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夏。
梁致傷還未好，就帶着軍隊還朝了。
他讓人封鎖了自己受傷的消息，朝中知道這件事的目前只有他父皇。要是被阿幼那傻子知道，估計又得哭的不行了。說起來，阿幼已經好幾天沒有寫信給他了。梁致想着，許是那傻子氣他這麽久了還沒回去。
将近半年沒有見到阿幼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聽自己的話。梁致心裏想着，就更加迫不及待，恨不能馬上飛回月城去。
然而他還沒等到允樂的信，倒先等到了府中暗衛的加急密報。暗衛是他留下來保護允樂的，這時候傳信過來，難道是允樂出了什麽事？
他心中忐忑着，急忙拆了信看。看了幾眼，他臉色慢慢變了。突然，他身子往前一傾，吐出一口血來。
“殿下！”一旁的護衛連忙攙住他。“快傳軍醫！”
梁致無力的擺擺手：“不必。你去叫姚副将來見本王。”
護衛猶豫了一下，見他臉色沒有方才那麽難看了，便扶着他坐下來，然後出門去找姚副将了。
姚副将很快便來了。梁致将接下來行軍的路線一一向他說了，然後點了十名精兵随行，當夜便啓程回京了。
一路上，梁致眼都不曾合過幾次，若不是底下的兵士拉着強迫他休息，或許他真的要不眠不休的趕路。
梁致一閉眼，那封信裏的內容就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王妃欲出走，幸被屬下發現。目前已絕食三日，請殿下指示。”
梁致不知道允樂到底為什麽要出走，他一想到那傻子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心裏就急得快要發瘋。自己身上的傷似乎都不覺得痛了，只有心裏仿佛被誰捅了一刀似的。
從西北到月城，将近十多天的路程，梁致僅僅花了三天時間就到了。
他尚未來得及脫去铠甲，就急急奔向了小竹苑。
小眉和小墨垂手在屋門口站着，兩個人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哭過。一見梁致，兩個人分外驚喜：“殿下！殿下你可回來了！公主他……他快餓死了……嗚嗚嗚……”
梁致顧不上哭哭啼啼的兩人，一把推開門向內室走去。
允樂正安安靜靜躺在榻上，面色很蒼白。
梁致踉跄了一下，竟然摔倒在榻邊。傷口似乎又裂開了，他卻全然不顧，。粗糙的手握住允樂蓋在被下的手。他聲音裏帶了一絲恐懼：“阿幼，阿幼你不要吓我，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允樂聞聲慢慢睜開了眼，出乎梁致的意料，見到自己，那雙眼裏沒有欣喜，只有……厭惡。
厭惡？為什麽？他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一回來，他的阿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梁致想不通。
允樂掙紮着想要收回手，可梁致哪裏肯。于是允樂艱難的說：“梁致，你……我恨你！你……放手！”
梁致如遭雷擊地看着他：“為什麽？為什麽啊……阿幼，你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允樂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語。
梁致心裏絕望極了。中箭那一瞬間他都不曾這樣絕望過。他匆匆回來，等到的竟是這樣一句話。誰能告訴他到底是為什麽？
梁致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血就要吐出來，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良久，他向小眉說：“去煮些粥來。允樂得吃點東西。”
小眉連忙去廚房裏準備了。
梁致呆坐在地上望着榻上那人。炎炎夏日，他竟覺得透心的涼意快要将他淹沒了。
小眉很快端了一碗涼好的粥來。梁致接過來，試了試溫度。然後不顧允樂的掙紮，将他禁锢在懷裏，自己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含在口中，按着允樂的後腦就對着嘴喂了下去。
“咳咳…”允樂嗆了一口，眼裏都是淚。梁致卻好像看不見，一口接一口将一整碗都喂完才罷休。
喝了粥，允樂漸漸有了些力氣。他想起自己仍被梁致攬在懷裏，心中氣悶難耐，便擡起肘來用了十足的力氣向他胸口一頂。
梁致的傷口本就裂開了，強撐了這麽久，又受了他這一擊，方才強咽下的血再也繃不住，一口熱血立刻噴了出來。抱着允樂的手也失了力氣，他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徹底昏過去了。
允樂并沒想到梁致被他這麽一撞竟然昏了過去，當下也慌了神，連忙叫小眉：“快去請府醫來，梁致昏過去了！”
他掙紮着從榻上爬起來去拉梁致，可試了半天都拉不動他。允樂突然覺得手心裏粘膩膩的伸手一看，手裏全是血。他一下子慌了，梁致為什麽會流這麽多血，他是不是要死了？
允樂不知他傷了哪裏，不敢随便去拉他，就跪坐在他旁邊将他的上身摟在懷裏。
一直到府醫來了，允樂一身素白的中衣已被梁致的血染透了。
府醫讓小眉和小墨幫着給梁致除了铠甲和裏衣，允樂才看清楚梁致的傷勢。
那道箭傷已經重新裂開了，周圍隐隐有了潰膿的跡象，鮮血從那箭洞中不斷流出來，梁致半個身子都好像浸在了血中。
