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道:“我娘不在,大家都沒有規矩了,什麽時候都可以擅自出府了。”
老夫人精神萎靡,只道:“無防,無防。”
……段芙蓉不好再說什麽,向老夫人告了安便出來,然後坐了馬車,往唐府而去。今日段櫻離也要出府,道:“奶奶,我想去大名寺,探望一下我母親。”
“噢……探望她啊?”雖然老夫人病得打不起精神,但也知道段櫻離并不是大夫人親生的,而且向來與大夫人不和睦,因此感到疑惑。段櫻離又道:“今日是子母節,傳說在一百年前,有名南昭武将,因為是庶子,所以被主母虐待,直至長大後,發生一場戰争,主母被追殺,卻是這位庶子拼命相救。
後來主母被救,庶子武将卻受了重傷,主母回憶以前的事,覺得萬分對不起他,于是精心照料他的起居,在所有人都覺得這名武将不會再醒來的時候,他卻在三年後清醒過來,而且對于主母救他的點點滴滴都有所感知,二人相擁而泣,如親母子般感情深厚。
周圍的百姓都被感動,于是将庶子醒來的那一天,稱為‘子母節’,子在前,母在後,雖是逾越了點,也正是在提醒天下子女,對于父母之情,子女應主動。
今日去探望母親,正是此意。希望奶奶允準。”
“嗯,很好,很好,去吧——”
老夫人目光中的欣賞一閃而沒,又顯老太籠鐘,“我要休息了,你們都各自去忙吧。”
大名寺。
寺前松柏常青,院子裏有小尼姑在清掃落葉,有香客在進香,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香火味,暮鼓晨鐘,誦經打坐,使人進入這裏便産生遠離世俗之外的感覺。
段櫻離求見大夫人,并未費什麽勁兒,因為大夫人和小尼姑們,都以為來的人是大小姐,直到大夫人看到進來之人居然是段櫻離時,眸光便忽然黯淡下來。段櫻離向大夫人跪拜,“母親,近日在這裏可好?”
大夫人淡然地道:“還好。你也起來吧。”
段櫻離應了聲,便起來,看見大夫人穿着俗家弟子的姑子服,頭發挽得很光亮,沒有戴任何首飾,手中拿着串佛珠在緩緩地轉動着。可能最近只是吃素齋,所以皮膚比以前清透了點,人也瘦了些,反而更顯出幾分人到中年的風韻來。
段櫻離讓玉銘和玉瑤,把帶來的禮物送給大夫人,那是兩扇如意屏風和一對赤金暖爐,又吩咐照顧大夫人的姑子,“現在已經接近秋日,晚上漸有寒氣,麻煩您,在我母親睡覺之前,用暖爐将她的被褥都燙暖。”
小尼姑道:“小施主請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大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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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得到消息的主持也來了,那是個慈眉善目的姑子,笑着道:“大小姐是來探望段夫人的嗎?真是孝順,今日還是子母節,真是好意頭。”
她的話讓大夫人顯出幾分尴尬,段櫻離也不揭穿,淡然一笑道:“女兒看母親,是應該的。”
二人坐下後,段櫻離又接着向小尼姑道:“将那屏風擺在通風處,即可以擋着風直接吹到我母親的身上,又可讓室內保持空氣清新。至于生活方面,萬萬不能輕漫了我的母親。”
玉銘端上來一個盤子,盤子裏是兩排十綻銀子,段櫻離笑着向主持道:“請笑納。”
主持連忙念了聲佛號,便笑着讓小姑子把銀子帶下去,又道:“大小姐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段夫人的。”
這時候,大夫人終于再也忍耐不住,冷聲道:“大師,您可是眼拙了,這不是我的女兒芙蓉,我的女兒可是國色天香,號稱南昭第一美人,如何能是這個姿色平平的丫頭?”
主持的笑容僵了僵,“哦——這樣啊——”
氣氛很尴尬,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段櫻離向主持福一下,“大師,我是段家的三女兒櫻離,無論是我,還是我大姐,我們來看自己的母親都是應該的,剛才卻是大師謬贊了。”
這段時間大夫人住在大銘寺,對于段府內的事多多少少訴說了些,主持倒也知道三小姐段櫻離,只是見大夫人始終陰沉着臉,主持不好再多說什麽,只是僵硬地笑了笑,“今日三小姐要留下來用午膳嗎?”
