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氣凝重地要爆炸。

“說吧。”顧喻幹脆把他爸身後的椅子也拖了過來,坐在了任北旁邊。

尤嚴站在門口,戰戰兢兢地打量着顧卓的臉色——除了一點不悅外沒有憤怒,神色平靜,成熟的大佬氣場。

顧卓的目光掃過床上的薛寧,很快移開,落在顧喻的臉上,語氣聽不出喜怒:“我允許你胡鬧,但是顧喻——”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淡淡劃過任北的臉,開口:“不能過界。”

最後四個字讓在場除了顧卓外的三個人同時一僵。

顧卓話裏的意思太明顯,任北聽懂了,皺了皺眉看向顧喻。別人愛怎麽想怎麽想,他只在乎顧喻的想法。

顧喻看着床上的薛寧,伸手輕輕替她理了理頭發,動作輕柔呵護,眯着眼睛,聲音淺淡,甚至帶了點笑:“媽,你看看這人,拿什麽臉管你兒子。”

顧喻起身,轉頭看了顧卓一眼,語氣前所未有的輕松,微微偏頭:“過界了,然後?”

一個從來沒真正管過他的人,大言不慚在這裏要求他“不能過界”。這麽些年,他還是太懂事了,就應該也瘋一瘋,讓他嘗嘗這滋味。

“顧喻。”顧卓皺眉,眼裏似乎閃過失望。

顧喻卻笑了,嘴角咧着眼裏沒有半點笑意:“我媽從今天開始住院,你有什麽意見麽?”

“她必須回家。”顧卓的語氣不容置疑。

顧喻身體往旁邊斜了斜,任北立刻明白,用肩膀撐住他,任由顧喻把半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顧卓的目光吓不住他,任國富在公司也是個說一不二的,在他面前也就是個中年發福的爹。

對這種國際好爹,別說給任北甩臉子,任北自己都沒好臉。多看一眼都怕控制不住上去一拳頭撂倒。

“醫生說她現在很危險,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我弄死了。”顧喻說,握住任北的手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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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卓像是沒聽到,眼睛淡淡瞥過,沉着地好像站在他的辦公室,而不是危險的精神病院:“我會找護工,你可以離開,聯系翁昆選你喜歡的房子買下來。”

任北皺眉看向顧卓,拳頭握緊,後牙咬着,克制自己別沖動上去把人揍了。

他是聽不懂人話嗎?薛姨的情況是可以在家找一個護工就能解決的嗎?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麽忍心把病重的妻子扔在家裏不聞不問。

顧喻比他淡定很多,平靜地靠着任北,聽了這話,聲音依舊帶着笑:“那她要是沒傷害別人,傷害她自己呢?忽然有一天死了呢?”

不等顧卓說,顧喻又說:“是不是就更稱你心意了?解決掉一個大麻煩啊?”

“你只需要照顧好你自己,”顧卓語氣淡漠,看着顧喻的眼神和看着薛寧截然相反,有着不明顯的溫度,“當初我想接你出來,是你執意留下,現在也該離開了。你是我兒子,我的東西以後都是你的,放你一個人這麽久,也該明白審時度勢了。”

“不要讓我失望,顧喻。”

“讓你失望?”顧喻轉身看他,眯了眯眼睛,“顧卓,你太拿你自己當回事了。”

“今天誰也別想讓我媽出院,你也不行。”

任北攥了攥拳頭,目光劃過顧卓,和尤嚴撞上,哥倆兒對視一眼,尤嚴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轉身推門離開。

顧卓沒打算繼續和冥頑不靈的兒子說下去,叫來秘書吩咐了兩句,再沒給薛寧半個眼神,推門離開。

屋裏轉瞬只剩下顧喻和任北兩個人。

“顧喻,”任北不放心地看着床上依舊睡着的薛寧,“他真的……”會把這種狀态的薛寧帶回家?

“會。”顧喻說,臉上沒有顧卓在時的笑,沉默的像一張鋪滿墨跡的紙張,厚重,壓抑。

任北沒再說話。

“但他今天帶不走了。”沉默過後顧喻忽然說。

任北看向他。

“我聯系了我姥爺那邊,”顧喻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灰暗,退後一步坐到椅子上看着薛寧,聲音很慢,“他們會接她回去。”

“那你呢?”任北沒坐下,從上面俯視着顧喻。他也有私心,從顧卓剛才的語氣就能聽出來,顧卓壓根不在乎顧喻現在在做什麽、想什麽,他控制欲很強,又有分寸,把顧喻困在一個小圈子裏,越縮越小。

他不确定到最後收網的時候顧卓會對顧喻做什麽,他只關心這個。

“我?”顧喻喃喃,拉住任北的手放到自己臉旁,輕輕貼了上去,擡頭看着任北,笑了笑,“我留下,‘弄死’他。”

任北一怔,掌心溫熱,冰涼的感覺來自于顧喻的側臉,和他臉上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笑。

笑得就像他不屬于這一切,這一切也不屬于他,來去不着邊際,誰也留不住他,誰也攔不住他。

笑得他心慌。

幾秒後,任北俯身用力摟住顧喻,呼吸不穩,心跳聲清晰沉重,他摟得很緊,顧喻笑着說喘不上氣了他也沒松手。

咬着牙,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下颚連着脖頸繃出一條鋒利的線,割傷了緊緊貼着的兩個人。

