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風（下）

23.

其實那麽多年裏，真田夜一一直都過的很平淡了。雖說在她大三這年，還有一段插曲。

大三那年她被檢查出患有中期胃癌，是因為高三時落下的胃病沒有根治，所以希望……很渺茫。

而遠在普林斯頓的跡部景吾在得知此事後連夜搭乘了私人直升飛機回了日本，并在極短的時間內調來了數十位名醫為她醫治。

她轉醒的那個夜晚，窗外呼嘯着夜風，只看見跡部景吾坐在她的病床前，目光深沉地說：“做了這麽多，我還是想給你一個理由。并不是說本大爺像那些無知的人所說的一樣，是因為喜歡你。”

“從一開始，從本大爺見到你的第一次，本大爺就有種奇妙的感覺——我們上輩子見過。你那時只是一個初中生，但本大爺卻已經高二了。本大爺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有過這種念頭，也從來不信什麽前世今生，但你就是這麽不同。在後來接觸的時間裏，本大爺也總是夢見一些零碎的東西……撇開這事不談，這麽多年我們其實已經是屬至交。你是本大爺最好的朋友，能在冰帝遇見你，本大爺很高興，這種感情無法言說。所以……”

頓了幾秒，他終于凝視着她潤澤的雙眸，開口：“你一定要撐過去，不管有多痛多難受。因為——”

她看見跡部景吾站了起來，神情岸然而又款款，傾身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你是這世上對我跡部景吾來說，最特別的存在。”

24.

“喂，”墨綠色發的男人拿着手機的手指修長，聲音低沉，“……什麽病。”

“胃癌。”

“情況？”

“中期。醫生說雖有希望但根治的幾率并不大。”

越前龍馬沒有繼續說話。

挂了電話，本就疲憊地腿腳此刻甚至像是拴了無數套腳鐐，一步一步沉重地邁向床邊，然後噗通一聲，整個人癱倒在了床上。

夜一。夜一。我的夜一。

Advertisement

——夜一。

25.

在所有人的鼓舞之下，真田夜一終是咬牙切齒地度過了那段痛不欲生的光陰，然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畢業、考研、工作。

到了工作後，有人問她的夢想，她只是久遠地想起了自高三後再也沒碰過的籃球與許多年前某天晚上的夜風，然後恬靜地對人笑笑，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26.

因為病魔與讀研，真田夜一正式工作的時候，已經二十六歲了。盡管這些年來，胃還是不怎麽好，但也比那時好了很多。

她今年是二十八歲了，沒再交過男朋友，不是固守曾經，也不是胸懷傲氣，只是不想。

因為不寂寞，所以不想。

跡部景吾曾對她說，如果三十歲時她還是這樣的話，就跟他在一起吧。

她聽到那個一直心高氣傲的人說這句如此沒有把握的話，只是久久地看着他，然後點了點頭說，好。

27.

二十六歲的真田夜一開始工作時，二十六歲的越前龍馬也終于開始坐上網壇巅峰的王座。他迅速成為網壇中的一顆明星，在極短的時間內奪下四大滿貫且又是來自太平洋上的島國日本，讓無數記者幾乎想把他的家底都翻個清白。不過因為低調的為人與他高調的球風實在不相符，讓他在人們的印象中幾乎是一個謎。

在一個賽季裏奪得全部的大滿貫并順利獲得金滿貫的男人，拒絕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表演賽，也在一夜之間，家喻戶曉。

只是他的名字與外貌，幾乎瞬間就讓球迷們想到在早幾年前獲得同樣功績的另一個人。

下雨了。

越前龍雅背着行囊從扶手上跳下來，望着樓宇上的大屏幕，那張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臉，出現在自己曾出現過的地方。

偌大東京，蒙蒙細雨，人們撐着傘低頭匆匆走過，沒有誰發現，穿着黑灰夾克衫的男人帶着鴨舌帽，正注視着銀屏輕笑。

28.

二十八歲的真田夜一從來沒有想過會這樣再遇到越前龍馬。

溫柔的夜風穿膛而過，似是在擁抱她，一如多年前的風一樣。

她想起多年前張揚的她和驕傲的他，而如今，全都沉澱成深海的細砂，難以撈拾。

他深邃的眸子裏倒映着一張怔愣的臉。他悶悶地叫了她的名字，也不顧她的反應，按着她的肩膀就直接将她扣進懷裏，緊緊地擁抱着，讓她的雙腳幾乎都要離開地面。

越前龍馬俯身把頭窩在真田夜一的肩膀上，她這才發現這些年來他真的高大了太多，連曾經與他齊平的她在這男人眼裏都已經是十分嬌小。

“你終于……肯回來了啊。”她下意識地，哽咽着低聲說出了這句話。千言萬語，彙成一句。

咬了咬牙，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竟讓越前龍馬久違多年地潤了眼眶。

29.