大夫人道:“她一會就走,不必準備了。”
段櫻離卻笑道:“母親,很久沒見,女兒甚是想念,很想跟您一起用午膳。這樣吧,主持,幫我備幾道素齋,我要和我的母親一起用午膳。”
主持又道了聲佛號,就出去了。
大夫人的眼睛裏仿佛能夠滴出毒液來,待段櫻離想說什麽的,她卻又變得和藹起來,“櫻離,我知道以前我對你不好,但是你要能夠理解。倘若坐在大夫人這個位置上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娘親,想必我的芙蓉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麽樣子,這些年,我雖未照顧你多少,卻也讓你在段府內平平安安長大,現在你卻這樣的恨我,我心裏很難過。”
“櫻離何曾恨過母親?”段櫻離笑得很真誠,“我這不是專門挑這個日子來探望母親了,子母節的由來想必母親很清楚,也能夠明白櫻離的孝心才是。”
“——你不必如此虛情假義了。”
大夫人的語氣再次厭惡起來。
“母親——”段櫻離仿若受了傷似的,“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件事要告訴母親。就是關于采芹表姐——”
她說到這裏,故意頓了下,果然發現大夫人的神情微微一凝,顯然非常關注顧采芹,她心裏的疑惑又加大了些,這才道:“采芹表姐最近跟着大姐一起受罰,在祠堂裏住了些日子,幫着大姐抄經什麽的,身體似乎熬壞了,手腕子也受了傷,這幾日連筆都拿不起來,從祠堂出來後又受了風寒,今日便卧床不起了。”
“請大夫了嗎?”
“沒有,院子裏無人做主,梅姨娘雖然有心,可是沒有三姨娘的決斷力,三姨娘今日又外出,所以……”
“我就知道,只要我一天不在,府裏就會亂了套!”
段櫻離道:“正是,所以櫻離今日來,也是求母親回去主持大局的。”
“這——”
大夫人語聲頓了頓,終是道:“我知道了。不過,你采芹表姐既然是病了,請大夫的事刻不容緩,這件事你要幫母親一下。”
“當然,我本來就是打算,回去的時候順便帶個大夫回去。”
再聊了會,段櫻離走了出來,說第一次來大銘寺,想要看看寺中的風景。大夫人雖然心急顧采芹的病,卻也不能催她,只能由她悠哉游哉的逛。到了一片菜圃前,看到主持正在那裏澆菜,一行行的青菜長勢喜人,旁邊還有些快到收獲期的大豆。
“主持,為什麽您親自澆菜?”
“親自澆菜即可以強身健體,又能夠很有成就感,看着它們一天天的長大,長得很青翠茂盛,就覺得很開心。”
“據說主持今年其實有一百二十六歲了。”
“哈哈哈,外界傳言而已,你看我像有那麽大的歲數嗎?”
“您看起來最多五十歲。”
“三小姐真會說笑,雖然我不像外界傳言的,有一百多歲,可我也有七八十歲了吧?只因為當年被抛棄的時候年齡尚小,不知道自己多大,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歲數而已,年齡大了,腦子也更記不住東西……”
段櫻離靜靜地聽着,唇角挂着一抹微笑。
她對這位主持,其實并不陌生,甚至還很熟悉。主持法名歸心師太,在上世,她亦是大名寺主持,是大家都推崇的得道神尼,傳聞她有一百多歲。這位老人心地善良,一生雖然沒有做下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卻也對周圍的貧苦人家多有救濟,被稱為活菩薩。
可就是這位活菩薩,前世的某日,收留了一個受了重傷的男子,在她救了那名男子,并且精心照料使他可以活動的時候,她卻不小心聽到了那名男子和別人的談話,因談話內容牽涉過大,歸心師太及全寺上下老少及八個經客,共六十九個人,全部都在一夜之間,死于非命。
段櫻離道:“大師,今日的午膳,我還是不與母親共用了。我并不是她盼望着的那個女兒。在走之前,櫻離卻有話對大師說。”
“請說。”
段櫻離道:“今年內,不要收留雷雨之夜求助的重傷男子。”
歸心師太的眸光微微一凝,盯盯地看向段櫻離片刻,才道:“恐怕這件事貧尼無法做到,即是雷雨之夜,那人又受重傷,求助于佛門之地,我等怎麽能夠拒之門外?”
