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什麽意思!”荊學林吼道,“我知你同左相的交易出了問題,你的仇也已經報了,你如今也應該将這些對我們和盤托出才是!”
“好啊,和盤托出。”百裏琢笑道,“陽城無兵,至于內衛,那日我在城中就已發覺了,至少來了兩隊。京中至多只有一對了罷。黎國,馬上便要換主子了。”
荊學林氣急,亦知曉他所言之事不假,怒道:“解決之法呢!你一定知曉。”
“你們的動作太慢了,我都瞧不下去了。早已送信去給了詹綸那死老頭,可他那麽廢物,大約也無用。”
終歸,他還是舍不得長公主護着的家國,送了一信予自己的死對頭。漠北那邊的情勢,他多少知道一些,信件送出去已經半月有餘了,詹綸真有本事的話,應該來得及去給賀帝收屍,順便擒殺左相。
自己是做不到了,只得借着死對頭的手,給她報仇。
荊學林幾經計算,預料北境之軍若回也不一定來得及,便問了他,“真有得助麽?我要萬無一失之法!”
“有啊,只要長公主在世,咱們這已成的錯事,都不算什麽。你去,幫我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百裏琢這幾近瘋魔的樣子,口中說出的話,哪裏還有什麽參考價值。
臨走之時,荊學林囑咐着,“留他性命,明日随內衛一同回去陽城。”
詹瑎傷重未醒,不宜舟車勞頓,而內衛絕不可再留在西北之地。收複失地之事,由他代這詹二去做,将內衛交還回京,想來詹瑎也會贊同的。
再說陽城,賀帝近日身子虧損嚴重,內侍好幾日夜裏連連宣了太醫進宮看診。
奇怪之事,都是沒瞧出病症為何。太醫院院首李衛,近日一直抱恙,據說已然下不來榻了,拒了幾次進宮瞧病之事。
峽靖殿的近況也是不安生,內衛得了消息,只敢報給總領李明輝,不敢私自報道賀帝面前去。
林煙真正瞧見柳凊屍首的那一日間,樹叢那頭已圍了不少人。林煙自殿內過去,步子邁的極快,身側嬷嬷攔了幾回,都無甚用處。
她知曉的,柳凊最後出現在她那裏,是自己寫完了書信,讓她去送。而後,而後她便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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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凊才多大的年紀,同她不相上下,性子跳脫又貪玩,待過了些時辰,還是未歸,她覺得柳凊那丫頭是貪玩了,許是在哪個地方逛着忘了時辰。卻沒想到,她會自此不歸……
尋不見人的這幾日裏,林煙日日夢魇,心間不詳的預感日日漸濃。
嬷嬷這日午後來殿內請人,林煙身子伏着,一手撐着桌角,幹嘔不止。
腹中的孩子馬上便要滿三個月了,她身上的反應愈發的大起來,除了嗜睡,近日孕吐也是頻繁。身側唯獨就一個體己人,忽得像人間蒸發一般,失了蹤跡。是個人都承受不得。
林煙眼見着憔悴下去,臉色一日不如一日。請了莫幹來,也是無濟于事,只安慰着須得放寬心,才能對腹中的孩子好。心病還需心藥醫,嬷嬷來請人時,她的面色幾近灰敗。
踏過石子路的間隙,老嬷嬷有心提醒道:“小殿下還是莫要多看了,省得得了死煞之氣,沖撞了胎兒。”
于她們而言,柳凊再重要也不過就是一個婢子。既是婢子,宮中Tiempo viejo比比皆是,無需多傷心,更無需為此傷及身子。
林煙向來溫和,眼神盯着身側的老嬷嬷,如今卻淩厲了起來。
“嬷嬷往後莫要多話了。本宮的孩子,不會怕凊兒……”
老嬷嬷的話中不難聽出,柳凊遇事已死。但親眼所見總是另一番感受——柳凊的身子蜷在樹叢之間,身上的宮裝沾了泥土,泛出黃褐色。身子側躺着,露出左側的小臉,臉上的皮肉已呈腐敗之狀,身上裸露之處,一如手腳,都已腐敗,散出不小的惡臭。
天氣漸熱,是這臭氣散發出來的,才叫近處頂樓上值守的內衛得了注意,親自下來查看了一番。
屍首就這樣見了天光。
柳凊是個愛幹淨的,儀容有損便不會輕易上前來服侍。此前,林煙還曾問過她的,柳凊那時道:“這是将軍府的規矩,奴婢都記着人,爹爹也說了,人活一世啊,得重規矩。”
話雖是這樣說,可在自己身邊,柳凊分明是個最最跳脫無憂的性子,與自己乃是兩個極端。柳凊多話,總可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也纏着自己說話。
被她的性子帶着,慢慢的林煙也開始習慣的吐露自己的心思,遇事同柳凊說上一說,心裏也暢快。
