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舊柔聲道:“你這輩子即是愛上我,可不能再愛上別的女子,特別是莺莺小姐,我不希望你愛上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蕭徹只覺得頭疼。
他伸手扶着自己的額,腳步踉跄地往外而去。
……
鳳青鸾是傍晚時分來到段府的。
莺莺今日受了太大的委屈,見到夕陽下他的影子,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疾步跑過去撲在她的懷裏。鳳青鸾怔了下,但還是很自然地擁了下她,然後才扶着她的雙肩問,“怎麽了?哭什麽?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呀,從此以後,不必再去那種地方了,你爹的目的也已經達成……”
鳳青鸾還根本不知道,畫舫裏偷梁換柱之事,只是拿出帕子,替她擦幹眼淚。
莺莺有苦難言,只看着鳳青鸾的俊顏說不出話來,二人到了房間內,看到段櫻離正親自烹煮茶水,桌上已經擺了數種糕點。
鳳青鸾笑道:“今日有口福了,三小姐這裏的糕點與別處不同,格外清甜。”
莺莺哦了聲,她心裏難受,一日都沒怎麽吃東西,這時候見了鳳青鸾,又見了這可愛的糕點,便也有了食欲。
恰好他又很親昵地為她拿了一塊,她便接過來,輕輕地咬了口……
然後,她覺得這糕點雖然味道不錯,但也只是尋常糕點,比起她在忘情樓裏的時候,那些花樣繁多又細膩的糕點,段櫻離這裏的糕點真的很普通很普通。
她疑惑地繼續咬了口,就看向鳳青鸾,只見他已經拿了塊,大大地咬了口,臉上竟有種淡淡的幸福。
莺莺只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如滾動着的風,從溫暖的南,滾到了冰寒的北。
因為下人都被打發走了,茶烹好後,段櫻離便親自給他們倒茶,先給莺莺倒了杯,笑道:“這茶是去年年初的雨前龍井,現在剩餘的倒不多,不過新茶這幾個月又會下來。”
莺莺嗯了聲,接過茶杯,“謝謝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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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櫻離又給鳳青鸾倒了杯遞過去,“你慢點吃,好像有人跟你搶似的。”
這種吃相,若讓別個人看到了,定要有些失望,這可是時時都注意形象儀态,俊美非凡的二殿下呀!從小到大什麽好東西沒嘗過,吃個糕點卻弄得仿佛餓了三天似的。
鳳青鸾卻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呵呵笑道:“有點兒餓了,而且你這兒的糕點确實好吃,外間的不能比,好不容易被你招待一次,當然要吃個夠才行。”
莺莺觀察到鳳青鸾的眸光,其實一直都沒有從段櫻離的身上移開過。
她畢竟曾經在煙花之地見過那樣多的男子,鳳青鸾對段櫻離的愛慕,又如何能夠瞞得住她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來,有一次鳳青鸾到了忘情樓,醉倒于樓裏的情景,那時候,他說他愛上了一個人……
手中沒吃完的糕點,便這樣笨拙地從手中掉落,順着衣裙滾在地上。
“莺莺,你怎麽了?”
鳳青鸾居然把那顆掉落的糕點又撿起來,吹了下,“浪費啊。”
莺莺絕望傷心之下,心痛的仿佛被誰一點點的敲碎,可她沒有哭,甚至連流淚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噗嗤地笑了出來。
鳳青鸾道:“你笑什麽?”
莺莺笑語嫣嫣地道:“笑你,怕凡是三小姐這裏的東西,你就個個都當寶,便是個小小的糕點亦是如此。”
鳳青鸾馬上明白莺莺是看出什麽了,其實他向來有什麽事也很少瞞她,這時只是臉上微微地泛上一抹紅,好像自己的秘密被最好的朋友看穿的樣子,卻并不是因為被莺莺知道後的那種尴尬。
二人目光交彙時,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
過了片刻,段櫻離又拿來棋,向莺莺道:“我知道你們一直有一盤沒下完的棋,今日便在這裏再鬥,讓我這個外人開開眼界如何?”
莺莺笑道:“你果然了解我的很。”
此時,莺莺也漸漸地回過味兒來,段櫻離能夠适時救出她,可不就是一直關注着她的動靜嗎?
又道:“段小姐心計智慧超過常人,二殿下有你這樣的女子在他的身邊,我倒是放心得很,你一定不會害二殿下吧?”
