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是冰寒徹骨的,他将棉布浸濕了水,擰幹了一些,捧在手中多時。詹瑎心有歉疚,這會子便對趴躺着在床榻上的林煙分外憐惜起來。

手中多多捂上一些時刻,手中的棉布彷似就可以多些暖意。最最後,詹瑎執了棉布在手,放輕了手間的動作,給榻上的人兒擦拭傷口。

夜半的時候屋裏便是昏暗一片,詹瑎前頭翻箱倒櫃的尋了一番。在床榻底下發現了一包油紙包好的蠟燭。

小瞎子眼盲,夜裏與白天都是一個樣子的。自然不需要點什麽蠟燭。

他前頭還思慮着,屋裏會否有蠟燭、火折子之類照明的東西。

好在讓他尋到了好幾包蠟燭,油紙包着,規規整整的,倒也沒有受潮。

詹瑎将點好的蠟燭正放在床邊案幾的中心位置。暖黃色燭光映照過來,他眼下林煙的背包便可瞧得清楚了。

女子的身子幾多珍貴,在京都長大的詹瑎哪會不知。

那些個旁的女子,那個不是将自己的身子樣貌珍重的比珍寶甚之。

黎國的舊俗,女子的身子哪裏是可以随便瞧的。哪怕是無意,也是萬萬不成的。

女子清譽,勝過萬千。外間人言,是如猛虎。

此時,詹瑎定了心神,自心間多了些考量。再不濟,這處也無有第三那個人了,當作這事沒有發生,也就罷了。

棉布擦拭過後,洗下來的半盆血水顏色也算不得淡。

處理完林煙背上縱橫的傷處,詹瑎唇色也是發白,胸口的疼痛漸甚。撐着一股子勁兒,端了木盆出去将水倒了,再行回來。

扯開案幾上了白紗布,将金瘡藥字樣的小瓶子打開,內裏的粉末細細倒在林煙背上的傷口上,再以紗布包紮好,詹瑎坐下方才松了一口氣。

人生之事還真真是瞬息萬變,前一日躺在榻上治傷了還是他自己,後一日便變了個樣子。風水輪流轉一般,倒轉了個頭。詹瑎心中有感,且感念頗深,眼睛便一直盯在林煙一張趴着昏睡的小臉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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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的傷處包紮的模樣實在算不得好看,他第一回動手,連着打個結都是幾般擺弄,生生扯緊的。

金瘡藥的瓶子上字跡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倒像是很久之前描摹上去讓人辨識的。這會兒沒再描摹,許是因為小瞎子瞧不見了的緣故罷。

長夜漫漫,詹瑎耐不住身上作痛的傷口,思量着許是撕扯到了傷口,裂開了也說不準。自顧着解了身上的棉袍、裏衣,查看自己的傷口。果不其然,傷口處的模樣就是撕扯開了一條血縫,小瞎子前頭為他盲縫的針線斷開了四五……

“嘶……”微微扯了一扯胸口的針線,這切膚之痛的形容當真不假。額上的汗,登時便冒出來了。

這般的疼,要自個兒将這針線扯出來,慢慢磨自己的傷處,他是萬萬承受不來的。心中做一權衡,料定了身上這幾處的傷已經要不了他的性命。一切也可等小瞎子醒了之後,勞她為自己重新縫針。

願那時,這小瞎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計較前頭的無理之言。

……

夢中昏沉,詹瑎坐在矮凳子上過的一夜。

不是沒有想過藥廬之中還有其他的小屋子,許是也有別的床榻。他蹲坐在這處,大部分的由頭皆是因為要照看榻上的小瞎子。

男子需要有男子的樣子,既人家是為了自己受傷,既明白了此刻此時不若在将軍府裏那樣可以随意亂來,那邊将要做的事情做得全一些。

小瞎子走丢之事,加上她後背與身上多處的外傷,實實在在駭着了他。還有……外間道兒上躺着的野山羊。

無時無刻不在敲打着他昨日不經腦子的言語,是多無無稽。

旁人對着這樣難纏的病人,亦還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命,怕是早早就将人趕出去了罷……可她偏偏就似一個沒有什麽氣性的,什麽都是忍讓。竟是……到了這種時候還獨自出去尋了一頭山羊回來。

一視榻上之人,一思道上之物,是如上枷獲罪,良心如何可安?

……

次日一早,詹瑎在矮凳子上轉醒,大半的身子都已麻木。眨了幾下眼睛,勉力欲從矮凳子上站起身來,渾身酸麻的刺痛潮水肆意般陣陣而來。

“嘶…”酸疼之感甚是要命,特別是一夜過去,渾身的皆是如此,這就使了手臂去輕揉酸麻的雙股,撐着腰身拖腿朝着床榻那頭走了幾步。

這遭心頭也不禁納罕:這小瞎子前頭兩日是如何過來的……床榻被他占了,只言片語也不曾有這就算了。矮凳子上這樣難熬的酸疼身麻,是可撐上幾夜的麽?

