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住,好半晌才讷讷地喚了聲,“……芙蓉。”
這聲呼喚,倒教段芙蓉清醒過來,目光中的嫌棄倏地消失,換上柔弱可親的顏色,“三殿下,您來了。”
說着便要從香妃榻上起來,給他見禮。
鳳羽連忙阻止,“芙蓉,不必。”
段芙蓉便也順勢又躺下了,因為剛剛從生死邊緣逃回來沒多久,面色蒼白,如透明的薄紙,額上隐隐現出青色的血管印來,美眸如泣如訴,如煙如霧,真個好像一縷,就要散在空氣裏的雨霧,就這樣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樹葉飄落,滿臉愁緒,一身脆弱。
鳳羽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芙蓉,你好些了嗎?”
不問還好,一問倒問出了她的淚水。
那淚珠兒一串串地落下來,像晶瑩的珍珠。
段芙蓉梨花帶雨,欲言又止的模樣,真是讓鳳羽心頭大痛。
“芙蓉,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又何必如此呢?一個區區縣君,又有什麽了解起?無論如何,你将來都會比她地位高的,我敢保證。”
“三殿下,請您以後,不要叫我芙蓉,還是稱我為大小姐吧。”
“為何?為何,要如此生分?”
“我……我……”
段芙蓉爬在榻上終于哭出了聲。
“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
“三殿下……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好感動,可是現在,我已經是二殿下的人了,昨日,我落入水中,他,他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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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哭聲代替了後面要說的話,鳳羽如此聰明,又如何想不到呢?
這時間,南昭女子依然讀《女戒》、《女四書》這樣的書,不管任何原因,女子與男子肌膚相親乃是大事。輕則女子從此嫁于男子,重則女子會選擇自殺來全名節。昨日鳳青鸾救她,在別人看來,可不就是又親又摟的?
“那不算,只是為了救你。”鳳羽鄭重道。
“三殿下如何能夠睹住悠悠衆口?這事怕是已經傳遍整個奉京……三殿下,我亦是無奈,只怕我這生,只能嫁給二殿下了。”
雖她嘴上說得悲傷,眸中卻閃過一抹得色。
鳳羽是何樣人,竟然捕捉到那到得色,又想起她剛剛看到自己時的嫌厭……她根本就已經打算嫁給鳳青鸾!剛才的眼淚,不過是給他演場戲而已。對啊,嫁給鳳青鸾,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意願,這女子,何嘗将他鳳羽對她的情,看在眼裏呢?
☆、雷雨夜血案重演
然而,他只是悲傷地道:“事情不到最後一步還是很難說,如果你不想嫁給他,我自然有辦法使你不嫁給他。”
段芙蓉心頭驀地竄起一股怒火,這位三皇子,為什麽就不明白她的心呢?
然而她還是盡量地壓抑着,“三殿下,我不想給你添任何麻煩,朝堂之下,瞬息萬變,你若因此而再有什麽差池,我會很愧疚的。”
鳳羽的眼眸裏出現一抹嘲諷,然而卻沒有再多說什麽毂。
從段芙蓉的房間裏走出來,發現天空已然烏沉沉的,似有大雷雨的樣子。可現在幾乎要入冬了,恐怕是要下第一場雪了吧?
回頭再看那扇緊閉的房門,他能想象到,段芙蓉此時已經擦幹了眼淚,得意地笑着。
鳳羽的目光如鷹聿,冰冷而無情,“段芙蓉,總有一天,教你知道,輕視我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鳳羽終于還是走了铨。
大夫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便來到了女兒的房間。
“芙蓉,怎麽樣?”
段芙蓉一張明媚漂亮的小臉上,哪還有半點悲傷之色,懶洋洋地剝着桔子,熏爐裏熏香袅袅,她的聲音也如煙雨般嬌—柔,“還能怎麽樣,當然是走了。我就知道他是個沒種的,這輩子,注定要被二皇子等人壓一頭。”
大夫人的臉上露出點笑容,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莫過于将段府管理的僅僅有條外,還有個如此美貌惹人憐愛的女兒。
“芙蓉,你爹走之前,說風向可能會有變。”
“怎麽變?”
