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聲音裏顫聲連連,詹瑎回過神來,大吼:“小瞎子你這話什麽意思?你這是要去哪裏!”
小解都得林煙攙扶着前去的男人,這會時候叫喚的再如何大聲也是無用,掀了被褥下榻而後追上去是萬萬不能的。詹瑎雖是疑惑,聽了那話心裏也是焦急不安,可瞧了瞧下腹還是更為惜命一些。
可真無需為了連姓名都不肯告知的小瞎子,置自己于危險。
想來她那走時的話,大致也就是說上一說罷。總不至于因為害怕他說道幾句,就真舍棄了自家藥廬,這麽跑了。
如此,倒也随她去罷。
詹瑎随後擡手端了桌案上的藥碗囫囵飲下,再略微安穩了正正躺下睡過去。
……
山源道的山間是與別處不大相同的,山間的田地比山腳下的農田肥沃許多,鎮民們多是以山腳處的農田種些個白菜蔥苗之類的蔬菜,糧食之類事關收成與溫飽的糧食便都是種在山田裏的。
山田于山坡和山坳處皆有,山坳處居多些。鎮子剛剛被屠那時,叔伯們多是在山坡出就近便挖了紅薯過來,十幾日過去山坡那處的紅薯該是早早就被挖完了。
林煙這回要去的地方,便是山坳。
平日裏采一些平常的草藥,山坡之上也便有之,無需進那山坳中去。便單單是在山的斜坡林裏取藥就已是對她來說十分艱難的事。山坳那邊,還是自家爺爺健在時,自己眼睛完好時常去的地方。
時隔多年,她連去那裏的路都記不大清了。
背上采藥用的竹筐小鋤,林煙自屋子裏出來,一摸臉上的淚心思久久難平,拄着杖子轉而便向後頭山間而去。
醫者仁心,多為他人思慮。自家爺爺教授于她的第一課就是如此。
山裏的路難行的緊,枯枝混敗葉,濕土罩冰棱。鞋子踩在頗為陡峭的山岩上,上有薄冰,每每邁出一步直升機,便是一聲清脆的咔吱聲,薄冰被她一腳踩碎。
這樣的聲響林煙聽在耳中,心顫不已。她實際懼怕極了冬日裏上山,半年前那次周家大娘的兒子便是冬日裏上山取捕獸夾生生摔死的;還有鐘叔前頭幾年也曾在山上跌斷過腿,來藥廬看時,一條腿全是濕漉的,糊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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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眼睛可以視物的鄉親都在山上吃過這樣多的苦頭,她一個瞎子上去了,回不回得來哪裏知道呢。
讓家裏那男人過段時間自己喝完藥走掉,也不算耽誤了人家。
從軍的人總還應該有些本事的,他眼睛看得見,四肢健全,總能自己尋得出路。
她一介鄉醫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惟願日後,黎國的主君黎國的軍隊可以報了一鎮子鄉親們的血仇,還邊鎮一個太平。
……
即便再如何防範,眼瞎之人在這山間,瞧不見路亦瞧不見旁的東西,跌上十幾次也是平常不過的事。
林煙連着摔了幾回,掌心破出幾道口子。分明是流血甚多滿目瘡痍的一雙手,冬日裏溫度卻是讓她感覺不到什麽痛意,凍得麻木。
距離上次進山坳的時間太長,她記不清那處的位置了,只得一路摸索就地尋了尋有無紅薯之類的吃食。每棵可倚靠的大樹上都用短刀刻上了三橫,用以辨別方向。
行至一陡坡之上,小樹枝幹脆弱,經不住她這一倚靠,啪嗒一聲從根腳地方折斷了。應着枝幹折斷的聲響,林煙的手上的木杖子駭得甩了出去,身子随着響動落葉飄零般跌了下去。
衣裙上裹了厚厚一層污泥,濕溻溻的粘在身上各處。滾落時額上手臂上自也磕碰到了不少地方,林煙抱了肚子蜷作一團,背上許是碰上了碎石,脊骨周遭的皮肉疼得她冷汗涔涔。
“咳咳……”掙紮着依舊起不了身的時刻,林煙難忍的悲從中來,澀澀的眼淚洶湧淌下。以手胡亂摸去臉上的淚,鹹鹹的淚落在手背刺激了手背的傷口。
林煙一雙手不在麻木,亦是火辣辣的刺痛。
雙手交疊,指尖撫摸手背與手心的傷處,縱橫的深淺不一的口子。這些個可觸摸感受到的傷口,經年累月的存下來,映出她眼盲後的跌宕四年。
長長的四年光景,太過累心了些。
父母是周歲之時死在外頭的;爺爺是火場的毒檐入肺,不治而亡。現如今輪到自己了,竟是橫屍荒野的下場……
歇了許久,林煙緩過了勁兒,失了神的癱坐在地。
瞧不見的眼睛四處亂晃了幾圈兒。回去的路實是不一定找得到了,她只知曉自己是自身後的山石岩壁上滾落下來的,至于那塊山石在哪個位置,前頭她一一做了标記的樹木現在何處,一概是不知曉了。
這山裏,該是不會再有其他人進來送命了罷……
如今,便是要在這裏等死了麽。
摔下來的時候太過忽然,連她的細木杖子都丢得不見了。如此,擡眼是黑,低頭也是一片混沌,堪堪是一條直往孟婆莊的路擺在她面前。
便是要如此坐在這裏,坐到死了麽?
