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段擎蒼忽然想到,剛才顧采芹叫她娘,她已經有了新的女兒,而段櫻離……想到這裏,他終于發現家裏人對于段櫻離的忽視了,就算她是七品縣君又如何?便是她自己的娘親,也不能确定她為什麽沒有來迎接自己的爹爹。

段擎蒼忽向梅氏嘆了聲,“唉,你,你糊塗……”

梅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忙道:“我這兩日太忙碌,已經囑咐采芹照顧她了,況且她那麽大了,自己也會照顧自己。”

“行了,你們都散了吧!我去看看她!”

大夫人有點茫然地道:“老爺,我已經在東廂擺好了飯。”

今日,卻是東廂和百福院都擺了飯,大夫人本來還在想,梅氏縱然已經是平妻,可是一天沒得到老爺的承認,她在段府依舊低她這個大夫人一頭,今日若是老爺在東廂用膳,就是向全府人證明,段府後宅,依然大夫人最大。

可是一切都計劃得很好,為什麽,關鍵時刻他偏要去探櫻離那賤丫頭?大夫人想不通,又道:“臣妾在東廂等老爺。”

顧采芹忙道:“爹爹,我娘親已經在百福院擺好飯。”

忍了好半晌的段芙蓉道:“采芹,我爹回來向來是在東廂吃飯,你就別添亂了!”

“那可不一定,這次百福院可是精心準備的。”

“精心準備的又怎樣,我爹肯定不去……”

段擎蒼聽着二人吵架,很是心煩,重重地哼了聲,便直往鶴鳥閣而去。

進入院子,才發現段櫻離已經在八角亭內置了暖爐,架了鐵支架,架子上烤了肉,另一邊卻又熬了熱粥,還有奶茶……包子和餅也都烤在火上。她穿着一襲血紅色毛裘,幹淨的小臉略顯蒼白,但精神看起來還好,看到他進來,便嫣然一笑,“父親,您來的正好,烤肉可以吃了。”

段擎蒼走進八角亭,發現丫頭們早就被段櫻離打發走了,此時亭中就只有他們二人,段櫻離拿了柳木穿起的烤肉,遞給段擎蒼,“父親,熱乎着,吃吧。”

段擎蒼沒有拒絕,坐下來和段櫻離一起烤火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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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怎麽樣?”

“很好,很像我們在戰場上吃的烤肉。”

這話說出來後,段擎蒼心中的疑慮卻更大了,又道:“櫻離,爹知道你在仆人院住了六年,接觸的人可能是雜了些,也許能夠收到一些大家都收不到的消息,比如我們打仗時,在營地裏如何搞吃食,在冬日裏的荒野裏,怎樣使自己吃得暖和,這種事一般的閨閣女子是不知道的,你是如何得知?”

“只是聽段延叔叔講的而已。您忘了,他可是跟着你打過不少仗,現雖是梅夫人的忠仆,可曾經也是您麾下的将領。我常去梅夫人那裏,見到他自然問問戰場上的事兒。”

說完,她放下了手中的烤肉,“父親,是否我問得太多,您不喜歡這樣?”

段擎蒼一笑,“那倒不是,只是這次,我臨出發前,你給的那幾句話,後來起了很大的作用,若不是你的提醒,恐怕我不會想到這一點,那麽此仗必敗無疑。”

“父親您太自謙了,便是沒有我說的那幾句話,您還是能夠勝利的。”

“櫻離,你的背後,到底是什麽人?”段擎蒼忽然很認真地問,“這種辦法,若不是經驗豐富又極了解各國國情的人,是不可能想到的。”

“父親,您——”

“櫻離,現在周邊各國蠢蠢欲動,情勢複雜,你可千萬莫要上誰人的當啊?他現在給你些甜頭,讓你完全信任他,過後說不定就會有更大的陰謀……你知道你父親我,向來是站在風頭浪尖的,什麽明搶暗箭太多太多,你身邊我的女兒,的确是受委屈了,但你要明白,無論何人,也不可完全相信,你能信的,只是家人而已。”

段櫻離又端了碗熱粥,“父親,先喝了這碗粥吧,昨夜定是喝了不少酒,到現在酒氣尚未褪去,白粥是最為養胃的,喝了便舒服了。”

段擎蒼微蹙眉頭,将粥接了過來,還是喝了。

見他滿足的抹去唇角的粥汁,段櫻離這才道:“其實這有何難猜?女兒在這府中,又能接觸到幾個人呢?來來去去不過幾位皇子而已。”

“難道是三殿下?”

