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詹綸可及時趕回來之事,正殿內的諸位都不曾料想到。能那樣快的了結了北境之事,趕回陽城,哪是容易的事。。

安遠侯是在半道上遇着的,陽城城牆之外的北境軍。遇見了詹綸便一并回了。

詹瑎往日接觸的江湖朋友,雖是混跡茶館酒肆的“混混之流”,關鍵時候還起了大作用。城門之內,不少的左相逆黨守着,是得多謝詹瑎的朋友們,幫襯着引開逆黨。這才可開了城門,免去無端的耗戰。

除去安遠候與詹綸之外,便是詹瑎了。

詹瑎回到陽城,同詹綸是前後腳到的,陳康濱身上的第二箭便是他射出的。

正殿之外的逆黨多數被擒,少數逃竄。

柳氏倒在地上,腹上被一劍刺穿的地方血已染紅了一大片,柳氏死命按住那處,也是止不住血汩汩流出。

意識逐漸模糊之際,柳氏見了生平最重的兩個男子都在她的身側。

安遠侯做了半輩子溫文爾雅之人,此時不管不顧的去擁住她,撕扯了自己的袍子下來,給她包紮傷處。

柳氏眼盯着詹綸,無力道:“沒用的……不必白費功夫。”

“咳…你怎麽回來了,回來的這樣及時……”正巧趕上了自己見他最後一面。

頭一回認識詹綸,她便知曉,這人不是個軍中莽夫。此後,她明裏暗裏的喜歡着,喜歡到眼裏再瞧不見旁人。門當戶對,自然是水到渠成,詹綸對此沒有抗拒之意,婚後也一直珍她重她。

柳氏到了今日,還是感念從前。

詹綸在與她有關的事情上,一向不做争搶,即便到了現在,安遠侯在側扶着她的身子,詹綸也未有阻止。

他如此态度,才致柳氏之後有了買醉之事…一事錯,便萬事錯了。

她眼前已瞧不清了,這便當着兩個男人的面,言道:“詹瑎,是我的骨肉,卻是與将軍府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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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着她瞧不見詹綸的神色,瞧不見他身披鐵甲淚流滿面的模樣,只感覺着自己的手被一雙大掌裹着。

之後應是安遠侯,啞聲吼道:“你當他什麽都不知麽?他知道的,一開始便知道的!詹二的教養,是他明裏同我商量之後,暗裏給了機緣讓我親自管教自己的兒子……我知你不喜詹二,是因我之故,你我之事是我的錯,并非是你,你莫要這樣說了……”

“當…當真?阿綸,你一開始便已知道了?”

詹綸自安遠侯手中抱過柳氏時,才驚覺她如今的身子瘦的厲害。

“知道的。”

“那你,為何,不與我和離……”

詹綸笑笑,說起和離之事,他懼怕極了。

“我這人是個榆木,有了你,再有了懷兒,我已是知足了。說起和離,是你想要休掉為夫啊……”她親手寫下的和離書,詹綸曾瞧過。之看過那一眼,便怕得很,“你不知為夫多少珍惜你麽?困着你也好,冷着你也罷,你我怎能有和離之意呢……”

柳氏乃是他的情窦初開,是他捧在手中的星星月亮。她的性子,自己最是了解。出了那樣子的事情,她心裏根本過不去,之後便會偏生出旁的補償心思,和離書便會其中之一。因着了解,因着瞧見了那封和離書,他退卻了……

會否容她自己待着,可有些微的改變。慢慢的,便可以忘記這件事,再同他好好的過完餘生?

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罷,柳氏的身子在他懷裏失了生氣,最後的言語也不知曉她聽到沒有。戎馬半生,妻死子亡,這一輩子他竟活得這般無用。

北境的事了了,本可以照着原有的意思,歸朝辭官了。

南方的赤城,他置了田地,置了屋房,置了她喜歡的千千萬萬。她還不知呢…

他計劃了近十年的日子,往後該一人過麽?

詹綸抱起了人,朝殿外而去,總得先帶她回家的,“不過了…”

詹瑎回來的時辰,相比詹綸,也只晚了一刻鐘。陽城亂做一團,沒有人能攔住他與衛俟。

家家閉門,街道之上幾多蒼涼。

李明輝正在宮內肅清餘黨,他受了些傷,都是外傷,不急着處理。瞧着詹瑎禦馬而來,進了宮門,直到正殿之下才跳馬下來。

他不是身受重傷,該在西北麽?怎麽回京來了?

詹瑎瞧一眼便知,一切可有轉圜,他父親的北境軍已到了,西北而來的內衛也到了。陽城危局可解,那她呢?

李明輝一揮佩劍,又取走一命,同詹瑎吼道:“殿下在正殿,快去!”

……

他在瞧見林煙時,詹綸剛對着左相射出一箭。

衆人離着龍椅都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因懼怕左相癫狂起來傷了林煙的性命,根本也不敢輕舉妄動。看到躺在地上的柳氏,詹綸心顫,那一箭射的偏了,并未真正取走左相的性命。

衆人倒吸一口氣之間,詹瑎到了殿門。

背後的傷處,一直未能愈合,他強撐着,也撐了這樣久,一直到了現下。左相面前,正是林煙。

一身最為華貴的衣袍着在林煙身上,華貴之下,全是鮮紅。

“煙兒……”詹瑎無聲念了一句她的姓名,之後便向詹綸道:“父親,弓箭予我。”

詹綸眉頭深蹙,“你要做什麽?”

