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雙手揣兜誰也不愛

寒假結束,銀裝素裹的大學園迎來返校生,一番美景不出半個上午就被踏破成雪泥髒水。

毛非站在香樟樹下等人,裹成了熊,戴一條又厚又長的大紅色圍巾,襯得那張被凍成粉紅的臉蛋愈發如桃花,他手裏抱着一杯紅豆奶茶,吸管是特意挑選過的,也是紅色,上面彎成了一顆愛心的形狀。

等的人還沒有出現,表白的場景已經在心裏上演了好幾遍。

先走到學長面前,給他笑一個,要笑得既開心又腼腆,然後遞上奶茶,說“學長,請你喝”。

等他喝的時候就趁機渲染氣氛,回憶上學期在社團裏的初次見面,再回憶這個寒假裏不間斷的聊天。

回憶至此,氣氛正濃,任誰都會知道接下來就該戳破這層暧昧的窗戶紙,用一句告白來抵達圓滿的高/潮。

毛非暗暗激動,呼出一大口迫不及待的哈氣,“剛才不是說準備回寝室麽,人呢?”他喃喃,“不會沒堵着吧?”

實在是太冷了,翹着課在這裏瑟瑟發抖。

鞋子裏也忘記貼暖寶寶了,此時此刻已然找不到腳指頭的感覺。

毛非跺跺腳,跺下來一陣簌簌的雪花,淋得眼睫打顫。

他撩起圍巾把奶茶圍了一圈,保溫,再掏出手機點開名為“朱銘學長”的對話框,聊天止于半小時之前:

朱銘學長:教室裏特別冷,要多穿點啊。

非非:穿可多了,捂得都快走不動。

朱銘學長:[你是村兒裏最靓的仔.gif]我剛給輔導員辦完事,準備回宿舍補一覺。

非非:好的,我也要去上課啦。

朱銘學長:[你是村兒裏最乖的崽.gif]晚上見,別忘記帶上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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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非:不會忘的,晚上見!

毛非等不到晚上了,他滿心雀躍,別人揣上書往教學樓走,他揣上錢往奶茶店跑,勢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堵住,把心意表白。

想想多美妙,補覺之前收到暧昧對象的告白,等入睡之後,做夢都能樂醒吧。

手機揣回兜兒裏,毛非美滋滋地替他的學長感到幸福,又化身探尋雷達,緊盯宿舍樓口及其方圓十米內範圍,随後尋到了遲遲而來的學長。

那人身邊還有個女孩子,眉開眼笑的,兩個人都眉開眼笑的,臨近拐彎兒處時默契地停下腳步,只看學長把他羽絨外套脫下來,一個伸手,一個低頭,眨眼間女孩子便被大了好幾號的衣服嚴嚴實實罩住,學長為她拉拉鏈,戴帽子,将她成功僞裝成一個男生。

不出意外,兩人順利瞞過宿管大媽,一溜煙兒消失在樓梯上。

毛非回過神,杵在原地,凍傻了一般,又不知被什麽所驅使,或許是不甘心吧,手機裏的聊天記錄還熱乎着,他怎麽會甘心。

追上去,一步跨兩階樓梯,在三樓平臺上看見了貼在一起的一雙背影。

毛非放輕腳步,尾随其後,聽見女孩子問:“你這麽厲害嗎?一個寒假就學會畫油畫了?”

“畫得不好,而且我只會畫那一幅,反反複複畫了幾十遍,就為了選一張最好看的送給你當生日禮物。”

“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就給我吧,我明天過生,你今天送禮,不是挺好嗎?”

朱銘笑道:“不行,必須當天送。”

女生追問:“那多少滿足我一點好奇心,是風景畫還是人物畫?”

朱銘沉吟一瞬:“是滿船清夢壓星河。”

四樓到了,那間宿舍敞着門,兩人進去,門被朱銘随手帶上,沒關緊,虛虛掩着,把屋內起哄的幾聲“嫂子”漏了出來。

毛非靠在牆邊,冰冷徹骨的溫度從腳底、從背後一并襲來。

起哄聲暫歇,有人問:“哎,你別光顧着談戀愛,我說我要退團的事兒你也上上心。”

“上心了,”只聽朱銘說,“找到你的後繼之人了,社團招新海報讓他做,以後周刊、易拉寶都讓他做,他畫畫不錯。”

“誰啊這麽給力,咱們團除了我誰還會畫畫?”

