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門被打開,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士不耐煩地瞧着面前這位不速之客,還沒看得清對方的模樣,一片銀色的金屬閃過眼前,意識瞬間一片空白,血液全部湧上左側的頸脖,全身的肌肉抽動一下,随即倒在地上,鮮血迫不及待地沖出男人的體內,四處蔓延,染紅了所到之處的每一寸白色的地板。

男人的雙瞳瞪到極限,眼白周圍布滿細小的血絲,嘴巴微微張大,表情是極度的驚駭與不解,好像發生了有史以來最恐怖以及最不可思議最莫名其妙的事。一切都在一瞬之間終結,簡直可以說太快了。

男人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感到閃着寒光的刀片從眼前快速掠過,然後脖頸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的脖頸劃上一刀,他全然沒有反抗的能力,應該說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抗,一秒鐘的反抗時間都沒有,生命便到此結束。男人的表情寫滿了不解和詫異,不了解自己何以突然死去,不了解自己何以被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奪取了性命,沒有答案,沒有原因,好像外星人沒有事先一聲通知狐突然略了地球,而人類還沒來得及作好應戰的準備便被外星人終止了心跳。

鮮血猶如百米沖刺般染紅了大塊面積的地板,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男人已經躺在血泊裏,血液從嘴角流出,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改變。森将沒有沾上一滴鮮血的小刀放回褲袋,連望都沒望屍體一眼地離開,關上了門,然後按下電梯,回到樓下,推開了大門,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面前。

拉開車門,鑽了進去,關上,車子發動引擎,揚長而去,街道恢複了五分鐘前的樣子,了無一人,所有的事物都在原來的軌道上繼續運行。

森摘掉手套,折疊好放進褲袋,閉上眼睛,車內的空調溫度适中,撲滅了剛才在外的熱氣。司機是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架着一副黑色墨鏡,及肩的黑發,六四分的斜劉海撩到耳後,劉海的長度超過了下巴,染成桃紅色,身着講究昂貴的黑色西裝,領口解開了一顆紐扣,裏面是一條同樣價格不菲的鑽石項鏈,面容帶着一絲不茍的表情,略顯豐厚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塗抹鮮紅的唇膏。每次森完成任務,接送森的人便是此人,從來沒有換過其他人。

車子在平穩的速度中前進,給人以昏昏欲睡之感。可睡意沒有光顧森的意識,閉目的森依然保持十分清醒冷靜的意識。

交通燈轉為紅色,司機停車,從抽屜取出一張CD放進DVD——瑪麗亞凱莉的《onesweetday》,除了凱莉的唱片之外,沒有放置其他歌手的唱片。司機一邊輕哼調子,一手在大腿拍打節奏。

現在是下午三點零五分,街道的人流逐漸增多,小學生從校門走出,穿着相同的制服,無論在哪一所學校,定安的校服都是統一的,唯有胸前不同的數字商标表示該學生就讀于哪一所學校。不少家長早早在門口等候,待見到自家的孩子,便迎上去牽起其的手,前往回家的方向。

“今天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鐘。”司機啓口。

森睜開眼睛,目光卻沒有瞧向對方。

“發生了事故,一輛汽車與一輛公共汽車相撞,汽車的司機當場昏迷,現在在醫院急救。”

森沒有作出回應,好像對方的話沒有震動她的耳膜。

“不過。”司機踩下油門,手搭在方向盤,“晚了十五分也沒有造成一點不良影響。”

行駛的速度比剛才快了一些,回來的道路沒有發生塞車事故,唯有在交通燈面前等候了兩次,一路暢通無阻。

“要來一顆嗎?”司機拿出一瓶薄荷味的潤喉糖,取出一顆送到嘴裏,遞到森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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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看了潤喉糖一會,然後拿起一顆放進口中,冰涼的感覺瞬間充盈口腔。

三十分鐘後,倆人回到第五號街,街上寥寥幾人,其中一個母親牽着女兒,這位母親十分年輕,臉容還保有少女的味道,一身素雅的白色連衣裙,身材纖瘦,完全看不出生育過的跡象,若不是女兒的相貌酷似母親,沒有人會把她們當作母女。

