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了出來,雖然經年累月,已經有點兒掉色,但還是能夠看出來,針法極為出色,那個隐隐的陸字,便被繡在一朵花中毂。

想來那位奶奶,雖然偷學了陸家針法被休離,後來亦将陸家針法傳給了自己的後人,但她也與陸家人一樣,在繡品中隐含姓氏。

就算是不懂針法的人,此時看到這兩件繡品,也會覺得針法的确是一樣的。

大夫人向段擎蒼看去,發現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冷漠。

大夫人只覺得自己的心,驟然停跳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铨。

似乎是見到大勢已去,那個花臉道士忽然又跳了出來,“回段将軍,我實在忍耐不住了,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這玉冠道人的徒弟,只是被他臨時叫來充數的罷了,是他說有大錢賺,所以我們當然要來了!不過他說的那些都是狗屁話都是假的,我們全部都知道,他不過是奉京一座破廟裏的廟祝而已,而且那座廟已經荒廢多時,他一直以騙人為生。”

劉半仙這時也道:“沒錯沒錯,我也認得他,他不就是何癞子嗎!段将軍,我們這七個人,可個個本事都比他高,他根本就是個騙子,若信了他,定會出大事。”

同行相輕,在坐的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經過花臉道士和劉半仙的引導,剩餘的人都紛紛開始說:“沒錯沒錯,我們是聽說,能夠為大将軍效勞,所以才來的。但是也實在看不下去這厮的胡說!”

玉冠見這些人紛紛站出來說話,知道自己完蛋了,也不分辯,趁着亂就想要溜。

卻被段擎蒼使個眼色,有待衛立刻過去将他抓住,扭送到段擎蒼的面前,玉冠哭嚎道:“大将軍饒命啊,這不能怪我啊,這都是大夫人與——”

他的話尚沒有說完,大夫人已經冷冷地喝了聲,“沒錯!是我讓他來到府裏演場戲,老爺,這全部都是你逼的!”

她忽然指着梅氏,惡狠狠地說:“自從她回來後,這府裏就沒有一日的安寧,她們母女,将這府裏搞到天翻地覆,我們的玉容,可憐的玉容……被送到拜城,一年到頭難得到她的消息,我的芙蓉,原來是被你捧在手心裏的嬌女,現在卻時時要小心做人,你甚至都不想見她!試問,這樣的情況,我怎麽能容忍?!”

段擎蒼的目光冷漠,讓大夫人漸漸地感到了徹骨的冰涼,向段芙蓉看去,只見她滿目絕望,臉上卻尤有不甘。

大夫人心痛如絞,想到自己的兩個嬌嬌女,如今都落到這樣的地步……她實在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段擎蒼只冷冷地問:“你不能容忍,又待如何?我只問你,夕顏變成這樣,是否是你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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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笑了,笑的凄涼。

一子錯,全盤皆落索,當初便應該繼續追殺梅氏,天涯海角的殺死她才對!當初,便該讓段櫻離死在仆人院,為什麽會讓她有機會出來?

這神情落在段擎蒼的眼裏,卻再無讓人憐惜的地方,而是重加語氣道:“我在問你話。”

大夫人這才緩緩回神,滿頭的珠翠在陽光裏,顯得耀目淩亂,還有身上這華貴的衣裳,至今還有誰能欣賞它的美?

半晌,她才答:“夏氏,非我所害!”

她一步步地向梅氏走去,緊盯着她的眼睛,“梅妹妹,當初将你趕出府外,是我的錯,可是身為女子,又如何能真正做到大度地與別的女子分享相公的愛,我想有些事你是可以理解的。

我這生唯有這件事對不住你,向你道歉。不過有些話,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女兒對自己的親人尚且能下狠手,你也要小心,有一天,你若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你也逃不過我今日的命運。”

梅氏愣愣地聽完,尚沒有反應過來,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大夫人已經猛地向廊柱沖去,剎那間便見血花四濺,大夫人的頭上已經出現了一個血洞,身體順着廊柱緩緩地倒下來,段芙蓉啊地尖叫了聲,跑過去抱着她,“娘,娘!你怎麽這麽傻?!”