“這位三殿下,最近很得皇上看重啊。”
“給半分好臉色,就叫看重?”段芙蓉哧笑。
“沒你說的這麽簡單,太子被廢後,他的金甲騎士就撥歸三殿下鳳羽管了,二殿下雖然有其外公作為後靠,但那不争不搶的性格……真是很難說呢……”
“爹說了,二殿下絕對會是新帝,爹的眼光不會錯的。”
大夫人卻憂心忡忡地說:“但願吧。”
她雖然與三皇子鳳羽接觸很少,但是以她的年齡,閱歷自不是段芙蓉能比的,她總覺得,這位三殿下,可不是那麽容易打發的。
當夜,天空果然裂開了般,頻頻閃電,傾盆大雨如同天破了個洞,直往下瀉着銀河水。
段櫻離驀然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一道閃電将房間映照出剎那的白亮,她驀然發現房間裏竟然有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好在那人馬上說話了,“三小姐你驚醒了吧?婢子就害怕這雷電聲太大,所以進來給您點燈,壯壯膽兒。”
“玉銘?”
“是婢子。”
說着話,蠟燭已經點上了。
“玉銘,這都什麽日子了?怎麽還下雨?”
“可不是,往年落過霜後,就很少下雨了。”
“那麽這可能,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
“三小姐,你在想什麽?”玉銘發現她望着窗外發呆。
“我在想,如果有些事沒有改變的話,會不會就是今夜?”
……
一夜風雨過後,園內反而少了許多生機。
秋雨,果然是刀呢,一場越比一場冷,将這些花兒草兒,都催殘的不成模樣。
大早上的,顧采芹就叫她身邊的丫頭來請段櫻離,說是早膳已經在魅月閣布好,請她一起用膳。
玉銘聽聞,臉上隐然有憤憤之色,“她倒把這鶴鳥閣當成自己的地盤呢!三小姐,您可不知道,在您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她把梅姨娘和小公子哄得好開心,梅姨娘現在拿她當自己的親女兒呢!前兩天還把一只名貴的翡翠綠手镯送給了她。”
段櫻離默默地聽完,只道:“幫我梳妝吧。”
梳妝完畢剛要去魅月閣,就來了個門房,和玉瑤說了幾句什麽。門房走了,玉瑤說:“奇怪了,那人說,二殿下在府門外求見。二殿下為什麽不直接進來呢?”
段櫻離凝神想了下,唇角彎起一個淡淡的孤度,“又有人在演戲了,我們得配合一下。”
玉瑤道:“您的意思是——”
“也不去府門口了,二殿下肯定沒來。你們給我在這裏準備早膳,我一會兒要出門,玉瑤,讓人幫我備馬車。”
“是。”
段櫻離從接到顧采芹的邀請到現在,梳妝完畢再用完早膳,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這才帶着玉銘,往魅月閣而去。
結果發現梅姨娘也在,而且空着肚子等了這麽久,臉上隐隐已經有了燥郁之色。
顧采芹笑意盈盈地站了起來,“櫻離,不是說好了,今日與梅姨娘及鴻兒一起吃早飯嗎?怎麽來得這麽晚?”
玉銘搶着說,“表小姐,你哪裏有說梅姨娘也要來的話?”
顧采芹的眼眸裏驀然逼出些淚霧,“哦,是嗎,沒說嗎……”
她那委屈隐忍的神情,讓人根本無法相信玉銘說的話。
梅姨娘道:“玉銘,小姐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再說,就算我真的沒有來,表小姐請櫻離用膳,她也不應該這麽久才來。”
玉銘也不甘示弱,“三小姐現在已經是縣君了,大早上的,你們見了她不但不行禮,還用小心眼子讓她不開心!梅姨娘,你這個娘親當的也夠失敗的!”
梅姨娘聽聞,臉色變得很難看,向段櫻離問道:“是嗎,我的縣君女兒,是否娘親也要給你請安啊?”
段櫻離從進來到現在,只是冷眼旁觀。
這時不回答梅姨娘的話,只問:“鴻兒呢?”
“你——”梅姨娘一口氣噎在嗓子裏,說不出話來。
倒是顧采芹,連忙向段櫻離行了個很标準的見禮,“參見縣君,回禀縣君,鴻兒原本也是要到這裏用早膳的,不過後來等不及就先去跟先生學習了。走時手裏捏了幾個肉丸子和糕點,想必不會餓着的。”
段櫻離哦了聲,道:“你即是知道鴻兒每日要準時卻見先生,就該安排着他先用膳。難道這麽一大桌子菜,我們三人能吃完嗎?”