“進去吧。”司機在一棟複式別墅前停下,森下車後,汽車駛進別墅旁邊的停車場通道。

面前的複式別墅以深藍色色調為主,白色為輔,此外再無其他顏色,別墅後面是一片草地,草地空無一物,沒有像其他人家擺滿桌子和椅子,或種植色彩缤紛的花圃,唯有寬廣的翠草。唯一稱得上是這棟房子的裝飾便是門前的小樓梯旁邊種植了兩叢潔白的茶花,稍微靠近便可感到芬芳滿溢的花香,只要其中一朵茶花凋謝,立即換上新的一朵,因此人們看到的永遠是盛放的茶花。

與其他第五號街的別墅相比,委實過于簡樸,沒有絲毫的奢華派頭,這樣的房子即便放在第三十號街,也不過是一棟普通的別墅。但這棟房子是森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此外沒有其他地方能供她處身。

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踏出大廳,鞋跟在柔軟異常的地毯發出沉悶的輕聲,同樣空無一人的大廳,沒有仆人,沒有客人,這裏只居住兩個人——森和喬,倒不如說以前的這裏是居住四個人,可在十年前的其中兩個人永遠地離開了世界,只剩下這對雙胞胎依然安好無恙地生活在這裏。

森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來到走廊左邊的最後一扇門前,沒有敲門直接進去。房間的右手邊放着一張雙人床,深藍色的枕頭和深藍色的床鋪被單,統統一塵不染地整齊放置在床上,床的兩邊是兩個白色雙層抽屜的床頭櫃,均上了鎖,沒有臺燈,沒有鬧鐘,床頭櫃的表面一無所有。門口斜對的前方是一張黑色的長方形辦公桌,配套一張深藍色的辦公室桌椅,桌上是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旁邊是一盞小小的臺燈,筆記本電腦的左手邊放着兩份約莫兩公分厚度的資料,此外還有兩本沒有拆封的書籍。

一個與森身材相仿的女人背對着森雙手抱臂地站在玻璃窗前,身着一件深藍色的中袖衫,深藍色的七分緊身褲,深藍色的短跟鞋,與森同樣幹淨利索的短發乖巧地服帖在後頸。

女人轉過身,與森毫無二致的模樣,唯一的不同是女人的右眼眼角有一顆不顯眼的褐色的痣,嘴角勾起,眼裏卻沒有絲毫的笑意,黑色的瞳孔宛如兩顆冰冷的黑寶石,不含一絲感情。

“親愛的妹妹,第四十次感謝你幫我完成了任務。”喬來到電冰箱前,打開并取出一瓶波爾多,拿出酒塞,直接就着瓶口喝下,然後來到森的面前,将酒瓶遞給對方。

森接過眼前的酒瓶,像喬一樣就着瓶口喝了一口酒液,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留到腹中,猶如一條冰冷的蛇穿過森的體內。喬取回酒瓶,又啜了三口。

即便見到同處一個娘胎且只相隔一分鐘的雙胞胎姐姐,森依然面無表情,甚至比原先散發更加冰寒的氣息,眼裏同樣不帶一絲感情地注視對方,精明的喬固然不會沒有注意到妹妹眼裏的欲要掐死自己的神色,可她寧願百分百相信第二天死于車禍意外,也不相信森敢于殺死自己的百分之一可能性。

喬說起關于森剛才殺死的禿頭男人,喬總是在森完事回來後才告訴對方她喬要将其置于死地的是何許人。禿頭男子是一個有十間連鎖餐飲店的老板,有一個二十八歲的妻子和兩個七歲的女兒,生性暴躁,有暴力傾向和狂躁症,在事業上稍不順心便拿妻子和女兒出氣,在她們身上發洩自己的拳頭和腳踢,曾經試過将妻子的一條腿打到骨折,其中的一個女兒更是沒了一個小指頭。不但事業不順心會毆打家人,即便喝醉之後回到家總是對家人施予暴力。妻子不敢反抗和提出離婚,因為娘家的人都必須依靠丈夫才能得以在社會生存下去,且妻子的父親多年卧病在床,患有嚴重的尿毒症,治療費昂貴,如果不是丈夫的資金,早已命喪九泉,妻子當初是為了治療父親的病才委身于此男人,沒想到是嫁給了一個沒有人性的畜生。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喬啜了一口酒,露出一副哀傷的神情,“不知道有多少漂亮善良的姑娘就這樣被一群連畜生都不如的男人毀掉。”