衆人也都沒想到,向來強勢的大夫人,會忽然選擇自殺。

只有段擎蒼還穩坐泰山,便是大夫人現在不死,過後還是難逃一死。段擎蒼無論如何,不允許這樣惡毒的大夫人,再留在府內。

自古壓勝之術,害人良多,凡是沾染上這個的,又如何能夠全身而退?

大夫人便是太了解段擎蒼,也太了解他的想法,才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在段芙蓉的連聲呼喚下,她悠悠轉醒,額上的血跡,順着面頰流淌,“芙蓉,芙蓉別哭……”

段芙蓉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臉上,“娘,娘,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就丢下我?”

“芙蓉,你還有玉容,你們姐妹,要相互扶持,照顧……”

這時,她忽然向顧采芹招了招手,顧采芹只好俯低身子,将耳貼在大夫人唇邊,“姨母,有什麽事您說吧?采芹聽着呢。”

大夫人此時聲氣兒極低,便是段芙蓉離她如此近,也聽不到她說了什麽。只是顧采芹聽到她的話後,眸中卻閃過極其複雜的光芒,也只是剎那間而已,她便又恢複了平靜,“姨母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芙蓉的,定不讓你擔心。”

大夫人似是非常欣賞地看着顧采芹,之後,眸光便忽然有些黯淡。

“娘,娘……”段芙蓉還是哭泣不止。

幾個姨娘還有梅氏等人,也都圍到了她的跟前。雖然說她平日裏強勢慣了,這些人的心裏都恨着她,但見她此時奄奄一息,便有唇亡齒寒之感,也都抹起了眼淚。然而這時,大夫人的目光卻是透過人群,看向淡漠地站在一邊兒,只望着遠方白雲的段櫻離……

大夫人的唇角,浮起一抹笑容,她知道,段櫻離的弱點在哪裏。

然而,段芙蓉哭泣的聲音越來越遠……她的眼前,漸漸地出現了一個破敗的院落,院子裏有一棵很大的櫻花樹……

樹下,似乎有個纖細瘦弱的女子,她的目光似乎穿越時光,看到了大夫人的眼睛深處,許多早已經被遺忘的畫面,從腦海裏一一閃過,那仿佛是她的另一個人生,在那個人生裏,她風光無限,然而她卻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來自于她那麽肆無忌憚地踐踏過,櫻花樹下這個女子的人生……她的目光正在穿過宮牆,像利刃般,直刺她的心髒……

她嗓子裏咯咯地響,她終于明白,為什麽從仆人院出來的段櫻離,會這樣的無情無心了,只是如今,卻已經晚了,顫顫指着段櫻離的手指,驀然垂下來,眸子裏全部都是震驚與不甘,就這樣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娘!娘!——”段芙蓉悲恸而哭。

忽然爬起來,像頭憤怒的豹子,向着段櫻離撲去,面目猙獰地大喊,“是你,是你害死我娘!段櫻離,你等着,這輩子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咬牙切齒地喊出這句話,忽然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她只覺得口中腥甜,人也被扇的倒在地上,擡眸看時,卻是段擎蒼,冷冷地說:“你娘是糾由自取,怨不得別人,雖你娘承擔了一切,可是我知道你定也有參與,不過既然你娘已經死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你給我回你的房間去好好思過。”

“爹,爹,你就這麽看着娘死了?你不給她報仇?”

“哼!那被她害死的人,是不是又要找你,找你爹來報仇?”

“爹!”段芙蓉絕望地看着自己的爹,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這樣的絕情。可是在她的心裏,他從來都是寵愛着她的呀,就算她做錯了多少事,他也會原諒她!難道一直以來,是她想錯了嗎?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段芙蓉被拖進了東廂,而大夫人的屍體,被送到一個剛剛騰出來的柴房。

段擎蒼不打算大操大辦,打算停屍兩日,便送出門去吧。

而那玉冠道士當場被殺死,頭顱辘轳地滾到另外那些道士的腳下,段擎蒼看向他們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段櫻離忽然道:“爹,段府被壓勝之術影響,如今已經是陰氣大勝。不如便當給段府累積服氣,放這些人離去吧。”

☆、美人出沒

段擎蒼看看扔在地上的那些,潑了黑貓血的可怕布偶,猶豫了下還是向那些道士道:“聽着,今日的事,若被傳到外間一絲一毫,我會把你們全部都抓起來賠命!現在,滾吧!骟”

“段将軍,之前那個五彩的玉片,乃是妖邪之物,千萬不要相信啊!”