歸心師太的話讓段櫻離有所震動,轉而又道:“或是将他安頓于別處,找有罪之人照顧。”
歸心師太聽了,還想要說什麽,段櫻離已經道:“話已至此,櫻離要做的已經做到,這就要離開了,還請大師代我向母親告辭。”
“是,小施主慢走。”
……
段櫻離今日去大銘寺,真正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探望大夫人,只是她早已經記起上世大銘寺的血案,因此找了個機會去通知歸心師太。她雖然已經不記得确切的日子,也不确定這件事會不會在這世繼續發生一次。
她只知道,在上世,她成為三皇子妃不久,某個雷雨夜,三皇子鳳羽在大銘寺附近遭到追殺。
重傷之後,被歸心師太所救。
大約半個月後,段櫻離才得到消息,悄悄的去大銘寺接他,可他卻說他不能離開大銘寺,否則性命不保。那時候他孤立無援,若不通知那些死士,便是一出大銘寺就會橫屍寺外,段櫻離憑着自己的機智聰明混入寺中,才得以能夠見到他。
為了使他保命,段櫻離學會了在路上和樹上畫下與死士連絡的暗號,冒着生命的危險終于連絡到死士,那夜,死士如幽靈般進入大銘寺,三皇子鳳羽下達了絕殺令,與段櫻離一起設下陷井,使埋伏在暗處的殺手進入圈套,然後被死士一網打盡,全部斬殺于當場。
那夜,是段櫻離前世今生,第一次見血肉黃飛的景象,鮮血,流滿磚縫,又在雨水中蘊開的死亡氣息是那樣的濃烈,幾乎使她窒息……
她還記得鳳羽的臉,在雷雨交加中,目光冰冷淡然地看着那些屍體,他那如刀雕斧鑿的臉,泛着她從未見過的冷酷。
如蝶般好看的唇,輕輕地說出下一句話,“血洗大銘寺。”
“不,不要——”她的阻止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死士們的刀,剛剛斬殺了追殺鳳羽的殺手們,刀被血液浸出溫度來,尚沒有完全冷卻,鳳羽已經指使着他們将刀,向他的救命恩人舉起。
“為什麽?”她瑟瑟發抖地倒在他的腳下,哭着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都是無辜的!”
鳳羽的目光很冷很冷,盯盯地看了她一會,才蹲下身将如落葉般輕~擅着的她扶起來,“櫻離,我要成為這天下之主,所付出的不止是這些。你一定能理解的吧?而且,你要陪着我,一起走好這條路,來,讓我們踩着他們的血走過去,你會發現,一點都不可怕,一點都不。”
他輕輕地擁着她,踩着腳下的鮮血,将布滿血光的大銘寺扔在身後,緩緩地下山……
那一路,走的很慢。
似乎是鳳羽,刻意要讓她明白,她要與他走的路,到底是條什麽樣的路。段櫻離也沒有讓他失望,她雖然害怕、恐懼、心痛無辜的生命,可是她為了他,卻選擇了繼續往前走,将自己漸漸地武裝成一個堅強的戰士,一直為他而戰的戰士。
在後來的許多年裏,她常常被噩夢驚醒,夢中總有那座在雷雨中,被他們扔在後面的,布滿着絕望與殺戮的大銘寺……
往事歷歷,段櫻離依舊順着這條路走下山。
一條路,一個人,一葉片子,一雙嘲諷冷漠的眸子,一個孤單的影子。
這世,她要一個人走,原來,真的沒那麽可怕。
……
回到段府,只見段芙蓉的馬車也剛好到了門口,下車來,臉上猶自挂着怒容,看到段櫻離時,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齒,“你今日不是接了唐小姐的貼子去參加詩會嗎?為什麽沒有去?”
☆、月下生毒計
段櫻離老老實實地答,“我并不懂詩,這種活動不适合我。”
段芙蓉的眼睛仿佛能夠滴出血來,美麗的臉,如易碎的浮冰,漸漸地裂開來,“你不去參加,倒教我在那裏出醜!”
