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吊着性命的藥材是取來了,卻是無甚法子去用。詹瑎如今口中喂不進去湯藥,除去口中可含着些參片之外,旁的法子一概無用。可那些個參片不過可吊着氣兒,真正可幫助産出些氣血的藥材都在外頭,除去口服之外,哪有旁的法子呢。

衛俟疾步進屋,走投無路之下,也算是送了一記法子過來。

只是那軍醫有疑道:“這般,若将軍無法吞咽,豈不是将人生生嗆死了。此法不妥!”

湯藥落入氣道,這就八成的可能引得窒息。

“你這要命的法子是哪裏聽來的!”軍醫細想之下,怒氣也來了,便質問于衛俟。

衛俟眼見着詹瑎躺在榻上的模樣,脫口也道:“将軍此前不止一次同末将言說過,我家夫人治病的手法便是如此……往日他也是傷重,且我們夫人素有眼疾,就是将湯勺放進将軍口中,再行喂藥的。如此,将軍恐有心知,能自行吞咽也說不定?”

這法子想着便不靠譜,哪裏是真真能用的。軍醫再三搖頭,否決此法。

荊學林默聲良久,忽得卻道:“用吧,死馬當活馬醫。”

“大公子,這……怕是不妥的。”這與草菅人命無有旁的區別。

“可除此之外你還有旁的法子嗎!沒有,我們大家都沒有!”荊學林此番灑淚,痛心疾首失了分寸,片刻後又道:“總不能什麽都不去試罷,我做不到。若是真的不行,我也得有一日回京,可親口向弟妹說出,‘我盡力了’,這一句話。”

瞧一眼詹瑎,自小是那樣的家境門庭,陪着他的人卻是少有。少時間見他,意氣風發肆意妄為的性子養着了,府中之人多是不喜于他,可他骨子裏竟是這樣的性子。執拗的緊,譬如非得縱馬回那山源道救人,譬如,這幾日下定決心要同他一同行險。

皆道他的兄長詹懷是将軍府的後繼之人,可他又何嘗不是呢。

不過将軍府之威名,同現下的詹瑎以無用了,族譜之上無他,死後也入不能詹家的墳地。唯一有念的,就是那口頭心上,時刻不忘的妻子了。

“詹二啊,是為兄連累于你,你争氣些……不若,我怎麽向你妻子交代……”

“咱們此刻情勢已經大好,以你的本事,不出三個月,屈子國必會兵敗撤軍。你不是緊着時間回去見弟妹麽,男子漢大丈夫總不可言而無信不是?”

“失信于女兒家的事情,咱們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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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藥罷。”

……

之後,雖是每每喂上一口藥,便要浪費半口從口中嗆出來。嗆出口中時,亦會連帶着傷處出血,軍醫急的很,紗布在手,急急忙忙捂着詹瑎身後傷處。

半個時辰的喂藥總算進了他的口。軍醫手間的紗布換了幾回,幾近全是血液浸透了。

“此法,猶如飲鸩止渴,但願有用罷。”

如今不過盡人事知天命,靜待他自個兒挺過來罷了。

岑州刺史府中,也是斷壁殘垣房屋傾倒的現狀,經了一遭的戰亂,百廢之象皆為待興。

岑州複有荊學林之父坐鎮,省去左軍在主将不在的情況下,再派遣出一位總領來統籌岑州政事的麻煩。個人的職分不同,能各司其職自然最好。

荊刺史複刺史之位,最是得人心。

岑州百姓遭的難不少了,荊刺史治岑州日久,第一時間便是開了城門,接了不遠處,自西北的敵軍深處有幸逃将出來的難民如城。安置災民之後,便是同內裏無亂的州城聯系,與京都陽城上報,集四方之力,先穩岑州,後置糧草。

左軍接下來的後方之援,便不會同前頭一樣驚險。

接下來幾日,詹瑎未得蘇醒,脈搏卻是趨近平穩。軍中衆人也幸而将提着的氣兒松下了一口。後,荊學林于岑州大牢,提審百裏琢。

……

百裏琢那厮,年紀也大了,花白的發占了半數之上。真難想象到,黎國往日之功臣,今朝會愚昧到這個地步,做出通敵叛國之事!

牢房中的烙鐵燒的猩紅,火把點着發出呲呲的聲響。

審訊臺前,百裏琢被下頭軍士五花大綁的押到審訊臺近處。荊學林落了座,劍眉緊蹙,這便問道:“人犯百裏琢,利用主将職務同陽城的權貴勾結,通裏賣國,陷西北百姓,右軍前鋒軍衆多軍士于危急險難的關頭,假意以驅逐侮辱為名,勾連屈子國內裏之人,搶奪岑州,意圖謀反!以上罪行,你認是不認?”