顧采芹黯然道:“是,是我的錯,想的不夠周到。”
梅姨娘這時,已經站了起來,氣呼呼地道:“好,這早膳也用不得了,我的女兒,她現在是縣君,凡事都要請個規矩,架子大了,我這個娘親伺候不起。”
梅姨娘說着,竟然又給段櫻離下了個大禮,“縣君,本人就先告退了。”
她說完就走了。
梅姨娘這一鬧,早膳也不必用了。
段櫻離淡淡地道:“都撤了吧。”
顧采芹萬分愧疚地說:“櫻離,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沒安排好,才惹得梅姨娘生氣,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勸她的。”
“那我還要謝謝你。”
“不必客氣。”顧采芹說完,微微點了下頭,就緊随着梅姨娘去了。
玉銘氣得小臉通紅,“三小姐,你怎麽能這樣?你看你看啊!現在表小姐和梅姨娘一個陣營了。”
段櫻離道:“有表小姐這麽聰明的人兒照顧她和鴻兒,我很放心。”
“三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最近肯定會發生很多事,恐怕我無暇分身照顧梅姨娘和鴻兒,表小姐如此聰明狡猾,梅姨娘和鴻兒是她的靠山,她必定會好好保護他們。玉銘,這不是好事嗎?”
“可是——嗷!我知道了,今日是她故意叫門房來傳話的,不過就是為了讓你耽誤前去的時間,可是小姐,你這樣配合她,自己要好委屈啊!”
“好了,不要再多說了,馬車備好了嗎?”
“已經備好了。”
“我們走吧。”
段櫻離現在已經是七品縣君,出門不再需要禀告大夫人同意,只是讓玉瑤去通知了老夫人一聲。
馬車辘轳,玉銘高興的掀開簾子往外看。
“三小姐,是不是以後我們都可以随時出門來玩?”
“嗯。”
“太好了!婢子就知道,跟着三小姐,一定會有好日子過的。”
段櫻離只微笑着不說話,深宅大院裏的小姐丫頭們,都是被困得難受,能夠常院來走動,倒比任何事都值得令人高興。這可能也是這個縣君頭銜,所帶來的最大好處了。
車子到了鬧市,段櫻離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當時可是您說的,只要我付銀兩,就讓我看看那位公子的臉。”
“是嗎——當時是什麽時候,我都忘了呀!”
“那就把銀兩還我。”
……
段櫻離對玉銘說:“把車子停在樹下。”
玉銘連忙給車夫說了,車子便不動聲色地停在了樹下,與正在争執的二人,形成斜角。段櫻離将車簾拉開條小縫往外看,發現争執的二人正是洪婵與二公主,只是二公主依然微服,穿着普通大家小姐的衣裳,段櫻離知道,這洪婵與二公主是相識的,就算二公主微服,也騙不了洪婵的眼睛。
既然是相識的,這洪婵卻與二公主這種語氣說話,這女子,倒有點意思。
二公主被洪婵這樣一激,反而脾氣好了下來,笑道:“不過是幾萬兩銀子而已,你又何必這樣小氣?再說,那位公子是我的人,他的整顆心都挂在我的身上,你又何必如何執着?”
“我就是想看看,公主的面首,會是什麽樣的男子。”
“好奇心會害死人的呀!”公主捂着嘴笑起來。
“我不管,你收了我的銀子,必須得讓我看到他。”
“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今兒就跟在我身邊,你想看,随時可以看。不過呢,你可不能再向我要銀子了……說實話我公主府的開銷大着呢,要錢沒有,要命可有一條,不過,是你的命,莫要因為幾兩銀子,把我給惹急了……”
公主笑語嫣嫣地說着這些話,語氣嬌俏輕柔,卻讓人不由自主的脊背發涼。
果然洪婵的眸中也閃過一絲懼怕,但馬上又說:“您不讓見,便不見好了,只是您偏說能夠得見,我倆的賭局,我前前後後賠了五六萬兩銀子在裏頭,這要是給窮人家,能夠他們吃一輩子,可我就是想揭掉那人的面具都不能得,這不是太不公平了。”
二公主笑道:“誰叫你好奇心如此之重呢?”