“就那個叫毛非的,寒假他發了個朋友圈,讓我發現了他會畫畫的技能。”

天寒地凍,明明不是盛夏,毛非卻有一種中暑之後暈眩又惡心的感覺。

他邁着凍僵的兩條腿慢慢晃下樓,站定在垃圾桶旁,一擡手,涼透的奶茶噗咚一聲掉進黑色的垃圾袋裏,像個深淵,掉進去就看不到影子了,唯獨一支愛心吸管卡在邊緣搖搖欲墜。

又是噗通一聲,一團積雪從香樟樹枝上落下來砸到垃圾桶上,那點紅色不堪震動,掙紮幾下也掉進去了。

毛非踩着泥濘的道路往回走,垂着腦袋,行屍走肉,走到一半掏出手機來,手指冷過勁兒之後又熱脹脹的。

他點進自己的朋友圈,往下滑往下滑,滑到小年那天,有兩條動态,一條是他去超市買了兩袋妙鮮包,給小區裏流浪的橘貓飽飽口福,另一條是他的油畫處女作,配字:滿船清夢壓星河。

刺眼的評論還挂在下面:這裏居然有個深藏不露的小畫家!

退出朋友圈,再點進刺眼的對話框,往上滑往上滑,毛非滑了好久才滑到小年那天,指尖頓住,再往上滑一下,時間倏然就跨越到了去年。

朱銘學長: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

非非:學長好,我來申請加入文學社團。

朱銘學長:團費五十,微信還是支付寶?

非非:微信吧,這就轉給您。

罵一句“王八蛋”的心情都沒有,毛非怔怔地想,全都是有預謀的。

朱銘學長:看到你朋友圈了,畫真好看。

非非:謝謝學長誇獎。

朱銘學長:是畫來送人的嗎?

非非:不是的,畫得不好,拿不出手。

朱銘學長:怎麽會,送給誰誰都會當寶貝的,多漂亮的禮物啊!

非非:那...将來...可能大概也許會送給喜歡的人吧!

所以此後爆發式的聊天,暧昧的噓寒問暖,種種關照都是懷揣目的的假情假意。

朱銘學長:非非,後天就要開學了,就能見到你了。

非非:[期待.gif]

朱銘學長:油畫帶過來,送給我吧,可以嗎?

朱銘學長:送給我,你願意嗎?

非非:!!!

非非:學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知道嗎?!

朱銘學長:我知道。

油畫裱框,46cm*33cm,小心翼翼地從家裏抱到學校來,怕磕怕碰,沒成想畫沒受傷,心傷了。

毛非飄蕩回宿舍,還沒下課,屋裏空蕩蕩就他一個人。

摘掉圍巾,脫掉衣服和短靴,進浴室淋熱水澡,蒸汽充盈,身體漸漸回暖,他胡亂抹一把臉,自言自語道:“我是傻/逼嗎,還是我...還是我自作多情?”

想不通,也猜不透,直男的心思gay別琢磨。

洗完,穿着薄棉睡衣爬上床,頭發吹得半幹,宿舍裏限大功率用電器,那巴掌大的小吹風嗚嗚嗚,嗚得毛非更加心煩意亂,就這麽頂着潮乎乎的腦袋拱進枕頭裏。

“叮”一聲,手機亮屏。

等了半晌毛非才動彈,不是那隐秘期盼中的消息,只是一條天氣提醒罷了。

毛非氣得扔手機發洩,砸到牆上又掉進床縫,摳了好幾下才摳出來,他一腔熱情變冰霜,怒開朋友圈,寫到:奶茶玄學!

發出去了,再補一條:老子就是個工具人!!

手指懸在屏幕上,毛非咬着下唇特別想要把電話撥出去質問那個不停聊騷他還妄想要借花獻佛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想要那副油畫送給女朋友,直說不行嗎?黏黏糊糊無微不至僞裝成一副款款溫柔的多情樣,就不怕讓筆直的靈魂閃了腰嗎?

指尖落下,電話沒撥出去,只把“朱銘學長”改成了“豬大騙子”,毛非盯着這四字備注尤嫌不夠,嘟囔到:“‘騙子’都便宜你了,你個粗鄙之人。”

手機調靜音扔到一旁,被子罩過頭頂,屏幕暗下去之前能看到一個不雅命名呈在列表中---豬屁/眼兒。

悶頭覺睡到天黑。

期間冉青和夏肖骁回來了,冉青伸長了脖子扒在床沿叫他:“毛非,我們去食堂,要不要給你帶?”