百裏琢昂了頭,竟還笑了出來,“什麽陽城權貴,你倒不如直言是左相罷!”

荊學林起身,走到百裏琢近處,“您倒是不加以辯駁,但小輩還是要多問一句。不知可有漏下您的罪行?”

若是有遺落的,還是請從實招來,莫要多做無用的掙紮了。

“你這小輩說的一字不差。所言事事,都與我百裏琢有關,可惜了詹瑎那小子,逃過了一次,卻還是死在我的手下,哈哈哈!足矣!”

第一回,在山源道那溪谷之中,埋伏的屈子國軍士真是無用,連詹瑎那個廢物都除不掉,還叫他逃回了陽城。這一回,可就沒那樣好的運氣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那樣厭惡詹二,他有哪一處得罪了你?”

百裏琢一朝發出狂笑,沖荊學林嗤道:“無知小兒!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我?當然是沒有。只有你們不知罷,我百裏琢與将軍府那棵大樹以及樹下的所有人,都有仇怨。”

回憶前事,不過是在接管北境時有那麽幾次的朝上争論,最後還是當年的靖嬈長公主親自的下的軍令,将北境交予了将軍府如今的家主,詹綸。不日,又撤回了百裏琢在南境之兵,封了個閑散的職位,取了兵權回來。

長公主那時的決定,明智至極,朝臣也不會有何異議。

“于是你便記恨上了?”

百裏琢接着道:“我得長公主知遇之恩,對她卻也是徹骨之恨。你可知我事後被民間無知小兒稱為什麽嗎?棄子!是棄子啊!她既用了我,為何又要棄了我?一切都是勾結所至。”

“長公主同将軍府勾結,才下了我的兵權,将其分給将軍府。那我為何不能找左相做盟?他勢大啊,借着他的東風,只要一句話,你瞧,我就又是大将軍了!”

荊學林知事後,口中一時無語可言。從小的受教,叫他難以理解百裏琢口中的嫉恨勾結。

“所以,你就聽了左相的話,同屈子國勾結,任由敵軍鐵騎踏足我黎國疆土,殘害我黎國百姓!?”

“我原以為這是錯的,可我一想到長公主當年,不也是勾結了将軍府,這才葬送了我的一輩子。我相仿做法而已,代價遑論啊。”

……

“可你最後,為何又與左相斷了聯系?”荊學林回了主位,接着問出心裏最後一絲疑問。

詹瑎前頭有言,料定百裏琢心有猶豫,這才大致與陽城的人斷了聯系,為大軍贏了些時機。若是那時百裏琢還是一門心思靠着左相行事,他荊學林的全家,包括父親,該是早早被殺了才是。

靖嬈長公主在世時沒有看錯這位的軍才,百裏琢卻是個行軍打仗的稀才。他真要守着岑州,怕是還可守上半年之久,直至彈盡糧絕。但他的心思,卻在殺詹瑎一人身上,不惜以布防圖作代價行事。

心術不正行止由心,野心之大,生了怨氣。此人死不足惜。

百裏琢似沒料到荊學林有此一問,這便不語了。

為何會與左相斷了聯系?

此事,誅心。

天知,他雖怨恨将軍府,卻從未怨恨過那個親自來軍中尋他的女子。此生沒過紅霞,偏偏第一回遇見的都是最耀眼的。此後還有那個女子入得了心呢……

至現下他都不信,左相在長公主失蹤身死一事上,有所推動。

世人所言的,左相英才,此身摯愛便是長公主,即便得不到,即便後頭長公主出事身死,他的行事都比那位房山王要張狂入眼。

“時至今日,你還不肯說嗎?待你去地底下,見到了先皇,見到了長公主,你有該如何交代呢。”

百裏琢即刻擡眸,表情痛苦,“她,不會想知道的。”

那姓陳的,是她此生所愛,雖不得先皇準許,迫着她迎朝局情勢同房山王做了訂下了親,做了名頭上的未婚夫妻。她依舊為了那人鋪好了道兒,只要陳康濱安安心心的在朝中待着,便可得她一輩子的照拂,官途順遂。

姓陳的不懂她,一點都不懂。是那姓陳的,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推着她去死!

“我敗了便敗了,左相卻不會因為我敗了,就此收手。”

“他心頭的愧疚,大抵就要過去了……以他的手段,不日就會知曉岑州事敗,不會再有顧忌了,我拖了那麽些時日,他也不是傻子。”

“陽城,皇城,陛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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