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接下來的日子,森和唐倆人可謂用‘寸步不離’來形容,這樣說未免過于誇張,但多少還是有這樣成分。只要唐一覺醒來即可看到森悠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膝蓋放着一本小說,餐桌擺放着早餐,有時對方會什麽都不做,只顧望着天花板或凝視前方空氣某一點發呆。
剛開始的時候唐簡直非常不習慣這一情況,可無奈受逼迫于對方強烈的氣勢下,唐只好忍氣吞聲接納這一光景。除此之外,森還完全擔任了保姆的角色,送唐上學,接唐放學,直到唐夜晚上床的時候才離開。如此一來,嘉美和唐不再能夠一齊上學和放學,倆人暗暗叫苦,盡管一百三十個不情願森的出現,可終究得接受現實,于是嘉美開啓了長時間獨自一人上學放學的模式。
這種連體嬰的生活模式讓唐曾經試過好幾次将不滿的情緒向對方發現,不過到了最後理智拉住了唐的大腦,每一次皆是懸崖勒馬,唐終究不敢向對方發脾氣,深知這一行為會帶來何種下場。
電話鈴聲響起,唐拿起電話,是嘉美。
“明天去看電影可好?”
“唔。。。”唐瞄了一眼身邊的森,估計對方可能不會放他和嘉美單獨出去,但他真的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監視,他要出去透氣,不想一天到晚除了睡覺的十個小時之外只對着這座冰山,“好啊,沒問題。”
“到時候電聯。”嘉美挂了電話。
唐緊張地注視森的側臉,嘴唇蠕動,在腹中搜刮能說服對方放自己出去的理由。早就注意到唐的異常的森将腿上的小說放到一邊,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就把唐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雖說這一舉動并不是初次,可唐無論如何也無法适應這坐姿,他已經是一個十一歲的男孩,不是一歲,被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當嬰兒般抱着委實別扭至極,可是對方卻沒有絲毫的不适,反而非常喜歡這一做法。
“我想。。。明天。。。唔。。。和嘉美去看電影。”唐支支吾吾地吐出這句話,由于低着頭,沒有發現對方眼底閃過的一抹寒光。
森凝眸注視對方良久,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允許,唐不停地攪動十根手指,不時向森投去一個不安的眼神,他甚至感到周圍的空氣在慢慢下降,對方一手摸着他的腦袋,波瀾不驚的黑瞳沒有透露任何感情,就在唐再也無法忍受要詢問對方自己能否出去的時候,對方“嗯”了一聲,這一聲宛如禮炮的響聲般在唐的耳邊爆炸開來,深深地沖擊唐的耳膜。
唐有些不可思議地擡頭看着對方,他正在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過了幾秒鐘後,喜悅的浪潮沖昏了唐的頭腦,喜悅的笑意不自主地爬上唐的臉龐,唐的表情猶如期待鐘愛的玩具已久的小孩終于得到一樣,這一模樣使森另一只垂在腿邊不被唐注意的手握成拳頭,手背的青筋幾乎突起。
和那個女的在一起就使你這麽開心?
