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喊道:“皇上,皇上啊!”
然而最終也只是這一聲嘶吼,裏頭含了多少不甘和不平,也唯有段擎蒼自己知道了。頭首分離的屍體被段擎蒼帶來的人,迅速裝斂到棺木內,甚至都沒有給他脫去囚服,之後便釘棺,震天的喪號子吹起來,方孔紙錢灑起來,與趙家送葬隊伍,一前一後經過奉京最熱鬧的街道,成為了奉京這一年的新年,最不和諧的景象。
而百姓的讨論,卻是傾斜于段擎蒼的。他是功臣,趙憲是佞臣,這便是最大的不同。
在百姓眼裏,段擎蒼唯一的兒子,絕不應該為了趙家的女兒而被判死刑,況且有誰知道,這不是刻意的陷害呢?漸漸地,有些百姓自發地跟在段擎蒼的送葬隊伍中,這隊伍慢慢地壯大、壯大。
到後來,居然有百姓組織隊伍,刻意攔住了趙家的送葬隊伍,要段家的送葬隊伍先行一步。
趙憲見狀,氣得白胡子亂顫,然而民~意不可為,就算是這種時候,他依舊得給百姓讓路。
就這樣,段家的送葬隊伍,越過趙家的送葬隊伍,順利出了城門,往郊區段氏墳園而去,百姓在後面跟随護駕。
百姓是不知道這其中的真假對錯,他們只知道,這種時候,一定要站在段将軍這邊。
送葬隊伍的事兒,很快就傳到府中。夏悅聽聞後,又大哭了起來,梅氏在旁安慰她,夏悅又要往門外沖,被梅氏派人死死地扯住,“老爺說了,今日誰也不許出府去,他要一個人送走大公子,夏姨娘,人死不能複生,你莫要這麽悲傷。”
“不,不,你們放開我,我要去見我兒子最後一面!”
“夏姨娘,你莫要如此,靈堂設在府內,我們還是去靈堂吧。大公子被斬,人首分離,你還是不要見的好,明日裏老爺會讓我們去墓園拜祭的。”
夏悅的眼睛充了血,忽然向梅氏吼道:“死的不是你的兒子,你當然這麽說……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的女兒,我兒子也不會死!”
☆、黃楊樹下相擁
梅氏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都不言不動。
然而夏悅還是無法掙脫衆人的牽扯,最後哭倒在地上……
那日,段擎蒼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親眼看着那口棺才,被緩緩地放進墓穴裏的,沒有人知道。只是他回到段府的時候,天色已晚,段府內還是挂着滿滿的白緞子白燈籠,從門口往裏面看,段府已經不像是段府,倒像是鬼域,處處透着陰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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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擎蒼回到靈堂,讓人把所有人都叫來。
他站在靈堂前,莊肅地看着衆人,“大家應該都知道,出了什麽事,不過,事以至此,什麽都無法改變了,我們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的話音一落,夏悅便又尖聲哭叫了聲,岔氣兒了,好半晌沒聽見第二聲铨。
段擎蒼則繼續說:“人死如燈滅,人死了便什麽感覺都沒了,今日把你們叫到這裏來,便是讓你們都聚在這兒,給死去的人嗑頭送行,三個頭嗑過後,一切都結束,所有這些喪白全部都給我去掉,從明早開始,我不想再看到白緞子,白燈籠!從明早開始,我們要好好的過這個新年!”
段擎蒼的話,衆人雖然無法理解,也多數不能接受,但他是統領三軍的大将軍,威嚴之下,衆人誰都不敢說話,只是按照他的要求,除了大夫人和老夫人,所有的姨娘、仆人及段櫻離、顧采芹等人,齊刷刷地跪下去,按照他的話嗑了三個頭。
梅氏因為覺得這的确是自己女兒造的孽,按道理說她是平妻,是長輩,不必嗑頭,但她還是跪下去嗑了三個頭。
待這嗑頭結束,衆人站起來時,便見段擎蒼擡手将門框上的白緞子扯了下來,“從現在開始,把這裏都清理幹淨,我不想再看見這些。”
段擎蒼進入了書房。
仆人們開始把剛剛布置好的靈堂再迅速地拆除,換上過年的喜慶~紅綠色。
梅氏看着這些,心裏實在是難過,夏悅已經又哭暈了,她趕緊派人将夏悅送回她的院子裏,幾個姨娘對大公子沒有什麽感情,自己也沒孩子,就好像看戲的外人,淡然地,又茫然地,看完了熱鬧便關上門烤火。
段櫻離剛準備轉身離開,梅氏已經喚了聲,“櫻離,跟我過來。”語氣有些嚴肅。
段櫻離只好跟着梅氏進入了一個安靜的房間,房間裏有些冷,梅氏的目光也有些冷,而段櫻離則很安靜,如古潭般靜冷的目光,此時淡淡地落在梅氏的身上。
“櫻離,你告訴我,大公子的死,與你有關嗎?”
