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破鏡重圓
只拉上了一層薄窗簾,下午濃郁的陽光隐隐映透,給卧室裏呈上一種晚霞的柔和。
莊周靠坐在床頭,腰側有一個腦袋瓜緊緊貼着,已經睡着好一會兒了,睡得臉蛋紅撲,還睡得打起特別香甜的小呼,聲兒不大,都比不上花旦和小生踩奶時呼嚕呼嚕的動靜。
莊周垂眸看着,掌心隔着薄被一下一下輕拍在毛非的肩膀上,他回味剛剛塗藥時,他的寶貝怕痛怕癢地哼唧,再一轉眼,竟妄想引誘他來一場親熱。
還親熱,是真不想要小命了。
莊周伸手拿過一個枕頭,再慢慢地起身,以枕頭來代替自己的位置。
他輕手輕腳地下床,離開卧室去書房,動作輕緩得連窗簾後面互相梳毛的花生貓都沒有察覺到。
有一支錄音筆,有一份監控錄像,可以完美地進行現場還原。
莊周打開筆記本,又找出耳機戴上。
等待播放的幾秒鐘裏,莊周擡眼去看牆上那幅滿船清夢壓星河。
“我要告訴你一個你和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是什麽秘密呢?
不容莊周琢磨,屏幕裏畫面動起來了,他趕忙播放錄音筆,盡量讓音頻和視頻同步。
吃馄饨時已經聽毛非繪聲繪色地講過一遍他的英勇事跡:
“想當年我唱日語歌被罵,小裴哥給我抱不平,拉着我看打手揍人,我吓得都快給他當場跪下。現在,今非昔比,今天的我超乎尋常的勇猛,你看見了吧,他完全沒比我好到哪兒去。”
看見了,也聽見了,一句句話嗆得好,一招招也拆得妙,還聰明,想到藏一支錄音筆。
混亂的鬥毆場面在手铐落鎖的聲音裏得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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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周摘掉眼鏡仰靠進沙發椅裏,他雙手掩在眼睛上,捂住了滿手心的潮濕。
如果姜以勉的速度再快一點,或者他的非非晚了半秒沒能躲開白瓷茶壺,是不是他就要去醫院搶救室門外等待消息?
最好的結果是什麽?最壞的結果又會是什麽?
莊周搓一搓臉,後怕得不敢再假想下去。
“到底誰傻啊!混蛋!”
那句失聲痛哭還回響在耳邊,還有那張被铐上雙手後陡然失去血色的臉,他的非非膽子小特別慫,當時該有多害怕?
莊周長長呼出一口嘆息,心絞碎成了血泥。
視頻已經結束,耳機裏的錄音還在繼續播放,到派出所了,民警大叔問:“和解還是不和解?啊?最好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和解就批評教育,不和解就一并拘留。”
莊周摘下耳機,不顧桌上手機明滅幾次還持續在閃,只管邁開大步朝卧室裏奔去,此時此刻他只想快些把他的非非抱在懷裏。
毛非還在睡,一張受傷的小臉埋了一半到枕頭裏,眉心舒展,舒服的小呼打得比之前更要愉悅。
于是莊周忍住了,他停在床邊,又蹲下身,想他這兩天受的苦和委屈,心裏是有多難受才會把自己哭成了一個臃腫的桃子,還要再身心俱疲地去赴約,去為他和花旦報仇。
莊周低下頭抵在床沿,心疼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棉拖鞋上。
不僅去赴約,還瞞着他,又怕他生氣,可憐巴巴到不講理來求他原諒。
別無發洩,莊周無聲地再一次長長舒氣,他擡手抹去下巴上的淚水,重新回到書房裏。
手機屏幕上宋語松的來電閃個沒完。
莊周接起來:“說。”
宋語松沉默一瞬,小心道:“老周,沒事吧?”
“...跟你交接的工作報告我還差個結尾沒寫完,不寫了,你自己處理。”
“好好好,行,我自己處理。”
莊周站到落地窗前去,靜默後突然苦笑道:“老宋,前幾年我總是半夜淩晨給你打電話,那時候你看我,是不是像看一個罵不醒的傻逼?”
宋語松怔愣,他作為書香世家的小孩都沒有像大莊小莊那樣被莊赫州嚴厲地教育,尤其是在待人接物方面,必須紳士且禮貌。
所以聽到這個平常、但從莊周嘴裏說出來就顯得格外粗俗的詞語時,宋語松微微稀奇後由衷地承認:“你終于能理解我了。”
莊周似是低笑一下,他說:“占姚是個好姑娘,以後常來十六畫吃蛋糕。”
宋語松完全沒聽懂,占姚是誰?十六畫又是什麽?