跟越前龍馬一起坐在自家公寓裏喝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她呆愣了好久，才驀地想起：我為什麽要把他帶回來？就因為他一句“我手機丢了找不到人現在只有你了”所以……？！

為什麽不随他去？為什麽不呢？

Why not？？？

一邊捧着陶瓷杯抿着燙嘴的茶水，一邊反複地暗自懊惱着自己的過失。

“我沒地方可以睡。”越前龍馬十分理直氣壯地說着。意思就是說你看着辦吧。

“睡客房去！櫃子裏有哥哥的睡衣，跟你的尺碼應該差不多吧。”這家夥也長到180+了，啊真不爽。真田夜一不為所動，內心萬馬奔騰表面上卻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垂眸在升騰的白霧裏開口：“還好他最近沒案子，不然這大冷天的，你就只剩沙發了。”

“還差得遠呢——”道出依然不改的口頭禪，越前龍馬喝了口茶，在口腔中緩了會後吞了下去，微微昂首注視着她說：“他來了我就跟你睡好了。”

于是真田夜一一臉“這人腦子有病吧”的表情看着他。

30.

越前龍馬洗完澡穿着某人哥哥的浴衣走到客廳的時候，她正挽着發低頭寫今天的工作報告，時不時拿筆蹭蹭眉梢。

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微微地翹起，只見他的眸中漸漸氤氲起溫柔的笑意。中學時期她每每遇到難題就喜歡這麽做，想不到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

悄悄走近，彎下腰對着伏在案桌上的人耳邊輕輕吹了口氣。真田夜一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突如其來的氣流貼着脖頸直接竄入衣襟內，所過之處肌|膚一片酥麻。

她低低地“啊”了一聲然後捂着脖子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便看見墨綠色發男人的發梢還不斷滴着水，浴衣的胸口處穿得很随意，可以輕易看見他白皙的肌理，微張的嘴中吐出迷蒙的水汽，精致的面容上仿佛帶有人因為洗澡後慣有的紅暈。沒有穿睡褲的小腿若隐若現地裸|露在空氣中，指骨分明的腳背霍然出現在眼裏。

真田夜一看着他全身上下的各處風景，只是越看越臉紅，最終伸手對着他的腹部推了一把，“你怎麽還不去換睡衣？還有先要把頭發擦幹啊！”

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竟如此像一對新婚的夫婦。

越前龍馬當然也想到了。猛地擡肘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把她往懷裏帶。

“夜一。夜一。”他溫熱的臉頰貼在她的耳廓上，性|感的薄唇輕聲呢喃着她的名字，“別走。”

“夠了，龍馬。”她顫抖着聲音用力推開他愈發貼緊的臂膀，“我還沒有去洗澡，十二點之前就沒有熱水了，有什麽事等會兒再說，我還要先把報告寫完。”

31.

真田夜一洗完澡出來之後，只見換了件寬松睡衣的越前龍馬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狹長的眼瞳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其實是有些難受的，這麽多年不見了，心裏就像是一直壓着簇火苗，在內心深處，總是越燒越旺的。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關燈，只是默默地路過了沙發邊的那塊地兒，走到餐桌旁倒了點水喝。

她濕漉漉的長發搭在兩肩，露出白皙纖細的後頸。

喝完溫水後的真田夜一打算回房間了，對着靠在沙發上的人影低低地說了句，“晚安。”

32.

然而事情怎麽會就這麽平靜地發展下去。

被越前龍馬大力按上牆的那一瞬她還有些搞不懂這人是不是又犯了什麽病，結果對上那雙燃着怒火的琥珀瞳，不由得一怔。

“最裏面的那件睡衣，是誰的？”他的眼中有火，但似乎也覆着冰。

然而面對他的質問，她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景吾。”

“為什麽？”他俯着身子向她欺近，溫熱的鼻息幾乎都噴灑在她的面頰上，眼中似有不甘，“這些年來為什麽他可以接近你？為什麽！”

“這些年來？你竟然也敢提這幾個字？”她一直擠壓的情緒，滿腹的委屈，不知如何形容，漣漣的淚水就這樣順着臉頰滑落，“十三年了，我的青春早就過去。至于我發生過什麽，你根本……一無所知！我甚至、甚至患過癌症，而那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擡頭就看見你跟幾個女星打得火熱的桃色新聞……我想關掉電視，卻又想知道你過得怎麽樣……你知不知道，這樣很難受很難受？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什麽都——唔！”

她說得很激動，真切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貓眼，邊說着還邊伸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胸口。

越前龍馬看着她不斷溢出的淚水，也心痛得不能自已。幾乎是下意識地，把真田夜一抵在了牆上，扶着她的後腦勺就那麽吻了上去。他吻得很深，吻裏處處充滿着占有。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越前龍馬厮磨着她的唇瓣，低低地說：“十三年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你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知道。只是我，什麽也不能做。十三年來我的身邊也從來沒有過女人。你生病的那段時間，那個‘越前龍馬’不是我，是我的損友凱賓·史密斯……那兩年，我每兩個月就會回日本停留一周，都是在陪着你。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的助理，你還問我為什麽一直不說話，醫生說我是不能說話的，那個人。”