這算是想要一個保證嗎?
莺莺深愛鳳青鸾,若不是如此,這女子為何到了連自己該要何去何從都不知的情況下,依舊挂牽着鳳青鸾的未來?
這恐怕,也是她在這裏的最後一個心願了,可惜的是,段櫻離并沒有回應她。
在段櫻離來說,承諾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她不需要別人的承諾,她也不喜歡向別人承諾。
莺莺雖是失望,倒也無奈的很。不過這樣一來,她便從心底裏明白,眼前這個纖瘦的,不喜歡多說話的女孩子,真的是很特別,怪不得能夠吸引住鳳青鸾。同時也明白,自己便算是留在這裏,也不可能再得到鳳青鸾的心,況且她已經與別的男子有了肌~膚之親,這世,是再也配不上二殿下了。
段櫻離不但知道他們有一盤沒下完的棋,甚至連棋子布局都知道,就當着莺莺與鳳青鸾的面,将那盤局擺好。
鳳青鸾見了,不但不生氣,反而心中竊喜。
想必段櫻離是關注了莺莺,才會知道這些,她為什麽關注莺莺,難道不是聽了外間那些二殿下為莺莺入幕之賓的傳言嗎?
☆、國之女主九扉皇後
那晚,那盤棋本來還是下不完的。
二人漸漸将對方逼入不破不滅,不進不退的境地,鳳青鸾幾次都想打退堂鼓,依舊想往後推解開棋局的日子。然而向來不喜歡纏着他的莺莺,那夜卻格外的癡纏,一定要把這局棋解出來。
段櫻離觀棋不語,在旁邊當起了端茶倒水的小厮,直到二人舉着棋子,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都沒有落下來,她才微笑着道:“這局棋果然驚天地,泣鬼神,若非你們二人各自心思靈敏,恐怕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棋局,比起前人的珍珑局,一點不差。”
“可不是,莺莺向來便是聰明,可惜是女子,若是男子,不知道以這樣的頭腦,會創下怎樣的大業。”鳳青鸾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喃喃說着,語氣裏都是可惜。
“二殿下過獎,現在莺莺還不是陷入這裏,一動不能動。”莺莺說得意味深長。
然而鳳青鸾的目光卻又轉向段櫻離,“櫻離,你過來看看,這棋局如給你,你可有解?铨”
段櫻離道:“這是你們二人的棋局,我怎好發表意見?”
莺莺神色複雜,“無防,今夜不解,将來怕是已無機會。”
鳳青鸾笑道:“為何說這樣的話?你如今與櫻離是朋友,自然我們可以常常至此相聚,自然有更多的機會解去棋局。”
莺莺道:“有些事,速戰速決可能會好一點,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人生在世,認命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過程再是精彩,也總想有個結局。就算那個結局注定是輸也無所謂。二殿下,我不想再耽誤下去,這盤棋,今夜一定要有結果。”
鳳青鸾見她說得如此認真,當下打起精神,“好,今夜一定要結束!”
然而這棋局,似乎真的已經到了,動一個棋子都很難很難的地步。莺莺盯盯地看着這棋局片刻,苦笑一下,“這棋局便像是愛情,彼此小心翼翼的進逼,不能讓彼此覺得過于淩厲,一心忍讓,但又不能真的讓對方贏了去,因為在愛情裏,誰先輸誰就會等于輸一輩子。故此格外仔細,沒有漏洞,最後卻占據彼此空間,退不能退,進不能進,似活着卻已經死了,似是死局,卻仿佛有解。”
“莺莺,是否今日我父皇親封貴女,你爹達成多年心願,導致你今日特別有所感慨。”
“或許是吧。”
莺莺說着,把帶着些微求助的目光投向段櫻離,“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或許在局外人看來,這并非一個無可解的局。”
段櫻離這次倒沒有推卻,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細觀棋面。
她如此凝神的模樣,竟讓鳳青鸾與莺莺都幾乎摒住了呼吸,雖然她還沒有任何動作,但他們都知道,這棋局必要為段櫻離所破。一時間,鳳青鸾只是有些高興,莺莺卻是悲傷後又有些釋然。
果然,只須臾的功夫,段櫻離已經用自己的纖纖細指,緩緩拿起一粒棋子,放在棋盤左側的位置上。
這實在是個容易使人忽略的角落,也或許鳳青鸾與莺莺并沒有忽略,只是覺得那樣的地方,并不能影響大局。
然而段櫻離這一子落下,卻是局面大開,雙方的棋局在剎那間都出現了漏洞,并且鳳青鸾明顯地占據優勢,想來他在落子的時候,向來有意識地謙讓着莺莺,即不讓自己輸,又不讓對方贏,棋子控制的很密集,因此一旦雙方都有了漏洞,莺莺便馬上露出敗象。