“其實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娘聽到的傳聞是什麽,就是什麽,都是事實。”
“這麽說,的确是你在宮裏興風作浪?”
“娘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
“你——”
梅氏蹬蹬幾步走到她的面前,“走,我帶你去給夏姨娘道歉。”
段櫻離很固執地甩開了她的手,平靜地說:“娘,我不去給她道歉,她的兒子死了,這時候便是誰去道歉也沒用的。況且原本也是大哥不對,居然對我這個妹妹下毒手,那日若是我退了半步,死的就是我。”
梅氏惡狠狠地道:“我寧願死的是你!”
那雙眸子如同要生猝其人,段櫻離心裏的一根弦,崩地,輕輕斷了。
梅氏說完後,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份,語氣又軟了下來,“櫻離,我的意思是,你怎麽能視人命如草芥呢?就算你大姐大哥再有不對,你做事的時候也該留有餘地呀……大家都是一家人,現在鬧在這樣,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然而,段櫻離只漠然地看着她的嘴唇子動啊動啊,耳裏卻絲毫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她想起上世時,自已也同如今的梅氏一樣,總是覺得是“一家人”,做事應該留有分寸,從來沒有意識到,在這種環境裏,怎麽會有親情呢?
每一步,都是生死相搏,她不死,就必須有人去死。
她讓步,便必定有人得寸進尺,将她逼入絕境。
不過她不想對梅氏說這些了,自她那句“我寧願死的是你”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裏唯一一點顧慮與情感,似乎也在剎那間斷了。
她根本就沒有聽見梅氏在說什麽,也不想再聽了,幹脆打斷她的話道:“梅夫人,你想要我死,可是我卻不能死,也不想死。你沒有權力決定我的生與死。”
說完後,她留給梅氏一個冷漠的目光,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梅氏原本還在滔滔不絕地用她那套理論來教訓段櫻離,沒想到段櫻離就這麽走了,一時間她愣在那裏,須臾,才忽然追出來,卻哪裏有段櫻離的身影。
段櫻離回到鶴鳥閣,沒有立刻回房間。
玉銘他們此時都在忙着披紅挂綠,也沒注意到她,她獨自站在那棵黃楊樹下,腦海裏竟然只是反複循環着梅氏的話,“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我寧願死的是你!”
……
饒是她這世,無愛魄,卻有恨意滔滔,卻有欲~望無限,理應踐踏着生命和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此時此刻,眼眸裏卻依舊閃過一抹淚光。
有一雙手,悄悄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體一僵,“誰?”
“噓——你猜猜。”
不用猜,段櫻離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這世上敢這麽親密的蒙上她眼睛的人,只有一個。她沒有反抗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直接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這倒把慕風吓了一跳,将她輕輕一帶,二人便到了黃楊樹的後面。
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他心痛地擁住她,“櫻離,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段櫻離搖搖頭,卻是沉默着。
她似乎,只是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好好的靠上一陣。
慕風便也不說話,就這樣輕擁着她。
一陣風吹來,幹枯的樹枝之間打和啪啪響,段櫻離忽然被驚醒般,推開了他。
看到她尴尬的神情,慕風攤開手笑笑,表示自己的無辜。
“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
“哦,你的傷好了嗎?”
“都死過兩次的人了,那點傷算什麽。”
他嘴上這麽說着,眼眸中終是流露出一抹委屈,還故意看向遠處的樹,段櫻離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又在他的傷口上拍了下,“真的嗎?”
