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唐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期末考試,将所有與考試無關的一切統統置于後腦。嘉美同樣如此,倆人複習的時候減少閑聊的時間,有時幾乎不聊天,談話的內容幾乎離不開學習範圍。一個星期過去,期末考結束,倆人打算好好放松一番,便在期末考的第二天早早出門,來到動物園,由于當天是工作日,因此動物園的客流較少,大多數是父母帶着小孩前來參觀。
嘉美饒有興致地觀察每一種類型的動物,唐完全是為了陪伴對方,他對動物園不感興趣。
一只袋鼠寶寶從媽媽的口袋裏鑽出來,嘉美驚呼一聲,将這只可愛的小袋鼠拍照下來,小家夥盯着嘉美,似乎對陌生的來客感到好奇,側了側腦殘,母親則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不時舔舔爪子。
确認來客并沒特殊之處,小家夥便轉身回到媽媽的袋裏,露出一個小腦袋,嘉美一臉可惜地鼓起臉腮,等了一會小家夥還不出來,只好離開。
“吶,袋鼠寶寶總是呆在媽媽的袋裏不出來?”嘉美問。
“大概是。”唐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
“唐。”嘉美鄭重地叫了對方一聲,将唐漫天飄浮的思緒拉扯回現實。
“呃。”唐被小小地吓了一跳,對方的臉瞬間放大兩倍地呈現在面前,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嘉美緊鎖眉頭,咬住下唇,神情嚴肅地看着唐的眼睛。
“你最近好像不太對勁。”嘉美伸手按在唐的腦袋。
“呃。。。你想多了。”唐撇過臉。
“我認識你那麽久,你不要當我的眼睛是瞎的。”
他本來就猜到以嘉美精明敏銳的性格會察覺出他的倪端,可當此時被對方揭露出來,唐便不知所措。不想将其中的原因告訴對方,可那樣一來也許會令嘉美産生誤會。
“嘉美。。。我。”唐艱難地啓齒,手緊緊攥成拳頭。
“你到底是怎麽來?”嘉美擔憂地問。
“我知道我最近很不對勁。”唐一字一頓道,“但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其中的原因。”
嘉美的眼底閃過詫異的神色,仿佛一向不收手續費的自動售貨飲料機被告知收取手續費,內心頓時空蕩蕩的,無形的塊狀物堵在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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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重的氣氛橫在倆人之間,唐一臉歉意地瞧着對方,無形的針尖戳着他的心房,将他的心戳出一個個小小的洞,然後灌進名為苦澀的液體。他從未預料到會與對方發展成這樣的境地,一道從天而降的無形的屏障豎立在中間。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久到連唐以為時間靜止之後,嘉美打破沉默。
“每個人都有私隐,我明白的。”嘉美像往常那樣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可這個笑容在唐的眼裏是非常不自然。
“請你務必相信我,我絕對不是存心不告訴你,而是我實在。。。”
“我懂的。”嘉美打斷對方的話,一手搭在對方的肩上,“我也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抱歉。”唐再次道歉。
倆人乘車回到十八號街,在一間小餐館吃了午飯,原本下午要去看電影,可嘉美突然說昨天沒有休息好,困意襲來,估計沒有精神,唐送了嘉美回家後,折回住所,今天下午以及晚上的節目全部取消。
嘉美沖向卧室,鎖上門,撲在床上,臉埋在枕頭,壓抑從西面八方襲來,化為一只只無形的觸手,緊緊地揪住她的心不放,嘉美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下一秒将會窒息而死。唐的話如利刃将她心房的肉一剜一剜地割下來,露出無數個滴着鮮血的空洞,無情的冷風吹進這些空洞。
唐今天的表現完完全全超出了她的思考範圍,她固然明白每個人都有屬于不為人知的私事,即使是摯友之間亦不可能把所有的心底話全盤托出。可她無法克服這個障礙,她做不到這一點,她希望唐能把所有的心底話告訴她,就像她一樣。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無話不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會告訴對方,可唐在今天打亂了這個他們一直維系的秩序,使其拐進陌生的方向。
