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荊學林後至房中,瞧着詹瑎蒼白着臉色,半考躺在床榻上。見自己進門,還是勾着唇同自己作笑來着。

“你!”哽在喉中的諸多話語,也都沒了意思。二人之間,歷經生死,原就不必有太多解釋言語。

詹瑎嗓子啞的很,于是只得輕聲道:“這是去忙什麽了,這會子才來。”他可覺察的出來,躺着的這幾日裏,身子恢複的極好,身後的傷口雖疼,可也不過皮肉之傷。背部的傷處可有這樣子的幸運,同林煙包袱中夾帶的護甲有關。

荊學林搬來椅凳坐了,之懷中掏出扁盒子來。

“取了陛下的軍令,這才來晚了。”

取軍令的事情,本也是詹瑎應當親力親為的。傷重之下,由荊學林擅自代勞了。

詹瑎笑道:“好。”

有他代勞行事,比起交給旁的人要放心不少。他了解荊學林為人做派,更是知曉他行事謹慎的性子,如此之人代行軍令,錯不了。

荊學林也笑。喜他詹瑎大難不死,後福氣必至,“詹二,随着來的還有你的家書。軍令與家書我都未閱讀,你親自拆罷。”

六百裏加急送來的軍令,須得有主将查看之後,接下。驿使才可離去。

是以,拆過木盒并不是什麽過錯。軍令與家書以原封不動地送到了詹瑎的手中。

……

這封家書他盼了好些時候,想了好些時候。沒想到竟是在他大難不死蘇醒之時,來到的岑州。

先軍令而後家書。

詹瑎耐住了着急的性子,首先啓封查看的便是軍令。

軍令上頭寥寥幾字:陽城危,卿應行便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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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詹瑎腦中轟然斷了一根弦。陛下這是将便宜行事之權交到了他的手中。陽城又是怎樣的境況?可讓陛下将便宜行事之權交給了一個手握重兵的外姓之人。

再急着去拆開林煙夾送而來的家書,詹瑎一雙手抖得厲害。

字跡娟秀,且清楚。說起來,他是第一回見到自己妻子的手書。

“夫君啓此信,想來是在事忙之中。妻于陽城數月,居于宮中,安之。宮中諸事皆有專人管束,多是母親舊人。可居于宮中,得見母親手劄等舊物,算作離生母近甚,我心慰之,感念至極。因母垂淚之外,便是想念夫君,思甚。”

“近日方知一事,事關府中衆人。因我身份之不便,陛下使內衛行事,極端駭人,衡量之下遂将衆人困于府中,由李總領派人看顧,幸無大事。陽城近日一如夫君信中所言,暗流湧動詭谲陰暗。夫君因戰事重至西北,須得好生照料自己。即便不言,夫君也知曉,我懼外事,更懼怕如今懼怕往後。事事皆懼也便不好行事,唯有強裝不懼之态。。”

“夫在外,戰事連波而動,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寸寸都險。務必謹記一事,夫将為父,萬望保重。妻待之,盼之,願早歸,亦願緩緩而歸,萬事穩重。妻,林煙手書。”

詹瑎讀至信尾處,不禁涕零淚下,一時間難以強行忍住。不查之下,扯到傷處,痛得他直直咬牙。

近處的人看到,也覺得難為情,自顧着退下将門窗都給帶上了。瞧着主将這副模樣,倒像是窺見了什麽秘事,興奮之外帶着些心虛,緊着下去了。

……

房間裏一時的寂靜。荊學林放任他這般哭了一會子,良久才問,“将軍這是怎麽了…可是家中那位出了什麽事?”

詹瑎表情奇怪,又似哭又似笑的。随手扯了他的寬袍,喜道:“荊大哥…煙兒她,她有孕了。我,我馬上就要當父親了……”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心裏的這般感受。四周萬物都是如此殘酷冰冷,之前即便是身居将軍府,也覺得生如浮萍毫無安穩之感。

遇見她之後,浮浮沉沉之間,在這世上卻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林煙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配了他這個無用的,是吃了這輩子最大的虧。

荊學林也喜,随後疑問:“這是好事,你哭什麽?”

詹瑎再不理他了,口中喃喃道:“我實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好夫君。”

出征之前,夜半床榻上。欺負她,捉弄她的人是自己。如今她是孕中,自己沒能在她身邊,還要讓她自個兒承受諸多的難處……

信中,她說她畏懼。那般的畏懼。

林煙哪裏是一個會輕言心中感受之人?她會說出口,便是真的懼怕極了。

陽城的形勢早已超出了他的預料,而他的妻子,懷着他的骨肉,還在那個地方!

