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宮外停着一輛馬車,曹弘士只送我到這兒。他說接下來的路很安全,我一個人也能走下去。

我向他道謝。

他緩緩道:“有一事皇上讓奴才支會你一聲,株幽公子往後不必再進宮了。皇上的意思是,你不再是禦用樂師。你方才也見着了,民間那個小有名氣的樂師,皇上有意将他留在宮中。”

所以我是下崗了對吧?

果然馮憐就是阿相。他望着二王爺的眼神我還記得,我一度認為若是他沒被收入男寵之中,在王爺府當個撫琴的也無可厚非,結果卻進了宮變成皇帝的琴師。老實說,我沒想過他竟得了這種諷刺的結局。

我無聲嘆息,“皇上還有說什麽嗎?”

“皇上還有一句話要贈與公子。”

“公公請說。”

曹弘士慢慢道:“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

‘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這句出自楚辭,意思是說不忠誠的交情會累積更多的怨恨,不守信卻說沒空赴約。

我再三琢磨這一句話,興許他指的是我沒有對他坦白身份。我只能想到這個原因。

發生的事情太多,當真叫我哭笑不得,此時更沒有心情去琢磨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寂寥的夜深沉得過分壓抑,今夜月光朦胧本極美,卻無法再注目去欣賞它的美麗。聳立的宮殿大門微張,隐在暗處的曹弘士的身影看起來竟那麽蒼涼。

我咧嘴湊合着笑了笑,“株幽……謝主隆恩。”

王爺府燈火通明,門口有個小厮伸長了脖子張望,見到我很是吃驚,結結巴巴的對另外一個小厮道:“回,回來了!快通知王管家。”另外一人顯然吓得不輕,拔腿跑進府。

我推開門口那個小厮,大步往二王爺的院子走。到了那裏撲空一場,老王趕到告訴我二王爺不在院子,他在大堂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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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疾步往另外方向走去,王爺府裏的丫鬟小厮都提着十二分精神,我正感到奇怪,看到他的一瞬間明白了。

他沒有蒙面紗,也沒有戴面具,被大火毀去容顏的臉袒露在所有人面前。

我總算知道了府裏的丫鬟小厮為什麽害怕成那副模樣,不是他的臉吓人,是他的表情讓人毛骨悚然。

他順着我的鞋慢慢往上擡眼,語氣平常,“回來啦?”

好像這一夜安寧,什麽都沒發生。

我走近他,“我見了長公主,她和我說了一些事。”

一邊仔細盯着他的神色變化,然而他只是與我對視,久久才道:“恩,她還好吧?”

“成王敗寇,她有哪裏好。”

他不語。

我再次問他,“你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他轉移話題,“回來了便好。”

我突然笑了出來,“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你的玩物?”

他皺眉,“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我厲聲質問,“那我問你!丞相府滅門這件事你是不是也參與其中?”

他沉默看着我的眼睛。

我卻覺得很痛心,不管是他們的行為還是我這些年做過的事,“南風館是你的,裏面都是你的人,你打從一開始就在看我的笑話,踐踏我的尊嚴,高高在上的你肯定覺得我很愚蠢吧,放低姿态任人玩弄,聽那些污言穢語,被王孫公子當成洩欲的工具,好玩嗎?好笑嗎?看着我從高處跌下來很痛快是嗎。”

他閉上眼,失望透頂道:“你信皇姐不信我。”

“我誰也不想信,但由不得我不信。你連真話都不敢說,憑什麽要我信你。”

“梅殊,你別忘了,皇姐本來是要殺你的,她的話你能信幾分?”

我狠厲笑道:“至少她不對我隐瞞。”

“她當然不會隐瞞,因為她根本沒有隐瞞的必要!皇姐要的不是這天下!而是王朝覆滅。”他擒住我的肩膀,“皇姐因為生母被賜死而懷恨在心,她同樣恨我,她一直認為是我的舅舅害死她娘,和我站一邊只不過我們都有同一個仇人,她的心早就死了,她若是不痛快,必不會讓我們好過。梅殊,不要中了她的下懷。”

我掙開他的手,“說了半天,你不過是把過錯推回到長公主那裏而已,我本來不相信你也摻和進來了,如今看來你也脫不了關系。我曾經以為你是好人,卻是我天真得緊,白活這些年,還傻傻把仇人當恩人。”

他緊了緊拳,最終放了下來,“是嗎,你到底不肯相信我。”

“你連否認都不敢,我又怎麽敢信你。”我搖搖頭,心底一陣發酸。

交不忠兮怨長,原來這句話說的是我和二王爺。

他道:“你還記得我救你那天你答應我永不過問真相,當做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不好嗎?”

“要你放棄皇位,你舍得嗎?”