下一秒,一雙有力的手臂環抱住自己,對方似乎欲要将自己融入到其體內,唐的臉貼在對方一馬平川的胸膛,他完全感覺不到對方有穿內衣,事實上森根本沒有穿內衣,一件黑色的背心被當做內衣的用途,唐不止一次納悶對方的胸膛何以堪比男人,明明是一名正常不過的女性,胸部好像沒有發育似的,只有用肉眼仔細觀察才可見到的微微隆起。
對方的手臂愈收愈緊,仿佛害怕唐會逃走似的要将其禁锢在懷中,直到唐快要透不過氣時,對方才松開了力道,一手勾起唐的下巴,眼角危險地眯起,淡淡道:“你很開心。”
遲鈍的唐還沒嗅到山雨欲來的味道,誠實地點頭。
“是因為嘉美。”森用肯定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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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再次點頭,對方說得不錯,能夠和嘉美一起出去固然開心來着。
倏然,右手手腕被對方狠狠捏住,唐皺起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露出不解的神色,不知曉對方因何事而生氣。
對方另一只手也沒有停下,指尖順着臉頰、脖子一直來到鎖骨的位置打圈圈,唐不禁打了一個機靈,他預感到對方接下來要對他做出的行為。
“為什麽和我在一起。”森的指尖來到鎖骨下方的位置,“你不開心。”語畢,手指用力地一掐,唐疼得眼眶飙出生理鹽水,對方的力道拿捏得非常準,不會用死力,但絕對讓唐疼得無法出聲。
沒有人會面對只要你稍微逆她的意就動手掐你皮膚或脖子的人開心得起來,沒有人會面對整天監視你一舉一動的人開心得起來,沒有人會面對一個喜怒無常的人開心得起來,或許有人可以做到,但唐做不到。
只要面對着森,他便無法安心下來,他必須時刻提心吊膽,觀察對方的言行和臉色,用一句俗話來形容‘看別人的臉色做來做人’。
只要面對着森,空氣便會凝固,世界好像進入了另一種奇怪而危險的軌道,唐無法很好地把握自己這一自身的存在,腳下沒有踏實感,猶如站在萬丈高空,要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腳地堤防自己不掉下去。
對方在唐看來完全沒有稱得上有優點的地方,除了廚藝好、會打架、會搞衛生之外,其餘方面簡直糟糕得一塌糊塗,有時候唐真的很想剝開對方的腦袋一探究竟,想看看這個女人是用什麽構造的。
對于出外要得到對方允許來自于一件在唐看來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某天早上唐起來洗漱完畢的時候,嘉美打電話告訴自己在樓下,她剛剛出去采購回來,打算和唐一起到附近的餐廳吃早餐,當時的森還沒來到唐的家,而且唐亦沒有顧慮太多,直接拿起鑰匙鎖上門立即下去,約莫一個小時後上來,一打開門便看到臉色陰沉的森,使唐頓時置身于南極。
唐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的場景,對唐來說是噩夢的存在。他當時整個人不敢進入房內,巴不得調頭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消失在對方的面前,總之,待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對方一手掐住脖子按在牆上,背部的生疼提醒他是撞在牆上的,對方的指甲刺入了皮膚,鮮血從傷口流出,另一只手則在他的身上游走,不停地在唐的肩膀、胸膛、腹部留下觸目驚心的紫青和淤痕。
唐根本無法理解對方何以勃然大怒,概括而言便是森來到他家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然後自己向她解釋不在的原因,對方聽完之後便實施這一行為,大概責怪自己沒有經過她的允許而擅自離開,且對方還是嘉美。害怕已經無法形容當時的唐的感覺,他渾身發抖,猶如面對一頭露出滿口尖牙準備将其吞入腹中的野獸,對方所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猶如一把無形的刀刃将他的皮肉一塊一塊地剜下。
直到唐兩眼發黑的時候,對方才放過了他,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眼淚已經流不出來,意識與肉體分離,變成了一具空無一物的玩偶,對方卻若無其事地繼續折回沙發,繼續發呆。事後沒有只言片語的道歉,沒有關心他身上的傷,反而擺出一副‘我沒有錯是你自找’的神态。當天晚上,唐一夜無眠,唯有眼淚和一片冰涼的枕頭陪伴自己。