“是不是傻?”思及此處,他嘴上還是不饒人的嘀咕了句。

真要是他沒有嘗過蹲坐一夜照顧人的滋味,自己沒有受這一身的傷,這小瞎子是要一直如此在凳子上睡下去麽?

他這才剛剛嘀咕完一句,眼睛落在榻上的女子身上,身上的酸疼全然也被慌張的遺忘了過去。

小瞎子這陀紅的面色,哪裏會是正常。再用手背貼上她的額上,詹瑎提了一顆心起來,底氣卻是洩了個完全!

他既不是個大夫也不是個懂醫道的,如何應付她這燒的滾燙的身子……

慌亂之下,詹瑎扶住她的身子搖晃幾下,及笄喚道:“小瞎子!小瞎子!醒醒……”

林煙昏睡中發出一聲嘤咛,而後便再沒有了聲響。

“小瞎子!”

……

再入夜時,詹瑎心有所感,何謂因果循環何謂百因必有果。

果然天下哪有可以白白欺負的人,離開了将軍府,他還真什麽都不是了。花了一日,他算是慢慢瞧清楚了自己的位置。

前頭半日,幾乎都在手忙腳亂的尋這找那。一是他對這藥廬實在是不熟悉,只能幾個屋子走道藥房胡亂的查看,二則是重中之重,他這個未有學過醫藥的,怎麽會知曉何種藥草是何種療效。

翻箱倒櫃找了小半日,最後還是無措的很,棄了尋藥的心思,本本分分的前去水缸子裏打水。

既是認不清楚藥草,那便只得先用水降降身子上的溫度了。

端了一盆子水在床榻前站定,詹瑎這會子是賭上了自個兒的清譽,視死如歸般低聲吼道:“啊!我來了……我想不到旁的法子了。你得體諒體諒我不是,醒來之後千萬不要尋我的錯處。詹某人在這裏給小瞎子賠罪了。”

只有盼着小瞎子不去顧忌外頭那些個體貌清譽之說,放過這一回事,便是最好的。

苦苦的一番心理建設之後,詹瑎輕掀了被子,由胸口衣襟始,替林煙細細擦拭着身子。

他總覺着自己還是個心細的,還頗為貼心的将外間冰渣子滿是的缸水加熱了,再端來給她用。要知道,他自己也還是個傷重的。

這就邊瞧邊擦邊嘆氣,将林煙上身的無傷的地方細細擦了個遍。

啧啧。

女子的身子原是樣子的!

也難怪那些個有藝樓子多是男子流連忘返之地。一片片溫柔鄉,一個個嬌滴滴的女兒郎都在裏頭招手相迎,還真是難以把持吶。

腦子裏的旖念卻是沒有存在多久。擦拭完她的身子之後,詹瑎心道,最重要的該就是替她将被子蓋好,等着發汗,然後大概便可康複了吧?

事實卻是更加殘酷一些。山源道如今的天氣哪有一日的太陽是熱的呢,更不必說,入夜後外間奇冷。任你将家中的土牆壘的再厚,也是無有多大用處的。

詹瑎等了半個時辰,再去摸林煙的額頭……還是那般的滾燙。

奈何,這是一點變化都不曾有麽?

不成,這般是不成的。再這樣燒下去,非燒成傻子了不可。本就是個瞎子,日後要是癡傻了,豈非還得叫他帶回将軍府供養嘛。

他好歹也是個有官位有職分的小将軍,這樣子無有臉面的事情,還是做不來的。

這就還是繼續原地打轉,思索着有無可解的法子。正是傷腦筋一是,腦子閃了一現靈光!

詹瑎心中大喝一聲:“阿彌陀佛,多謝佛祖!”

上回去茅廁小解之時,是由小瞎子陪着扶着去的。茅廁雖是破舊了些,但卻藏了他此時最需要之物--木炭!

茅廁門前靠右的位置,是為靠牆之處。麻布袋子裏裝着的便是一大袋子的木炭。上回來時,他無意以腳尖将那袋子東西挑開瞧過,黑乎乎的硬炭,定不會有錯。

屋子內這樣冰寒,還如何叫她發汗?

不若他出去将那些個硬炭搬進來,在屋子裏起一個大些的火盆子,屋子裏的溫度總能上去。溫度上去,再将她被子看顧着,不叫她胡亂踢掉,蒙着直到憋出一身的汗,将高熱慢慢降下去。

如此一來小瞎子也許便就有救了呢?

定了主意的下一瞬,詹瑎提了長腿朝茅廁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愛上打麻将……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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