還說好了的,柳凊說要一輩子跟着她的,怎麽,怎麽這人就沒了……
內衛正要翻動她,将屍首擡下去處置,被林煙喝了一聲,“別碰她。”
老嬷嬷攔不住她,只得随她一道兒走近柳凊的屍首,後見柳凊蹲下,自行去翻動柳凊的屍首,阻止不及。
“凊兒…哪有什麽比性命重要的,你是不是癡傻了……”枯枝敗葉之下掩蓋的,還有清清楚楚的字跡。
所書為何,她瞧得清楚極了。
“你瞧瞧啊,臉上都髒了……我可嫌棄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最守的規矩就是齊整這一條,到最後卻走的不體面。
同莫幹先生學了這些日子的外傷門路,第一回用,竟是給柳凊驗屍。
脖子上的傷,要了她的性命,身子其他部位沒有大的外傷。只一擊,柳凊的喉骨便斷了。怡妃宮中還有武功如此之高的人,且還是女子。柳凊脖子上留下的指痕寬度便可知,是個女子。
将柳凊的屍身擦拭幹淨,由內衛帶走放置之後,林煙自顧着換了衣袍,一衆婢子跟随着,出了峽靖殿。
內衛得了令,是攔住不相關的人,倒不知該不該攔這位主子了。
林煙此時冷冽淡漠的緊,蒙了面紗,直視于人,“讓開。”
“不知殿下是要去何處?告知我等,我們也好先做安排。”
“不必了,本宮去見陛下。也不必讓開了,帶路罷。”
內衛道:“是,殿下。”
賀帝于病榻之上,腦子已顯得混沌不清了。執着林煙的手,便喚着“皇姐”,字字句句雖然含糊,在有心之人眼中卻是清晰的。
林煙眼見着是這樣的現狀,當下把了賀帝的脈,随後面色凝重道:“可曾宣過太醫來?”
內侍道,“回貴人,宣了,太醫看過診了,說是勞累過度,多加休息就可康複的,方子便開了補藥。”
這太醫倒是個有腦子!如此明顯的中毒跡象,是瞎了眼睛還是失了腦子?!
不對,還有可解之處。
若太醫一早知曉舅舅身體有恙,且方子便含有毒物,便可解了。如此設想,應是猜測的□□不離十,那幾位來的太醫怕都是些亡命之徒,受人指使,竟妄圖弑君。
……
時局不同,林煙愣在原地,心焦之外,便是無助。她沒有旁的本事,更加不懂其他之事,如今舅舅昏睡不醒,中毒跡象明顯,如此困局,如何可解?如何可解?
二爺不在近處,凊兒被害也已不在了。今日過來,本意是要替柳凊讨一個公道,如今倒好,她一介女子,堪抵什麽呢。
不知可以做些什麽,亦不可什麽都不做……
兩難之下,林煙側身,同那衣帽不同的內侍道:“你過來,本宮有話問你。”
按她所猜想的,第一步該是要區分敵我,先将舅舅的病情穩住。
……
到了內裏隔間,簾布之內隔絕了外頭的幾個婢子的視線。林煙沉了心,不得已之下,行了大膽之舉。直面這內侍總管,扯下自己的面紗來!
“長,長公主殿下……”
那內侍驚在原地,張口恍然的說着話。除此之外,倒是沒有旁的不對。
林煙心生一記,又将面紗戴了回去。
娘親,煙兒沒有法子了…舅舅如今中毒,情況危急,煙兒鬥膽用一用您的身份,還望娘親莫怪。
“小尹子,這幾日來的太醫是哪幾位?”那內侍總管姓尹,林煙便特意如此稱呼。
“誒!殿下還記得老奴呢。”随後随手抹去了淚,正道:“這幾日來的是誰都不要緊,老奴知曉的,那些個全是左相的人啊。”
“可你,如今不與舅…不與他講呢?”
尹公公急道,“是老奴的錯,可老奴的母親、妹子、全在左相手上,老奴實是講不得啊……”
“不過如今,是殿下回來了,定可保得陛下萬全,保得咱們黎國萬全!”
真可萬全嗎?
林煙不知。
出了隔間,當下林煙便道:“小尹子,傳本宮令,将近日給陛下看診的太醫全都召進宮來,還有那位李太醫,一并請來,本宮要見。”
尹公公:“回殿下,李衛大人近日抱恙,早叫人去請過了,說是下不來榻。”
“那便擡過來!本宮替他瞧病。”
身側兩位嬷嬷臉上震驚之色居多,她們知曉林煙并非其母,對她的轉變有片刻驚疑。
好在,是憑借眼色就懂人心意的老人了。
“胡嬷嬷,去本宮殿裏請莫幹先生過來,替陛下看診。”
胡嬷嬷應聲下去,同近處的親姐禾嬷嬷微微點頭,有了示意。臨走也叮囑了近處婢子幾句。
林煙如何設想她們現在都不甚明白,即便不明,也得護着小殿下。前三個月的身子,可受不得沖撞。真出事之時,無論如何也得保全小殿下。
“內衛何在?”
尹公公道:“李總領守着宮門。”
“派兩個可信的,召李總領回來。”言下之意便是叫小尹子擇人行事了。一番斟酌,林煙複道:“今日在這裏的人,無本宮的令,一個都不許出去。禾嬷嬷,若有硬闖者,就地…處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