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倒也不過就是瞎子女人的兩句話,這會子便是平地驚雷,自詹瑎心頭激起萬千驚浪。

這時,她最少也該是惱羞成怒而後進來同他理論的才對。如此好聲好氣的同他講話,這又算是個什麽樣子?

言語在口都似無力的,詹瑎得了一個下坡的臺階,卻是躊躇着不太願意順勢下去了。

“嗯?”林煙偏頭,又問了一句,“這碗涼了,爐子上溫着的還有一些,可要?”

咬牙忍着疼,詹瑎掙這坐起了,腦袋瓜子半靠在床頭,餘光見林煙未加阻攔,快快捂着腹部的傷處坐的正了,“你,你方才幹嘛去了。”

林煙倒是沒料到這位會問自己這話,愣了片刻,答道:“熬藥。”

……

屋子裏還是靜默,外間陽光灑進來屋子裏卻也依舊是寒涼的。詹瑎擁着不算厚實的被褥,單露了一雙手在外頭都覺着冷的。在多留了些心思,瞧清楚了昨兒個夜半沒有瞧見的東西。

她那雙手凍得紅腫,拇指指節處皲裂開來,在手部的皮膚之上是一條頗深的裂縫。

詹瑎瞧得薄唇緊抿。視線向上再看林煙那張臉兒,頓感那雙手與她是極其不匹配的,如此的一張臉,堪配纖手藕臂,該與京都哪些個大小姐一般細細養着好好護着才是。

竟糟蹋成這般模樣了……

他憐這雙手,卻不可算作憐着這鄉野的小瞎子,于是再別過了臉,傲傲的鼻中哼出幾字;“在下詹瑎。”

林煙撫碗的手一縮,“哦…好。”

“那你叫什麽名字?小瞎子?”

面前一碗粥緊着遞了過來,詹瑎下意識的接過,捧在手中。繼而狐疑着擡眸,聽着林煙道:“你想怎麽叫便怎麽叫吧,自己喝粥吃藥。”

這便所謂溫着的粥食也不給換了,拄着杖擡起步子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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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瑎一撇嘴,瞧着她背影漸遠,長舒一口氣,囫囵将冰冷的紅薯粥吞咽了下去……

忙了一個日夜,林煙都快忘了自己這肚子還是扁扁塌塌的。前頭還會叫上一叫,這會兒許是餓過了頭,現下這肚子都無有什麽動靜了。

竈上溫着的紅薯粥,她前頭的那些日子自己都沒舍得吃。

因着是個眼盲的,出入多是不便,是以存糧的習慣早早就養成了。外間的道路難行,每每上山采藥時是為最難。

往日吃的稻米小米都是同鎮子上的鄉親們置換藥材、看一些頭疼腦熱的小病症換來的。可即便有存糧的習慣,也耐不住坐吃山空。如今家中的大米小米所剩無幾,最後這一兩回可食的都已為裏頭那位熬下了。

自己吃慣了山源道的紅薯,烤的、蒸的、煮的哪一樣不是都試過了幾十遍的。

傷者與她自己總是不同,身體需要恢複,少不了要吃好一些。他們黎國的軍士是來為鄉親們讨公道的,一天天人命都得由他們去讨回來,旁的東西林煙拿不出手,這僅剩的大米總還給得起。

只是那詹瑎,說話太過于難聽了些,将人的心傷之處挂在口上,也不知道“小瞎子”三個字有何值得說道的。

還是只為着讓她不痛快罷了。

林煙跨出房門,扯了嘴角笑了笑,自顧着轉去了藥房填肚子去。

……

距離叔伯們離開已有數日。那幾日林煙窩在家中雖辯不出黑夜白日,也還是知曉大致的。

用過粥食後,該思忖着後幾日的生計。

藥廬一側,山檐之下形似勾傘,其下底部處有窯洞。山塬道此地冬日有俗,家家戶戶皆有一處吞糧的小窖。

林煙家餘下的紅薯便全儲藏在小窖裏。自行去小窖中查看存食,亦發覺與自己思量的相差無二,下一頓便就不夠了。蹲在小窖前,林煙也失了力氣。

就這般情形,說是彈盡糧絕也是不為過的。

外頭亂成那樣,屈子國的軍士還不知在那處等着他們黎國的人一個個跳進去送死,鎮上的鄉親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如今還去哪裏尋果腹的吃食。

遑論現在除了她自己,還有一個傷患需得照料,再怎樣也得吃東西不是?