毛非迷糊不醒,翻了個身縮成一團。

後來莊強回來了,在這間214裏,他作為堂堂學生會生活部副委員,日常官風十足,和他的另三個草民室友互相看不順眼,偏偏他還總是秉持着強烈的責任感沒完沒了地念叨人。

“翹課一下午,你是真不怕被扣學分是不是?”莊強站在寝室中央,仰頭對着床上隆起的一團義正言辭,“冉青給你答到,夏肖骁給你答到,幸虧今天沒有宋老師的課,不然看你怎麽躲得過去。”

毛非蹙眉轉醒,意識還沉浸在美夢之中,夢裏朱銘與他站在香樟樹下淋雪對望,一人一口喝完了那杯意義非凡的奶茶,朱銘問:“非非,畫呢?”

“在我的衣櫃裏,我、我心急跑過來找你,就沒帶。”

“沒事兒,晚上拿來給我,我很喜歡它。”

毛非滿心歡喜地點頭,恨不得在大庭廣衆之下就撲他滿懷,他表白道:“清夢壓星河,我想你壓我。”

學長的回答被一聲大過一聲的叫喚掩蓋,毛非氣急敗壞,想看看到底是哪個沒點眼力見兒的壞人來擾他求愛,他循着喊聲睜開眼,果然看見了一張讨人嫌的臉。

莊強“嘿”道:“終于醒了,你知道幾點了嗎?”

毛非探出一只胳膊胡亂摸,沒摸到手機,又不動了,支棱着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懸在床沿。

莊強湊近,拍了他手背一下:“喂,別睡了!”

沒動靜,莊強又催:“喂,毛非!”

毛非蚊子哼哼:“別狗了,煩不煩,勞資鬼壓床。”

胳膊縮回被窩裏,在枕頭下面摸出手機點亮,已經六點半了,屏幕上有一連串的消息提醒,毛非沒看,一股腦掀開被子爬起來,他口幹舌燥,着急找水喝。

窗外已經徹底黑了,如天氣預報所言,紛紛揚揚地又飄起大雪。

莊強把人吵醒,拍拍屁股拿飯卡吃飯去了。

毛非坐在椅子上發呆,手裏一大杯溫開水被喝光,浸得嗓子越發幹癢難受,他伸腳抵住衣櫃邊,蹭開一道小縫兒,看見挂在衣架上的畫袋。

“休想。”毛非扁着嘴巴,“休想。”

他轉過身,大抽屜小抽屜翻來翻去才找到一把金色的小鎖頭,毫不猶豫扣上去,将衣櫃門緊緊鎖住。

鑰匙拔下來,毛非把它塞到枕頭底下,頓了頓,又拿出來放到桌上,他怕等一會兒他玩失蹤會急瘋某個人,萬一瘋起來暴露了畜生本性,在他床位上瘋豬一樣拱來拱去,叫他把鑰匙拱到了,那豈不是便宜死他了。

毛非穿戴暖和,揣上鑰匙和手機充電器準備出發,他給冉青發消息:晚上我不回來了,在我表哥家裏睡。

冉青秒回他:好,注意安全。

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暗號,表哥等于清吧,在表哥家睡等于在清吧過夜,就為了瞞着莊強,免得他知道毛非找的兼職竟然是在清吧駐唱,不知道會怎麽大驚失色,又會怎麽苦口婆心地教訓他。

冉青又問:你翹課幹嘛去了?回來就看你在睡覺。

毛非嘆氣:看破紅塵去了,準備唱完今晚,明兒就剃發出家。

冉青:肖骁說他還挺期待看你光頭。

冉青:我也期待。

毛非噘嘴,心情稍微舒暢一丢丢。

他雙手揣兜誰也不愛,倒是肚子一長串兒咕叽,讓他後知後覺他已經快把自己餓蔫了。

想喝奶茶,又沒胃口。

毛非往食堂走去,不大一會兒捧着個蜂蜜味的窩窩頭出來,吃得臉蛋鼓起。

一眨眼,雪花落得越發盛大。

毛非嚼着滿口甜蜜,含混不清地哼起歌來:“手裏呀捧着窩窩頭,菜裏木有一滴油,沒有奶茶的生活好辛苦,眼淚止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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