話音剛落,段擎蒼卻又搖頭,“不對,三殿下目光只在朝堂之內,未必能夠想出這樣的辦法,那必是二殿下了。”

“二殿下此人心地倒是好,可是他的外公遠山候戚契,他哪裏會希望您能贏得這場戰役,若您戰死,他才會開心的跳起來。如今太子雖然被廢,但趙家與蘇家與太子唇齒相依,依然力挺;七殿下年齡過小,沖動任性,皇上雖然喜歡他,卻未必肯在立儲君時考慮他。二殿下卻不一樣了,一則才華勝過太子甚多,二則有遠山候戚家相助,而戚貴妃雖然身體差,卻依然得~寵中,二殿下的機會很大,唯一的不穩定因素,就是爹這裏。”

“怎麽說?”段擎蒼原本是最不喜歡女子也來讨論家國大事,但聽着段櫻離娓娓道來,不知道為什麽,竟是很有興趣再聽她說些什麽。

段櫻離輕輕地啜了口茶,才道:“父親您封候,本是喜事,只是這封號嗎……二殿下的外公戚契将軍被封遠山候,您卻叫平山候,字面意思便是‘平定遠山’,已然是在名號上壓了戚将軍一頭,隐隐有與戚将軍對恃之感。自太子被廢,二殿下原本勝局已定,只是父親勝利歸來,又被封如此名號,如今二殿下卻多了幾分威脅。”

段擎蒼倒沒有想到,一個封號,竟也能說出這些名堂,而且他還覺得說得很有道理。

“你個小小女娃,竟也妄議陛下的意思?”

“父親,您只當是一個父親與女兒之間的随意談話好了,我且說我的,父親便當成耳旁風豈不是更好?”

段櫻離淡然的幾句話,讓段擎蒼忽然感慨良多,“櫻離,你長大了。”

段櫻離笑道:“姐姐們也長大了。”

段擎蒼微怔一下,“是啊,該好好的想想芙蓉的婚事了。原本以為,她嫁給二殿下是最好的,如今看來,便是二殿下能容得我們,皇上與遠山候卻必不是這樣想。”

明帝如此安排,也自有他的深意。可天子之意難測,誰又能百分百肯定他的打算呢?

“若大姐只愛二殿下呢?難道讓她放棄愛情,聽從您的安排嗎?”段櫻離忽然問。

“兒女婚事,父母之命,豈有你們自己安排的道理?當然是父母站在哪裏,兒女就站在哪裏。”段擎蒼已經默認為,這次是三皇子鳳羽指點櫻離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三殿下一直想娶芙蓉,可是芙蓉又不願理他,他便将此辦法告訴櫻離,借機在他的面前表現一下而已。

于是又叮囑道:“如今情勢不明,便對方是三殿下,你也不能輕信于他,下次可不要再替他傳話了。”

段櫻離不置可否,只問:“父親,若有一日,大姐站錯隊,您還會認她嗎?”

“芙蓉不會站錯隊。”

段擎蒼有點受不了段櫻離那澄明的眸子,站起身來,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子,若你們遇到什麽問題,我不會坐視不理。若芙蓉錯了,我必會救她。”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亭外而去,又道:“櫻離,這次你立了大功,是這場戰役中的無或功臣,我會給足你娘面子,便在百福院去用膳,一會你也來吧。”

“是,父親。”

段櫻離口中應着,腦海裏卻是上世的情景。

她獨自在冷宮八年,這位父親,卻從未有過一次探望。

段擎蒼看起來還是甚為平靜,可是段櫻離那段話,如同攪動了一池湖水,心念電轉間,已經又将各方面的強弱分析了一遍,有點後悔之前自己的态度不明朗,如今明帝封了他平山候,雖然與遠山候相隔千裏,但聞遠山候為人向來敏感多疑,小肚雞腸,恐怕這間隙确實已經存在,而且無法彌合了。