洪婵無奈,只好軟了語氣道:“好公主,求求你……你不能讓我的銀子白花吧?”
“好好好,我可不是那種白白訛詐別人錢財的人。”
說着,便給随在身邊的丫頭說了句什麽。
那丫頭點點頭走了,過了會兒,帶過來一個戴着昆侖奴面具的青袍人,身材修長,氣質不凡,玉銘道:“三小姐,是那個慕風!”
段櫻離也不由自主地心裏一跳,然而待那人再走近些時,她卻是哧地冷笑了。
果然,那人把面具摘下時,才發現他身材氣度倒是好,只可惜長了張馬臉,還是酒槽鼻,一雙死魚眼,看起來如此了無生氣的一張臉,根本無可取之處。
洪婵不由大失所望,接着卻道:“這不是那天那個人!”
二公主道:“我說是就是,你還想怎麽樣?要不要,我們再開個賭局?”
洪婵咬咬牙,“算你狠!”
二公主又捂着唇輕笑了,“洪小姐,過兩天,我在公主府舉辦宴會,你可一定要來呀。”
“當然,必不缺席!”
二公主向那馬臉男道:“我們走吧。”
等他們剛走出幾步,洪婵又道:“公主的眼光真差,所尋面首,不過如此。”
二公主頓住腳,半晌才轉過身來,又回到洪婵的身邊,“你俯耳過來。”
洪婵不明所以,只好俯耳過去,不知道二公主在洪婵的耳邊說了什麽,只見洪婵的臉驀然通紅了,而且目光向那馬臉男看了好幾次,終是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二公主這才得意地離開。
見此情景,玉銘好奇地說:“二公主到底給洪小姐說了什麽?”
段櫻離淡然道:“素聞公主作風大膽,言事無狀,還能是什麽,肯定是說,男人不能光看表面什麽的……”
玉銘還是不懂,自以為自己懂了,又道:“難道她是告訴洪小姐,此男子雖然長得醜,但脾氣肯定很好,愛情很忠貞,性格一定很溫柔?可是為什麽洪小姐的臉都紅了?”
段櫻離噗嗤地笑出了聲,在玉銘的腦袋上點了下。
馬車繼續往前走,段櫻離卻忽然想起了慕風,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公主府?又是不是真的把那位方魚帶在身邊?
大銘寺延途風光繡麗,雖然已經快要入冬,衰草連天,卻依舊無法掩去靈山大寺的仙袅之意。
因此離寺還有差不多半個多時辰的路,段櫻離和玉銘就棄了馬車,徒步而行。
玉銘見了那些秋日裏的野花野草也興奮的不行,一路上采了很多,五顏六色成為一束,說要帶着它們回府,插在三小姐的書房,可以讓三小姐欣賞好幾天。
段櫻離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風景上,她一路走走停停,已經從那些被劍鋒斬斷的草徑和樹杆上的砍橫,判斷出昨夜在這附近,的确發生了很慘烈的打鬥,再往深處走走,便可見到淋淋落落的血跡,段櫻離忽然産生一個念頭,若真的是三皇子鳳羽在此遭遇伏擊并且身受重傷,那麽便讓他死在這裏,又會如何?
大銘寺的姑子看到段櫻離,倒像是早就等在那裏的,一溜煙進去通知了。
待段櫻離走到門口時,歸心師太已經迎了出來,“阿彌陀佛,段小姐,您來了。”
段櫻離雙手合十,向她道:“師太向來可好?”
“感謝段小姐挂心,一切都好。”
二人進入院子裏,歸心師太已經把小尼姑都打發走了,段櫻離也道:“玉銘,你不是喜歡看風景嗎?歸心師太種的花和菜都不錯,你去瞧瞧吧。”
“好。”
歸心師太與段櫻離心照不宣,進入了禪房。
“段小姐,上次您離開時說的那段話,老尼未感惑忘,昨夜已經應驗了。”
“哦,那個人呢?”
“将他帶到寺外的木屋內休養,安排一個聾啞姑子照顧着。”
“大師,您安排得很好。”
歸心師太看起來有點緊張和惶恐,“可是段小姐,您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呢?如果将他留在寺內養傷,又會發生什麽事?”