莺莺看清棋盤上的局勢,終是長輸口氣,“果然是我輸了,我就知道我一定會輸。只是一直不肯承認。”
鳳青鸾笑道:“這多虧了櫻離,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贏。”
“是啊,要感謝櫻離。”
這個時候,天色竟然漸露魚肚白。
這盤棋,竟然真的下了一夜。
鳳青鸾興之所致,吟道:“九春開上節,千門敞夜扉。蘭燈吐新焰,桂魄朗圓輝。送酒惟須酒,流杯不用稀。各使霞漿興,方乘泛洛歸。”這首表現心情愉悅又對即将離開的情景而萬分不舍的詩句,是武氏之作,莺莺忽然說,“‘九春開上節,千門敞夜扉’這句很好聽。”
“嗯,是不錯。”
“二殿下,不如你便由這句裏,取兩個字,做為我的小字吧。”
南诏這時,女子尚沒有起小字的習慣,只有文人學士會很認真的給自己起個名字之外的小字。
她的要求,鳳青鸾并無表示意義,在他的心中,如莺莺這般的才女,自然是有資格擁有小字的,沉吟片刻道:“周而複始,千變萬化至九九歸一,獨留一扉以做退之徑……便叫九扉好了。”
此話一出,段櫻離不由地對着莺莺多看了幾眼。
九扉,其實她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前世的時候,她便數次聽過她的名字,只是沒有機會見面而已。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三四年後,九扉便是西淩國地位最高的女性,嫁給了西淩新國主蕭旦,她是他的皇後,直接以小字做為封號,“九扉皇後”。
至鳳羽登基之時,九扉皇後已經是實權在握的國之女主,蕭旦體弱多病,專寵九扉皇後,偏這位九扉皇後又是極有才,行事雷靂風行,思慮周密,又頗有絕斷,竟然在短短幾年之內,使西淩國強大起來,并且徹底擺脫南诏,于經濟軍事各方面,不再依附于南诏與大歷。
據說,九扉皇後原本并不是蕭旦之妻,而是蕭旦之弟蕭徹之妻,可是九扉皇後紅杏出牆,不但招惹了蕭旦,更幫助蕭旦登上帝位,使原本有很大機會當上皇帝的蕭徹,完全失去機會,只得了個“陰山王”封號,自此守在陰山不毛之地,郁郁一生。
段櫻離早知道蕭徹之結局,只是沒有想到,莺莺竟然會是九扉皇後。
這時,莺莺卻已經笑語嫣嫣地說:“此名甚好,這便是我的字了,二殿下,此後,這世上沒有莺莺了,只有九扉。”
莺莺原本就是青~樓藝名而已,她現在已經是貴女,當然不會再用了。
鳳青鸾于是柔和喚了聲,“九扉。”
“嗯。”莺莺輕輕地應了聲。
此後多年,午夜夢回之時,她常常能夠夢到此情此景,常常看到鳳青鸾那柔和俊美的面容,那雙溫和的眸子,聽到他輕喚着九扉時的語聲。
而她,總是在夢裏,一聲聲地答應着。
只是在夢醒時分,卻備感孤獨寂寥。
這一生,他與她之間,也只留下這兩個字而已——九扉。
……
三天後。
蕭徹已經要啓程回國。啓程之前,向明帝提出,娶馮園禮之女馮小玉為妻。明帝欣然應允,破例晉馮小玉為湘湘郡主,并給予龐大的嫁妝,風光嫁給蕭徹。
鳳青鸾得到消息後,立刻跑到馮府求見馮小玉,可惜馮小玉始終不曾出來見他,直到馮小玉随着蕭徹的隊伍,漸漸遠離南诏,他依舊再沒有得見她一面。當日在段櫻離的鶴鳥閣相聚一夜,居然是前別前的最後相聚,此時,才漸漸地對她當日所說的一些話,有了了悟。
然而,他終究也沒再做出努力,況且,任何的努力,也已經沒用了。
蕭徹離開之前,也來了段府,主要是見蕭百戀。
分別在即,蕭百戀爬在蕭徹的懷裏,一直嘤嘤地哭泣。
蕭徹回首南诏此行,便如同夢一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蕭百戀,只是輕輕地在她的耳邊說,“将來若是遇到什麽困難,便去找三小姐幫忙,她是個好人。”
蕭百戀根本沒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的心裏,大小姐段芙蓉才是好人。
經過段芙蓉所居的地方,她斜倚在九曲長廊下,笑容明媚地看着他,無論何時,她都要把自己最美的樣子,展現給他看。
千言萬語堵在喉頭,然而蕭徹終究是半個字也沒有吐露,默默地看了段芙蓉片刻,就頭也不回地出府而去了。
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同時出發。
剛剛出城,便傳出五皇子妃突發疾病,腹痛如絞的事情。然而蕭徹打簾往裏看了眼,發現她輕咬着唇,面色蒼白,确實是很痛苦的樣子。只是也沒有似乎要到了要命的時刻,他淡然問了聲,“你怎麽樣?”