可惜聽筒裏只剩下忙音。
天空連綿的火燒雲,傍晚的風吹來一點溫熱。
莊周撥通莊穆的電話,撥了兩次才接通。
莊穆“喂”得漫不經心:“有了男朋友,忘了親大哥。我還想讓你幫我擋擋酒,一回頭,人跑了。”
莊周不理會他的打趣:“哥,你不是打賭毛非幹不過姜以勉麽?你賭輸了。”
“輸了?這麽快就下定論了?”
“...我賭贏了,該找你要戰利品了。”
“我說你的這位小朋友可以啊,每回都能把自己鬧進局子裏。”莊穆調侃道,“中午打電話給咱爸,讓他跟雲濘市公安局說個人情,現在為了他又準備怎麽壓榨我?”
“可能是有些麻煩。”莊周沉聲,“要兩個人,赤巢在美國分部的人,讓他們去仔細查一查姜以勉,尤其是生活方面,就醫情況,消費情況。”
莊穆來了興趣:“這是做什麽?調查前男友?”
說着又大笑起來:“诶?還記不記得?以前你不是說在酒吧裏看上過一個順眼的麽?我要幫你查查人家你非不讓,還跟我生氣了,罵我濫用手段侵犯別人,嗯?”
莊周:“......”
“現在我不濫用手段和權力了?”
莊周閉上眼,示弱到:“哥。”
“現在知道權力的好處了麽?”莊穆笑嘆,“要不要考慮回來和我一起掌管赤巢?不僅僅是赤巢,還有你嫂子家裏的---”
“別了,我貪圖安逸,”莊周也笑嘆,“誰讓我生了個好人家,有一個爹有一個哥,求人求你們倆足夠了。”
電話挂斷,有兩只睡醒的花生貓跑過來蹭褲腿兒。
莊周彎下腰,一手撈起一只,哄到:“去叫非非起床,晚上該睡不着了。”
睡不着了就要黏乎,就要引誘,就要親熱。
就會磨人。
莊周使喚完貓,這才看到錄音筆還在播放中,他重新戴上耳機坐回到沙發裏,随後眼神一下子凝重起來。
耳機裏,占姚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你說你和老板在一起很久,多久?滿打滿算就四年。那你知道嗎?老板已經喜歡毛非三年了,一見鐘情後朝思暮想了三年。現在他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你覺得老板會有多愛非非?”
莊周把錄音倒退一段,再聽。
“我和阿周在一起那麽久,他喜歡我的時候全世界只有我,這麽深刻的感情他會忘得幹幹淨淨嗎?”
“他會的,在老板選擇回國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了。”
“哦,你這麽了解他?難不成喜歡他?”
“我為什麽不喜歡他?他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而老板的全世界,是毛非。”
耳機裏,姜以勉沉默着沒再應聲,之後占姚就說出了那段一見鐘情和朝思暮想。
錄音筆關機,莊周摘下耳機。
他看向站在書房門口的毛非,頭發睡得支楞八翹,懷裏抱着個枕頭。
毛非用一把剛睡醒的沙啞嗓音怪他:“好啊你!”
莊周想問他,睡得好嗎?
毛非想怪他,好啊你,趁我睡着偷偷跑這兒來了!
可等毛非趿拉着拖鞋湊過來往莊周懷裏貼時,責怪就變成撒嬌:“好想你啊。”
還要再文藝一點:“一覺醒來,甚是想你,也甚是愛你。”
莊周摟着他,不敢用力,怕弄疼他。
該親親嘴的,可他就像個木頭人。
毛非拿枕頭角戳他臉頰:“我還以為你沒回來呢,以為又是我在做夢。”
莊周終于回過神,撫着毛非的後腦勺從他眉心一直親吻到唇邊,他埋進他頸窩裏,啞聲喚他:“非非。”
毛非“唔”一聲,用下巴尖蹭蹭他的頭發:“幹嘛呀?”
說完餘光被陡然進入屏保的筆記本吸引過去,順帶着就看見了那支還插着耳機的錄音筆。
哦!明白了。
知道自己露餡了,被抓包了。
害怕了。
毛非圈住莊周的脖子,故意把拖鞋扒拉到地上去,他問:“要去陽臺看火燒雲嗎?”
夏天真的來了,藤架上的葡萄串已經長出青花椒一樣的雛形。
花旦和小生跑來黏人,一人撸一只。
“你不知道的秘密是我已經知道你有秘密瞞着我了,還是一個大秘密,”毛非抓着小生的耳朵亂揉,“我不知道的秘密,就是這個秘密的內容。”
他低聲喃喃道:“三年啊,你都惦記我三年了嗎?”
