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躲進防空洞的第六日下午, 凱斯來防空洞找了蘭休。
別看外面炮火連天的, 凱斯身上的軍服卻纖塵不染。皮鞋锃亮, 軍帽端正, 腰上帶着槍,一進防空洞,所以病患都退避三舍。
“我已經幫你拖延六天了蘭休軍長, 你知道聯邦的規矩,第七天開始就要上報死亡人數, 到時候一個沒死,我怎麽交差?”
雖然凱斯嘴上這麽說, 可從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 卻看不出絲毫緊迫。
蘭休剛抽完血, 靠在牆上感覺面前的凱斯都快變成兩個了。
他閉上眼, 眉心皺了片刻才緩緩睜開, “以你的效率, 從現在開始明天也能完工。”
凱斯咧着殷紅的嘴角, 做出好笑的表情,可是眼睛裏折射的光, 卻陰飕飕的, 看不出一絲喜悅。
他擡腿朝蘭休走來,厚重的軍靴踩在地上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響。
凱斯一把掐住蘭休的脖子,指尖用力,把他的下巴向上擡起,居高臨下睨着他“蘭休軍長, 你這樣半死不活的可就不好玩了。你不該這樣,既然我都拿出百分百的誠意來玩這場游戲了,那你得全力以赴才行啊。”
凱斯對蘭休現在的表現非常不滿。
蘭休被他掐着脖子,不想反抗,也沒力氣反抗,他問凱斯“那你覺得我全力以赴該是什麽樣子,拿着搶去外面跟那些駐留軍對着幹?以一敵千還是以一敵萬啊?”
說着,蘭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
“你別被那些傳說洗腦了孩子。”他指着自己的臉,一字一頓“我,蘭休,你們所謂的戰神,其實就是個普通人。沒什麽通天的神通本事,只有這副血肉之軀,一發子彈一把刀都能讓我斃命。你要是指着我能給你表演個什麽飛天、遁地的,那你還是早點洗洗睡吧。”
凱斯盯着他的目光越發兇狠,手下的力道也在漸漸加重,“既然什麽本事都沒有,那你還敢騙我違抗聯邦的指令?”
“我騙你?”蘭休忍不住笑了。“論智商,咱們倆誰也騙不了誰。是你非要參與這場賭博,在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或者也可以說你高估了我,高估了自己手裏的籌碼。”
現在蘭休的命就捏在凱斯手裏,只要對方稍稍用力,他不出兩分鐘就能斃命。
可是在蘭休臉上卻看不出丁點兒的恐懼,就是這種無論處于何種危險中都安之若素的神态,讓凱斯就知道,他絕不是一般的人物。
“你到底還有什麽底牌?”
凱斯對于蘭休的計劃真是越來越好奇了。如果不是因為諾亞城這次變故,他還沒機會接近蘭休。這個老家夥很聰明,總是能想方設法把他避開。
所以他打心眼裏感謝聯邦下達了屠殺令。
可惜的是,蘭休卻絲毫沒有陪他玩游戲的興致。
“底牌?你覺得有底牌的話我還用現在這樣?不過你非要這麽問的話”說着,蘭休把自己的兩條袖子都拉了上去,将傷痕累累的胳膊展示給凱斯。
“看到了嗎?我的命,我自己,這就是我最後的底牌。”
看到手臂上那十四個針頭,凱斯一向淡漠的表情也不禁産生了動容。
“……你真是瘋了。”
兩個人一直都在儲物室裏說話,平時這邊的門都是封閉的,只有醫務人員才知道開門密碼。
陳言抱着需要處理的醫療垃圾推開儲物室的門,一進來就看到凱斯緊緊掐着蘭休的脖子,吓得他大喊都忘了,舉起手裏的垃圾桶就朝凱斯頭上砸。
凱斯松開蘭休,一手擋着垃圾桶,一手抓住了陳言的手腕。輕輕松松就将對方控制住。
他每次看到陳言心情都意外的好。
“小卷毛。”
“去你媽的!”陳言被凱斯抓着無法動彈,他看靠在牆邊的蘭休擔心道“蘭休軍長你沒事吧?”