他痛得嘶——吸了口氣,“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
“噓——有人來了。”
果然那邊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風華絕代,絕色無雙的慕風一點都不怕,飛身就上了這棵黃楊樹,雖然冬日裏沒有樹葉,但龐大的樹冠,藏進一個人,也的确比較難以發現。段櫻離仰首望着樹上,只見他露出那張令人魅~惑的臉,沖着她很帥地笑着。
“三小姐!梅夫人那兒出事了!”
“什麽事?”
“是段延,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在雪地裏躺着,躺了好幾個時辰才被發現,人都快要被凍僵了,若不是發現的早,肯定沒命了。”
段櫻離道:“他是成年男子,只要沒死,自然救得過來。若是孩子凍上幾個時辰,恐怕已經沒命了。”
“是啊,三小姐,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梅夫人正在那裏急得跟什麽似的,不明白段延這麽大人怎麽會躺在雪地裏?”
“梅夫人知道怎麽做的,她會請大夫。”
銀環聽段櫻離如此說,也覺得是自己太惶急了,段延說不定只是病了,請個大夫過來瞧瞧也就是了。
這時候,卻有個聲音道:“看來我過來的正合時。”
随着說話聲,卻是蔔青牛來了。
段櫻離笑道:“可不是,蔔神醫來得正好。”
蔔青牛一身青衣,兩條襟帶上金絲繡線勾出梅花雪影,很是特別,顯得他別有番灑脫之态,再加上笑語嫣嫣,令藏身于樹上的慕風,唇角緊了緊。
段櫻離道:“只不知有什麽藥物,可以使人無故躺于雪地上?”
蔔青牛道:“的确有這種藥,而且很宜得,在坊間有個名字叫雪裏燒,人吃上一粒,不出一二天便會覺得全身火熱如同火燒,自然很想找個冰涼的地方去躺一躺,躺在雪地上會把皮膚上灼熱的溫度壓下去,很舒服,很多人便那樣躺在雪地上凍死。”
☆、愛上木蝴蝶了
“好厲害的藥,坊間有很多嗎?”
“坊間這種藥,其實是用在某些病人身上,他們體內燥熱無解,大夫便會給他們這種藥,有人看護的話,躺上二刻鐘叫起來,立刻熱水沐浴更衣,反而能夠治療一些疾病。但若是原本就沒有病,卻用了這種藥,又沒人看護的情況下的确很容易被凍死,藥效一過,是查不出此人曾服過此種藥。”
段櫻離道:“不知哪裏可以找到這種藥?”
“據我所知,附近的幾家藥店都有。”
段櫻離心裏清楚,這藥定是那日被梅姨娘做在糖人裏送給段鴻的,後來被段延搶過吃掉了,今日不過是發作了而已。
蔔青牛道:“難道那位段先生,就是誤食這種藥?铨”
那麽大人了,怎麽可能誤食?段櫻離也不點破,只是點了點頭。
蔔青牛道:“人若是還沒有被凍死,便沒什麽了。”
蔔青牛說到這裏,一雙霧覆蓋着層霧的眸子,卻是專注在她的臉上,“反而是你,似乎又心緒不寧了吧?來,我幫你把把脈。”
說着很自然地執起段櫻離的皓腕。
段櫻離卻又抽了回來,“我沒事。”
蔔青牛也不着惱,微笑着從包箱裏拿出一盒藥,“這是挽魂丹。”
這個挽魂丹便是給三皇子鳳羽煉制的藥,專治心痛病。
不過上次,這個藥還沒有名字。
段櫻離接過來,聞了聞笑道:“這名字起得好。”
蔔青牛很有風度地微微一禮,“謝謝誇獎。”
蔔青牛的眼前,有一片枯葉落下。
他的目光微微往上擡了擡,然而并沒有嘲着樹冠看去,哈哈一笑道:“我今日只是碰巧路過來送藥,沒事的話我告辭了。”
“蔔先生慢走。”
蔔青牛轉身離去,剛來到跟前的玉銘忙道:“三小姐,婢子替您送送蔔先生。”說着話不知為什麽臉還微微地紅了下。
段櫻離倒沒有過多注意,只點頭道:“好。”
待玉銘和銀環都各自離開,慕風才從樹上跳下來,馬上去搶段櫻離手中的藥瓶,被她靈巧的避過。