“殿下,我腹痛,想休息片刻。”
“我們還要趕路,沒事的話不要耽誤行程。”
蕭徹冷冷地說完這句,便又驅馬往前行動,果然絲毫不理會皇子妃。陪嫁丫頭紫嫣見狀,忍不住難過地說:“小姐,蕭殿下怎麽能夠如此對您?”
馮小玉苦笑,淡然道:“無防,本來他愛的,也并不是我。”
讓紫嫣将車簾掀開,美眸望出去,只見前面的道路,似是沒有盡頭的長……
……
☆、風筝飄飄蕩蕩進段府
蕭徹回國,新年也早就結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漸漸趨于平靜。朝堂之上的變化,被大臣們明顯地感覺到,段擎蒼已經不被明帝信任,手中的兵權被明帝找了個借口,收回了一小半,他的職務也被漸漸地架空,有一陣子,他便稱病留在家裏,不再每日裏去朝堂之上,明帝似乎也無異義,段擎蒼倒是趁這個空兒,處理了一下家裏的事。
段櫻離則去探望了那日在竄雲樓時,忽然竄出來要保護她的那個女子,之後那女子被玉銘送往藥堂救治,再後來為了就近照顧,便接到段府來,住在鶴鳥閣玉銘所居隔壁養傷,這時候她的傷已經差不多好了,有時便從床上爬起來,去院子裏練練劍。
這女子正是之前奉慕風之令,來保護段櫻離卻被段櫻離拒絕的素素,這次她問了她的全名,始知她叫做杜素心。可要再深問,她便什麽都不願說了。
憑那股不顧自己性命,往前沖要保護着段櫻離的勁頭兒,使段櫻離沒有辦法再拒絕她,只道:“便在我身邊吧。毂”
此後,杜素心依舊常常練劍,玉銘她們平日裏所做的事,她是做不來的,好在段櫻離并不在乎多養這麽一個閑人,況且,她會做的事,玉銘她們也是做不來。
轉眼間,已經是晚春四月。
那日,段櫻離和顧采芹陪着梅氏去進香,馬車行到半路的時候,忽然聽顧采芹說:“那不是二殿下嗎!”
段櫻離掀開馬車簾,便見鳳青鸾正走在街道上,不知道為什麽,他唇角總是浮現的那抹微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铨。
顧采芹笑道:“櫻離,我們去和二殿下打個招呼吧。”
櫻離搖搖頭,他即不想見她,她又何必如此往前湊呢?
顧采芹略有些失望,她總不能一個人巴巴的湊到鳳青鸾面前去。其實這時候鳳青鸾也看到了這輛馬車,段府的馬車是有着特殊的标識的,他便駐足凝視着馬車,只見窗口顧采芹笑嫣如花,略帶羞澀地看着他,卻沒有見到那個很久沒見了的人。
對于顧采芹那熱情的眸光,他沒有絲毫的回應,便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便是那天,梅氏上香回來之後,就見到了夏夕顏。
她挺着碩大的肚子,精神卻好得很,而且臉上泛着股淡淡的光輝,那是只有懷孕的人才會呈現出來的美。段擎蒼居中而座,見梅氏歸來便招呼她來到自己的旁邊坐下,這才對夏夕顏道:“這位便是梅夫人。”
轉而向梅氏道:“這是夕顏,以後還希望你能夠好好照顧。”
梅氏對此,居然沒有半點排斥,傳統的她,只是比較疑惑,段擎蒼竟在什麽時候養了一個外室,并且還懷孕了?