心中忽有個念頭,三皇子鳳羽雖然沒有後靠,但此人向來有些機敏,上次在獵場也獲得皇上的嘉獎,朝中隐隐有人傳說,鳳羽有成為太子的可能。

如果三皇子真的有這樣的實力,那麽他若幫了三皇子,三皇子登基後,他便是最大的功臣,倒比扶持了二皇子登大寶,介時卻要與遠山候搶功勞,說不定還要被排擠的情況要好些……

段芙蓉怎麽也沒有想到,她正做着要嫁給二殿下的夢,段擎蒼卻已經在心裏傾斜于三殿下鳳羽了。

段擎蒼也沒想到,如今的鳳羽,不再是他出戰前的那個鳳羽,他已經是一個殘了條胳膊的殘疾人……

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正是如此。

明帝的封候之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一些原本很勞固的東西。

整個朝堂的形式,正在這次的封候事件中,發生着不可逆轉的變化。

段擎蒼剛剛到達百福院,便有人傳,“二殿下和三殿下到了!”

段擎蒼道:“快請!”

不一會兒,二位皇子已經齊齊進入院中,一個穿雲紋鶴氅,玉面朱唇,風度翩翩,眸若春風,正是二皇子鳳青鸾。另一個面色略顯蒼白,身着一襲錦藍緞裳,脖子上圍着塊血貂皮,腰上卻墜着赤金盤龍櫻絡,備顯華貴,只是眸中雖有笑意,依舊讓人感覺到他的疏離,正是三皇子鳳羽。

二人皆攜禮物前來,“段将軍,恭喜,恭喜啊!”

段擎蒼讓人把禮物送到後面去,向二人伸臂讓座,“二位殿下請上座。”

三人便在圓桌前坐下,女眷們便自動起身離去,留了三人說話。

段擎蒼略顯關切地向三殿下道:“聽聞三殿下前些日子受傷,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鳳羽點點頭,“已然大好。”

“如此,便放心了。那件事的幕後真兇,有找出來嗎?”

“找出來了,不過是些不自量力的大歷死士,已經處決了。”

原來鳳羽受重傷回宮,當然也惹得明帝震怒,不管鳳羽是否庶子,是否有後靠,又是否将來有沒有更好的前途,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皇帝的兒子,有人敢傷他,便是向他這個當皇帝的挑戰!

明帝立刻着人調查這次刺殺的幕後真兇,哪知鳳羽在清醒後,便數次要求明帝不要再調查,只當這次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明帝數次到鳳羽宮中探望他,每次見他氣息奄奄地躺在那裏,滿面憔悴,不知為何,竟忽然回憶起當年的自己。那時候,他亦是于奪嫡大戰中,差點死于非命……與兒子同病相連的感覺,反而使他着意要調查真兇,結果可想而知,在明帝的各方面逼迫下,大皇子鳳旭,主動入明帝寝宮認罪。

他坦露了一切,只因為,“儲君之位忽然被廢,而鳳羽卻在此時風頭正勁,無法忍受這種落差,因此才下狠手。”

明帝知道真相後,反而猶豫起來。

再三思慮之下,還是放了蘇旭一次,找人做了些證據,說是大歷那邊的刺客刺殺鳳羽,又抓了幾個人來頂太子之輩,斬于南門,此事便也罷了。

當明帝将這事告訴鳳羽的時候,鳳羽明知真相并不是如此,還是很感激地,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向明帝嗑頭謝恩,謝他懲罰了兇手。

明帝自此,內心裏對鳳羽存了一縷愧疚,暫且不提。

只說大皇子鳳旭,因兄弟相殘的事雖然沒有被宣揚出去,卻也受到了嚴重的懲罰,明帝罰他在佛堂裏抄經三千次,如今他已經被禁足三月有餘了。

鳳旭的被禁足,又動搖了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分散投向了鳳青鸾和鳳羽。

而鳳羽,因為要隐瞞手筋被挑斷的事情,也是非常的辛苦。有心找神醫蔔青牛來替自己醫治,可惜對方是二皇子鳳青鸾的人,害怕此事洩露反而于已不利,只能找來宮外的大夫,草草縫合了手筋,縫合的時候雖然用了曼陀羅做為麻藥,依舊痛得他昏過去好幾次。

每次昏過去,再醒來,都對段芙蓉多恨一分。

好在被挑斷的乃是左手,平日裏練劍、吃飯喝酒等事務,只要掩藏合适,也并不能被人發現他的左手已廢。

養到如今,左手已經能夠擡起來,但也僅此而已。

段擎蒼如所有人一樣,并沒有發覺鳳羽的手有何異樣,端了酒道:“三殿下身體康複才是值得慶賀的事,來,段某敬二位殿下一杯。”

☆、芙蓉鬧劇氣死爹了

三人舉杯喝幹,段擎蒼又道:“雖然說皇命不可違,而且段某也應該感念皇上隆恩,只是這‘平山候’三字,又如何能受得起?”