“這挽魂丹是什麽藥?是你吃的嗎?你身體出了問題嗎?聽這藥的名字,好像很厲害,到底什麽樣的病才需要吃這種藥……”他一口氣問了好幾句,那雙桃花眼卻有放過段櫻離任何一個表情,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段櫻離臉上根本沒有什麽表情,還是那幅淡漠的樣子。
她很冷靜地把藥瓶貼身藏起來,然後才說:“你的好奇心太重了。”那語氣好像一個大人在教訓一個孩子。
慕風撇撇嘴,有些沮喪。
轉過身,向蔔青牛離去的方向說:“這個人我知道,不知道哪天忽然冒出來的,就自稱神醫,說不定是神棍,他的藥你不能完全信任,搞不好他是個騙子,待我這就去好好的查查他的底細,讓他的真面目無所遁形。”
這時候的他,完全忘記了當時也是蔔青牛給他配制潤肺藥,将他經久不愈的咳疾病情控制住,只要不是身體特別虛弱的情況下,咳疾便也不會犯。
“嗯,查查也好,我也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
其實數次見到蔔青牛,她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相識越深,這種感覺越強烈,可她回憶前世今生,除了隐約記得他似乎救過她,竟然再沒有別的回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覺得他對她有救命之恩,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不管怎麽樣,她其實也對蔔青牛挺好奇的。
“你為什麽讓我查他?”慕風這時候反而又不想查了,“你對他動心了?”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緊張地瞧着她。
“不是你要查他,怎麽成了我要查他?”段櫻離似笑非笑地說,“我可是很信任他的,随便你查不查吧。”
“你——”慕風咬咬牙,忽然出手在她腦袋上彈了下,“你就是故意這樣氣我對不對?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能跑進來見你一面……”
段櫻離想了想,還是道:“你有傷在身,冬日裏不要亂跑了吧,再說你我這樣見面也沒有什麽意義,你終究是個連身份都不能暴漏的人。”
“你的意思,便是不想見我。”
“你何苦每次逼我說出傷害你的話呢?”
“是,我就是逼你,我是想看看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我若告訴你,我沒有心,你又會怎麽辦?”
“我不信,我不信一個人可以沒有心。不過就算你真的沒有心,我也不能拿你怎麽辦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非要知道答案?”
慕風驀然愣住了,是啊,不管她有沒有心,他都已經為她而沉倫,又為什麽要看到她到底有沒有心呢?她有心也好,無心也罷,難道這輩子,他還能逃得出她手心去嗎?想到這裏,不由苦澀地笑了下,忽然問:“櫻離,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彈神仙曲,去擾亂別人的內心嗎?”
“為什麽?”
“因為我認為,有心的人就有缺點,曾經,神仙曲是我的武器,我可以用他來識忠奸,辯是非,可是自從我兩次被‘殺害’,我發現人心詭變,神仙曲再是變幻多端莫測,也難以堪透人心,我現在已經不再彈神仙曲了,況且我知道有一種人,便是神仙曲,也不會讓她動容。”
段櫻離知道他在說自己,一時也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麽。
“櫻離,這次我真的要出遠門一下。”
“去哪裏?”