允樂吓呆了。
府醫也急得一頭汗，普通的止血藥物似乎已起不了作用了，藥粉撒上去就會被血沖開。
府醫急了一陣，忽然想起來針灸止血的法子，允樂聽他說了，立刻派人去請針灸師來。
針灸師很快就找來了，此時梁致因為失血過多面色已隐隐呈現出灰敗之色，體溫也漸漸變涼。
允樂心裏慌的不行，卻強撐着精神在這裏看着針灸師施針。
所幸針灸很快就起了作用，出血漸漸止住了。府醫又用匕首将梁致傷口周圍的腐肉一一清理幹淨，梁致在昏迷中依舊疼的悶哼出聲。允樂緊緊抱着他，眼淚不斷掉下來，恨不能由他來承擔這份痛苦。
等到梁致的傷勢穩定下來，已是半夜了。府醫一身長袍早已被汗打濕，他抹着頭上的汗，向允樂道：“殿下福大命大，這傷兇險至極，看傷勢似乎已耽擱了半個月了。殿下能撐這麽久，實屬不易。王妃務必好生照料殿下，切莫再使傷口感染了。”
允樂将梁致安頓下來，對府醫深深福了一禮：“多謝先生救命之恩，允樂替殿下感激不盡。”
府醫忙擺了擺手：“這都是卑職分內之事，王妃言重了。殿下目前還需靜養，切莫讓他再受刺激了。”
允樂點點頭：“好，我記下了。”
送走了府醫，允樂又回來繼續坐在床前，忽然眼前有些發黑。他五六日水米未進，只在白日裏被梁致強逼着喝了一碗粥，又提心吊膽了半夜，此刻已然有些撐不住了。
可他這時候怎麽能倒下呢，梁致還等着自己照顧，若他也倒下了，梁致可怎麽辦。
思及此，他叫了小眉來：“去準備些夜宵來，我要吃飯。”
小眉一下子來了精神，立刻去廚房裏準備了兩樣小菜，一份白粥。
允樂并沒有食欲，但是想着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梁致，就逼着自己将飯菜全吃了。
小眉特別開心：“這才對啊，公主為什麽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若您出什麽岔子，殿下醒過來非得把我們都殺了不可！”
允樂愣了愣。心裏酸酸的。梁致他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感情呢，明明他還放不下沈芊芊不是嗎？那為什麽還要對自己這樣好。
允樂想着想着，實在是太累了，就趴在床邊睡着了。
第二日，允樂是被梁致起身的響動驚醒的。
他連忙将梁致小心按住：“你傷還沒好，別亂動，小心又掙開了。”
梁致艱難的咳了一聲，“阿幼，給我倒些水來。”
“啊？噢！你別亂動，我這就去！”允樂一邊說着一邊小跑着過去倒了水。
梁致搭着他的手慢慢坐起身來，允樂拖了個橫枕給他墊在身下，然後端了茶水喂他。
梁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水，嗓子裏舒服了一些。允樂擱下茶杯，又回身坐到他跟前。
“阿幼，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梁致緩了緩，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問。
允樂別開眼去，小聲道：“你傷還沒好，說那些做什麽？”
梁致握住他的手：“阿幼，你看着我，”他頓了頓，手因為發力而有些顫抖。“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絕食？”
允樂又想起來那些事，心裏不由得又難受起來，側着身子不願意看他。
“不要躲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說！”梁致見他這樣，忍不住激動地握住他的肩。手上使了些勁，胸口的傷似乎又要裂開。
允樂瞥見他微微皺起的眉，忙扶住他的手，溫聲道：“你別動氣，我這不是沒有走嗎？”
梁致緊緊抓住他的手：“阿幼，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有的全給你，沒有的我去搶來也給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求你……” 話到後來已然帶了一絲哀求的意味。
允樂不忍的閉了閉眼。
許久他低聲道：“梁致，你把我當什麽呢？你明明還放不下沈芊芊，卻又抓着我不放，你……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他好像失去了力氣，歪坐在床邊上，嘴邊隐隐勾起一個笑來：“梁致……你瞞我那麽久，跟我上床的時候說那些話難道心裏不會覺得愧疚嗎？”
梁致臉色一下子白了。
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可他要怎麽告訴允樂，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樣。他說愛他就真的只愛他，他對沈芊芊早就沒有那種感情了。
他說出來，允樂會信嗎？那樣蹩腳的借口，連他自己都不信。
允樂看他啞口無言的樣子，更加确信了內心的想法。他苦笑一聲，站起身來，背對着梁致道：“你好好養傷吧，我不會在這種時候棄你于不顧。待你好了，我們再說此事吧。你先休息一會，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
“阿幼……阿幼！”梁致抓着他的手被他慢慢的掰開了，他眼睜睜看着允樂走出了房門。
“呵……”梁致笑了一聲，眼角隐隐有淚光一閃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