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沉默壓得任北有些喘不上氣,但眼神還是執着地看着同桌這朵高嶺之花的臉。

半晌,顧喻才道:“給我做飯?”

任北忙不疊點頭。他成績不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廚藝了。

上課鈴不合時宜地響起,嘈雜中一道聲音飄忽進任北的耳朵——

“那就做。”

瞳孔微微放大,任北不敢置信似的盯着顧喻看,別人眼裏煞氣凜然的眼睛眼尾輕輕上挑,連帶着輪廓都柔和了許多。顯出了幾分可可愛愛的反差萌。

顧喻輕瞥了一眼,眉梢不由輕挑一下。

心裏嗤笑,做飯,什麽瘠薄理由。真能做出能吃的玩意兒,管他什麽瘋咬一口、居心叵測,罩着這盆地智商的小瘋子一學期,他認了。

這節是語文課,整節課任北都在偷瞄同桌狀似認真學習的臉。

為什麽是狀似。任北數學不好,但他文科好,顧喻在書上記得東西左一筆又一畫的,字是真好看,但內容又是真的随便。

想到哪記到哪,一看就是沒跟着老師走,自己出神的狀态。

同桌不愛聽語文,任北腦海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一下午,顧喻都沒再和任北說話,任北除了和顧喻相處時都冷着一張臉,周圍也沒別的人敢找他搭話。

明天早上做什麽飯?同桌會不會有忌口的?

顧喻上課不搭理他,下課就和一幫男生出去,整一下午任北都沒找到機會問。

直到放學的鈴聲響起,顧喻起身就走,他趕緊擡腿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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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A中總算顯出幾分青春蓬勃,樓梯走廊間打鬧聲不斷,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把,到處洋溢着解放了的快樂。

顧喻半靠在樓梯拐角的扶手上,長腿懶洋洋地支着,臉上帶笑,不時還對着路過的同學點點頭搭句話。

金屬框架的眼鏡被好好地架在鼻梁上,細長的眼睛笑得微微眯着,柔化了銳利的輪廓,連唇角的弧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活脫脫一副斯文學生樣。

配上那張上帝柔情親吻、女娲細心捏造的臉,真是沒有一點破綻。

任北心裏暗暗佩服,同桌真厲害,一點也看不出昨天和他幹架時的兇狠了。性格也好,人緣這麽好。

他老實站在一旁,低眉順目等于面無表情等于一身殺氣。像個保镖。愣是給顧喻身邊制造出了直徑一米的真空。

半晌,顧喻側身低頭在任北耳邊輕聲說:“想做飯,就老實回家,別跟着我。”

聲音很冷,壓得很低,毫無笑意。任北卻沒感覺到似的,乖乖點頭,看了一眼偷瞄顧喻好幾眼的一個女生後才不情不願地轉身下樓。

确認任北真的下了樓,顧喻才慢悠悠地轉身,邁開長腿往回走。

在樓梯上耽誤了半天,回到班裏的時候人已經全走光了。

走回座位,沒有猶豫地坐在了任北的椅子上。

毫無偷看他人隐私的負擔随手從任北桌堂裏拿出一本書,封皮上圓滾滾的“任北”兩個字看得顧喻眉尾一挑。

神他媽字如其人,果然都是瞎瘠薄說的。

除了下午第一節被叫去主任室,剩下七節課,就語文英語書上記了點東西。

啧,偏科偏的真個性。

不大的桌堂裏就放了幾本書,和一個負責語數英物化生六門課的筆記本,愣是顯得空蕩蕩的。

顧喻少見的興致盎然,懶洋洋地随手翻着。翻到語文書的時候一張a4紙從裏面滑了出來——紙還是找他要的。

上面的內容讓他微微一愣。

看了一會兒,嗤笑一聲,還是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小瘋子。

笑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把紙抽了出來,放在了自己書包裏。

把語文書推回桌堂,顧喻起身出門。

劉華忠下班走的匆忙,走到一半才發現有一份資料忘在辦公室了,趕緊調轉車頭往回騎。

推開辦公室門看見顧喻坐在他椅子上慢悠悠翻着什麽的時候,太陽穴提前疼了起來。

“怎麽回來了?”顧喻愣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紙,有些意外地看向劉華忠,語氣自然的像是劉華忠不小心闖了他家似的,還一臉理解地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你應該補補腦,整天這麽操心早晚累成傻逼了。”

劉華忠撫了撫額頭,走到顧喻旁邊,邊走邊問,語氣無奈:“你剛才在看什麽?怎麽拿到辦公室鑰匙的?我上次和你說的是不是忘了,不是和老師約好了以後……”

劉華忠的話在看見紙上的“轉學申請書”幾個字後停住。

顧喻不見外地繼續倚在劉華忠的椅子上,長腿一伸勾到隔壁老師的椅子拖到劉華忠身後,懶洋洋地招待:“坐。”

劉華忠也不惱,順勢坐下,撿起桌子上任北的轉學申請書看了起來,邊看邊說:“在查任北?這是個好孩子,轉學理由也有待考證,我觀察了一天,就是不太愛說話……”

“好孩子……”顧喻沒忍住笑了一聲,視線落在紙上‘暴力行為打傷同桌致重傷住院’幾個字上,“擱你這這都算好孩子了?老劉,你這底線還敢再低一點兒麽?”