在她幾近呆滞的目光裏，他輕輕地挑了唇角，用舌尖溫柔地舐去她的淚水，說道：“有一次我乘你睡了偷吻你，結果你卻醒了，吓得我躲在床底下，一躲就是一晚上。我聽見你醒來的時候叫的是我的名字，我當時……真的很很開心，卻也難過。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那我這輩子，也就只剩下網球了。到時候，也許我高中時對你說的‘不喜歡’很可能就會成為我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他說着說着，聲音也有些堵堵的，“對不起，那時候不該騙你，但我……沒有辦法。我愛你，其實我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愛着你——我愛你。”

她漸漸在他低喃的愛語裏找回自我，臉上未幹的水漬折射的微光勾勒出清瘦的輪廓，“那你為什麽離開我這麽多年？為什麽？你怎麽舍得，一走……就是十多年。”

“你的爺爺，在我從青學畢業的那天，親自來找過我——”

33.

【“龍馬，你是個好孩子，尤其是在網球方面。所以，我不希望你放棄這條道路。”

“你什麽意思？”

“請你去美國擁抱更琢滿光輝的未來，以及……暫時與夜一斷絕關系。”

“我拒絕。”

“龍馬，這不是建議，是命令。”耳際攏着蒼白發絲的老人揚起別有深意的笑，“在網壇，許多人登上頂峰都是在22-30歲，而在此期間以及之前，他們的配偶都得容忍他們的四處奔波。我并不希望，我的孫女在生子時，她的丈夫不在身旁。哪怕這個幾率只有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也好。”

“……為此必須斷絕關系？”

“不然又會有什麽區別？你不能跟她聯絡，也不能跟所有她身邊的人聯絡。因為她總是會影響你，拖延着你登頂所耗費的時間……這也算是對你們的考驗了吧。”

“可是，我今年也才十五歲，你憑什麽認為我能夠完成它？”

“那就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了。我的孫女，還用得着為此發愁？你想放棄了，随時可以告訴我。要知道，她雖然才剛從冰帝學園的初中部畢業，但學生會會長跡部景吾就已經親口欽定她為副會長及下任會長了——”

“我的目标，是什麽。”

“一年之內，四大滿貫。”老人保持着微笑，“在那一年到來之前，你不可以參加滿貫賽的任何一場公開賽——我要求，萬無一失。之後，你退役，安心做她的丈夫。”】

34.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拿下金滿貫，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大概在幾天之後，你就會看見俱樂部宣布我退役的消息了。”越前龍馬輕柔地摟着她坐在柔軟的地毯上，“——作為這十三年來一直欠你的平安夜禮物。”

“你這人是不會送禮物吧？這個也是，初二那年也是。不要不要，都還給你，我不要！”

“你還留着呢，嗯？”

“我、我……別以為我就這麽原諒你了！！”

“夜一，其實不原諒也沒關系。”聲音有些沙啞的男人伸手在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下，十分自然地扯開她浴衣腰間的帶子，低頭吻上她漂亮粉|嫩的肌|膚，“直接占有你不就得了——”

35.

……雖然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能發生。

真田弦一郎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恨不得直接從神奈川跑步過來把越前龍馬打一頓，但在聽到她平穩的嗓音的時候，又只是緊緊地握住話筒，連聲說“好、好、好”。

真田遙也是，在電話裏當即就哭出了聲來，哭泣聲與她的愛人擁着她的肩膀輕輕淺淺的哄聲也一并傳入了真田夜一的耳廓。

這樣子，真好。真田夜一挂了電話，窗外，大雪紛飛，已然凜冬。

她轉頭看見窩在沙發上打着剛到貨的游戲機的墨綠色發的男人，看到他輪廓深深的側臉。

溫婉的笑悄然而生。

平安夜那天很快來臨，真田夜一悠然轉醒之時，果不其然又發現有人将她抱在了懷裏，身後傳來無比清晰的吐息聲，悄悄地回響着。

因為這麽多年才剛剛複合的原因，盡管越前龍馬也表示他們從來沒說過分手，但真田夜一是明令禁止兩個人現在同枕共眠的。

可是不管她有沒有鎖緊房門，第二天他也依然會出現在她的床上，多日如一。真田夜一有點想放棄抵抗了。

不過……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有些無奈，她在他的懷裏翻了個身，破天荒地沒有直接踹開他，而是微微仰頭吻上了他的唇，如蚊音般細碎地念着：“生日快樂，龍馬。”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悄無聲息地睜開滿是笑意的眼睛，在驚錯又羞困的目光之下重重地吻上她的唇，“這是最棒的禮物。”

·《夜風》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超更喲。

順帶一說本文原本有一個跡部番外，但被我吃了。

“這是最棒的禮物。”此句話出自新出的黑籃OVA3黑子哲也的感嘆。

這句話乍一看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實則……也沒有！

但是我很喜歡就是了。

這是給所有人的禮物。

各位，即将到來的新年快樂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