那花臉道士不甘心地加了句。

“不用你提醒!滾!”既然這個玉冠山人是大夫人請來的,什麽女娲補天遺下的五彩石啊,什麽鳳格啊,自然是騙人的。

待那些道人散去,段擎蒼自嘲地說:“什麽鳳格,再也不信這些鬼道士的話了,像芙蓉這樣,如何能當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哈哈哈——難道段家,終也只是這樣了——”段擎蒼悲滄地大笑,進入書房,把自己關在裏面再不出來。

老夫人道:“我累了,送我回房。”

一會兒的功夫,這裏便只剩餘梅氏帶着顧采芹及段鴻,段櫻離剛準備離開,便聽得梅氏道:“采芹,帶段鴻去找先生念書。”

顧采芹悶悶地答道:“是。”

她帶着段鴻離開,經過段櫻離的身邊時,不知道什麽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盯着她好半晌。

梅氏道:“櫻離,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段櫻離到了梅氏的面前,微微地福了下,“梅夫人,您要說什麽?铪”

“櫻離,接下來的日子,恐怕就是要操辦大夫人的喪事,可是因為之前剛剛辦完你大哥的喪事,所以這次的喪事不可以大肆操辦,否則會很不吉利,亦會傳出風言風語。饒是如此行事,也是得忙幾天,這幾天裏娘不能時時看着你,對你有一句叮囑。”

“梅夫人請說。”

“如今這府裏,沒了大夫人,不會再有人為難你,我是你娘,自然不會為難你,剩餘的這些孩子,你大姐已然是沒有翻身之日了,采芹和段鴻,還請你向他們,手下留情。”

段櫻離似乎已經習慣了梅氏如此說話。

眉毛都沒動一下,眼眸安靜冷漠,“梅夫人,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你——你每次都是有理由的,總是有理由讓人覺得是別人冒犯了你,殊不知他們只是在榮華裏長大的被嬌慣了些的孩子罷了,哪有你如此多的心眼?總之,我不允許你再傷害府裏的任何人。”

“若是別人來傷害我呢?”

“這府裏,還有人能夠傷害到你嗎?”

梅氏毫不示弱,對于這個女兒,她實在已經忍耐太久了。

好半晌,段櫻離已經轉身往外面走去,梅氏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聽她用低沉的聲音淡然道:“請梅夫人放心,自始至終,櫻離從未想過要害你及鴻兒,你們原本是我最親的人,我又怎能對你們下手。”

……

剛到鶴鳥閣,玉銘就送上一封信。

信上還壓着只木蝴蝶。

段櫻離将木蝴蝶收起來,這才打開信,信裏寫着“滄洲老店”見。

滄洲老店,據說店老板來自于滄洲,做得一手滄洲菜,很受本地人喜歡,漸漸的名氣便也出去了,由當初的棚下小店變成了高樓廣廈的繁華酒樓,只是店名沒有換。

段櫻離将信燒掉,這才讓玉銘吩咐備馬車。

到了滄洲老店的時候,正趕上晌午,吃飯的人特別多,像她這樣的閨閣小姐,公然坐在大堂裏與這麽多陌生的諸人一起用膳是不可能的,正猶豫間,就有小厮出來彎腰道:“請問是櫻離小姐嗎?”

“正是。”

“有位慕公子請你進入雅座。”

玉銘很機靈,道:“小姐,婢子去逛逛,給丫頭們采買些針線什麽的。”

“好。”

已經有人将馬車牽到院內停駐,小厮帶着段櫻離饒到後門,穿過一個月洞門,進入了一間雅致小院,又由外部樓梯直上三樓,最後在一間雅間前停住。

“櫻離小姐請進。”

推開門,卻發現房間裏已經擺了一桌子好吃的,酒也已經斟好,卻沒有人,只有牆角一只銅鶴爐的鶴嘴裏,有袅袅清煙冒出來,那香味兒卻是很特別,涼浸浸的沁入內腑,令人在初夏的天氣裏,感到很舒适。