……上山一趟實在免不了了。

林煙一時之間也是無措,身子疲憊的緊,心力也是交瘁。上山一趟太過不容易了,這幾日天氣又是嚴寒,山間石縫溪水常有,天氣一寒便容易凍結成冰,稍有不慎也不知會摔成個什麽樣子。且山間冬日枯枝怪草橫生,很是霸道,是毒是常也不知曉。前不見路的人,進去容易出來可就不易了。

蹲在山岩下,她正是想着可否過往常的小路進山時,詹瑎在裏頭幾聲的大吼傳來。

分辨了幾回,林煙确信自己沒有聽錯。

詹瑎在裏頭扯着嗓子喊道:“小瞎子!小瞎子!我要小解,快來扶我!小瞎子來扶我……”

林煙:“……”

男人着實有些無恥賴皮了,林煙起身咬牙想着,臉色極不好看。

黎國不似屈子國,游牧之國民風開放,女子與男子堪為一任。黎國的男女大多內斂內收,像“小解”這私密的事情總是不可大聲嚎叫出來的。

林煙面兒上微紅,即便無人也生怕他再出聲嚎叫起來。

這是幾多羞人的事兒嘛!

手忙腳亂拾起木杖子,林煙快步便朝裏間走去,半點遲疑也不帶着。行至房門,又聞詹瑎輕佻的言語道:“小瞎子是你真瞎麽?來得這般快啊。”

她這便微不可見的咬了自個兒的下唇,默默然将頭低下了些,“你…你方才再喊些什麽?”

他笑得氣聲連連,至到傷處被笑扯得疼痛不止,這才歇了笑,呵呵道:“你這耳朵也不好了麽,嗯?”

林煙羞怯,被他一口一句堵得應不了聲。

是不知詹瑎臉上是否挂着嘲諷輕佻,可也能想象到一些。忍了許久,她支吾問道:“你,你還要不要扶……”

男人一笑,自然是要的。

這小瞎子格外的傻氣,和京都陽城那些個官家小姐是大不相同的,有意思多了,臉皮還薄,不消幾句話臉便紅了。與夜裏朦朦胧胧瞧見的果決的,仿佛不是一人。

腹部的兩個大窟窿捅得頗深,出血也大,縫合還不過一日。

林煙自然也是害怕傷口再度裂開,後續還得重新縫合。倒不是她嫌棄縫合麻煩,只是穿好的針線已經用完了,讓她一個瞎子再穿線,怕他真是十條命都不夠用的。

詹瑎許是也怕設想中的那般事情發生,為着自己的身子使了前頭的計策将人喚了進來。有她攙扶着,詹瑎的動作放慢許多,下床幾處傷口時雖還是刺痛,卻可知并未撕裂。

屋子左側,穿過小堂,便至茅房。

兩人走到茅房前,林煙說什麽也不肯再走一步。

“這處很近了,你可以…你可以自己過去,小心些就是。”她沒有陪着男人去茅廁的癖好,更想聽着男人小解,單是一想那個樣子,禁不住滿面的陀紅快快從脖子根随了上來。

“你這小瞎子臉皮當真這樣薄。”好在詹瑎也還沒有要讓女子陪着上茅廁的習慣,實在怪不自在的。口中笑了林煙,捂着腹部傷處挪動着步子,他死不要命的繼續調笑道:“不若進來嘛,左右你也瞧不見不是?”

直至男人阖上了茅廁的門,發出“吱嘎”一聲響動,林煙面上的那坨紅色還沒能消下去。

心中酸脹更甚。那男人輕佻無比的字字句句都是戳着她的心頭說的,壓得她說不出半句話來。

性格使然,不由又是去想:大約軍士的将士都是這般的罷……守着黎國的疆土,每每頂着寒風大雪守在關隘,又有哪個是容易的。都說軍中都是兵痞子,如今看來這話不錯了。

一個差點為了鎮上的鄉親們丢了性命的男人,容忍一些又能怎樣呢。

……

午飯還是竈上溫着的紅薯粥,量是不足的,竈下埋了沙灰另焖熟了兩根紅薯出來。

午間的飯食便是一根紅薯配上一碗子上一頓的紅薯粥。林煙依舊是在粥裏加了水,重新煮過,裏頭的米粒兒沒有之前那樣多,多的是湯水。

多煮過一回的粥顏色難看,詹瑎擁着被子瞧着兩碗東西幾番暗諷。忽得又憶起之前自個兒的“狗食”之論,口頭心頭十足的不快。

還真就是話說的太滿,得一回回吃這樣的東西麽。

再怎樣說在将軍府裏,最算大哥去後母親再嫌棄他不争氣,關柴房進軍營,哪裏受過這樣的吃食。

“這位瞎子姑娘啊,也不知你自己曉不曉得,你做的這東西當真難吃的緊。碗裏那樣子你怕是瞧不見,這也怪不了你,可這真是像極了街道上施舍給野狗的狗食!”

“非我要求太過,你這下次能不能別帶着我一起吃你這狗食了?”

自小驕奢縱出來的少爺性子使出來,幾句話而已,林煙嗚咽着摸了一袖子的淚,轉身便要走。

走了幾步,半途頓足,只因想着一事。林煙捂了口鼻,氣聲嘤嘤,輕道:“我若明日晨間還沒回,你喝完了爐子上的藥,便走罷……”

作者有話要說:  狗兒子:我把自己火葬場的坑挖的大一些,到時候好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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