在夏夕顏來拜見她的時候,她連忙将她扶起來,“你現在有着身孕,千萬要保重自己。”夏夕顏笑笑地點頭。
之後夏夕顏又分別拜見了大夫人和幾位姨娘,這樣,段府便有了五姨娘。
因為家裏添了人,需要認人以便将來相處時不出岔子,連段芙蓉這被禁足的女兒也出來相見,一段日子沒見,段芙蓉不但沒有因為被禁足而顯得精神不震,反而容光煥發,比之前似乎又更加的美麗了。
夏夕顏倒是好好的打量了下這位大小姐,之後便笑道:“不知道大小姐吃的何物保養,整個人真是氣華灼灼,實在令人驚豔。”
段芙蓉笑得很燦爛,道:“這是個秘密,不能被很多人知道。不過我可以悄悄的告訴五姨娘。”
說着招手示意五姨娘附耳過來。
夏夕顏雖然素來聽說大小姐許多事,但真的是不了解她,這時便很好奇地附耳過去,段芙蓉于是用她那嬌俏的聲音道:“其實對于女子來說,最好的滋養品便是胎盤,這東西現在你肚子就有一個,到時候将它煮煮炖炖,添些藥材,吃一幅胎盤比吃十公斤燕窩都強。”
夏夕顏初時還沒反正過來,聽到後來時,臉色頓變,竟然吓得腿發軟,一下子倒在地上。
段芙蓉連忙撲上去,那只手臂卻像無意間似的,猛地打在夏夕顏的肚子上,口中卻是驚惶地叫道:“五姨娘,五姨娘您怎麽樣?”
段擎蒼對夏夕顏肚子裏的孩子,可是很看中的,這時候大步踏過來,将她一把擁在懷中,“你怎麽了?”
夏夕顏的額頭冒出冷汗,痛苦地指着段芙蓉道:“大小姐,她,她說要吃了我的孩兒……”
段芙蓉像是被夏夕顏的話驚住,驚愣地後退了兩步,才結結巴巴地否認,“五,五姨娘,你在說什麽啊?我,我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大夫人也道:“是啊五姨娘,孩子反正在你的肚子裏,芙蓉又怎麽可能吃了你的孩子。”
“老爺,老爺……我聽得很清楚,她要吃我的孩子……”
段擎蒼現在對段芙蓉可是沒有什麽好感了,經過了這麽多事,他簡直就如同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冷冷地問道:“你剛才到底說了沒有?”
“爹!是五姨娘要聽我的滋補方法啊,我不過是說要吃鹿胎而已,這也是大夫說的啊,特別是有身孕的人,吃了對胎兒也很好。我只是說了這個,五姨娘肯定是聽錯了,只是在五姨娘的心中,我竟是,竟是那樣惡毒的一個人。”段芙蓉說着,臉上便挂上了一串串淚珠。
“不,不是這樣,你剛才明明說的不是這個……”五姨娘辯道。
段芙蓉無奈地站起來,擦了擦眼上的眼淚,“爹,我想段家,再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今日若不是得到特例,我也不可能從東廂出來。即是如此,我便回到東霜,這輩子都不再出來好了。”
大夫人也淚流滿面,凄哀地說:“老爺,芙蓉好可憐……這麽一個鮮靈靈正值芳華的女孩子,竟整日被關在房間裏不得出門寸步。她今日能夠出來,心底裏該是感謝五姨娘,又怎麽會拿話吓她!”
段擎蒼也懶得聽她們再說什麽,只道:“你們母女便回東霜去吧,從今日起不再禁足,不過沒事別總跑出來。”
大夫人一把牽起段芙蓉的手,憤怒哀傷地道:“說,我們馬上走。”
從廳裏出來,母女二人卻相視,悄然而笑。
禁足取消了……
五姨娘被安排與夏悅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進入月洞門,兩個小天井,花木扶疏,微風習習,确是養胎的好地方。
因為受了驚吓,又被段芙蓉捶打了肚子,導致很不舒服,此後的幾天裏都在養胎。好在段擎蒼對她寵愛有加,有夏悅和梅氏照顧着,便漸漸地好起來。這日天氣晴好,她便在丫頭的陪同下走出來看看花草什麽的。
偶爾擡眸往綻藍的天空看來,便見幾只風筝在天空飛翔。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許笑容,按照老歷算,如今剛剛是三月初,正是放風筝的好時機呢!