歸心師太頗有些佛眼慧根,多年來修禪門正宗,本不該對所有事都不再抱有好奇之心,可實在是這位段小姐所說之話,讓她感到玄妙,因此早早的派姑子在門口等候,便是猜測段櫻離有可能會來寺中,正好能夠解她之惑。
段櫻離道:“天機不可洩露,師太參禪之心虔誠,該懂得這道理。”
歸心師太臉微微一紅,“是老尼冒昧了。”
“我想去木屋看看。”
“沒問題,我來安排。”
“不要讓我的侍女知道,還有,您只需指段路就好,不必讓人相送。”
“一切聽從段小姐安排。”
歸心師太帶着段櫻離從大銘寺後門出去,指着一條青石小路道:“順着這條小路下去,盡頭是一片菜地,為了看守菜園,不至于這些菜被來往過路人給偷去,在菜地的左側有兩間小木屋,受傷的施主就在那裏養傷。”
“謝謝師太。”
段櫻離順着青石小路獨自行去,路上安靜得只有風吹樹枝的聲音。如果記憶中不錯,這次鳳羽傷得很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七八天之後。而在這七八天內,因為沒有人替他通消息,因此他其實是失蹤了,後來她想方設法找到這裏的時候,太子的人也同時到了,結果……
後來,就發生了血洗大銘案的悲慘事件。
那麽現在的話,無論是太子的人,還是鳳羽的自己人,尚還沒有找到大銘寺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鳳羽傷重,無法遠走,居然大膽地留在附近療傷。
青石小道上有點陰暗,兩邊的樹枝将小道上空的陽光幾乎全部遮掉,好在很快就到了光亮之處,一片看起來依然生機勃勃的菜地出身在眼前,秋蘿蔔和白菜,長得郁郁蔥蔥,就算是已經要入冬了,也無法讓它們現出衰敗之态。
有個瘦瘦的中年姑子,正提着桶,給菜澆肥。
因為又聾又啞,因此竟然沒發現段櫻離站在菜地不遠處,她想了想,便幹脆也沒與這姑子打招呼,向兩間看起來很斑駁卻又結實的木屋走去,尚沒有進屋,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踏入房間,才發現房內很幹淨,桌椅床榻俱全,桌上的花瓶裏還插着束野菜花。
床上,有個人靜靜地躺着,闱帳垂下,并不能看到那人的面容。
☆、宮裏來的貼子
伸手輕輕地揭開闱帳,果見鳳羽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因為失血過多,長長的眼睫垂下,在晌午的陽光中,形成扇子似的陰影。他與上世一樣,傷在左胸處,那是一柄冰涼的劍,狠狠地刺入他的左胸,後來傷雖然好了,他卻落下心痛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心痛難忍,再後來,找蔔青牛親自治療,蔔青牛卻說是那柄劍傷到他的心脈,能夠活下來實在是奇跡。
如此一來,他便只能帶着這心痛病一輩子。在他每次因為心痛病,而疼痛難忍的時候,總是她伸出自己的胳膊,讓他咬在口中…毂…
她的胳膊因此落下許多的他的齒印,反反複複,重重疊疊……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跡,是她愛他的證據,可是後來在榮華殿的很多年裏,她只是撫着那永遠也好不了的血齒印嘲笑自己。
從懷裏取出匕首,要殺他,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就讓他死在這無名小屋中,從此結束一切。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匕首閃着寒光,她心裏那強烈的,殺死鳳羽的念頭,使她不由自主地把匕首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聽到門口有響動,她忙把匕首藏回袖中,扭頭看時,原來是那姑子已經澆完肥回來了,正錯愕地看着她。
段櫻離道:“你別怕,是歸心師太讓我來的。”
繼而想到這姑子又聾又啞,又指指大銘寺方向,又比劃了個心的狀态,姑子倒馬上看懂了,走到桌前沾了點茶水在桌上寫道:“我懂唇語,知道你的意思。”
“唇語?你知道我在說什麽?铨”
姑子點點頭,示意自己真的懂。
又要桌上寫道:“無色。”
“你叫無色?”