自那件事之後,唐再也不敢擅出外,就連嘉美好幾次的約會邀請都被唐毫不猶豫地拒絕掉,對方亦約莫猜出其中的原因,只好失望地挂掉電話。而唐也自覺拉開與森的距離,盡量不向對方搭話,除了必要的事情外,對方亦甚少出聲,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沉默中流逝,如果對方坐在沙發,那唐絕對不會坐在沙發,而是坐到餐椅或進入房間做自己的事,這種刻意疏遠的行為自是逃不過森的眼皮。
每次察覺到唐故意遠離自己的時候,森就會上前将對方的身子抱在懷裏,讓對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攬着對方的腰,一手撫摸對方軟絨絨的腦袋和細膩柔嫩的皮膚,感受對方身體傳來的和煦。唐不敢做任何反抗,乖乖地任對方抱着自己,有時候一抱便是好幾個小時,自己甚至在對方的懷中睡了過去,而每到這種時候,對方的心情都會轉晴。
唐沒有回答對方的話,給他一百三十個膽子他亦說不出和對方在一起不開心的理由,比起讓別人認為自己懦弱,還是讓身體盡量不受到傷害更好一些。
唐垂下目光,不敢望向對方,森伸手揉了揉被自己掐出的紫青,看到這個小學生的眼角因疼痛而飙出淚水,森難免有幾分心疼,于是不再折磨對方,上次脖子的傷還沒完全愈合,幾道細細的傷痕映在森的眼簾,便将手移到脖子受傷的地方,輕輕地撫摸。
她知道這個小學生是真的害怕自己,只要有自己的存在,他一刻都得不到安穩,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膽怯和不安,對自己的态度也是如履薄冰,無時無刻繃緊着精神和身體,盡量減少與自己的接觸。如果是其他人對森露出這些行為,森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因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可當這個小學生也和其他人一樣害怕自己,無形的塊狀物便堵在森的胸口,讓她非常不悅。
坦白說,她對自己這一感覺的改變感到詫異,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會對他人害怕自己産生不快,森無法道清其中的緣由,她只知道自己不希望這個小學生害怕自己,但又不想他忤逆自己,于是便會做出令對方不舒服的強制性舉動,導致對方懼怕自己,這一惡性循環着實令森有點不知所措。
“疼?”森揉着唐胸口上的一塊紫青問道。
唐霎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再度檢查自己的聽力有否出現故障,對方居然關心他疼不疼,難道她的靈魂被換了嗎?對方再次重複問題,這才打破了唐的疑慮,唐唯有實話實說:“疼”。
森拍拍對方的背部,示意唐下來,然後走進洗手間拿一條毛巾用熱水浸泡,敷在唐的胸膛,唐對這一現象瞠目結舌,似乎看到了根本不會發生卻發生了的場景,對于唐詫異到了極點的反應,森也沒有表示什麽,只顧埋首于手上的作業。
這是森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補償性的行動,其實不僅是唐詫異,就連她亦為自己感此番舉止到驚訝。即使是以前過着正常生活的她,只要動手打了對方或對他人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她絕對不會向對方表示歉意,在她看來,自己并沒有錯,錯的是他人,是對方故意做出一些要令她不得不傷害他的行為,她只不過為了警醒對方,讓其懂得收斂。
這也是森為何從小到只有寥寥一兩個堪稱朋友的朋友,周圍的人皆不願意與她交往,她亦沒有興趣與周圍的人打交道,她更願意活在自己的世界,天生的冷漠性格使她對外界的人事沒有感到多大興趣,永遠擺着一副面無表情的臉孔,所有的情緒皆隐藏在那雙平靜無瀾的黑瞳下,除了必要的事情外,幾乎不會出聲,傾聽勝于語言,即使和父母一起,她也總是保持沉默的姿态。
直到唐的出現,打亂了森長期以來保持的狀态,擾亂了她的神經,使她正一步一步地逐漸改變,在唐面前,森第一次閃過不想再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念頭,第一次閃過了試圖讓臉上的表情與正常人一樣的念頭,第一次閃過了試圖減少自己沉默時間的念頭,第一次為對他人造成身體上的傷害而産生了歉意,許多的第一次都是這個小學生帶給她的,過去她從來不知曉原來一個人竟然也會有這麽多的想法。
現在的她有了感興趣的人事,有了牽挂的人事,長時間的冷漠終于有了些許溫度,這一切都讓她正漸漸向正常的普通人看齊,其實對于能否做一個正常的普通人,森沒有多大興趣,她只想留在唐的身邊,無論以哪種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