夏夕顏擡眸看了好半晌收不回目光。
丫頭也擡眸看,便發現一只蝴蝶型風筝和一只鷹型風筝還有只蜈蚣型風筝飛在天空,笑道:“五姨娘,要不然我們也去糊一只風筝。”
夏夕顏聽聞,剛要點頭,便見那只蝴蝶型風筝或許是斷了線,飄飄搖搖往她的小院裏飄來。夏夕顏頓時眉開眼笑,“看來我們不必自己糊了,風筝自己飛來了。”
“是呢,是呢!”
風筝落在地上後,便由那丫頭撿回來,交到夏夕顏的手上。
發現風筝的左側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破了,夏夕顏很是可惜地說:“必須得修理一下。”
那丫頭機靈,忙道:“婢子去熬些面糊,粘粘這裏就好了。”
“好,快去吧。”
丫頭離開了,夏夕顏自己想要将破的地方弄平整些,卻覺得指尖微微刺痛,或許是被竹子的纖維給刺到了,她忙把手指放在嘴裏嘬了下。這時,正好二姨娘夏悅過來,看到這風筝,便忙問:“夕顏,這是哪兒來的風筝?”
夏夕顏專身嫣然一笑,剛要回答她的問題,便覺得眼前發花,身子發軟,緩緩地往地上倒去,好在夏悅見勢不對,立刻沖上兩步扶住她,然而她卻已經人事不知了。
“夕顏!夕顏!來人呀,快請大夫來!”
夏夕顏的忽然出事,讓段擎蒼憂心不已。
然而,來了三四個大夫,均說她雖然還有氣息,卻已然沒有生還的機會,可以辦後事了。問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均說是因為夏夕顏患有心疾,這種病治人死亡只是瞬息之間的事,便是過了今日這一關,以後還是無法活得長長久久的。
☆、風雨飄搖
孩子?至于孩子,大人都已經成了這樣,恐怕孩子生下來,也是死胎而已。
段擎蒼聽了,面如死灰,若不是有人在,他真想仰天大問一聲為什麽,為什麽他段擎蒼就不可以有兒子,有很多的兒子?!
夏夕顏雖活着,卻等于已經死了。
夏悅自大兒子蕭逸被斬之後,再一次被打擊,越發地沉默少言,每日裏只是照顧着夏夕顏,替她将面容擦洗幹淨,讓她穿着幹淨的衣裳,喂她喝有營養的湯水。時不時地,還将耳附在夏夕顏的肚子上,聽聽肚子裏的聲音,每次聽完便高興地說,“還活着,小家夥還活着,他一定會被健康的産下,一定不會死的。毂”
段櫻離知道這件事後,曾找過蔔青牛,奇怪的是,連二皇子鳳青鸾也不知道他到何處去了。
反而因為這件事,鳳青鸾終于與段櫻離見了一面。
段櫻離見他面色雖然淡然,眸子裏卻還是盛着悲傷,比之以前,忽然沉默了不少,于是問道:“你在怪我?”
鳳青鸾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麽铨。
“你定是怪我,沒有更早的将她救出來,而使她被那蕭徹玷污。”
她知道,鳳青鸾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就算能瞞得了他一時,也瞞不了一世。況且莺莺忽然遠嫁,他怎麽能不查,就是因為查到了真相,才這麽久都沒有與段櫻離見面,或許是見到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今段櫻離能夠主動打破僵局,他的面色反面緩和下來,靜靜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我沒有怪你,只能感謝你,感謝你至少,讓她可以體面的活下去。只是,想到你明明可以更早一點的救她,我心中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櫻離,為什麽你定要等到那個時間才去救她?”
“你知道莺莺為什麽會落到這個地步嗎?”