荊學林與詹瑎二人的默契不必多說。詹瑎只皺眉瞧了一眼別處,荊學林以便将近日的事情,包括審問百裏琢得知的消息,盡數告知詹瑎。

他身體本來就會未恢複。知曉前頭的事,情急之下氣血逆行,喉頭一腥一口血從口中湧了出來!

……

“百裏琢沒有說謊,這一點我知曉。”緩過勁兒之後,詹瑎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荊學林點頭稱是,“我已将這處的內衛在得知消息之後盡數派回去了,只是……不知是否來得及。”

詹瑎思慮一陣兒,後道:“來不及,根本來不及。”

即便是快馬加鞭,日夜不眠的趕回去,也來不及了。陽城那頭,據他估計,最多兩日,必定事發。而林煙、賀帝、将軍府衆人該如何脫險?

将軍府還有安身的法子,他的母親柳氏出生将門,許有法子。可林煙呢……身在宮闱,根本不可能安然無恙的逃出來。

“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荊學林攔下了人,“你如今這副樣子,怎麽回去?回去能做什麽?用些腦子想想清楚些!”

“我若不回去,我将她放在何地了?她是我的妻子,妻子啊!我詹瑎這輩子為得什麽,不過是為了與她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她若出了事,我活着做甚?我不止要回去,我還得陪着她,即便什麽都不做,什麽都做不了,我也得陪着她……你懂嗎?”

人活一世就是為了好好活,他活一世是為了與林煙相伴的。

“你既已知曉百裏琢所言不虛,既已知曉了內衛趕不及回去救駕,就該在此處穩住軍士,待來日讨伐逆賊,光複我們黎國的江山。這一點,你該比我清楚。”

……

“清楚,十分清楚。可清楚的人有多少?你清楚的很,荊大人也應該清楚的很。穩定軍心,讨伐逆賊,光複江山的事情,你也可以做。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可以做……但有資格回陽城陪她,護着她的人,唯我而已。”

言盡于此,荊學林不再同他争辯。單扯破了事情的真相,正正告訴他,“這就是去送死,你當真要這樣子選?”

“你許是不懂,她嫁予我,乃是下嫁……她的生母,是靖嬈長公主,是比那位旖陽公主還有尊貴的人物。随了我,是吃了天大的虧。”

“她性子雖然溫和,卻不是沒有脾氣的,她比誰都要堅忍……”彼時,她雙目還視不得物,卻可獨自一人,在山源道生活這樣久,。

照林煙的性子,腹中還有他們的孩子,便不會輕易放棄生機。

他了解林煙,是太過了解了。

“你當真相信弟妹可待到你回去嗎?”

詹瑎道:“信。”

“若是滿盤皆輸,搭上了性命呢?”

“我不負百姓了,對得住所有了。岑州之勢穩住,往後就不是難事,你也了解的。可我對不住她,我死,也應該同她們母子死在一處。”詹瑎攥着那信件,低低說道。

……

“兵符予我罷。你是騎馬還是馬車?”

……聞言,詹瑎瞬時擡眸望人。荊學林此人,還是那樣嘴硬的刻薄模樣,實際也由着自己了不是?

“同上次一樣,要馬。”

好友之別,興許纏綿;戰友之別,不盡如此。

詹瑎傷後,面色還是極差,傷藥在包袱中帶足了,以便路上之用。此行回去陽城倒不是他一人回去,至少身側還有衛俟照應。

兵符交予荊學林,軍中好在也無甚異議。荊家父子,歷經了前事,多少人心中欽佩,怕是數不過來。

“詹二,你我的情誼今日在此我也說個通透,我視你為親弟,也信你的判斷。西北的戰事,我會盡力在月餘将其結束,而後将左軍盡數帶回陽城,兵符屆時完璧歸趙。

但願弟妹可撐到你回去,而後你與弟妹……務必多支撐些時候,等等你父親的漠北軍。”

詹瑎與他拱手,似又見了兄長詹懷一般,喚了他一聲,“兄長。”

“此番若為訣別,也是詹二此生有幸。兄長保重,詹二告辭了……”

人哪知有沒有什麽來生前世的,詹瑎心想,他便不同荊學林做來世之約了。來世也當是忙的很,早便暗地裏許給林煙了,想來來世還得尋她,忙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真想開車送他一下,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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