林煙開始自查身子的傷勢,背部必是有幾道被山石劃破的極大的口子,疼得她冷汗涔涔。可幸的是,雙足依舊能動,腳腕子處雖然有些酸痛,其實不過是小傷。
如此,她勉力再次站起身子,摸索自己身邊可有木棍子之類可以用來探路的東西。
摸出約莫半丈遠,林煙凍得通紅駭人的手忽的觸碰了一段冰涼的鐵物。将她吓得退後幾步的還有其間胡亂踢動的某些東西。
待上了半晌,那亂踢的腳算是歇了下去。她依舊是驚慌的,再次出手去摸那物,冰冷的鐵器之上有尖尖的鋸齒,夾住的方才踢腿蹦跶的東西……
林煙腦中一個激靈,閃過了幾物幾事,露出了驚詫的笑意。
鎮子裏的鄉親,因着地域氣候,作活亦是因地制宜根據時節來制的。山源道春日來得比裏頭的城鎮晚上一些,因此晚春時節方才播種,稻子種上一季便就結束了。
冬日算是分走了三分之一個四季,來得早去得遲。山源道的人總得生存才是,這便想到了打獵取物的生存之法。大半個鎮子的男子皆是兼着獵戶的活計。
上山放野夾便是方法之一。
黎國的鐵器怪不便宜的,這野夾子上扣上了鐵片子,更是容易抓捕到獵物。鐵片子扣進獵物的腳踝處,夾上便再不容易脫下來。中招的獵物,多是跑上幾步便不行了,好尋的很。
上天待她還算不錯了,四面楚歌的地方還給予一頭山羊給她。
林煙憨氣的笑了一會子,偏偏又是想起了家中藥廬那一位不饒人的男人來。
山羊肉比起紅薯之類的吃食,算是珍馐美食了。若是能帶回去…他總不可再嫌棄什麽了罷。
山羊肉最是溫熱,且不會影響傷口愈合,傷筋動骨之人除了醫藥,食補也是需要注重食補的。如此,林煙生出一心,欲将這一頭不算小的山羊從這山坳裏背回藥廬裏去。
一路過來,因着不方便的眼睛,她花了好幾個時辰探路做記號,此時的天幾近漆黑。
這不知這可否算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瞎子哪裏需要什麽光亮行路,白日和夜裏有何什麽區別。
硬生生的一腳一腳踏去還是一樣的懼怕駭人。
……
索性她摸索的半丈路不遠,扯了山羊的傷腿,卯足了力氣朝來時的路拖了幾步。停下了又是一陣的粗喘,背上的傷還是新的,皮肉傷雖不礙命,卻是難忍的疼痛。
連着喉頭緊緊的酸澀,逼着她連着咽下幾口口水。
一個下午過來,滴水未進。此前飲下的紅薯粥早早消化的一幹二淨了,她腹中直絞,發出咕嚕的幾聲響動。
唯有先将東西放下,着手去尋可探路的木棍來用。
林煙埋頭尋着,身子滿身是汗,混着淤泥裹在一處。若有不明之人遠遠瞧着,怕是真要吓得背過氣去。山間鬼魅,泥裹周身,貼着地雙手摸索發出沙沙之聲,正如民間謠傳的一樣奇異驚悚。
那木杖子子,林煙用了近四年。鐘叔某日上山特意給她擇的好材料,帶回鎮子上替她磨的。小手一碰上木杖,她就知曉了是自己原有的那一根杖子。
木杖子落在這處地方,想來她前頭掉落的地方離不開方圓一丈之地。
這般,也是好找了。
月亮出來,周遭比起前頭時候更冷了些。林煙鼻尖的淡霜結起,發絲鬓角也都沾上霜水,口中哈氣綿綿。
她凍得發顫,執了木杖子快快回頭。也是顧不得背上的縱橫頗深的傷口,一把可同捕獵的野夾子一道兒将山羊扛在背上,往來時方向回轉。
上坡陡峭并不好行。林煙平日裏性子雖軟,卻也是個堅定的。身上大半全濕是那般凍人,咬了牙關還是可撐下去的。
天亮前她若是沒回,只怕那人真真就走了。
壓着傷處是那般疼。疼得她一路倒吸着涼氣,走的愈遠愈發得眼淚洶湧,涔涔而下……
淚落的久了,再去想來:那人真的走了也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先祝大家新年快樂。
非常時期,希望小寶貝們千萬千萬注意身體,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戴好口罩。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前幾天是一直在生病,也是肺炎。但不是冠狀。
沒有及時請假,很抱歉。
身體還在恢複,我會努力規律更新的。謝謝大家包容,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