拿開,借着夜光珠的亮度,他看到箭頭之上閃爍着青色的光韻,“你這個女子,真是像蠍子一樣毒——這是你專門為我設置的吧?是因為恨我在西壁涯那裏騙了你?”
段櫻離睜開了眼睛,擁被靠在榻上,目光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依舊戴着那只昆侖奴面具,周身依舊散發着淡淡的屬于男子的香氣,依舊可以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他的睿智與傲骨。原本應該是個極為優秀的人,為什麽甘願為二公主的面首呢?這是她來到這世後,唯一想不通的一件事。
只聽到慕風又道:“這箭上粹了很厲害的劇毒,我猜,這毒定是無解的吧!若是我被射中,豈不是一命嗚乎?”
“反正你已經‘死’在西壁涯了,我即使再殺你一次,別人也不會追究到我的頭上。”
“你這個狠毒無情的女人!”
他忽然又把箭頭對準了段櫻離的脖頸,只要他往下輕輕一插,沒命的就會是她。只是段櫻離眸光安靜,伸臂撥開他的手,“你剛才沒有殺我,現在更不會。你來做什麽?你在西壁涯裝死,不就是讓我以為你死了,将來我們再無交集嗎?你為什麽又要出現?”
慕風被看穿了心思,無奈地扯了帕子将兩只小箭包起來,“我只當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将它們放入懷中,卻又敲了下段櫻離的小腦瓜,“你這裏成天不知道在想什麽,把所有人都想得那麽陰暗,事情沒有那麽複雜,我只不過是想看看,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流淚。”
其實那天在西壁涯,他已然堅持得很困難,卻又忽然生出心思試試段櫻離這個冰冷的女子,于是在她去扯青藤的間隙,他已經飛身上了涯頂,之後反而躲在不遠處暗暗地觀察着她。
他本來是想,如果她肯為他流一滴眼淚,他立刻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可是從始至終,這女子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而且冷靜異常,在當日下午就利用那一片花圃,使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他忽然覺得,這女子是個冷血動物。
一條冰冷的美人蛇,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已經被她深深的吸引,這幾日他反複思量,還是沒忍住,又在夜半偷偷地來看她。
☆、血洗大銘寺
他當然更沒想到,迎接他的,竟是冰冷的粹了劇毒的小箭。
兩人似乎再沒有什麽話好說,但是他還是不想走。不知道為什麽,便在夜光珠下,靜靜地與她坐會兒,也覺得很開心。
結果最後,依舊是段櫻離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走的時候,他替她掖好被角。
次日,段櫻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得好好的,頓時有些郁悶。她對這人應該是有強烈的戒心的,為什麽反而在他的面前睡着了?難道是做夢?直到看到窗上,那兩只冰冷小箭留下來的痕跡,才确定昨晚的事是真實的,只是小箭卻不見了毂。
想來,也是被那個可笑的慕風,給收走了吧。
…铨…
這日,卻是子母節。
段櫻離靜靜地盯着手中的貼子好一會兒,最後卻叫玉銘把唐心苑的邀請推掉了。
早上,先從容給老夫人請了安,段芙蓉也在,她今日打扮的光鮮靓麗,好像一只從天而降的孔雀,華麗繁複的衣裳使她看起來富貴不已,偏生又那樣的美貌。
老夫人最近身體不大好了,總是睡的時候多,醒得時候少,雖是早上,也是恹恹的仿佛沒有睡醒。兩個孫女請了安後,她也只是随便地敷衍一下,又問梅姨娘,“三姨娘呢?好幾天沒見她了。”
梅姨娘道:“三姨娘去府外了,這幾天您精神不好,為了給您置備藥膳,她都是親自去買藥和補品的。”
“好,好,難得她有這份孝心。”
……段芙蓉卻頗為鄙夷,這三姨娘還不是因為想趁着大夫人不在,多在外面逛逛而已,平日裏她是沒有什麽機會出府的。心中如此想着,嘴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