“我想過了,我應該面對一切,而不是做一只駝鳥,把自己的腦袋藏在沙子裏,這不是強者的行為。我最近查到,我娘親一家的事,可能與大歷有關,所以我要去大歷走一趟。”
“大歷?南昭與大歷剛剛大戰完畢,大歷這次敗得很慘,你這一去,等于闖入龍潭虎穴,很是危險。況且你娘親是皇上的妃子,怎麽會與大歷有關?這消息來源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人心詭詐,莫不要上了奸人的當才是。”
見她面色隐現憂慮,慕風的唇角終于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輕輕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放心,我會保重好自己的。”
說完,卻又将一只木蝴蝶放在她的手中,“這是我親手雕的,是不是比上次要好一點?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你像一只忽上忽下的蝴蝶,那麽美,又那麽不可預測。”
說着他忽然冷不防地吻了下段櫻離的額頭……
段櫻離錯愕擡眸,他卻已經得意地往前竄出……
一溜煙的,不見了。
跑在寒風裏,他的唇角猶自帶着抹自己都不知的笑容,眼角卻有些濕潤,“櫻離,我已經愛上你這只孤獨的蝴蝶了……你明白嗎?你明白嗎?……可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愛你……”
段櫻離則輕撫了下自己的額頭,好半晌才輕聲道:“保重。”
……
大年初三,段府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因為明帝的特許,二品以上大臣可以七天之後再行上朝,舉國上下依然沉浸在濃濃的年味裏。
大清早的,在老夫人院裏擺上了團年飯,所有人都聚在了老夫人的院子裏,只等開飯。
夏悅哭了好幾天,人在短短的時間裏瘦了好幾圈兒,臉頰凹陷,面色泛黃,便是這樣,依舊不敢違逆段擎蒼的意思,還是勉強地過來吃團年飯。
四姨娘李蓉蓉早已經将筷子拿在手裏準備開吃,只是段擎蒼還沒發話,衆人也不敢動筷子。
段擎蒼沒發話,是因為老夫人沒發話。
老夫人沒發話,是因為人還沒到齊。
衆人圍着一桌子好菜,大眼瞪小眼,氣氛很是壓抑。
段擎蒼終是道:“好,開飯!”
老夫人向梅氏使了個眼色,梅氏忙道:“大夫人還沒有來。”
段擎蒼悶悶地道:“不必等她了。”
就在這時,大夫人已經扯着段芙蓉來了,她自已比以前打扮的素淨多了,便連段芙蓉,雖然是新年期間,卻也只穿着素清色的衣裳,臉上也只略施粉黛。不過她便是這樣随便打扮一下,也依舊還是很漂亮。
大夫人道:“老爺,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段擎蒼把筷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沖着大夫人吼道:“不是跟你說了,我不想再見到這個賤人!你到她來這裏做什麽?”
段芙蓉躲在大夫人的身後,看起來似乎是有點害怕,眼眸裏可全部都是不馴,還不經意地撇撇嘴,似乎對于能不能吃到這個團年飯也并不是那麽重視。
☆、西淩皇子與郡主
“老爺,芙蓉也是這個家裏的一份子呀,再說您不是已經饒了她嗎?又何嘗不能再讓一步,幹脆原諒她一回算了。”
她的話音剛落,夏悅又哭了起來……
大夫人這話說的好輕巧,一條人命沒了,竟然只是“幹脆原諒她一回”,真正兒說得好輕巧!
段擎蒼拿起面前的年糕,猛地向段芙蓉咂去,“滾!立刻滾!毂”
那年糕不偏不倚地正砸在段芙蓉的肩膀上,力道而且不小,她整個人的身子都被砸得偏了過去,人也随之跌倒在地,鑽心的疼痛讓她立刻哭泣了起來,“娘,爹這是要殺了我了,我的骨頭都要斷了!”
大夫人連忙将她扶起來,眼圈紅了又紅,終是不再看衆人,只道:“走,娘陪你去吃飯好了,團年飯是容不下我們了。”
說着便扯着大聲哭泣的段芙蓉,又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離開時,段芙蓉向席間掃了眼,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對上段芙蓉那如深潭般靜冷的目光,立時心頭無名火起,恨不得馬上就生啖了她的肉。
這頓飯衆人固然沒吃出滋味兒,段芙蓉也忽然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麽了。或許以前,她并不怎麽重視與渴望的團圓飯,此刻居然變得重要起來铨。
然而回到東廂,她便叫來小雀,吩咐下去,“去告訴廚子,東廂這裏備一桌團年飯,要比老夫人那桌還要好!”
“大小,小姐,真的要這麽做嗎?”小雀直覺得這樣做不大好。
“當然了!就是要這麽做!”段芙蓉肯定地說。
大夫人疲累了似的,向小雀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嗎,也莫要備什麽團年飯,現在只餘我們母女兩個,又算什麽團年飯……”
“娘——”段芙蓉拖長聲音叫了聲:“娘!為什麽不備?我們不但要備,還要備的比他們好!你沒看到嗎?段櫻離那賤丫頭,坐在我曾經的位置上,她坐在我爹的旁邊……憑什麽啊?是她害死了大哥,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為什麽我爹不懲罰她?!”
“你說她做了這一切,你有證據嗎?大家看到的,只是你大哥千方百計的殺死了趙小姐,大家看到的只是,你離開了永寧宮,第二次派殺手去殺已死的人!”
