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慢性下毒
邱新志走後,陳朗心坐在餐廳裏,喝着她的第三杯咖啡。
霍子安從後廚走出來,關心道:“還冷嗎?”
一聽到“冷”字,陳朗心就想打冷戰,“穿少了,沒想到杏花都開了,竟還下起大雪。”
“天是冷了點,”霍子安坐了下來,“不過出來跟大帥哥約會也不錯吧。”
陳朗心歪頭道:“霍子安,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每次來都是為了你哦。”
霍子安笑了起來,“這位也不合心意?”
陳朗心深深嘆了口氣,“傲慢、自戀、雞賊,你知道他說什麽嗎,他說我是社會的負數,拖了他的後腿。他是斑馬還是長頸鹿,後腿有多長,我跟他八杆子都打不着,能夠得着他的後腿嗎?”
霍子安樂不可支,“也是,那他是沒希望了。”
陳朗心收斂起笑容,想了幾秒,道:“不,我打算給他第二次機會。”
“噢?”
“他人是讨厭,但有錢有事業,長的嘛也夠帥的。以後我要找不到合适工作了,找這麽個有本事的人,至少餓不着冷不着。”
“嘿,你還真厚着臉皮拖後腿了。”
“沒錯!他還有一大好處:你聽說過他的名字嗎?邱新志。”
“有點熟悉,誰跟我說過?”霍子安搜尋腦子裏的記憶。
“有人跟你說過也不出奇,他是《樂知》的總編輯,主理城裏最有份量的生活方式雜志,雖然說現在是自媒體時代,但傳統媒體集團的影響力和資源,個人還是比不上的。傳說中,邱新志一句話,就能定一家餐館的生死。”
霍子安不信:“怎麽可能?有那麽多平臺,一個人還能主宰輿論不成,”
“不是一刀砍頭那種,是慢性下毒。輿論這種東西,是很容易跟風走的,邱新志下面有一群京城最火的評論人、大V網紅、作家,要引導輿論不難啊。有人帶頭,就有人列隊。普羅大衆,信息不對等,能獨立選擇的有幾個人?”
霍子安心想,這話也不無道理。不過他回中國後,都是媒體捧着他,捧久了,未免把他的心氣兒捧了起來。之前老鮑也有勸他主動跟媒體打交道,但他卻不是很熱衷,對他來說,輿論是兩面刀,要是太在乎別人怎麽說,就把自己夾在刀口間了。
他對陳朗心笑道:“他就算會呼風喚雨,跟你也沒關系,難道你也想開餐廳?”
“才不!累死了。我沒那麽大想頭,就想他給我找一份合心意的工作就好了。跟着他,對象也有了,工作也有了,一箭雙雕。他是長頸鹿也好,大象也好,這腿我就姑且抱一抱吧。”
霍子安好奇:“你要找什麽工作?”
陳朗心笑了笑:“我們倆是同行啊。”
霍子安大為驚詫:“你也是廚師!”
“算是吧,”她模棱兩可,“你想雇傭我嗎?”
“你想在我這兒工作?”霍子安反問,知道陳朗心并不是認真的。
“當然不想!你的廚房太小了,氣悶。而且設備太差。”
這句話倒是挑起了霍子安的興趣,“我覺得夠使了,你覺得缺什麽?”
陳朗心慵懶道:“給你是夠了,給我還不夠。诶,我們能不能不談工作啊?”
這雪斷斷續續下了四天,等雪停了,氣溫驟然下降。剛被收起來的羽絨服,又被穿在了身上。
餐廳這幾天客人寥寥幾桌,跟氣溫一樣清冷。
啪嗒,老鮑推門進店裏,呼出了兩口白氣。“嘿,”他對霍子安道,“大廚,您可真夠閑啊。”
霍子安正跟由大成下棋,由良辰倚在牆邊聽音樂,周冬曦坐在另一個桌子邊畫圖紙,餐廳裏一個客人也沒有。
“前幾天不是排大隊嗎?”
由大成插嘴道:“可不是嗎,那人啊,把門口都堵死了,我還以為來讨債的呢。”
霍子安苦笑:“下完雪之後,人就像路上的積雪那樣,一下子就消失了。愛麗絲從兔子洞裏出來,回到了現實世界。”
老鮑嘆道:“然後你還不知道為什麽。”
他坐到霍子安的身邊,打開手機,給他看一篇專題文章。題目是:“在掉進米其林這個坑之前,你需要知道的五件事。”
“我的助理一個個字念給我聽的,裏面提到了你。這是《樂知》的公衆號,傳播得很廣,很多人讀過了——你到底怎麽得罪邱新志的?”
霍子安一臉茫然,我得罪了邱新志?