窗戶打開着,長長的窗簾被吹起,有種靜谧的美。

再往前走兩幾步,才發現這個房間是與陽臺相連的,房間與陽臺之間,有個完全敞開的雕花門,門上挂着紗簾,此時紗簾被風吹動,上下翻飛間就看到那人穿着一襲深藍色暗紋錦緞長袍,斜倚陽臺,一派安閑悠哉地欣賞着街頭的風景,不知道看什麽看入迷了,竟然沒發現段櫻離進來。

段櫻離也不打撓他,也到了陽臺,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見街道人~流最多處,有個女子正在賣身葬父,那女子始終低着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僅從身姿看亦會覺得那女子非常的美貌,而圍觀之人中,已然出現了好幾個看起來很有錢的商人。

原來這家夥是被美色迷了嗎?

段櫻離好奇地盯着他的側臉看,果然這家夥是個大色~狼呢!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啊!她拿出上次鳳青鸾送給她的遠目鏡,自己選往下看去,那女子正巧在這時擡眸,怯怯地瞧着圍着她的大老板們,那張梨花帶雨的嬌美臉龐,果然很惹人憐惜呢。

她把那遠目鏡,很自然地對在慕風的雙眼上,道:“這樣才可以看得清楚些。”

慕風直到這時,才忽然發覺她已經來了,被驚了下,仿佛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偷般,急得俊面馬上就發了紅,解釋道:“我不是在看那位美女啦,我是在看……”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段櫻離打斷,“你看不看美女又跟我沒關系,你看了我也不會阻止啊,畢竟愛美之心,人人有之。”

“你誤會我了啊!”

“沒有什麽誤會不誤會的。”段櫻離走到桌前,從桌上拿起一只紅透的果子,輕輕地咬了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發現段櫻離是真的沒誤會,因為她真的不在乎,慕風的心裏又有隐隐的失落。

悶悶地答道:“剛剛兩天而已,不過娘子,你這裏可真是熱鬧,我一來就遇上一出好戲,這次你要謝謝我啊,如果我來晚了,就不能替你落井下石了,還有……”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段櫻離在腿上狠狠地擰了下,“誰允許你叫我娘子的?”

慕風痛得叫了聲,才苦着臉道:“娘子你的心真狠,擰得我好痛!”

“知道痛就好,以後不許亂叫,否則再也不理你了。”段櫻離警告道。

一聽她說不理他了,他馬上就閉了嘴,不再争辯。

隔了半晌,發現段櫻離的面色緩和了些,便又不甘心地道:“你真是不公平,為什麽方魚就可以叫你娘子,我就不可以?搞到我在他的面前總是名不正,言不順,處處都被那小子壓制埋汰?你真是很偏心方魚,早知道我就不把他從棺材裏挖出來。”

“他還是小孩子,他随意叫叫而已,我當然不在意了。”

“是嗎,那你也當我是小孩子好了……”慕風說着,腆着一張俊臉像小狗似的貼在段櫻離的身上。

“你敢占我便宜,不怕我殺了你!”段櫻離又拿出了匕首,明晃晃地指在他的脖子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身上總是備着匕首,而且平時是絕對不拿出來的,除非是見到慕風的時候,真是把慕風當狼來防着。

慕風無奈,只好端了正色,很是失望地道:“不叫就不叫嗎,反正你遲早是我娘子。”

接着把玩起手裏的遠目鏡,“這是遠目鏡吧?向來只聽說過,還沒有見過,看起來果然很神奇的樣子,讓我去瞧瞧……”

他又跑到陽臺上,舉着遠目鏡往下看。

段櫻離從段府出來的時候,還沒有吃晌午飯,這時候也不理會他,由得他去看美女,自顧自地從桌上撿了些自己愛吃的,先把肚子填飽。

最後幹脆把吃的東西放在一個較大的盤子裏,搬了把椅子在陽臺上,端了盤子邊吃欣賞美男的側顏,幾個月沒見,她的目光竟然有點移不開了,他往返于西淩與大歷,可身上卻沒有絲毫的風塵之色,依舊還是老樣子。

忽然想到,若是上世,就把這家夥救活了,那麽她或許不會受到鳳羽的誘惑。這就跟,看過黃山不看岳,看過五岳不看山一個道理吧?