“大姐,發生了什麽事?”段櫻離關心地問。
“要你管!”段芙蓉終是忍耐不住,捂着臉哭着向閨房跑去。
玉銘悄聲道:“三小姐,大小姐莫不是在唐府受了羞辱?毂”
段櫻離淡然地道:“或許人家并未羞辱她,只是她自己太脆弱了而已。”
其實段櫻離的猜測倒是很準确,段芙蓉盛妝打扮,打算在唐府內大出風頭,力壓群芳。入唐府時倒也受到了唐心苑的熱情歡迎,只是漸漸地,等到所邀請的人都到齊時,她才越來越不自在铨。
往常,如韓玉和唐心苑,坐次都在她的後面,無論她去誰家參加宴會,座位都被設在主辦人的左側第一位,算是非常尊貴。可是今日,随着身份高貴的各位官家小姐和公子們的到來,她的坐次越排越後,她的臉色也就越來越挂不住。
關鍵是那身打扮,實在又很引人注目,衆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如她當時笑一笑,跟衆人和氣打招呼,或許氛圍還能不錯。
偏偏她因為坐次越推越後,導致腑中內火大盛,為了維持自己的尊言又冷若冰霜,甚至還狠狠地瞪回去,搞得大家都興味索然,關鍵是唐府的管家,還在不斷地排次序,“段小姐,洪小姐來了,還請大家自覺往後讓一位……”
段芙蓉終于忍耐不住地道:“你這個管家真是沒眼力!我需要給洪小姐讓位嗎!”
管家面帶難色,洪婵卻是趁機道:“段小姐,雖然我洪婵的确沒有資格讓位,可是在座的哪個不是擁有貴籍的官家公子小姐?你應該知道,入了貴籍的人,是要受到百姓的禮遇的,現在你已經沒了貴籍,就應該遵守南昭的規矩和歷法。”
只不過讓人位而已,竟然搬出了規矩和律法。
段芙蓉雖然很生氣,但沒有辦法反駁,幹脆自己坐到末位去。心裏還是想着,就算坐在末位又如何?等會才叫你們刮目相看。
唐心苑雖然萬分歉疚,可也沒有辦法讓大家忽略段芙蓉已經失去貴籍的事實,只是向她投去抱歉的目光而已。韓玉第一次坐到段芙蓉的前面來,頻頻回頭看向段芙蓉,時不時地捂着嘴巴笑,那模樣就是公然嘲笑段芙蓉。
段芙蓉也真是被氣暈了,腦子裏想起來的,竟然全部都是之前的事,那時候,她風風光光的當自己的段家大小姐,娉婷院內時常熱熱鬧鬧,無人敢對她段芙蓉不尊敬,可是自從段櫻離出了仆人院……
沒錯,都是她!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對詩已經開始,此時,李良剛剛接了句:“玉庭浮瑞色,銀榜藻祥徽,雲轉花萦蓋,霞飄葉綴旂。”
洪婵自從上次公主宴後,和李良之間一直不對付,此時爽快接上“旂常懸祖德,甲令著嘉聲。經出宣尼壁,書留宴子楹。”
對完之後,也不理他,直接向思緒還在亂竄的段芙蓉道:“聽說段大小說向來才思敏捷,大家這次都不要和段小姐搶,就由她來吧。”
諸人中,有的想要目睹段芙蓉的風采,有的則暗中抱着看笑話的想法,目光都轉到段芙蓉的身上。段芙蓉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拔出來,其實都沒有聽清之前洪婵說的什麽,只知道自己要接上的字是“楹”,心裏一慌,好半天想不起來這帶有楹字頭的詩句,一時間臉漲的通紅,求助的目光掃過場中人時,才發現今日除了官家小姐,皇子們一個都沒有來。
好在那個趙廣施出來打哈哈,“這個楹字确實難了點,要不然這樣,我重新取個頭吧!”
唐心苑的父親唐瑞雖然是中書令,可畢竟與段府還不能相比,請不到更多的公子小姐,也是這個原因,趙廣施的話居然無人敢于反駁,這讓趙廣施很有面子,卻也令此時才看清場中情形,一時不由非常後悔。
自己竟是糊塗了,居然跑到這裏來被一衆小人欺負!