“娘,難道就讓那賤丫頭,從此騎在我的頭上嗎?”
大夫人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莫急,莫急,不是還有娘在嗎,我會想辦法的。”
經過大夫人的安撫,段芙蓉總算冷靜了些。
揉揉被打痛的肩,她還是很委屈地說:“娘,您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櫻離那賤丫頭,在府裏還有梅氏幫襯着,又是皇上親封的七品縣君,若認真起來,我見了她尚且要施禮,偏生她為人又狠又絕,陰險詭詐,目前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是不可能有什麽作為了,且等等吧,總有機會再讓你翻身的……”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等到,有個男人,肯為你付出一切的時候……”
“會有嗎?”
“當然會有,我們芙蓉這麽的漂亮,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又有哪個男子不喜歡呢?”
……大夫人笑得胸有成竹。
二人正說着話,又有人來報,“二殿下到了。”
段芙蓉喜形于色,站起來就要往外跑。
大夫人道:“芙蓉,莫要去,你若真的喜歡他,便與他拉開距離吧。”
“娘,為什麽?”
“聽娘的沒錯。”
段芙蓉雖然心焦,但卻沒有辦法,只好強迫自己留在房子裏。
鳳青鸾今日過來,卻是帶了另外兩個青年男女。
這二人見到段擎蒼,立刻就跪了下去,“小侄蕭徹、蕭百戀參見段将軍!”
段擎蒼趕緊将他們扶起來,“你們便是五殿下和東殿郡主吧?”
“正是。”
聽聞是西淩的五皇子蕭徹和郡主蕭百戀,段櫻離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二人身上。
那蕭徹大約二十歲,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雙劍眉斜飛入鬓,然而如此英姿挺拔之人卻又不高傲,莫名讓人産生親近之意。而那女子,大約十三四歲,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纖腰若柳,動作間卻有男子豪氣,顯然并不是只學針線書畫的弱質女子,此時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段擎蒼。
段擎蒼讓人給他們奉茶,這時,衆人剛剛吃過年飯,除了二姨娘夏悅哭的憔悴不宜見客,其他人還都沒有離開,聽說是西淩國來的人,目光也都盯在他們的身上。
段擎蒼略略地向二人介紹了梅氏和兩個姨娘,段櫻離和顧采芹則自主上前去打招呼,顧采芹從見着蕭徹那一刻起,就兩眼冒着紅心。在施禮時被蕭徹虛扶一把,更是嬌羞面紅,倒平添小女兒情态,非常美麗。
段櫻離忽然想到,當年,這顧采芹跟西淩國的人并沒有什麽交集,倒是與大歷世子跑了,這世的命運,難道會因為認了梅氏為母,而有所改變嗎?
蕭徹的目光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段櫻離的身上,“這位便是南昭皇帝親封的七品縣君嗎?”
顧采芹的瞳孔微微收縮,默然地退到一邊。
鳳青鸾搶着答着,“正是,櫻離,過來見過五皇子。”言語間的親熱,如同是要向衆人證明什麽,果然蕭徹聽他這麽叫段櫻離,面上便閃過一抹失望。
不知道為什麽,蕭徹一進房間,就被段櫻離那種安靜又冷漠的眸子吸引住,在他的印象裏,生命中似乎從未出現過這麽樣的一個女子。她仿佛歷盡了人世滄桑,又仿佛根本就是隔離在紅塵之外的人,但恍忽間,又覺得她目光單純,仿若一縷淡淡的,靜靜的,照進黑暗的陽光。
蕭徹道:“縣君果然氣質不凡。”
段櫻離微微一施禮:“五殿下過獎了。”
段擎蒼也笑道:“過獎,過獎,不過是個女兒家罷了,承受不起五殿下如此盛贊。”
二人再客氣了一番,各人便都入座。
因為東殿郡主蕭百戀也在場,段擎蒼并沒有讓梅氏她們退出。
鳳青鸾與段擎蒼分座主位二側,蕭徹略偏下首,其他人則都在末首,蕭百戀大概覺得縣君的确很了不起,用一種很崇拜的語氣說:“徹哥哥說了,女子能夠年級輕輕被封縣君是很了不起的,比我們這種生來便是郡主的要了不起多了。”
她心直口快,眸光靈動,說話間手足舞蹈,很是活潑可愛。
梅氏道:“郡主莫要這樣贊着櫻離,她只是比較幸運,龍恩浩蕩罷了。”
“是嗎……”蕭百戀似乎有點不理解。
不過她馬上轉了話題,“對了,逸哥哥在哪兒?為什麽沒見他出來。”
“逸哥哥,那是誰?”顧采芹疑惑地問。
段櫻離卻馬上想到了什麽,小臉上剛剛浮現出的一抹笑意,悄然隐去。
“段逸哥哥啊!我這次來,便是要嫁給逸哥哥的……”
梅氏錯愕地道:“什,什麽?”