又想,上世将他這堆豔骨埋在老樹下,也當真是可惜了……

慕風怎麽能想到,向來冷清到如不食人間煙火的段櫻離,此時所想的,竟是這樣接地氣兒的事情,見到有個財大氣粗的人,領走了那賣身葬父的女子要走,忙道:“上勾了!上勾了!櫻離你快來看呀!”

他到底還是害怕段櫻離不理他了,不敢再呼她娘子。

☆、左牽黃右擎蒼

段櫻離捧着盤子,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商人,正牽起那女子的手,那商人看起來也并不是個壞人,只是救這女子,也絕非沒有目的,從那雙舍不得離開那女子面容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來。

“這女子跟着他走,無非去他家裏當房小妾罷了,即能葬父,又能從此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未嘗不是好事。”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慕風把她手中的盤子接過來,也不管那是她吃剩的,自顧自地掂了盤中的食物吃,繼續說:“這個遠目鏡是好東西,你再仔細瞅瞅。”

慕風這樣說,必是有因,段櫻離不再玩笑,仔細往下看去。

人來人往,車水馬輪。

剛剛圍觀看熱鬧的人群已經散開了,那女子也已經被那個男人帶走了,只是他們忘了最重要的道具,那就是“賣身葬父”中的“父”字,那個可憐的死了都沒人葬的被草席蓋着臉的“屍體”,在衆人都不再圍觀的時候,悄悄地掀開草席,往外看了眼,然後爬了起來,拍拍屁股走人了。

“原來是放鷹啊!”

慕風點點頭,“總算被你看出來了。你說,我能被這樣的女子吸引嗎?我不過看着這件事有趣罷了。”

所謂放鷹,一般是指一女子被其幕後人養成,之後便扮成如同“賣身葬父”這般,有些人會用“假成親”,或者是“假賣藝”等這樣的手段,最終目的無非就是釣到有錢男子,跟着男子回到其家裏,在三天至一個月甚至三個月的時間裏,慢慢地将該男子的家産用“騙、哄”等手段轉出。

一般情況下,等到該男子發現自己上當受騙的時候,多數已經傾家蕩産,而女子卻如同被放出的鷹般,在養鷹人的召喚下回到了養鷹人的身邊。

上當的男子,當然就落得個人才兩空铪。

當然,這放鷹的行當,在同一個地方,只能幹兩三次甚至一次,是種打一炮,換一個地方的事兒,否則若遇上那上當男子原本才大氣粗,再有點勢力,很快便會找到養鷹人,到時候養鷹人便吃不了兜着走。

各人來錢方式不同,段櫻離對此倒沒有什麽過多想法。上當的人之所以上當,首先是沒過了自己那關,無非是看上女子的年輕美貌而已。

卻又聽到慕風說:“我一進城,便聽到他們說,最近這幾個月,倒有七八個有名的商人,都遭遇‘放鷹’,忽然至傾家蕩産,有兩家甚至無法在奉京繼續呆下去,而離開了奉京。”

“七八家?”段櫻離微微地吃了一驚,從沒聽說“放鷹”此行當,能在同一個地方,幹上七八筆的,這除非是不知死活的,要麽就是有深厚背景的。使上當的人,便是知道了養鷹人是誰,也拿他莫可奈何。

“這個商人,我正好認識,是我前幾個月才剛剛交上的朋友,唉看着他如此這般上當,真是令人心痛啊!”他嘴裏說着心痛,看起來并沒有想幫朋友一把的意思。也是,這些人都覺得自己很聰明,以為自己絕不會遇到放鷹這種糟心事兒,一旦被女子迷住,別說是朋友,就是親娘老子也勸不住他敗家。

段櫻離道:“你怎麽能确定,這就是放鷹呢?就憑那具跑掉的‘屍體’嗎?”