趙廣施搖頭晃腦地念道:“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飙欻騰雙龍,弄電不辍手,行雲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他念完這首詩,自覺得選得非常好,很熱切地看着段芙蓉,希望她能夠對下去。沒想到段芙蓉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興致,以手輕扶額角,“我有點不舒服,想要先行告退了。”
美人到底是美人,做出如此虛弱的樣子,頓時使場中大半的男了都心軟了,再也不忍心嘲笑她,只問道:“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不必,不必了。”段芙蓉再向衆人掬一躬,才勉強壓着怒火和沮喪,衆容優雅地離開了唐府。
……此時回到段府,越想越生氣。
幹脆跑到老夫人的房裏,一頭撲進她的懷裏大哭起來,“奶奶,為什麽要削了我的貴籍?我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懲罰我?”
老夫人向來也疼幾個孫女,這時候輕撫着她的頭發,“聖上金口玉言,哪裏還需要理由?只怪我孫女太出衆,想出來的辦法上達天聽,卻又沒有取得好的效果,才至如此。芙蓉啊,這是個教訓啊,你要記得這個教訓才是,有時候,鶴立雞群并不是最風光的,要懂得隐藏自己,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把自己當男子。”
“可是奶奶,我現在怎麽辦?”段芙蓉抹着眼淚,梨花帶雨的樣子委實讓人心痛。
“耐心的等——你爹和你娘會安排好一切的。你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他們一定會把你安排得很好。”
“奶奶,我等不及了……”
段芙蓉正哭得不休,有人進來禀報,“有個姑子求見大小姐。”
老夫人道:“進來吧。”
那姑子進來,卻正是上次給段芙蓉帶信的姑子,“貧尼見過老夫人,見過大小姐。”
段芙蓉還是止不住眼淚,哽咽地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姑子道:“上次大夫人請大小姐今日去看她,卻不知大小姐為什麽沒有去?大夫人于是托貧尼特來一問,并且再次請大小姐前往大銘寺一行。”
“不去不去不去!我娘真是的,既然是在寺裏思過,便是什麽也做不了!我有好多自己的煩心事,她就不能消停點嗎!你給她回話,等她出寺那日,我必是會去接她的!”
“大小姐,您——”姑子還想說什麽,段芙蓉已經撲在老夫人懷裏繼續哭泣,不理她了。
老夫人道:“你應該去看看你娘。”
“看什麽?讓她看我這狼狽的樣子嗎?我只求她能安份守已,想辦法早日出來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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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的風似乎格外的涼。段芙蓉憂傷的坐在風亭中,一邊賞月,一邊流淚。
段擎蒼今日聽老夫人說,段芙蓉受了打擊一直在哭,雖然公務繁忙,還是抽時間過來探望這個寶貝女兒。遠遠地就瞧見她衣着單薄,漂亮美好的側顏露出無限的憂郁,讓她如月上嫦娥般美麗。
段擎蒼在風亭外站住,不輕不重地說:“小雀,怎麽就不知道給小姐加衣!這兩天天氣可是越發的冷了。”
小雀應了聲,連忙去屋內取衣裳。
段芙蓉聞聲回過身,看到是段擎蒼,驀然露出驚喜的模樣,接着卻又賭氣似的扭頭不理他。
段擎蒼笑笑,坐在她身邊,“怎麽,生爹的氣了?”
“爹現在不疼芙蓉了,任我在外面受欺負也不管。”段芙蓉說着,撇撇嘴,倘若又要哭出來。
“誰這麽大膽,敢欺負我的女兒!”段擎蒼其實已經聽老夫人講了事情的經過,此時也不過是故意大聲喝問,顯得他很護着女兒罷了。
“爹……還不是,因為女兒沒了貴籍。”
段芙蓉低下頭,委屈的淚水又流出來,“這件事都怪三皇子,是他想不着辦法讓我們幫忙罷了,女兒當然就去幫他,沒想到他這麽無能,居然把女兒拉下水,反失了貴籍。爹,你快跟皇上說說,恢複我的貴籍吧。”
段擎蒼何嘗不知道段芙蓉的心事,他這段時間也曾想過這個問題,芙蓉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也是他最美麗漂亮的女兒,這個女兒注定将來要有不同反響的人生,注定要嫁給一位高高在上的男子,可是沒有貴籍的話,便是門不當,戶不對,如何要嫁給那樣的優秀男子呢?