這話,卻是向着鳳青鸾說的。

鳳青鸾笑道:“段将軍您妄自菲薄了,別人受不起,您是受之無愧。毂”

“可是,總覺得這個封號所含的意義嗎……”

段擎蒼又是說半截,留半截,緊擰着眉頭,像是非常為難。鳳青鸾心裏暗道了聲,“老狐貍!”面上卻依舊微笑道:“平山候的意思乃是平定陰山,是指這次南昭在陰山大敗西淩的事情,段将軍沒必要擔憂封號問題。”

段擎蒼點點頭,“二殿下如此說,段某倒是放心了。”

但實際上,段擎蒼對鳳青鸾的說法依舊不滿意,他征戰多年,卻也并非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否則也不能到現在身居高位,又封了候爺。在他的心裏,這封號既然是明帝給的,便是壓遠山候一頭又如何?

他若扶持二皇子,二皇子便又多幾分勝算,他若扶了別人,便是二皇子的巨大威脅,“平山候”這三個字,他受得起!他需要鳳青鸾的承認和承諾,承諾即便因此封號與遠山候之間産生矛盾,鳳青鸾也必須要站在他這一邊才可以。

只是鳳青鸾這時,不願得罪母親娘家,而且遠山候支持他多年,實在不能就此反目。因此沒有正面面對段擎蒼所提出的問題,而是巧妙的用另一個說法給繞開,本也是一個比較好的處理方法,只是衆口悠悠,衆人的心裏便都明白,平山候絕不是他所解釋的那個意思……就算明帝本意是如此,也沒有人願意這麽理解铨。

這便是人的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亂的劣根性。

鳳羽坐在旁邊将二人的神态都看在眼裏,知道段擎蒼這個原本撼動不了的大山,如今已經被明帝的封候一事,翹起了冰山一角。

如果是半年前,他恐怕高興感激不已,如今,卻只是在心裏冷冷地笑。

……

三人再談了片刻,便見大夫人攜段芙蓉來了,向二位皇子見禮後,大夫人才向段擎蒼道:“老爺,老爺出征幾個月,女兒想你的緊,我便帶她來見你,你不會覺得我們娘倆沒有眼力見吧?”

段擎蒼向段芙蓉打量,只見她穿着一襲月白紗裳,腰間裹着三指寬的垂花蘇繡腰帶,使她整個人看起來純潔又不失玲珑可愛,頭發挽成流雲髻,鬓邊垂下幾縷烏黑的發絲,更襯得她膚如白雪,眸若秋水。

此時面色微紅,偷眼瞧着鳳青鸾,無意間卻與鳳羽的目光相對,發現鳳羽看着她的目光很冰冷,然而除了冰冷也無其它,一定也不會提起她曾經挑斷他手筋的事兒,反正漠然就是他的常态,這樣一來,她沒覺得害怕,甚至也沒覺得尴尬,反而有點不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段擎蒼見她今日很是乖巧,終究又是自己疼愛的女兒,幾月未見,确實想念,于是嗯了聲,向梅氏道:“讓櫻離和鴻兒也來吧,今日本該大家一起用餐,幾個月了,頭一個團圓飯。”

“是,老爺。”梅氏應了聲,又道:“采芹也來吧,二位皇子還不知道,我們段府又多了一個女兒。”

段擎蒼猶豫了下,還是點頭道:“一起來吧。”

顧采芹因為本來就在梅氏近旁,這時便與段芙蓉一起入座。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嬌俏又大方,穿着粉藍斜襟長裙,窄袖繡着淡金的穿花蝴蝶,使她春蔥般的小手如玉般令人可愛。

梅氏與秦氏也分別入座,段擎蒼向二位皇子道:“本來我們談話,不該讓女眷同桌,只是今日情況特殊,還請二位殿下不要介意的好。”

鳳青鸾想到能夠與段櫻離一起用餐,心情很好,笑道:“是我和三弟來得太早,打擾段将軍的家宴,不好意思的是我們。而且今日也不該談政事,能與兩位夫人及各位小姐,還有小公子一起用膳,反而是我們的榮幸呢!”