---你會一直這麽惦記着我嗎?
---會,我怕讓你知道我有多惦記你之後,要把你吓跑了。
那時他們剛确定關系,他甜蜜得像泡進蜜罐。
莊周望着天邊變幻的雲絮,盡量把心情放松,他坦白道:“我回國後的大半年其實過得挺渾渾噩噩的,沒什麽心情,也沒什麽幹勁兒,白天面對我媽,這這那那的,晚上回家了陪花旦玩一會兒,睡覺之後就做噩夢。後來我就有點抵觸花旦,于是買了小生陪它。”
毛非聽得心裏好難受,他沒有打斷他,只把光裸的腳丫踩到他的腳背上去。
“過年我們美容院放三天假。三天裏,我和我哥兩個人輪番上陣跟我爸下棋,下不過,我哥輸得心甘情願,可我的心态就比較糟糕,我感覺自己很廢物,什麽事情都做不好。”
“大年初四上班,我媽第一次給我安排相親,我在辦公室裏和她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占姚追出來安慰我,說請我去酒吧裏喝酒。”
莊周稍微頓了頓,他伸手牽過毛非,揉着他的指尖有一點讨好的意味。
“那間酒吧叫韓非,占姚說她就是沖着這個名字才特意帶我去的。我們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酒還沒喝兩杯,就有一個男生跑到臺上去唱歌,長得可愛,穿得可愛,唱的是一首粵語歌,我不是很能聽懂,他唱得很悲傷,唱到最後都快哭了。”
毛非眼眶發熱,他努力回憶,使勁兒回憶。
高三那年的大年初四,陳祈帶着蘇呈音來小伏都找他玩兒,他去接機,從看到那兩人牽着手出站的那一刻起,他就酸成了一只檸檬精。
後來他們去溫泉酒店放行李,去吃羊肉手抓飯,去韓非體驗狂野男孩的快樂。
好巧不巧的,竟然偶遇了渣過他,也渣過蘇呈音的人渣前男友。
陳祈二話不說大打出手,打完,他們去韓非裏點雞尾酒喝,他坐在陳祈和音音對面被秀了一臉的恩愛,長島冰茶裏的檸檬切片都不及他檸檬。
他想發洩,他跑到臺上去唱歌,唱一首《老了十歲》。
“MOMO那天,你去吧臺看我...”
“嗯,我當時都不敢相信。”
毛非顫着哭腔:“你說你尋找了很久的聲音,就是我?”
莊周的眼尾也紅了:“嗯,是你。”
“我還幻想過我可能是誰的替身,其實根本不是的,我是我自己的替身?”
“嗯,你是。”
毛非難受得想蜷成團,他咬着唇微微搖頭,特別不想接受這樣的現實。
---我們才認識五天啊,短短的,五天。
---看你第一眼就喜歡了,長在心坎兒上的喜歡。
不是五天,是三百六十五天,是三個三百六十五天。
所以當他在臺上羨慕朋友的愛情時,就已經有一個人對他一見鐘情了嗎?
這個人還是他覺得萬分可惜,可惜沒能早點遇見,沒能陪伴他一起度過心理受創的莊周。
“你為什麽...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啊!”毛非捉着他的胳膊埋怨道,“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你真想要找我的話,不是很簡單嗎?你可以調查我,可以把我查得明明白白的啊!”
花旦和小生被哭跑,沒心沒肺地變身小馬奔騰。
莊周把毛非抱進懷裏,那一身溫柔的本領在此時都成蹩腳的磕巴,只會滿口哄着“乖寶”。
毛非把眼淚都擦到他的領口,心裏憋屈炸了,受了比天還大的委屈:“我跟你說,你哄不好了。”
本想讓他永遠都不知道的,卻不想露餡露得這麽猝不及防。
既然哄不好了,莊周嘆息,不如和盤托出,一次性挨打,免得以後又讓他的非非傷心。
“還記得莊強曾經想要你穿漢服的小視頻麽?你不想給,說細思恐極。”
毛非生氣,不搭理他。
“也還記得我們車禍之後,你在病房裏和蘇呈音講電話,叮囑他不能拍小視頻。後來我就問你,如果我在我們還沒認識的情況下就拍了你的視頻,你會怎麽樣嗎?”