只是南昭此時,要入貴籍并不是那麽容易的。官家兒女自不必說,沾着家族裏候爵的光,自出生就入了貴籍。可是平民百姓,若想入籍,是非常困難的。
便是近十年來,南昭奉京內最大的商賈馮園禮,因為向內朝供應絲綢茶葉等,受到明帝的禮遇,他有個女兒叫馮小仙,長得據說也是傾國傾城,只可惜沒有貴籍身份,打入不了真正的貴族圈中,只是平民中傳有美名罷了。
兩年前,馮園禮為了這事,沒少托人在明帝面前進言,因為每批進入貴籍的名單都要明帝親自批閱,以保證這個特殊的圈子裏的人,都足夠高貴。
然而,五次進貼,五次駁回。
便是馮園禮一狠心,在明帝微服時,邀請入馮園觀景,順便讓馮小仙在園子裏跳了驚豔一時的霓裳舞,雖然的确驚豔了明帝,但明帝卻說,若是真正的貴籍之女,絕不會如此輕挑,在陌生人出入的園子裏跳舞,所以馮小仙一生不得入貴籍,并且還要每逢初十,去奉京最大的紅樓跳舞,供衆人欣賞。
這件事,可以說是振撼了整個奉京,所謂伴君如伴虎,正是如此。沒有人能夠揣摩明帝的心思,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對第一商賈馮園禮發難,只是可憐了馮小仙,一個嬌嬌貴貴的大小姐,竟然要每逢初十,就去紅樓獻藝。
這與流莺有什麽區別呢?只是略微顯得身世離奇,神秘些罷了。
段擎蒼沉重地嘆了口氣,“芙蓉,不是爹不幫你,實在是貴籍乃由皇上親自批示,失去容易得來難。你雖是我段擎蒼的女兒也不能例外,也或許你正是我的女兒,要他批示則更難,不過五天後,将開始秋獵,皇上允許我帶上家眷,到時候你好好的準備,在皇上面前好好露露臉,或許皇上會重新允準你入貴籍。”
他的話讓段芙蓉原本灰暗的心,忽然燃起了幾絲亮光。
“真的嗎?太好了~!爹,還有誰會去呢?”
“幾位皇子,公主,還有許多王公大臣都會去,這次秋獵歷時七天……”段擎蒼說到這裏,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向來君臣同樂只是表面而已,獵場一直都是是非之地,誰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些什麽事。
“爹,我問的是,段府除了我,還有誰會去?”
“還有你夏姨娘,容姨娘、梅姨娘及鴻兒……櫻離。”
“爹!為什麽他們三個人都去?梅姨娘算什麽?櫻離為什麽也能去?!”
段芙蓉剛剛好起來的心情,又變得異常糟糕。
“芙蓉,櫻離再怎麽說,也是你的親妹妹,這次是二皇子點名要她去,爹委實不好拒絕。”
聽到是二皇子點名段櫻離,她的心情更不好了,“爹——好吧好吧,我什麽都不說了。”賭氣地扭過身,聽不見段擎蒼說什麽,知道他也有些生氣了,于是又轉過身,将腦袋靠在段擎蒼的肩上,撒嬌地道:“爹,那你說我該做些什麽準備,皇上什麽些什麽你知道嗎?”
“皇上喜歡什麽——”段擎蒼皺了皺眉頭,皇上喜歡什麽,又豈是別人能夠揣測的?而且明帝這個人,平日裏倒是和和氣氣的,實際上行事陰沉,性格陰聿,偏又聰明果絕,當然若不是這樣,當年也不會從衆皇子中脫穎而出,榮登大寶。當年,明帝登基時的那些風雲,可一度在民間傳的驚心動魄。
“總之,你拿出自己的誠心就好了。”段擎蒼不擅內宅心計,哪能教授女兒什麽,又心急回書房辦正事,說了這句後就站了起來,“櫻離,爹先走了,你不要坐在這裏着了涼,若是在去獵場之前你就病了,爹可不能帶着你去了。”
“病了就不能去了嗎?”
“當然了。”
……段櫻離正在想着什麽,顧采芹提着燈籠緩緩走近,将一件厚披風給她披上,“大姐,你在想什麽?”
“采芹啊,過幾天我們要去獵場玩了。”
“哦,很好啊。”
“可惜我爹沒點你的名字,你不會生氣吧。”
“我已經習慣了。”顧采芹坐了下來,目光有些黯淡,“大姐,其實這段時間我已經想通了,我不過是個孤女,承蒙姨母和姨父收留,過着千金小姐的好日子,已經是萬幸了。不敢再奢求什麽,大姐也不必再為我擔心,我現在只求大姐能夠在獵場玩得開心。”
段芙蓉抿唇笑着,纖纖細指點了下顧采芹的腦瓜,“你呀,看你這模樣,就跟秋風裏的落葉似的,看着都可憐。你很想跟我們一起去是不是啊?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名單即是已經定好的,便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也不可,到時候若櫻離不能去了,你自然能夠頂上。”
顧采芹眼睛微微一亮,“是嗎?”