我問他,其實不用等他回答,我已經在他臉上看到答案。

“你舍棄不了,你的計劃沒有中止,阿相就是你的新布的棋子。”

什麽家人,都只是他安撫我的一個幌子。我也是夠了,虧我還在心裏為他辯解。在他眼裏,我不過是戲臺上的醜角,滑稽給他看。

他背過身去,嘆了口氣,“梅殊,我們都需要各自冷靜下。”

“我現在很冷靜。”我說道,“只要你說真話,我就聽得進。”

“我無話可說。”他道:“我遵守諾言救了你,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諾,不要再問了。”

就算他不正面回應我,我與他之間已有了裂縫,越裂越深,填不上了。

“我明白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

我和他雙雙沉默一會兒,他道,“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樣,梅殊,回無人居吧,那裏還有人在等你。”

我有片刻恍惚,短短一日光景,卻和過了半輩子一樣漫長。

無人居院門,一個姑娘翹首以盼,終于盼到了,她跑到我面前,抱怨道,“公子,說好做三個錦囊你就回來,我都做五個了。”

我摸摸她的頭,“讓你久等了。”

她擠出笑,掩蓋了所有的擔心憂慮,“多久都值得。”

燈火纏蜷,月綢讓我察覺到無人居裏還有人為我幾多憂慮幾多愁,我一個人受着就好,怎麽能叫她看出我的異樣,讓她跟着我難受。

我的确很想要一個妹妹,想保護她,想要她幹幹淨淨的活在世上。

我現在放心不下的只剩下她。

…………

這些天我重複想着幾個問題。

我要在王爺府待到何時?

離開王爺府我能活多久?

每日如鹹魚一般過活真沒意思。

鹹魚尚能翻身,我卻只能日複一日的坐井觀天,一走出無人居馬上被人請回去。

今日陽光頗明媚,我絲毫感受不到一點暖意,捧了手爐才感覺到溫度。

月綢嫌熱,将針線絹布搬到院子,盼着院子裏的大樹能為她遮暑納涼。

畫眉也過來了,我坐在屋檐下看着她們倆悠閑自得,你一句我一句。畫眉長得賢德良淑,意外的笨手笨腳,一對鴛鴦圖樣學了半個月還沒學會。

我閉眼長嘆,黑暗中晃的盡是韓世琤的盛世容顏和二王爺深邃的眉目。

不僅韓世琤沒來,自那晚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二王爺。倒是老王和季洌頻繁往我這邊跑,前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然後嘆了口氣又走了。後者定定看了我半天,向月綢拿新納好的荷包,也跟着走了。

季洌和月綢拿荷包那會兒說了一句話,要月綢轉告我,讓我無論如何都記住,“王爺沒錯,就別再置氣了。”

這小子倒是挺會收買月綢,月綢聽了模棱兩可的話以為我和二王爺因為小事怄氣着,勸我不如小事化了,畢竟他是王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不知道她去哪學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問了她她才道,是王爺院子裏的嬷嬷教她的。

月綢心寬情有可原,她本不知我“怄氣”的緣由,她還是不知道為好。最好一輩子不知情,保留着赤子心,如此一來她認知的世道依然是美好的。

院落闌珊雨,梨花白雪香。

睜開眼潔白無瑕的花瓣漫天飛舞,不知何處來,又往何處去。

我往風向尋去,走到盡頭面前是一堵牆,我叫了個雜役去問問這些梨花瓣是從哪飄來的。

雜役跑來告訴我,素林院換了新主子,新主子說梨花寓意不好,正在砍梨樹呢。那棵樹長得高大,剛才一陣怪風,好幾個院子都看到了梨花。

我讓他去向素林院讨一枝梨花。他回來了遞給我一根梨花枝,說對方覺得奇怪,梨花雖美,但梨同‘離’,公子要去做什麽?

我道自有用處。

回到院子裏在大樹下走了一圈,刨開松散的泥土,我把梨花枝扡插在大樹旁。

月綢問我,“公子你在種什麽呀?”

我道:“梨花。”

“這樣種能活嗎?”

“能,只是要細心呵護。”

她又問:“公子,為什麽突然種梨花?”

我笑了笑,“喜歡就種了。月綢喜歡梨花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喜歡啊,梨花很好看。”

“我也覺得梨花好看,沒有人會覺得他不好看。”我推平泥土,梨花枝茕茕獨立。來生望你身旁大樹庇佑,莫受雨打風吹之苦。

“公子這麽喜歡梨花,我肯定會好好照料,等梨樹長得比我還高,每逢開花,我就能折上幾枝放在公子屋裏了。”月綢道。

我被她逗笑,點頭說:“聽起來還不錯。”

“那當然,我現在可是最了解公子的人。”她力量不足我,仍用力拉我起來,“公子快去洗手吧,看你手都髒成什麽樣了。”

手上沾滿散沙,有些跑進指甲縫裏,确實挺髒。

月綢一邊拉着我,一邊轉身同畫眉道:“畫眉,今天就到這裏,我得看着公子,我要是不在旁邊盯着,他肯定不認真洗。你先回去吧。”

畫眉道:

“好。”

在月綢絮絮叨叨下終于洗完了手,她被廚子叫走,我回到房裏,剛坐定。

從床邊摸出了一方鴛鴦手帕。

兩只鴛鴦繡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男人繡的好多了。雖然粗糙,但我完全相信無人居的男人繡不出這麽複雜的花樣。當然也不是月綢繡的,我見過月綢的鴛鴦,她深的嬷嬷真傳,繡什麽都活靈活現。

那這東西難道是畫眉放的?

我疑惑不解,門口忽然砰的一聲被人撞了一下,便有人匆忙跑過,我連忙追上去,她跑的很快,看身形是個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m畫眉也要狗帶的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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