蘭休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除了傷口有點疼外,其他的問題不大,朝已經自顧不暇的陳言擺擺手,“多謝相救了!”
“這點小事兒不用客氣!”陳言被凱斯抓着掙脫不開,只好用另一只手拖着凱斯往外走。
這次凱斯居然很聽話,乖乖的跟他走出了儲物室,兩人到了外面的通道,雙雙松開了胳膊。
陳言扶腰喘着粗氣,不解的看向凱斯“你跟蘭休軍長不是朋友嗎?怎麽朋友你也打?”
對于他的說話,凱斯就忍俊不了,“誰說我跟他是朋友?”
陳言疑惑了,“不是朋友你幹嘛還違抗聯邦的軍令幫我們?”
“因為好玩啊。”
凱斯靠在防空洞的牆壁上,看着一臉糾結的陳言,彎起嘴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末了,突然轉身,陳言趕緊跑過去拉住他,揪住凱斯的衣領就開始解對方的扣子。
看他急三火四的動作,凱斯微微一愣,随後笑起來,“就這麽欲求不滿?”
“不滿你大爺!我是要你的軍服去前面的地下室拿點藥,傅涵說這外面全被衛星監測着,不穿你們的軍服,就有炮彈投過來。”
陳言的手腳很麻利,轉眼間,衣服已經被扒掉一大半了。沒想到這個神經病這麽騷包,裏面連襯衫都沒穿,直接光着身子。
看到袒露在外面的八塊腹肌,陳言就不自覺的臉頰發燙。
雖然他對凱斯本人并沒什麽想法,可他也是個彎的啊!看到身材好的同性,難免心跳加速。
對于陳言這些遮遮掩掩的小表現,凱斯可是盡收眼底。不過基于他的惡趣味,他也是看破不說破。
故作可惜的嘆口氣,“原來你想要的是我的衣服,不是我的人。”
說到這,他突然彎下腰,把臉湊到陳言面前,一臉無辜的表情“是我不好看嗎?還是聲音不好聽?為什麽沒有人喜歡我?”
聽他說沒有人喜歡的時候,陳言的心也是猛然一顫,因為他也是一直沒有人喜歡。
那一瞬間,他對凱斯居然有了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
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像凱斯外貌這麽出色,又是聯邦軍長,怎麽可能沒人喜歡呢?
陳言抓着凱斯軍服的手一下松了,瞬間往後退了兩步。
“怎麽了?”凱斯對于他這種突然退縮的态度有點不解。
只見陳言嘟着嘴,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妒忌。
“你騙人!像你這麽出色的人怎麽可能沒人喜歡,真正沒人喜歡的都是像我這樣的。上學的時候畏畏縮縮,所有人都罵我是娘娘腔,都不願意跟我坐在一起,之後又倒黴的成了什麽繁育者,被歐沙那幾個王八蛋天天變着法的虐待,後來總算脫離了魔掌,喜歡上了格雷醫生,可我還沒來得及告白他就找到對象了!”
說到這,他看了眼對面快被自己扒成半裸的凱斯,“而你這種天生優秀又耀眼的人,根本就不了解我這種人的痛苦!”
這幾句話說的,陳言感覺自己的心情都變得不好了。
正想着趕緊跟凱斯把衣服換了,去前面拿藥,沒想到對面的黑影突然無聲無息的立在自己面前,像一堵結結實實的牆。
凱斯雖然沒有蘭休那麽高,但是比起陳言還是高了大半頭,兩人站在一起,陳言仰頭望着對方,就有說不出的壓迫感。
他不自覺的往後退,卻撞到了身後的牆壁上。
凱斯伸出胳膊撐在陳言身後,慢慢彎下腰。
紫灰色的眼眸,從左到右,慢慢掃過陳言忐忑的面孔,像是蟄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野獸。
“又在自說自話了,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就不痛苦?”