“當然了,你且過來聽我說……”
段芙蓉咬了會顧采芹的耳朵,顧采芹頻頻點頭,之後二人咯咯地開懷笑起來。
……第二天,顧采芹端了些精致的小糕點來到鶴鳥閣,發現梅姨娘也在,段鴻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又惹段櫻離生氣了,正在給段櫻離道歉,“姐姐,姐姐你別生鴻兒的氣好嗎?鴻兒給你跳舞吧!”
說着擺出架式,跳了幾個類似于草原上趕馬漢子的舞蹈動作,他本來就生得俊,這時候更是顯得可愛,段櫻離終于露出輕輕淡淡但很溫暖的笑容,一把将鴻兒抱在懷裏,親了一下。段鴻知道這是與段櫻離和解了,從她懷裏溜出來後,就高興地跑了起來,“姐姐不生我氣喽,姐姐不生我氣喽!”
梅姨娘笑道:“櫻離,你還沒有鴻兒氣量大,姐姐總讓弟弟道歉,你還真是個小心眼,小氣鬼。”
段櫻離不反駁,反而認真地說:“我本來就是。到底還是娘了解女兒。”
不知道為什麽,顧采芹聽到這句話,心裏微微地寒了下。
正好段鴻瘋跑着玩鬧,一下子撞到她的身上,她手一松,那盤子小糕點就落在地上,随着盤子的碎裂聲,糕點滾了一地。
段櫻離和梅姨娘終于發現了顧采芹,梅姨娘連忙笑道:“表小姐來了呀!鴻兒沖撞到表小姐,還請表小姐原諒。”
顧采芹笑得有些僵硬,“沒事,沒事。”
拿出帕子擦擦手,再往那些糕點看了眼,心情複雜地走到梅姨娘和段櫻離面前,“今兒本來是親手做了些糕點端給你們吃的,可惜……”
梅姨娘笑道:“那是我們沒口福,不能怪表小姐。”
“我改天再做些來。”
“好,謝謝表小姐。”
顧采芹坐下後,發現段櫻離正叫人去清掃落在地上的糕點,而玉銘也已經奉茶來,顧采芹自從搬到東廂後,接連發生了幾件事,使她都沒什麽機會走出來。這時看到段鴻跑來跑去的玩鬧,笑道:“有個弟弟真好,看他,多可愛。”
梅姨娘笑道:“鴻兒可不就是你的弟弟。”
顧采芹笑得有些尴尬,“是啊,是啊。”
因為有長輩在,顧采芹實在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坐了會兒,茶也沒喝就離開了。段櫻離目光轉到玉瑤的身上,“怎麽樣?”
玉瑤道:“三小姐,這糕點沒問題。”
梅姨娘才知道,段櫻離竟讓人檢查了糕點,“櫻離,是不是過于小心了呢?其實表小姐也是個可憐的人,她不會那樣做的。”
段櫻離只是笑笑,“小心總無大錯。”
“倒也對。”
自及笄禮後,母女二人雖然已經合好了,只是坐在一處時,話不投機的時候比較多。段櫻離似乎不善言談,而梅姨娘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特別是看到段櫻離那雙冷冷的眸子,她就覺得她離她太遠太遠,好在還有段鴻如此依賴着她,讓她的心裏有所安慰。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顧采芹倒是天天都送糕點來。
當然每次送來的糕點,都被段櫻離扔了。
可顧采芹除了送到段櫻離這裏,也會送到梅姨娘那去,梅姨娘雖然不贊成女兒的多疑,到底還是不敢吃顧采芹送來的東西,前幾天也都學着段櫻離的樣子,把那些糕點都端出去倒掉了,倒是汪氏多了個心眼,每閃倒掉之前拿銀針刺一下,向梅姨娘說:“沒事,都是很好的糕點,或許真的是表小姐一片好心。”
☆、策馬
越想越就産生了同病相連的感覺,待下次顧采芹再送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