“是你大姐,她——”
“不,她不過是你奪谪路上的犧牲品而已,你知道那日的事,事實上是有三殿下的參與的,你沒想到他為什麽要參與這件事嗎?莺莺不過是個弱女子,卻為何勞煩三殿下親自出手?不過是因為三殿下覺得,如此做,可以使你名譽盡毀。那日,若不是我及時将莺莺從畫舫裏接出來,到時候全天下的人,便都會知道,堂堂的二殿下被戴了綠帽子。
介時,你只會成為衆人嘲笑的對象,而且定會因為此事,而與蕭殿下不合,西淩與南诏如今的關系,就是唇齒相依,若你與蕭殿下不合,自然會影響到你的奪谪大業。只要是游戲,便一定有輸有贏,你輸了,還是會有贏家,只是那個贏家不會是你。”
“櫻離,你不要再提什麽奪嫡大業,我根本,根本就……”
“你以為,你不去争,就可以置身于風暴之外嗎?錯!你只能失去更多,甚至不能保護你愛着的人!讓你周圍的人,全部都成為這件事的犧牲品。”
段櫻離的話戛然而止,似乎不願再多說。
轉身離去時只淡漠地道:“若見了蔔青牛神醫,請你看在朋友的份上,定要他來段府一趟。”
……看着段櫻離的背影漸漸從視線裏消失,鳳青鸾臉上的憂傷漸漸地褪去,唇角反而浮上一抹笑容。
一個面容冷窘的青年男子道:“二殿下,您交待的事情,已經辦好了。”
鳳青鸾點點頭道:“那個叫紫嫣的,真的會養信鴿嗎?”
“是的,她原本就是川渝地區鴿房的負責人之一,她訓練出的鴿子,絕對是最好的信鴿。有她在馮小姐的身邊,相信西淩的任何消息,都瞞不了二殿下。而另外的那些暗衛,也會好好輔佐馮小姐,使她可以在西淩安身立命,立于不敗之地。”
是啊,從此以後,西淩還有什麽消息能瞞得住他呢?
只是,莺莺……
鳳青鸾努力地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件事,又道:“小毅,你看三小姐如何?”
“以屬下看,三小姐是絕對站在您這邊的,而且是能夠陪着你經歷風大風大浪的人,二殿下,屬下認為,三小姐可堪大用。”
小毅的話音剛落,鳳青鸾便轉身,毫不客氣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小毅震驚地看着他,卻立刻道:“屬下知錯了!”
什麽叫“可堪大用”,他與櫻離之間,從來就不是“利用”的關系!
鳳青鸾俊面異常冰寒,向來溫和的臉戾氣大盛,雙眸如同極寒之地的冰劍,看得小毅心底發毛,卻是再不敢多說什麽。
好半晌,鳳青鸾才将寒冷的眸子從他身上移開,望着遠方,好半晌都無法平靜下來,甚至連手都在微微地擅抖着。
小毅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這時大膽地道:“二殿下,請不要自責!這次的事,您不過是冷眼旁觀而已,那日,若是三小姐不出手,您也一定會救莺莺小姐的!”
鳳青鸾笑得很淡,又很苦……
這種安慰人的話,只能騙騙小孩子。
不過,總有一天,櫻離會知道,他是如何的愛她。
……
段府內。
段擎蒼自從大戰歸來,明明是立了赫赫戰功,反而換來懷疑和災難,每每想起自己的兒子被斬首于宮中,他便無法平靜下來。
五姨娘夏夕顏變成了活死人,更使他覺得,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再加上府內的各種議論聲也大了起來,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諸如此類的讨論:
“肯定是風水有了問題,否則怎麽會接二連三的出事?你瞧,大小姐這一年多內多麽的倒黴?還有二小姐,還在拜城……還有大公子,真是可憐……”
“是啊是啊,肯定是風水出了問題,否則以五姨娘那樣的年青,精氣神明明很好的,怎麽會忽然就倒下了?”
“唉呀,我們住在這裏會不會有事?”
“誰知道呀,若不是在這裏做事,能拿到很多這個……”說話之人比了個銀子的手勢,“我早已經要辭工了,說到底,錢沒有人的性命重要,可是沒有錢,又實在不行……”
“是啊是啊……”
聽到這樣紛紛亂亂的讨論,向來覺得打仗要靠智慧而非迷信的段擎蒼,竟然也開始覺得自家風水不好了。那日出門逛了圈,剛剛到了府門口便見一個穿着道服的山羊須中年道士,盯着段府看了好半晌,又唉聲嘆氣的準備離開。
段擎蒼連忙走上兩步,“這位先生,為何要搖頭嘆氣?”
那人随便掃了眼段擎蒼道:“煞星沖撞啊,煞星沖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