要是往常,陳言早就一句粗口怼回去,可是現在被凱斯這麽虎視眈眈的盯着,他感覺自己呼吸都費勁。
“你……你有什麽痛苦的?”陳言目光慌亂,明顯底氣不足。
随着凱斯的頭一寸寸往下低,搭在防空洞壁上的手肘也漸漸壓到了陳言的肩膀上。
“我有一個孿生弟弟,白膚色,棕頭發,所有見過我們的人都說我們不像兄弟倆。說我要比他好看得多。但他卻從來都沒因此生氣過,反而比起父母都要黏我。直到後來為了救我,被敵方俘獲綁在炮口上炸成了碎片。”
說到這凱斯頓了一下,“我比他更耀眼,可奇怪的是從小到大只要是同時認識我們倆的人都喜歡他而不喜歡我。每一個人都是。父母,朋友,老師,同學,鄰居,所有人都是。”
他對上陳言匪夷所思的目光,“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看着凱斯弧度越來越大的嘴角,陳言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僵硬的搖了搖頭。
凱斯笑了,由于防空洞牆壁的影響,笑聲就像是從四面八方反射過來鑽進了陳言的耳朵裏。
“因為他會背地裏做很多壞事,然後再把那些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一開始,可能大家都覺得我是無心之舉,可是随着日積月累,我的形象終于變成了一個無藥可救的壞蛋。不過對此我從來沒有辯解過,所有的懲罰我也全部替他承擔下來。可奇怪的是,有一天他突然不再做壞事誣陷我的時候,我卻自發的去做了。”
凱斯一邊回憶一邊平靜的敘述出來“比如砸爛陽臺的窗戶,打傷鄰居的孩子,把老師的椅子腿鋸斷,弄壞朋友喜歡的東西……等等,說起來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呢,明明從來都沒做過,可是當我真正融入壞人這個角色後,一切壞事做起來都是那麽得心應手,就好像之前那些壞事真的都是我做的一樣,哈哈!”
陳言不知道凱斯為什麽突然要對他說這些,如果現在掙紮的話,說不定可以逃跑,可是看着凱斯的笑容,就是一種吸引他繼續聽下去的魔力,讓他站在原地,忍受着強烈的心悸,自願放棄了逃離的機會。
凱斯頸部左側有一小片紋身,是惡魔的圖案,然而只紋了一半,惡魔只有半個身子半只翅膀。
陳言緊緊盯着凱斯脖子上的紋身,那只翅膀正好紋在喉結上,随着凱斯的說出的每個字輕微顫動。
他感覺自己像是中了魔,心念一動,忽然伸出手摸上了那只翅膀,摸上了凱斯的喉結。
一瞬間,聲音停住了,那只惡魔的翅膀也停止了震顫。
察覺到凱斯低頭注視的目光,陳言鼓起勇氣迎了上去“也許你弟弟覺得,是他的錯誤才導致你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他對你心存愧疚,最後選擇自我犧牲的方式來贖罪。”
凱斯抓着陳言的手一點點從自己脖子上移開。
“是這樣嗎?”
這句話于其說是在問陳言,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這時候,陳言突然大叫了一聲凱斯的名字,打斷他的臆想。
“對不起凱斯,之前我一直都誤會你了,覺得你這人就是個神經病,不會察言觀色,缺少普通人的共情,可是聽你說完這些後我發現了,你是個好哥哥,至少對弟弟很好。你弟弟是因為自己的外貌而自卑,才會陷害你以得到更多人的關愛。而你為了他,也自願扮演這個壞人的角色,把更多的愛留給弟弟。”
說到這,他看着凱斯有些呆滞的表情,突然踮起腳,對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這一口親的可不輕,都能聽到吧唧一聲響。
凱斯緊緊盯着陳言,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可是陳言卻尴尬的要死,頂着一張大紅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強撐着面子,拍了拍凱斯的肩膀,“所以別再說沒人喜歡你了,你弟弟明明就很喜歡你,不然最後他也不會犧牲自己去救你的。”
說完之後,凱斯站在那,依舊神色漠然,只是盯着他的目光越來越緊。
陳言感覺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剛才真是中了魔,怎麽突然就撲上去親了他呢?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給凱斯,又把他的軍服拽下來穿在身上。
“你要是冷了就披一會,我取個藥馬上回來。”陳言打完招呼,趕緊飛似的順着防空洞的密道跑了出去。
只剩凱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剛才被親過的地方。
“怎麽樣?