毛非眼淚巴擦地回想一瞬,想起來了,當時他說“不行,更加細思恐極了”。
可他還是不搭理,還在為他們錯失的三年時光難過。
莊周将他摟緊,他低語道:“非非,對不起,我擅自收藏了你的視頻,現在我的電腦裏都還保存着。那天等你們離開韓非之後,我花了點錢,找經理把那天的監控記錄買下來了。”
毛非瞪大了眼望着他。
莊周緊張得都想去捂住那雙眼,他舔舔唇,繼續坦白道:“我把你在舞臺上的片段剪下來存在我的手機裏。我...我經常看,尤其心煩意亂的時候,雖然你唱的是苦情歌,你聽蘇呈音唱時還在旁邊哭了滿臉,可我...我感覺看着你就很安心,我很享受,我...我感覺只要看着你,就很治愈...”
毛非用莊周的袖口給自己擦眼淚,沒有細思恐極,只有快要窒息的心痛。
他嗡聲問:“你騙我了,是不是?占姚姐說你的八哥...你騙我了...”
“我騙你了,”莊周抽兩張紙巾為他蘸幹眼淚,他認錯道,“我工作午休時會看看你,被占姚撞見過好幾次。我回家後一個人,有時候就會像精神病患者,一遍又一遍重複播放你的視頻,我看太多了,我還沒有看厭,八哥學舌都學厭了。”
說到這莊周輕輕地玩笑一句:“它們說我煩,讓我換一首歌聽,正好我爸來要它們,我就順勢把它們送走了。”
毛非把莊周的居家服扯得淩亂不堪:“你真的哄不好了!你真的!嗚嗚...你就是個混蛋,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啊?你能不能拿出你霸道總裁的氣場,你倒是來找我啊!”
莊周按着他的腦袋,把他牢牢地鎖在懷裏。
“非非,我那時候...我去看心理醫生,我懷疑我是不是抑郁之類的,或者真的是精神失常,”莊周不太願意回憶起那段時間,他捧住毛非的臉蛋,同他貼貼臉,也像尋求安慰一般将下巴枕在毛非的肩膀上,“我哥看我萎靡不振,我媽...別說把美容院擴大成七家連鎖了,沒有把她現有的這一家經營倒閉就算不錯...于是我哥想找你,他猜或許你可以讓我正常一點。”
毛非抱緊他,嘟囔道:“沒人來找我,你沒來找我...”
“是沒有,我第一次跟我哥吵架就是因為這件事。我并不想談戀愛,我甚至都分不清這是不是喜歡你。我也怕吓到你,更怕你不是的,你不像視頻裏看起來那麽溫柔,那麽乖,我怕你其實是另一個姜以勉,哪怕只有他一半可怕,我也會受不了的。所以沒有人去找你。”
天邊的火燒雲被墨藍色的夜幕吞噬,有一輪白月高高懸挂。
毛非想起莊周總說他乖,說他怎麽這麽乖,問他為什麽這麽可愛。
現在再回味,這每一句呢喃和情話背後,或許都有滿滿的欣慰,都有慶幸自己得以眷顧的感慨。
---我...我撞的這是什麽大運啊!我要把你帶回家,我要讓我媽也看看你!
---非非,是我撞了這麽大的好運才遇見你。
毛非快把自己哭斷氣,哭過勁兒了一抽搭一抽搭地打起小嗝。
“心理醫生讓我慢慢嘗試着戒掉你,從不看視頻開始。”莊周一下一下撫着毛非的後背順毛摸他,“我沒聽他的話,表面上我努力工作,把生活一步步調節回正軌,心裏面...我把你放在了心裏面,反正你早就住在我心裏了,我決定賭一把,把你當做一個異地戀的戀人。”
莊周側過臉去親吻毛非眉心,他嘆慰道:“等我脫胎換骨成功了,有底氣去找你了,我就會去調查你,找到你。如果你可愛善良,我就追求你,如果你讓我失望了,我也會感謝你。”
---你要讓我始于顏值,忠于人品,你要對我好,我就喜歡你。
---你這麽來之不易,我當然要對你好。
毛非想起郊外的青草地,他抱在莊周身上美成了麻花,傻樂道:“哪兒來之不易了,明明是易如反掌。”
莊周便在徐徐清風中擁住他親吻。
“你...你真的哄不好我了...”毛非不顧手腕疼,死死地抓在莊周身上,哽咽道,“你騙我、瞞着我,瞞着我這麽多...你罪無可赦...”
莊周屏住呼吸,唇瓣緊抿。
“騙我,罪無可赦,這是...是我的原則!所以,現在,我要跟你分手!”
莊周一句話都說不出,只用泛紅的眼看着他的非非。
兩個人互相對視,好像下一秒就要親吻在一起。
毛非握拳捶他,哭罵道:“你還不知道求我嗎?!你是混蛋嗎?你求我原諒你啊!不然我們怎麽破鏡重圓!”
莊周忍不住眼淚,他一把按住毛非的後腦勺。
下一秒,崩潰的哭喊全部都吞盡在深深的親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