二位姨娘也覺得此事有趣極了,四姨娘李蓉蓉道:“呦,西淩的女子就是不同呀,嫁人這樣的話也這麽大方的說出來。”說着捂着嘴輕輕地笑了。
“可是,我家大公子,已經埋入黃土,公主以後切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免得別人聽了誤會,反而耽誤了你一輩子。”三姨娘接着說。
聽了三姨娘的話,東殿郡主面色劇變,“什麽?!你們亂說什麽?”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段櫻離的身上,“還是由你說,你是縣君,想必是不會騙人的。”
她這麽大聲說話,終于引起了段擎蒼和蕭徹的注意,蕭徹忙道:“百戀,你又在發什麽脾氣?”
蕭百戀的眼圈紅了紅,急步跑到蕭徹的身邊,“徹哥哥,她們說,段逸已經死了!”
這下,便連蕭徹也愣住了,扭頭難以置信地問段擎蒼,“段将軍,這是真的嗎?”
段擎蒼點了點頭,“确是真事,犬子……已經于前日下葬了。”
蕭徹唔了聲,看着已經流起眼淚的蕭百戀,神情便複雜起來。
鳳青鸾也發覺事情有點兒不對頭,但還是解釋道:“這件事發生的比較突然,而且又是新年,所以并沒有特意告知蕭兄還有郡主,你們初來乍到,也實在不易讓你們知道這些事,不過段兄弟,的确已經仙去。”
“為什麽?他還那麽年輕,又是南昭有名的小将軍,怎麽會死去!”不知道為什麽蕭百戀忽然很激動,纖纖手指向外一指,“必是有人害他!告訴我,那人是誰,我要給我的夫君報仇!”
☆、終點亦起點
蕭徹忙道:“百戀,莫要無禮,且聽段将軍如何說。”
“還要聽什麽?我來時,便已經舉行了送嫁禮,我雖還沒有與段逸成親,可是西淩國所有人都知道我這次來便是要嫁給段逸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斷沒有再回西淩的可能,可是我的夫君卻已經死了,我可怎麽辦?怎麽辦?徹哥哥你告訴我呀,我應該怎麽辦?”
“這……是怎麽回事?”段擎蒼疑惑地說。
蕭徹輕嘆了聲,道:“是這樣的,承蒙上次在大戰中,段将軍妙計幫助了我父皇,使西淩朝堂之上蕭琰一黨徹底失敗,如今我西淩國內內亂平定,外患已除,為感謝段将軍大恩,并與段将軍結下兄弟之宜,因此便趁着此次與南昭續寫和平之際,讓我帶着百戀來與段将軍之子段逸完婚。
我父皇說了,這不是國之大事,只為了與段将軍的私交之情。因此并沒有上表國書,而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促成此事毂。
兒女姻親,乃父母之命,百戀是我西淩國有名的美女,而且精于騎射,善于布陣,絕非一般女子可比,與段逸公子乃是天作之合,料定段将軍必不會拒絕。所以在來到南昭之前,便已經給百戀行了送嫁禮,來之前,舉國歡慶郡主大嫁……誰知道,段逸小将軍已經……按照西淩的風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百戀的确是不能再回西淩了……”
聽完蕭徹的話,李蓉蓉竟然忍不住發笑道:“真是好笑,西淩的風俗竟然可以不通知男方的情況下,自嫁呢!第一次聽說呀!铨”
蕭百戀的目光驀然落在李蓉蓉的身上,濃濃的怒意。
段擎蒼道:“你們都出去吧。”
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