段櫻離還繼續透過遠目鏡觀察着下面,忽然發現那具跑掉的‘屍體’,竟然到了一頂轎子前,然後向着轎子施禮,那動作和氣質,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模樣。

轎子中的人沒有出來,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那人便又起身,站到側邊去,這頂小轎便被擡着繼續往前走了。

“養鷹人在那裏,你要不要看看?”前面的疑問不答自解。

“算了,不看了,沒什麽好看的。”慕風忽然興味索然。

段櫻離的目光,卻一直盯着那頂轎子,直到轎子拐進一條小巷,她仔細地看,發現那小巷盡頭就是南街那棵據說能夠祈福的老榕樹。再看下去,那人大概也不會從轎子裏出來,段櫻離終于放下了遠目鏡,有點兒怔忡地說:“難道就這樣了?我們不去看看那人是誰?”

慕風噗嗤地笑了出來,“難得你也有這麽感興趣的時候。只是好奇心是會害死人的,我們還是莫要淌這趟渾水了。”

說着親昵地牽了她的手走到桌前,“你最近又瘦了,過來再吃點東西。”

段櫻離坐了下來,不過臉色依舊郁郁。

她可不喜歡別人說她瘦。慕風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露出那傾城的妖孽的笑容,“不過你又長高了些,更漂亮了。”

段櫻離只覺得那笑容,像強光閃了她的眼,剎那間令她心情很好,當下也笑了,道:“你能活着回來太好了,我以為你會在大歷出事。”

“我是誰?我有那麽容易出事嗎?”

慕風如此說着,眸中終是閃過一絲黯然。

雖然段櫻離覺得,如果他不想說,那麽她最好還是不問,可今天令她感興趣的事,可不止放鷹這一件,對慕風的事更讓她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你都查出了些什麽?”p慕風在斟酒的手微微一頓,時間如同凝固了般。

好半晌他終于說:“查到了些事,只是都沒有證實,此時也不知道怎麽說。”

段櫻離哦了聲,顯然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

慕風自己似乎也覺得,這樣說太沒有誠意了,驀然擡眸,對段櫻離說了聲,“對不起。”

段櫻離卻忽然學着他以前的動作,輕輕地刮了下他的鼻子,輕笑道:“沒有關系啦,我不會怪你的,畢竟我也有很多秘密不想告訴你。”

段櫻離這親昵的動作,居然讓慕風紅了臉,原本黯然的眼眸又明亮起來,但聽了她的後半句話,又嘆息道:“吃虧了,吃虧了!我本來有機會知道你的秘密的,現在倒好……這可怎麽辦呢?”

段櫻離卻是狡黠一笑,不說話了。

慕風忽然反應過來,冷不防地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怎麽都不肯吃虧的,便是打定主意害怕我問你的秘密,所以才在此時給我下個套子是不是?我今天若不告訴你所有的事情,以後你便也不會告訴我,你的任何秘密對不對?”

這家夥還真是聰明,不過現在才反應過來,已然是晚了。

慕風看起來懊悔不已,不過他最終也還是沒再多說關于自己的事,只道:“不告訴你,是為你好,害怕給你惹來禍事。”

“你怎知,我不告訴你,不也是為你好呢?”段櫻離淡淡地笑說。

慕風無奈,只得作罷。

不過心裏卻想,櫻離的秘密他都是知道的,他早已經打聽過櫻離的所有事。他卻不知,發生在段櫻離身上的事,早已經匪夷所思到他的想象之外。

二人邊吃點小菜,邊喝點兒小酒,倒也是很惬意。

不過段櫻離的酒量倒是好,不但沒喝醉,反而越喝越清醒,慕風自己反而喝得有點暈暈乎乎,卻也裝得好像很清醒的樣子。一個男子,若是在喝酒這方面,輸給女子,就太丢臉了,所以,一定要挺住!