一把奪過弓箭,架上箭羽,詹瑎雙目猩紅,咬牙道:“我要他死!”

“你莫要魯莽。”詹綸也是撐着力氣,按住他的羽弓。

“父親!那是我的妻子……妻子啊。”

……

她累極了,也痛極了。林煙被陳康濱一掌劈暈過去的時刻,還沒瞧見詹瑎。

後,陳康濱死。詹瑎與衆人一道入了殿,将林煙抱在懷中。支撐的信念幾近于無,倒在地上的不止他的妻子,還是…他的母親。

詹綸眼見林煙身下的血,便知耽擱不得,“去罷,顧好她。”

詹瑎這才咬牙算作将母親交予了“父親”與安遠侯照料,抱了林煙大步朝外而去。

李明輝正在殿外。

詹瑎出來,到了殿外卻似個無頭蒼蠅一般,喊道:“太醫!太醫呢!”

他實是急得昏了頭,宮變之際,哪裏會有什麽太醫留守?林煙胸口處嘔出的血跡與身下的血跡,都太過吓人了,足以将他的心志擊潰。

“随我來。”李明輝收了劍,這便給詹瑎引路。

如今怕是只有去瞧瞧峽靖殿那位莫幹大夫,還有沒有什麽法子。林煙此刻的情形,能保住大人就算不錯了罷……

李明輝思及林煙此前同他交代的話,不需多想,也知曉林煙是以怎樣的心念去與左相相對。左相若是臨朝,萬千百姓會是怎樣的下場?單單以左相此人心性,加之可随意将西北多鎮做為交易的代價來行事,這一點,想來就可料到後事了罷。

林煙也知這一點,這才孤注一擲。

李明輝向來不信鬼神,待到了峽靖殿殿門,詹瑎抱了人進去診治,他竟也說出了那樣的話。

“長公主若是在天有靈,便佑護着小殿下與腹中的孩兒平安罷……”

将林煙身子放在床榻之上,莫幹瞧着人,默了一會子聲。

果真,性子和她母親一樣倔,認定的事情都非做不可。如今這一身的血,還可如何呢?他又不是大羅神仙,能救得了一回,就能一定能有第二回?

再回頭時,詹瑎便跪在自己腳下了。

“求您,求求她……救救她和孩子…求您……”

莫幹暗自嘆息了一聲。

世間的癡兒怨女何,怎麽着都讓自己遇上了。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麽,這為林煙跪的倒是坦蕩。

“起來罷,我不是不救,是在想救的法子。你趕緊下去歇着罷,側殿關押着旁的一衆太醫,你尋個可靠的,先将自己的傷處處理完了再過來。”

詹瑎說甚也不願走。最後還是莫幹急着喊了聲,“李明輝!将你們這驸馬帶下去,別在這裏礙着我的眼!”

之後,殿中才算清淨了。

最後的那一粒藥丸子,還沒送來。沒了藥,莫幹實際也就是個難為無米之炊的“巧婦人”。

一把林煙的脈,到底是和他想象的不同。

……出了這樣多的血,只是胎象不穩而已?

莫幹顯得慌亂起來。這樣的情況,莫不是她已服過了第三粒藥……那他的恩師呢?這藥本該在他的師父手中,無端端已經被林煙服下了。只怕是,安遠侯府上也出了事。

陳康濱啊陳康濱,你還真是誰也不放過。

如此之人,合該下地獄的。這藥原有四粒,髒腑之傷,都可保得一時,十分珍貴。早年予了長公主一粒藥,用以防身。

師父曾言,醫者醫道,不在救貴救權,得勢得權,而在心念。如此一心為善,到底可得善終否?

……

詹瑎再來時,後背的傷處重新處理了一遍,腐肉一一割去了,花了些時間。莫幹已不在殿內,不知去了何處。

殿內是折兒,給自家主子換了幹淨的衣物,守在一旁。

詹瑎進門,顧不上旁的,顧不上折兒在側,伏在林煙床頭,便始小聲低泣起來。最後竟是嚎啕大哭的模樣,直将折兒吓得給他遞了帕子。

“驸,驸馬爺,殿下她無事了……只是近日應不會醒,莫幹先生說了,她得好好養上一陣兒,不醒也是好事。”

詹瑎頭也未擡,啞道:“我知道了。”

“那您,還哭什麽?”

詹瑎未應。旁人哪裏懂,哪裏懂這樣的恐懼與歉疚。他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怕過,怕林煙的身子不好了,怕她的性命就這樣斷送在左相的手中,怕她再不能與自己說話,與自己生氣,與自己俏笑嬌吟。

她平日裏這樣溫和的人,是怎麽勉力撐到現在的……

他不敢想。

她是以怎樣的心境去同左相相峙。自己不在林煙的身側,将她放在這樣危險之地,她該有多懼怕啊……

末了,詹瑎擡了頭,胡亂一摸臉上的濕淚,才回了折兒的問。

“我心疼…我來得晚了,我們煙兒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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