大夫人道:“是是是,都是自家人,別客氣。”說到自家人的時候,刻意地向鳳青鸾看了眼。

顧采芹卻在這時,向二位皇子道:“二殿下,三殿下,采芹敬你們一杯。”

這是顧采芹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的與二位皇子說上話,以前,二位皇子來段府,大夫人總是讓她留在房裏,她早已經想這樣正式面對皇子們了。

其實鳳青鸾和鳳羽都曾見到過這位采芹小姐,只是向來無人正式介紹,而每次見面的時機似乎也不合适宜,現在她忽然也成了段家的女兒,倒讓他們感到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很禮貌地舉杯,與顧采芹幹了杯中酒。

梅氏道,“采芹,你一個女孩子家,可莫要這樣喝酒。”看到顧采芹要與二位皇子一樣,喝幹杯中酒的時候,梅氏阻攔道。

“娘親,女兒今日何其有幸,能夠與二位皇子同桌而食,您便讓我喝一杯吧。”

說着不顧梅氏的阻攔,便把杯中酒喝幹。

梅氏這才向二位皇子解釋道:“這是剛剛過繼到我名下的女兒采芹,還請二位皇子多多關照。”

段芙蓉哧地冷笑,“你這麽輕易就收了別人為女兒,看樣子以後你還不知道會收多少個女兒,若是每次收了女兒都叫二位殿下關照,他們又豈能關照得過來?”

段芙蓉的話說的雖然不好聽,卻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鳳羽已經明白了什麽,腦海裏忽然出現段櫻離那清冷的身影,心緒有些複雜地看了眼梅氏。

梅氏神色不自然地繼續道:“采芹非常懂事孝順,也很能幹,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我實在不忍她一直這麽孤單下去……”

鳳青鸾打斷了她的話,道:“段将軍,為何三小姐到這時還未到?”

這麽一打岔,梅氏的話自然說不下去。顧采芹見梅氏受挫,漂亮的小臉也是微微發紅,看起來二位皇子對于她這位新晉嫡女沒有什麽好感呢?她偷眼看向鳳青鸾,又看向鳳羽,發現他們二人一個在等着段擎蒼的回答,一個則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段擎蒼道:“應該快了,我之前叮囑她一定要來。”

正在這時,已經見到一抹纖細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一襲素黃裙裾,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水田小夾襖,脆生生的如同一棵清新的小樹,面上卻是淡淡的神情,如同天邊游離的雲彩,讓人永遠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麽。

“父親,母親,我來晚了。”

說着向段擎蒼和大夫人及梅夫人施了一禮,又給二位皇子見了禮,這才被安排在顧采芹的下首而坐。

大夫人見狀,心情倒一下子好了。

要知道,雖然段櫻離已經是七品縣君,但那也只是在外面而已。這個家裏畢竟還有诰命老夫人,還有段擎蒼這個大将軍,在府內,七品縣君這個頭銜也就沒有人放在心上了,如今她即不算是梅氏的女兒,就算是,也是梅氏的二女兒,可不就得坐在顧采芹的下首?

梅氏隔着顧采芹,把目光投向段櫻離……

直到這時,才忽然發覺,自己也許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段櫻離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居于下首,反而向三皇子鳳羽看了眼,發現他雖然唇角含笑,應對着衆人,但眸裏已經無一絲笑意,看向段芙蓉的目光,也再沒有從前的火熱,反而有抹說不出的冰冷,全身上下都散發着疏離。

她又看向他的左臂,她知道他那條左臂被段芙蓉傷了,段芙蓉去無名小屋時,她有派人暗中跟随。如今鳳羽舉杯時,只是單手舉杯,除非是與段擎喝酒的時候,才會雙手舉杯,但杯子也是握在右手中。

這樣一來,她便确定,他的左臂,是真的被廢了。

對于她的觀察,鳳羽是有所覺察的,不知道為什麽,一顆心竟漸漸地揪了起來,以至于段擎蒼與他說話,他都沒有聽見。

直到段櫻離道:“三殿下,我父親在問,趙夫人最近身體可好?”