老鮑接着道:“我約他來這裏吃飯,那家夥說他已經來過了,不感興趣。他媽的,第二天就出了這篇文章,是他的小喽啰寫的。”
霍子安看了标題,就知道這篇文章肯定是罵米其林的。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招惹了邱新志啊。
回想那天的情況,他不知道陳朗心的相親對象是大主編,食物酒水都是按照正常程序上的,并沒出什麽大纰漏。之後他出來跟他們打招呼,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也沒見他有什麽不滿。要說得罪的話,那只有由良辰為陳朗心打抱不平,擠兌了他兩句。霍子安想,這對客人來說确實有點過分,但由良辰就那樣兒,對自己也是這副德性。他跟胡同裏的人混久了,知道他們損人的時候,多半是針對熟人或者覺得事情有趣,并沒有太大惡意。
邱新志是因為這樣生氣的嗎?他當時要提出來,霍子安肯定就道歉了,但他表面沒事,背後卻找人來罵他,那也太小題大作了吧。
他翻看文章的內容,寫的都是對米其林的質疑。裏面舉了好些例子,例如有餐廳自诩為米其林餐廳,其實只是另一個城市米其林餐廳的分店,因為廚師和服務班底完全不同,水準也天差地遠。還有一些米其林主廚來北京客串兩天,費用卻高得離譜,出來的成品也很普通。
老鮑嘆息,“子安大廚,我還以為你至少能撐個一年半載呢,沒想到還不到兩個月,你就碰了這麽一堵大牆!裏面說的事情,你真是水洗不清啊。”
霍子安閱讀中文也有點費勁,尤其是這種充滿網絡用語的,他讀得慢,還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呢。問道:“說我什麽事情?”
“說你買口碑,雇人假造評論。”
霍子安僵住了。
老鮑察言觀色,驚道:“你不會……真做了吧?”
霍子安百口莫辯,只好不說話,這等于是默認了。老鮑拍了一下桌子,“子安,你真做了!這次死定了。別的什麽都好說,就算罵你做飯難吃,你還能說他沒品位,要是造了假,那就是職業道德的問題了,別人怎麽罵你都是活該啊。”
霍子安洩了氣,“這事,我原先不知道,但不管怎樣,都是我的責任。”
“當然是你的責任!”
“老鮑,你就說,我要怎樣補救吧?”
老鮑沉默了一陣,嚴肅着臉道:“首先,你要确定有沒有得罪邱新志。”
霍子安目光掃向由良辰。只見他悠游自在地聽音樂,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霍子安不确定道:“可能……有吧。”
老鮑順着霍子安的目光,立即猜到發生什麽事。他又道:“那就帶着由良辰去道歉,請他吃頓好飯,喝瓶好酒,說幾句好聽的,在他全面攻擊你之前,安撫好他。說不定談高興了,他還能幫你說好話啊。”
道歉?!霍子安又看了眼由良辰。他偏愛由良辰,喜歡他的我行我素,為自己偏愛的性格去道歉,那不就是在否定由良辰,然後又否定了自己嗎!這事兒萬萬做不到。他性子上來了,拒絕道:“不道歉!”
老鮑無奈:“那你在紙媒和那些裝逼的食評圈裏,算是完蛋了。我們只能走另一條路。”
“什麽路?”
“鋼管舞。”
“……”
老鮑卻一臉認真:“你不是說過,有人逼你上電視跳鋼管舞嗎。上了電視,你就可以為自己說話啦,告訴別人你的手藝不是造假的,是真材實料。而且更多人認識你,就會好奇來吃吃看,到時候他們會有自己的評價,不受這種文章影響。電視和視頻網站是另一些人在控制,邱新志管不了。鋼管舞算什麽,跳!”
“跳個屁!”霍子安回道,“我不想上電視,有沒有別的路?”
“有,立刻卷鋪蓋,滾回上海。”
霍子安心緒不寧,連着失眠了兩個晚上。他想着餐廳的處境,想着網上的惡評,想着陳朗心說的話:輿論這種東西,是很容易跟風走的,這是慢性下毒啊……
這比開業時沒人光顧還要煎熬。
今天是休息日,他在公寓裏坐立不安,睡又睡不着,索性騎車回胡同裏。他覺得必須做些什麽事,把自己從這困境裏解救出來。但他能做什麽呢?他解釋不清楚,也不能把造成這處境的人揍一頓。他不想去巴結邱新志,當然也沒法去跟他理論。他還能做什麽?
唯一能辦到的,就是回廚房,把地拖一遍。
他在院子裏洗拖把時,由良辰走了出來。見到霍子安,他奇道:“天那麽冷,你在院子幹嘛呢?”
霍子安甩了甩手上的水,麻木道:“不冷啊。吃飯了嗎,我給你煮面條?”
由良辰心想,霍子安快趕上他媽了,不,孔姨對他可沒那麽盡心,她做飯馬虎,一犯懶就打發他去馬大爺那兒吃包子。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不吃了,我馬上要出門。”
“嗯。”霍子安又低頭洗抹布。
由良辰見他精神頹靡,知道他心裏煩悶。他喊道:“老鐵!”
老鐵從瓦缸後慢悠悠地走出來,對由良辰幽怨地叫了一聲。這幾天它不停往暖和的餐廳裏鑽,卻被無情的人類一次次地扔出來,斜睨着由良辰,它心想:該不該原諒他呢?內心一邊掙紮,身體卻很老實地湊在由良辰的身邊,腦袋不斷地摩挲着由良辰的大手掌。
由良辰給老鐵喂了魚,換了水。霍子安走了過來,摸了摸老鐵紮人的短毛,“老鐵越長越威風了。”
“還是小時候可愛啊,”由良辰道。
老鐵立即委屈地喵了一聲:老子不就是頭大了點、毛粗了些,大腿健壯有力、眼睛炯炯生光,咋就不可愛了?
但由良辰完全沒注意到它,眼睛只看着霍子安。
他問霍子安,“晚上有事嗎?”
“沒事。”
“一起玩兒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泡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