姑子點點頭,笑了下,指着三皇子鳳羽,又搖搖頭,善良的臉上,滿是擔憂。
經過無色姑子一打擾,段櫻離倒也清醒過來,心頭那股強烈的殺人的欲~望被壓了下去,她拿出些銀兩放在姑子的手中,“他傷在心脈,是很嚴重的,請你下山請最好的大夫來給他看病吧,記着,此人極是危險,他的行蹤若是洩露,你便也活不成了,所以請大夫之事,一定要隐秘。”
無色姑子見她如此凝重,便也點點頭。
這時,鳳羽卻忽然從喉中溢出一聲悶哼。
無色姑子趕緊倒了點水,來到床前,關切地觀察着,又将茶水往他的口中灌了些。
他的眼睫微微顫動,似乎要醒了。
段櫻離想要離開時,鳳羽已經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無色姑子,也越過姑子看到了她,喉嚨幹啞,艱難地喚了聲,“……櫻,櫻離……”
他平時都叫段櫻離為三小姐,這次卻直呼起了閨名。
段櫻離淡然地望着他,并沒有回應,他向段櫻離努力地伸出手,似乎是在向她求救,又似乎想拉拉她的手,然而段櫻離始終漠然,面無表情。鳳羽本來就沒有什麽力氣,只是憑着那股求生的意志,才清醒過來。
此時模模糊糊間看到段櫻離,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段櫻離一定會救他的……心裏一松,那股勁便洩了,手驀地垂下,又失去了意識……
……
從大銘寺回來,已經是下午時分。
一進門,玉瑤就送上貼子。
“三小姐,是宮裏的貼子。”
“宮裏的?”
“是的,是皇後,請各位命婦入宮賞菊。”
現在已經是即将入冬,雖然如此,賞菊倒也合時。
玉瑤凝眉道:“據說皇後向來都是深居內宮,很好搞這些,這次怎麽會忽然想起辦賞菊宴?三小姐,聽說深宮之內猛如虎,進去了特別容易出事,這次您一定要緊慎呀。”
玉瑤不虧是大丫頭,年齡稍長,心思也較細膩沉穩。
“玉瑤,明日你去府外,給采芹表小姐買些做衣裳的料子放着。”
“是,三小姐。”
玉銘道:“婢子也去!”
“你明日便留在這兒看好門戶。”
玉銘知道段櫻離雖然平日很少責罵仆人,但正是因為如此,也幾乎沒有人敢違逆她的命令,況且她現在已經是縣君?
只好不情願地道:“那好吧。”
晚上的時候,銀環過來回禀,“三小姐,大夫人帶着大小姐到了老夫人之處,幾人一起用膳,大小姐似乎給老夫人準備了很多禮物。”
玉銘聽聞,臉上馬上現出不屑之色,“我知道了,肯定又是去拍老夫人的馬屁,不知道她又會弄出什麽幺蛾子!”
還是玉瑤腦袋轉得快些,猜測道:“莫不是為了明日的賞菊宴?”
段櫻離道:“一定是了。我大姐,明日定要跟着一起去賞菊宴。”
……
段櫻離猜測的一點都不錯,此時,段芙蓉正用自己的纖纖細指剝了顆金錢橘放在老夫人的口中,“奶奶,您就帶我去吧,也讓我出去見見識面啊!你看我雖是堂堂段将軍的女兒,可是向來也沒有機會入宮,可我娘親說,我将來定是要入宮當皇後的,您便帶我去瞧瞧,這皇宮內院,到底是什麽樣子?”
老夫人口中的金錢橘,密汁溢開來,也顯得很開心,不過依舊慢騰騰地說:“可是,皇後只邀請了命婦,我帶着你,不好吧?”
大夫人道:“有什麽不好,只怕皇後,求之不得。”
“怎麽說?”老夫人一雙已經渾濁的眸子,看向大夫人。
“如今太子被廢,最難過的是誰?除了太子,恐怕就是皇後,太子雖然平庸,可沒有哪個當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前途。上次圍獵之行,太子因為一個愚蠢的決定,而使大歷的刺客去而複返,火燒大營,造成這樣的混亂,皇上哪有不怒之理?
只是這怒,怕也不過是一時的,皇後此次,無非是告訴衆人,太子雖然被廢,可蘇家還在,她這個皇後也還在。并且她亦可趁此機會,拉攏一些人,以備太子東山再起。而我們段家,便是她着意拉攏的,從上次玉容及笄,太子托五公主送來的禮物便可見一斑。”
老夫人依舊沉吟,“可是,擎蒼他……”
“老爺如何想的,我又怎麽能不知?不過皇後拉攏,我等便一定要靠向她嗎?只是給芙蓉一個機會而已。沒錯,芙蓉是在圍場犯下大錯,可那又怎麽樣?在圍場,皇上已經恢複了她的貴籍,她現在依舊是官家貴女,難道不應該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大家這件事嗎?”