鳳羽才如夢初配,輕咳了聲才道:“還好。”

段芙蓉将二人的形狀看在眼裏,唇角暗暗上揚,暗想道:“莫不是這二人對上了眼?倒是可惜了三殿下,這麽俊的人品,居然被櫻離這賤丫頭吸引。不過恐怕也是因為我的拒絕,才使得三殿下忽然轉性……”

對于自己的美貌,段芙蓉向來是非常的自信。

另一方面,顧采芹卻頻頻向外張望。

她在等人。

然而今日可奇了怪了,除了鳳青鸾與鳳羽,居然再沒有來人,而段擎蒼也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兒嫁給這二人中的一個,便幹脆放下政事,一通暢飲,到後來,女眷們已經支持不住早就退席,桌上的菜又換過三次,天色已暗,夜幕降臨,三人依舊暢談不已,興頭未盡。

直到深夜,席才散去。

三人皆醉,被扶去相鄰的三個房間休息。

段櫻離與段芙蓉這幾個女兒家,被梅氏與大夫人叫去梅氏的房間裏說話,其實左右不過是些閑話,幾個女孩子哪有興致,不過讓她們聊天,也相互不知道說什麽,因此還是聽二位夫人在那裏有句沒句的閑扯,倒不講前恩後怨,貌似挺和諧。

挨到宴席終于散了,段櫻離如獲大赦,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梅氏忙道:“這麽晚了,便留在百福院竭息一晚吧。”

段櫻離尚沒有應,大夫人已道:“梅妹妹你想得真周到,我也正做此想,看芙蓉已經困得頭都擡不起來了,今日便讓芙蓉在這裏竭息一晚吧。”

梅氏愣了下,終是沒法子拒絕,只好道:“也好,那都住在這裏吧。”

段櫻離卻道:“我認鋪,還是回鶴鳥閣中去。”

梅氏向來知道她決定的事很難再改變,只好點點頭,“路黑小心。”又讓汪氏提來一只燈籠遞給段櫻離。

“玉銘,照顧好三小姐。”

“是,梅夫人。”

就這樣,段芙蓉母女居在了百福院,而段櫻離則提燈出院,經過路上小徑時,忽然發現樹下站着一人。段櫻離将燈提高些,才看清那人的面容,竟是鳳羽,他眸中滿是冰冷漠然,和深不見底的憂郁。

“三殿下,您在這裏做什麽?”

“哦,睡不着,出來走走。”

段櫻離舉燈,繼續往前走,鳳羽卻又忽然喚道:“三小姐,有件事想請教。”

她只得頓住腳步,“三殿下請說。”

鳳羽的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玉銘身上,欲言又止。

玉銘很乖巧地後退了十幾步,站在絕對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地方。

鳳羽這才道:“上次我受傷,在大銘寺後面的無名木屋中養傷,迷迷糊糊間,似乎發現你去探了我,不知這是我的夢,還是真的?”

段櫻離确定,當時鳳羽是清醒了,并且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當下也不否認,道:“我并不是刻意去探望三殿下,只是因為散步時無意間發現小木屋,好奇走進來才發現了你。”

“你即知道我在那裏,為何不通知別人救我?”

“三殿下受傷那樣重,必是遭人追殺。朝堂之上,風雲詭秘,我又如何能夠分得清,誰是三殿下的朋友,誰又是三殿下的敵人?怎敢去任性求救?萬一引來敵人,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只能裝做看不見罷了,上香時也只能默默祈禱三殿下能夠重傷痊愈。”

“你說你沒有通知別人,為何又要告訴芙蓉,我在那裏?”

“三殿下為何這般說?”

“你明明知道,還來問我!是不是你叫她去找我的!”鳳羽想到自己在無名木屋中的遭遇,眸中便如同要冒出火來,一幅很想要殺人的樣子。可惜眼前的女子一點都不害怕他,甚至沒有後退半步,反而充滿同情地說:“不知我大姐跟三殿下說了些什麽?使三殿下如此生氣?若是退婚之事,我覺得三殿下這麽聰明的人,又何必強求?”

“什麽意思?”

“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大姐既然不愛您,便是嫁給您,你們也不會幸福。況且,就算她當時不在木屋中對你說退婚的事兒,過後還是會找機會說的,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正是如此。”

“你——你可知——她,她——”鳳羽氣得手腳冰涼,理智卻又告訴他,絕不可以說出真相。

“三殿下,您怎麽了?”

“我只問你,是不是你告訴了她,我當時所在的位置!”