嘉美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她很想知道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幻想,也許唐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可現實終究要面對,她剛才所看見的、所聽到的皆是現實之物,毫無半點虛假。
能夠使唐産生這樣的改變必定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可能裏面含有她不知曉不理解的因素,一些她沒有接觸過的情況,甚至不反危險因素,但無論如何,她都想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必須知道導致唐發生這種變化的緣由,并不是她愛管閑事,只是她認為她必須知曉。
客廳響起物品被掃落地的聲音,發出劈啪當啷的聲響,還有玻璃制品破碎的聲音,這些使得嘉美更加煩躁,拿過被子蓋過頭頂,在空氣流通不良好的環境下睡去。
唐坐在餐椅,雙手捧着一杯水,今天出其不意的狀況讓他的心懸浮在半空,內心如被飓風狂掃一般,連一片落葉都不見蹤影,空無一物,一種類似背叛感從心底出發,充斥每一個細胞,他絕非打算背叛對方,這個念頭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這是他永遠不會列入考慮範圍的事情。
酸澀的液體灌進一無所有的心房,通過輸送流入到每一條血管,融入到鮮血中,唐用食指按着作疼的太陽穴,裏面的青筋在跳動。毫無疑問,他和嘉美之間的感情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可能導致他們的關系一去不返,從此變成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這是唐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不想發生的情況,想要打碎橫在倆人之間的屏障,就必須向對方吐露一切,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道清楚。
可一個巨大的拉力狠狠地扯住唐的神經,阻止他做出這個行為,腦際有一個提出反抗的聲音,拒絕他把理由告訴對方。這個持反對在一方在唐的心裏占有了比例較大的位置,否則他也不會對嘉美說出這番話。
唐把額頭磕在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坦白說,他不知曉為何不将事情告訴嘉美,無疑嘉美是他身邊唯一一個能夠推心置腹的人,而且以嘉美的性格和思想,對方能夠給自己帶來慰藉和理解,可他卻無法道出與事情有關的一個字,好似那件事被貼上不許使用語言功能的标簽。造成這種局面全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自從和那對神秘古怪的雙胞胎接觸以來,他身邊的空氣正發生他察覺不到的變化,就連他這一自身同樣發生變化,生活的正常秩序改變,列車駛向陌生的方向。
森将最後一塊三文魚壽司放進口裏,喝了一口袁米茶,拍了拍手,将碗筷放進洗碗機。挨着電冰箱,環顧只有她一人的客廳,自電梯事件以來,小男孩作為一個更加深刻的形象附着于她的腦際,她原以為只要過一段時間便能将那個形象抹去得一幹二淨,可記憶與她作為,她愈是這樣做,記憶愈是牢固。
只要她閉上眼睛,那雙美麗的綠寶石般的眼睛就會浮現在眼前,男孩的形象随之出現,電梯事件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地保存在腦海,男孩的表情、男孩幫她拭擦冷汗的小心翼翼的動作,男孩的聲音,男孩傳來的和煦,還有她當時的心緒。森對此感到驚訝,她居然能夠如此清楚地記得她毫不在乎的事情,這是一個極其不正常的現象,她甚至無法阻止這個現象的發生。