不逞想,關于喝酒方面,段櫻離前世時,是受過特殊訓練的。

鳳羽教給她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可以使她将喝的酒聚而不散,不在體內流轉運行,然後只要找個無人的地方,将酒全部都吐出來,自然可以千杯不醉。

當初,她便是用這個辦法,灌倒了多少人,套出了多少酒後真言,由此知道了多少人的秘密,這些秘密最後大多派上了大用場,使鳳羽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她灌不倒。

那人便是鳳羽,因為鳳羽既然教了她法子,自然自己也會應用得當,他從未在她的面前醉過。當時她想,可能是他的習慣,或者是為人太嚴謹,始終無法釋放自己,便是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想醉,卻沒想到,他只是不敢在她面前醉,若是醉了一次,必能被她套出很多,他騙了她的事實。

她,從未走到他的心裏去。這世上,也只有他能夠,騙她一世。

慕風最後還是沒能挺住,他醉了。

醉了後,反而有一股,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氣勢,不但不拒絕段櫻離送到他唇邊的酒,反而把沒送到他唇邊的酒,也都一古腦的抓過來,全部都灌到喉嚨裏去。一直挂在臉上的笑容,此時也不見了,埋藏在眸子深處的那抹悲哀,終于無所遁隐,将杯中酒喝幹,他驀然站了起來,一腳踩在椅子上,搖搖晃晃吟道:

……我左牽黃,右擎蒼!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

欲報傾城随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心欲裂,又何防!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江城子,密洲出獵》被他改動了幾個地方,由他自己如此吟出來,頓時說不出的有氣勢,再加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太陽被遮,烏雲壓城,風漸烈,入室內吹起他的長發衣袂,再加上他因醉酒後而更顯得邪魅狷狂的面容,簡直就有種懷抱日月,站于高處觀千江萬裏的感受。

這樣的男子,本該騎最好最烈的馬,帶領着千軍萬馬,馳騁在黑山白水間,必讓那些賊寇聞風喪膽,望着生畏。

他本該是英雄,如今卻只能隐姓埋名,于他,太不公。

段櫻離幹脆也不再攔着他,反而叫來酒店的小厮,再上一壇酒。

若醉,何防再醉的深一點?

最終,她也沒有趁着他醉的時候,去問任何有關這次大歷之行的事。反而是慕風在喝得徹底倒下之前,痛苦地喃喃自語,“不可能……為什麽,為什麽……”

從他的疑問中,可知他所知道的事,并不是他能夠接受的。

段櫻離将醉了的他,扶至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或許這時候,他只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段櫻離在床前照顧着他,用熱水替他縛着額頭,直到酒後的熱度漸漸下降,真正是深睡的時候,才起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候,竟然聽到門口有人說話,“我就要這一間……”

“這間已經有人住了……”

“是什麽人?你讓他走好了,我反正是一定要住這間。”

“洪小姐,您就別為難小的了,真的有客人。”

“你把人叫出來,我親自問問他,他願意不願意此時把房間讓給我。”

“這——”

小厮甚是為難,不過他也猶豫起來,畢竟對方是右相的女兒洪婵,這奉京裏誰人不知呢?他一個小厮,能阻得住她嗎?

最後只好道:“洪小姐,您稍安勿躁,不如讓小的問問這間的客人,若他要退房最好,那麽洪小姐立刻便能入住。若他不退房,小的便與他商量商量,看他能否讓出此房,小的另外給他找間房也好。”

“廢話,趕緊問。”

這時候,有人虛弱地道:“洪小姐……我沒事的,随便找間房住下便好。”

“怎麽能随便?我說了要救你,就得救到底,這間房可是這個酒樓裏最好的房間,有宜于你養傷。我是要定這間房了。”

洪婵依舊不依不饒,而在房內的段櫻離卻些微有些吃驚,來者是洪婵便也罷了,聽後面那個虛弱的男聲,分明是幾個月都沒見過的蔔青牛。他自個可就是大夫,怎地如今卻是傷病嚴重的模樣?

☆、慕府的十八學堂

“可是我……實在不願為難別人……如果對方不高興,便是我住進去,也會覺得很愧疚……”蔔青牛如此說着,仿佛随時都會倒下。

“你——唉,蔔神醫,我,我真拿你沒辦法!”

洪婵只好又問小厮,“這裏有別的環境較好的房間嗎?”

小厮如釋重負,“有有有,請跟小的來。骟”

門口的人總算離開了,段櫻離虛驚一場。

又想着,留在房間裏總不算個事兒,而且天色已晚,她必須回段府。便又走到床前,看看床上的男子。其實仔細觀察,他這次從大歷回來,還是有些變化的,面容還是一如繼往的好看,笑容還是那麽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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