傅涵趁蘭休休息,趕緊找格雷他們商量,用什麽辦法能取代蘭休的血液。
之前他想出來一個預案,已經讓格雷他們去實驗了,只是數據出的很慢,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醫學觀察。
格雷把上星期他們做的檢測報告拿出來,遞給傅涵,在看之前先給他打了個預防針“結果跟之前預想的一樣,不是很理想。”
潛臺詞,就是別抱太大的期待。
傅涵倒是有這個心理預期,看到前面‘有待進一步改善’的結論,就知道又以失敗而告終了。
他越過實驗步驟,直接翻看了後兩頁的數據表,只見上面全是一片紅叉。
他指着這些紅叉問格雷“這些指标都沒測?”
“不是沒測,是他血液裏的蛋白質變性的太快了,還沒等設備掃描出結果,裏面的肽鍵就開始解離,等掃描完畢後,那些蛋白全變成了氨基酸。”
“水解速度這麽快?”
對此傅涵也感覺不可思議,雖然他不是生物學出生,可這些生理常識他多少還是了解的,普通人血液中的蛋白要變性也得高溫、射線,或者外加其他條件,蘭休這血裏的蛋白不但不需要任何條件,而且變性的速度極快極徹底。
這有點太奇怪了。
不過眼下急需解決的問題并不是這個,傅涵對格雷道“對這種病起作用的是蘭休血液裏的某種蛋白,但具體是哪種,以及蛋白結構、組成都檢驗不出來。目前是這個情況吧?”
格雷點點頭。被他說的臉有點發熱,“其實就算檢測出來,人工合成也非常麻煩。得先模拟出結構,再分析組成的氨基酸,後續還要反轉錄,再擴增,估計沒個半年是……”
不等格雷說完,傅涵就打斷他,“等等,你說的什麽?”
格雷“估計沒個半年?”
傅涵皺着眉嘶一聲,“不是這個,上一句。”
格雷“反轉錄,再擴增?”
“就是它!”
傅涵從格雷手裏拿過筆,将檢測報告往後翻了一頁,在空白的地方寫起來。
“如果蛋白質弄不出來,那我們可以把蘭休的造血幹細胞取出一部分,進行體外培養,細胞培養肯定比構建蛋白要快。不過在這之前要先模拟出液體環境,把酸堿度跟溫度都控制好,不然那些細胞脫離蘭休的身體很快又會喪失活性。”
格雷看着他在紙上寫的一條條計劃,也有些茅塞頓開。
也許,可以試試。
傅涵的提議一經提出,格雷幾個人立刻行動起來。構建了體外培養箱後,又去找蘭休抽了一部分骨髓。
傅涵說的沒錯,細胞培養确實比構建蛋白要快很多,不過兩天的時間,觀察鏡下就能看到一片到處游動的紅色小圓點。
先不管後期的血液提純,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看着培養箱裏迅速增長的血細胞,格雷簡直比那年獲得了星際醫學獎還開心,喜不自勝的拉着周筠軒的手,突然擁抱了他一下。
被抱的人卻無動于衷,只是直愣愣的站在那裏。過了半晌,才拍拍格雷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把手松開了。
“太好了!這下所有人都有救了,蘭休也不用天天被抽血了!”
周筠軒湊到觀察鏡下看了一眼,看着滿箱子的血細胞,突然有些好奇道“如果把這些幹細胞移植到身體裏,我們是不是也能長生不老?”
“這個恐怕不行吧,會産生排異。”
“那克服排異就行了?”
格雷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眼中透出的微光,只把周筠軒的話當成學術問題來交流,很認真的思索片刻,“理論上應該是可以的,不過多次骨髓穿刺,對身體傷害很大。克服排異,也會對免疫系統造成影響。”
周筠軒倒是不以為意,“那些副作用跟長生不老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格雷被他說的一愣,怔怔的轉過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就是覺得有點迫不及待了。”
周筠軒走過去主動親了格雷一下,對着他有些駭然的表情笑起來“我說的是我的生日,說好了今年一起慶祝的。”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大玻璃渣快開始了!快開始了!
明天開始繼續日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