大夫人說着,眼圈紅了紅,“再說,三丫頭現在根本沒事,與芙蓉之間,也只是女孩子之間的一點小摩擦,難道真的就叫芙蓉一輩子,躲在家裏不見人嗎?”
段芙蓉也哭着撲到了老夫人的懷裏,“奶奶,您不疼芙蓉了嗎?”
老夫人畢竟心慈善,這時候便替她擦着眼淚,“莫哭,莫哭,哭腫了眼睛,明日還怎麽去見皇後娘娘呢……”
段芙蓉聽聞,喜極而泣,“奶奶,您同意了!”
“嗯,同意,同意……”
大夫人卻又道:“芙蓉,既然你明日要進皇宮,娘要提醒你,有兩件事,千萬莫要提,一件便是不能提起太子被廢,這已經是皇後與太子等人的最大忌諱。二是,千萬莫要提起三殿下鳳羽,如果明日有什麽沖突,也千萬不要替他說半句好話,因為他已經變成為太子的死敵。”
段芙蓉有點兒疑惑,“死敵?什麽時候的事兒?”
大夫人道:“你舅舅,剛剛送來的消息……三殿下已經失蹤,這件事很多人都還不知道,他的失蹤恐怕與太子有關,只因為這次獵場之行,三殿下憑着勞什子《神仙曲》,追思逝去的四殿下,結果得到皇上的贊賞。
此次回京,更把之前太子的金甲騎士,交給了三殿下,太子那方面的人認為,是三殿下發了力,陷害了太子,才會使太子落到被廢的下場。
再說,現在三殿下驀然得~寵,太子哪能坐得住呢,被廢的憤怒與怨氣,肯定要找個發洩口,而風頭正勁的三殿下,定是這個可供他發洩的人,畢竟別的皇子,太子也不太敢動呀!只能動三殿下這樣無依無靠的人。”
段芙蓉聽得有些驚吓,卻又道:“太子也真是糊塗,三殿下不過是以一曲《神仙曲》,而得了皇上的贊賞罷了,可他出生低賤,庶子而已,再怎麽也不會争得過他呀!”
“我的好女兒,你果然是個腦袋清楚的。”
大夫人見女兒聽明白了自己的話,心中甚是欣慰。
她們卻不知道,當初三殿下鳳羽之所以能夠一曲以得到明帝贊賞,完全是段櫻離的獻策,如今他被重傷,幾乎丢了多半條命,全部都在段櫻離的預料之中而已。
第二日清晨。
老夫人攜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段芙蓉,與段櫻離一起坐上馬車,進入了皇宮之中。
那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又緩緩關閉,段櫻離的心竟然很平靜。
這一路之上,段芙蓉倒也是安安靜靜的,只是眸光忽閃,大概是在想着,如何在衆人的面前好好表現。
賞菊宴定在禦花園內,正是個大好晴天。
綻藍的天空萬裏無雲,大片的金菊更加顯得耀目。因為皇後尚未到來,衆人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聊天或者賞菊。一進園子,段芙蓉就扯着老夫人往另一邊去,将段櫻離獨自撇在那裏,段櫻離也不介意,目光随便掃了掃,就發現這些命婦們,果然都不是獨自前來的,有些帶了女兒,有些帶了孫女。
唐心苑眼尖,已然發現了段櫻離,居然不顧儀态,小跑到她的面前,“櫻離!”
只叫了這一聲,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段櫻離拿娟子替她擦去淚水,“我這不是好好的,別哭了。”
“櫻離,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唐心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哭泣,唐心苑的母親蔡氏也跟了過來,和顏悅色地說:“段小姐,你能平安歸來太好了,心苑這些日子一直擔心着你,為了你哭了好幾次,人都瘦了一大圈,好在你回來了。”
“讓你們擔憂了。”段櫻離向蔡氏微微點頭。
蔡氏面容端莊大方,笑容和藹,接着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心苑說是你救了她的命,我正找機會想要親自感謝你呢,既然在這裏遇到了,便将這個手镯收下吧。”
蔡氏說着取出一只手镯,卻是水頭極足的和阗白玉镯,就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