手中的一切正一點一點地脫離她的掌控,她似乎從完全的主動到逐漸的被動,被動地去做一些她嗤之以鼻的舉動,被動地去說一些她嗤之以鼻的話,主動的權利緩緩地被剝落。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寒籠罩在心頭,這是同喬以往給她的感覺都不一樣,這種心寒使她不知所措,她對此毫無解決辦法的頭緒。她害怕會變成一個面目全非的自己,害怕會變成一個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的自己。
森搖搖頭,決定不再思考此事,自那天以來,她與對方已經沒有見過一面,對方所做的一切亦與她毫無聯系。她和他是作為兩個獨立生活的個體,不存在交集,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一個上帝無聊拿自己開玩笑的意外,而這種意外不會再出現第二次,她不相信上帝是一個無聊的人,無聊到喜歡拿一個人三番四次地開玩笑。
喝完杯裏的袁米茶,将茶包掉進垃圾簍,洗掉杯子,放進櫥櫃。
折回沙發,拿起茶幾上尚未讀完的川端康成的《千紙鶴》,翻到書簽夾着的書頁,繼續閱讀。下午明媚的陽光透過沒有拉上窗簾的窗戶瀉進,在地面形成一個長方形光圈,二十號街的午後透着一股寧靜的氣氛,幾乎沒有汽車駛過的聲音,聽不見人們的鞋子在走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除了偶爾飄來幾聲鳥鳴,此外沒有稱得上是聲音的聲音。
過了十分鐘後,森的思緒俨然飄到房子之外,無法集中精神在書頁上,每一個文字都不能跳進腦海,森合上書本,放回茶幾。輕嘆一聲,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思緒飄到小男孩的家,準确來說是飄到小男孩身上,森對自己産生了厭惡之感,竟然在這個時候去想自己不願意看到的人。可思緒有一種強大的魔力,主宰她的四肢,使其移動腳步來到卧室的窗邊,拉開窗簾,對面的房間沒有小學生,他人在其他地方,也許在客廳,或許在外面街上。
森雙手抱臂,仔細觀察唐的房間的一舉一動,過了兩分鐘後,一個瘦小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小學生面帶惆悵之色,眼皮垂下,眉宇間微微皺起,薄唇抿成一條線,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直徑地躺在床上,他的床正好對着窗戶,因此森能清楚地看見他在床上的行為,男孩仰望天花板,正思索什麽,然後翻了一個身,背部朝天,整個人呈大字型,過了一會又翻過來,随後坐起身,雙手抱住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一臉悲傷的神情。
森把對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全收在眼底,隔了一段時間後,她在對方的房間重新見到男孩,不過這一次見到的男孩心情不悅,應該是經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綠色的眼眸裝滿憂慮的神色,沒有了平日的神采,森自然對造成對方這副模樣的原因不感興趣。
過了約莫五分鐘,男孩下床,來到窗邊,打算拉上窗簾,卻意想不到地與森對視,面容的惆悵一掃而光,取代而之的是驚訝與疑惑,猶如見到了本不應該見到的現象。對方稍稍蠕動嘴唇,想說些什麽,但沒有說出,只是呆若木雞地望着森。
森面無表情地注視唐,換作平常,她早就轉身離開不再望對方一眼,何況眼前這個還是她不願意見到的人,可不知大腦哪條神經搭錯了線,她竟然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保持注視對方的姿勢,雙腳似乎紮根在地面般無法動彈,森極其讨厭這種不受自主的感覺,極其讨厭自己不能作出絲毫反抗的行為。
最後,是唐不再望向自己,拉上窗簾,這個舉動似乎讓森不能理解,但很快将其作為事實接受下來。神經終于駁回正常的線路,雙腳不再被束縛,她同樣拉上窗簾,背靠牆壁,輕咬着食指關節,她簡直沒辦法理解何以做出匪夷所思到了極點的舉動,她非常懊惱這一行為,巴不得能夠消去剛才發生的場景。
與男孩視線交彙的一刻,那種熟悉的麻痹感再次襲來,如電流般流遍她的肢體,十幾條羽毛同時掃過她的心,內心被一種無可名狀的莫名其妙的情緒填滿,甚至産生了一絲絲的類似愉悅的感情,好似一直空蕩蕩的願望終于得到滿足。
森絕對不承認自己觀察對方是為了想知道在沒有見面的一段時間內對方生活得如何,但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其他合理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