“三殿下,您應該知道,我從大銘寺回來後,就被關進了大牢,因為我母親說我毒殺我奶奶,那麽大的罪名,雖然後來沒有當堂審問,但總有卷宗的吧?我大姐是生怕害不死我,難道你覺得,我與她關系會好到那種地步,随便分享一個不知道到底牽扯會有多大的秘密?”

其實,鳳羽不是沒查過,也知道那期間,段櫻離被關在牢裏……若說她是被關在牢裏之前将事情告訴了段芙蓉,以段芙蓉的性格,怕是當時就來找他了……

可是段芙蓉明明是過了好幾天之後,才去到大銘寺……而那時候,段櫻離在坐牢,自己能不能出來尚且頭疼,又怎麽會如此節外生枝?

他卻不知道,段芙蓉雖然知道了他在大銘寺,卻由于大夫人的阻饒,而耽誤了幾天時間。

一切都那麽合情合理,可鳳羽的直覺還是告訴他,這件事必與段櫻離有關。他趁着燈籠的光亮,盯着段櫻離的面容,忽然道:“你長高了,也長漂亮了。可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我看得到,你眼眸裏對我的恨意,為什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鳳羽情緒激動,驀然擡起雙臂,握住了段櫻離的肩。

可是只是碰觸了一下,又垂下了雙臂。

他便是連發洩情緒,質問她,也不敢呢!害怕她發現,他一條手臂殘了的真相嗎?

段櫻離的腦海裏,浮現出前世的時候,她臨死之際,掙紮着爬到宮門口,想要再看一眼他的模樣,想要再問他一句為什麽,然而卻只看到他漠然的目光,他能聽得到她的哭號,他明知道她就快要被段芙蓉毒死,他明知道她就要死了,卻連一個溫暖的眼神都懶得給她……

那不但是,對愛情的絕望,她忽然認清楚,他根本,一點,一點都不愛她了,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一直在騙她,騙她為了他的夢想而賣命,賣心,賣出自己的一切的一切……

與此同時,還有那抹不去的屈辱……是要有多麽傻的人,才會一直一直在等待他的愛,做着他将她接出冷宮的夢,才會一直一直僥幸地認為,他還有難處,他其實還愛她?!

此時此刻,她的唇角忽然揚起一抹笑意。

“三殿下,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你會那麽介意我大姐有沒有去探過你呢?就算她去,也只會照顧你,她是很善良美麗的女子,你能夠順利回宮療傷,亦是她的功勞吧?既然如此,就算她退婚了,你也該謝謝她,畢竟她救了你的命呀。”

“你,你當真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麽嗎?三殿下,您到底在說什麽啊?”

鳳羽原本只是想确定,他手臂殘疾之事,除了段芙蓉,段櫻離是否也知道?段芙蓉尚且可以用做交易的方式,使她守口如瓶,段櫻離呢?

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覺得她并不像是在撒謊。

最終只是嘆了聲道:“不,沒事。”

說完,便低垂着頭,與段櫻離擦肩而過。

“三殿下,您的住所,在那邊,您走錯方向了。”

鳳羽停住腳步,悶悶地說:“沒關系,我什麽時候走回去,什麽時候睡覺好了。”

“如此,櫻離先告辭了。”

“慢走。”

二人告別後,段櫻離便向鶴鳥閣行去。

然而都到了門口,段櫻離又想到了什麽,回房摸了件什麽東西出來,向玉銘說:“你們先進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下。”

“三小姐,都這麽晚了……”

“不會有事的,今日我父親回府,二位皇子也在,縱然有天大的膽,宵小之輩也不敢在此時亂闖段府。”

“好吧,三小姐早去早回。”

段櫻離提着燈籠原路返回,到了與鳳羽分開的那個岔路口,便向鳳羽離去的那個方向找過去,沒走一會兒,便見一個八角風亭,鳳羽獨自坐在那個風亭中,望着遠處黑黝黝的天空。夜風吹起他的衣袂,使他的身影莫明染上幾分悲滄。

段櫻離走到風亭裏,腳步聲雖然很輕,還是驚動了鳳羽,他轉身看着她,她馬上發現他面色的蒼白和唇角的血跡。

“三殿下,您重傷未愈吧?”

“會痊愈的,只是時間問題。”

其實段櫻離知道,他自受傷後就落下了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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