“顧喻,”任北嗓子發啞,說話的時候肩膀都在抖,一條條紅血絲在眼眶裏掙紮,視線裏一片模糊,“你不能,不能作踐你自己。”

顧喻拍他後背的動作停住。

“你幹什麽我都站在你後邊兒,這話我說過我就一定會做到。”任北吸了吸鼻子,顧喻剛才的表情吓着他了,這根預防針他必須打下去,多疼都得打。

“但你得知道,我也是個瘋子,我說離開任國富我就絕對不會回去,我說不要那個破房子不認他那個爹我就能做到。”

“沒人能讓我反悔。”

“除了你。”

“任北……”

“你別說話,”任北打斷他,手指狠狠攥了攥他的肩膀,借力從他懷裏出來,兩個人額頭對着額頭,視線相交,近在咫尺,任北一字一頓,“你記住,你出事,我會瘋。”

顧喻輕撫着任北側臉耳垂。

長久的沉默。

一聲嘆息。

“好,我也走。”顧喻說。

天籁傳進任北耳朵裏,他整個人都洩了氣一樣癱住了,撐着顧喻的椅背才沒跪地上去。把臉埋在顧喻肩膀上,不一會兒眼眶周圍就一陣濕熱,他沒有顧喻那樣強悍的愈合能力,眼淚掉了就收不住。

顧喻摟住任北輕輕拍着他後背,眼裏閃過一抹無奈,縱容地任由任北哭得他肩膀一塌糊塗,聲音輕緩:“我錯了。”

“這下我要淨身出戶了,可得你養着我了,”他聲音裏帶着笑,不是和顧卓說話時的冰冷,暖融融的,滑進任北耳畔,“養着我麽?嗯?”

任北哭勁兒還沒過去,肩膀生理性抽了兩下,緊緊抱住他肩膀,聲音很大:“養!”

“小點聲,”顧喻抱着人晃了晃,眼睛裏都是笑,“給你薛姨吵醒了,看見咱倆這樣不得逼着我們去民政局。”

“那就去。”任北吸了吸鼻子,鼻尖和眼眶紅着,眉頭微皺,看起來倔強又可憐。

“剛才我怕他把薛姨帶走,我就讓尤嚴請他爸出山了,”任北看着顧喻的眼睛,“我不知道你還有辦法,我自作主張,你……”

“我知道,”顧喻說,“你做什麽都不用和我道歉。”

這世上恐怕沒有一個人對他的關心和愛能比得上任北,任北能為他付出的,他必然要加倍回報回去,才配得上任北的感情。

任北讓尤嚴給他爸又打了個電話,這邊場面控制住了,不用大佬出山了,說了好幾遍尤叔都不信,任北親自在電話裏說明了才算不來了,但還是不放心,讓他們倆和“小北的那個小男朋友”有什麽事聯系他,尤叔馬上到。

後來顧喻都忍不住笑了,問尤嚴:“你爸幹什麽的?”

尤嚴摸了摸腦後,也挺無奈的:“親爹,挖礦的,巨幾把有錢那種。”

任北補充:“看着我倆穿一條褲子長大,比我親爹對我還好。”

當初他出櫃、尤嚴出半個櫃,也只是揍了他倆幾頓就接受了。

真 . 國際好叔叔/爹。

顧喻笑了笑:“看出來了。”

他們在醫院住了三天,期間顧卓的人來過兩次,都被顧喻打發回去了。再後來顧喻的姥爺、薛寧娘家出手了,顧卓的人就再也沒來過,醫院裏清淨得他們仨都不是很适應。

任北和尤嚴拎着一兜早餐走到病房,推開門,薛寧正坐在床上教顧喻畫圖,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狀态很好。

看見他們兩個進來,笑着招呼:“今天吃什麽?阿姨這兩天都被你們喂胖了。”

“我媽太瘦了,”顧喻接過任北手裏的東西,邊笑邊哄,“吃多少都不胖,越吃越美麗。”

薛寧嗔怪:“就你會說,從小就嘴甜。”

任北的動作一頓,随即恢複正常,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顧喻。

從小就嘴甜的不是顧喻。

顧喻也在看他,眼裏還是笑,輕微搖搖頭示意他沒事,不用擔心。

确實沒事,過去這麽久了,他都麻木了,只有任北還在為他的過去心疼敏感。

顧喻心裏一陣暖。

吃完飯顧喻在護士的陪同下,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哄着薛寧把藥吃了,随後和任北出來到走廊盡頭透氣。

“薛姨可以一直住在醫院?”任北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顧喻,不放心地補充,“就一根。”

顧喻接過眼叼在嘴裏,牙齒輕咬,煙翹了翹。任北不太情願地掏出打火機,給大佬點煙。

顧喻深吸一口,吐出一片模糊的煙霧,笑着點頭:“就一根。”

“大夫的意思是長期住院,”顧喻眼底有青黑,幾天來沒睡過一個好覺,語氣卻格外的輕松,拿煙的手動了動,送到陪着他折騰好幾天的任北嘴邊,學着他的語氣:“就一口。”

任北咽了咽口水,他也累了,人一累就容易饞煙饞酒,還以為顧喻不會讓他碰。

煙絲上點點火星灼眼睛,他沒再猶豫,湊過去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透過喉嚨直直沖進大腦,疲憊的神經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漸漸複蘇,得到片刻的輕松。

淺嘗辄止,顧喻收回煙放到自己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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