森一言不發,緊盯坐在桌上的喬。

“我只是在替天行道。”喬現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理所當然的語氣,“這種比狗娘養的兒子還不如的垃圾憑什麽繼續生存在這個社會上。”

“一天不除掉他,他那位年輕美麗的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女兒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我相信她的妻子無時無刻不是在期盼這個把她當奴隸般奴役的男人死去,而我是負責完成她的心願,同樣是給這個社會減少一個禍害。”喬的嘴唇貼着瓶口,“沒有人會希望這種垃圾活在這個社會上,沒有人會接受一個每天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這裏骨折那裏少了一塊肉的人存在,沒有人能夠接受這種畜生存在。”

喬将酒瓶放在桌面,雙手合十,低頭注視自己蒼白的掌心,幾乎沒有血色可見。森仍舊緘口不語,如一座石雕般伫立原地望着喬的一舉一動,喬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激起她心中的一絲漣漪,這樣的故事她早已聽了三十九遍,不過是內容稍微變換了一點而已,用千篇一律來形容也不為過,無論這是喬捏造出來的故事抑或是不可否認的轶事,在森看來都沒有區別。不會因為這是事實而為死者傷害的人感到難過和同情,亦不會因為這是喬編造的謊言而感到不悅。她的任務僅僅是将那些人送去見閻羅王,至于與任務無關的事情她全然置之不理,就像現在她沒有把喬說的話聽進耳裏。

“法律和道德總是教育我們奪取別人的性命是一件極其不可取、極其錯誤、極其殘忍的行為。”喬咬着食指關節,嘴角微微上揚,細長的眼眸微眯,“殊不知正是因為這樣才助長了更多不幸的事情發生,那些滿嘴仁義的人總把自己那一套看似高尚的道德思維強加在他人身上,卻不知自己的想法簡直令人惡心到極點,比滿是咀蟲的腐爛的屍體更加惡心十倍。”

喬略一停頓,拿起酒瓶喝了兩口,舔去嘴角的酒液,這次咬的是中指指甲,“如果讓那些滿腹仁義的人感受一下被狗娘的兒子都不如的人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行為,你說他們到時候還能說出‘奪取別人的性命是不對的行為’這種充滿聖母光芒的話嗎?”喬盯着森的臉,除了冷漠和冰冷的之外,再無其他,對方沒有回應她,這種情況持續了多年,森從來不回應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她的妹妹永遠擺出一副比死人還難看的臉,至少在喬看來是這樣的,因為有時候喬能夠在死人臉上看到表情,而在森的臉上是沒有表情這玩意可言。不過,造成這種局面的幕後黑手喬自是十分清楚,因此她不介意森每次面對自己都是擺出一副比僵屍難看一百三十倍的臉,相反,她還有點喜歡對方的面無表情。

“不。”喬肯定道,“他們絕對再也說不出這種話來,因為到那個時候他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希望那些連上帝都想将其置于死地的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他們沒有這個能力,而我們卻有。”喬笑道,語氣是十足的理所當然,仿佛是上天派來的專門負責此項工作的使者,“既然我們有這個能力,為何不對別人伸出援手呢?人們不是經常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嗎?但是他們只會在雞皮蒜毛無需幫忙的事上出手,真正到了別人需要援助的時候就成了縮頭烏龜,然後站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深陷水深火熱中的人被折磨得斷氣。”

喬一口氣喝完瓶裏的紅酒,看着瓶身的标簽,“難道我說得不對嗎?我最親愛的妹妹。”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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