“這個等會兒說,”劉華忠不想被顧喻帶偏了,放下紙,肅了肅表情,“你擅闖辦公室,擅自翻看……”

“誰看見了?”顧喻把翻出來的東西飛快地放回原位,站起身,毫不留戀地往外走,擺擺手,留下一個高瘦的背影,“老劉,今天監控壞了。”

目送着這個全校師生眼中的三好學生潇灑離開,劉華忠這次沒有攔着,而是望着門口若有所思。

快六點了,學校對面的小吃街上,住校生開始慢慢往學校趕。晚自習六點開始。他查了點東西,花了近一個小時。

混在一群校服裏,顧喻的身影毫不突兀。

他懶洋洋地走着,眼睛半睜不睜,遇見熟人就笑着打聲招呼,然後不着痕跡地避開人群走。

兜裏的手機嗡地一聲。

皺了皺眉,掏出手機。果然,是保姆的短信。

掃了眼內容,顧喻眼神暗了暗。從學校帶出來的那點惬意瞬間碎的渣都不剩。

出租車司機在金錢的推動下脫缰野馬似的飛進A市寸土寸金的別墅區。

顧喻面無表情地付了錢,下車後深吸一口氣。

眼前是一棟裝修華麗的三層別墅,天已經黑了,別墅內卻漆黑一片,連帶着庭院裏種植的各種名貴花草都黯淡了下去。

被定期過來的工人修剪得恰到好處的枝葉垂落下來,憑空生出幾分詭異陰冷。牆面上爬滿了精心修剪過的粉色薔薇,細嫩嬌弱,仿佛映襯着別墅裏住着的是一位美麗纖細的少女。

顧喻諷刺地眯了眯眼,少女沒有,精神病倒是有一個。

面無表情地推開門,熟悉的破空聲迎面飛來,顧喻眉頭一皺迅速摔上門,堪堪躲過。

“啪!”

隔着一扇門,瓷器碎裂的聲音依舊清晰,伴随着女人的低泣,叫魂似的挑戰着顧喻緊繃的神經。

推開門,屋裏漆黑一片,窗戶上被拉上厚厚的窗簾,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

顧喻反手拍向牆壁,按亮了燈。

白色水晶燈刺眼,顧喻眯了眯眼睛,眼前不意外是一片狼藉——瓷瓶、沙發靠墊、裝飾挂燈……碎了一地,到處都是鋒利的碎片。

始作俑者一身精致的淡粉色睡裙,披散着淩亂的頭發站在沙發前,手裏還拿着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薛寧通紅着眼眶,不安地看向回家的兒子。神情脆弱的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才是那個凄慘的受害者。

顧喻麻木地掃視一圈,在廚房門口看見了捂着手臂瑟縮着的保姆。

刀上的血是保姆的。

“怎麽回事?”顧喻随手撿起地上的靠枕,拍了拍,走到沙發前,扔了下去,俯視着薛寧,聲音沒什麽起伏地重複:“怎麽回事?嗯?”

薛寧眨了眨眼睛,眼淚就掉了下來,聽見顧喻的話也不回答,只是一言不發地哭,捂着臉。

蒼白的臉上有着瀕臨崩潰的脆弱,細瘦的手腕上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青白色的血管脈絡幾經摧殘,艱難地依附在瘦弱的手背上。

又是這樣,什麽都問不出來。顧喻随手要把刀拿過來,不料剛才還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女人突然暴起,神色猙獰地舉刀揮向顧喻的眼睛。

顧喻早有預料,在刀尖戳到的前一秒抓住了他親生母親的手腕,制止了一場虎毒食子的慘劇。

……

時間仿佛靜止了,躲在廚房的保姆驚恐地看着這荒誕兇殘的一幕,大氣都不敢出。

顧喻卻習以為常,神色反而輕松了下來,甚至帶着若隐若現的溫柔。

“不好好吃飯就是這個下場,一點力氣都沒有。”他的聲音很輕,卻冷到薛寧骨子裏,吓得她瑟瑟發抖,驚恐萬分。連手裏的刀也拿不住掉在了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想弄死我,就好好吃飯,按時吃藥。不然,”

顧喻頓了頓,忽然笑了,和女人如出一轍的眼睛笑得微微彎起,漆黑的瞳孔裏卻毫無笑意,徹骨寒。

“我該等不及先弄死你了,媽——媽——”

兒子微涼的嗓音催命符似的刺進耳膜,薛寧瞳孔緊縮,一瞬間大力掙開了顧喻往樓上跑去。

女人連逃命的時候也不忘優雅,提着裙擺的動作謹慎又慌張,生怕被什麽人嫌棄似的。

沒救了。顧喻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粉色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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