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章節51:  6個月前/6個月前

标題:51

概要:開竅了

我整個人對着案臺發呆,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吃過飯之後,方德涵找了過來,和項知言在院子裏坐着對戲。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成唯那關過了之後就有些松懈,面對着滿目的文檔。心知是時候工作了,心卻老是飄到昨天晚上那個似是而非的吻上。

對了,我半夢半醒的時候,還擅自給那個吻加了個定語,珍而重之。

這事想起來我就覺得臉紅,簡直可以直接拿去燙煎餅,我怎麽這麽敢呢。吻是什麽鬼,珍而重之又是什麽鬼,我怎麽這麽擅長給自己加戲。

這事在我腦子裏萦繞着就消散不了,我看那文檔上的字,随手寫點東西,寫一會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寫了一連串的項知言。

這真的是要了親命了。項知言還在院子裏和方德涵言笑晏晏地對戲,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簡直坦然地讓我想吐血。

我又想起來朱彤那天語焉不詳地話了,她是不是說項知言喜歡男的來着?

腦子裏一片漿糊,我也不知道對這件事我應該有個什麽感受。是高興呢,還是無所謂呢。也就更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麽态度面對項知言。

敬而遠之?這個念頭在我腦海裏一出現就被否決了,我再迷糊對自己還是有點數的。我現在這狀态根本就不想跟他分開。還怎麽敬而遠之。

那就在一起試試?這個念頭讓我猶豫,而且退縮。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建立一段親密關系。我曾經喜歡過周黎,但那也僅限于看着,我對人的喜歡向來是單方面付出的。可是到項知言這裏,我仔細回憶相處的過往,發現真的是他一直在照顧我,而我幾乎沒做什麽。

這讓我迷惑,我喜歡他的演技,這毋庸置疑,甚至說的上欽慕。但是生活上,回歸到一個人的視角,我究竟對他是什麽想法呢?我享受待在他身邊的感覺,這簡直是人之常情,因為項知言太會照顧人,太周到熨帖。可是撇去這一層,我喜歡他這個人嗎?如果是基于朋友想要一起玩的那種,那我倒是可以立刻給出肯定的答複。但是再進一層,我卻猶豫了。

這就是個奇怪的境遇,我從各個角度評估,都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但是不管是那種喜歡好像都不足以促使我不管不顧地沖破現在這種親近但是有距離的關系。

我甩甩腦袋,把這些雜思都撇幹淨,重新看向文案。

我之前還批評成唯因為私事影響工作,我不能步他的後塵。

埋頭工作确實可以有效阻止雜念,等到我終于把預定的分量寫完,外面又暗了。我感到腹中饑餓,項知言和方德涵又不知道去哪了。

我把寫好的劇本給了旁邊屋子歇着的劇組人員,麻煩他們跑個腿送去給劇組那邊。自己就坐在院子裏逗狗玩。

狗兒沒跟着項知言他們一起去,此刻就在院子裏趴着。沒項知言在,它倒是肯理我了,就是怎麽看怎麽像是勉強營業,毫無熱情。

我倒是無所謂,怎麽撸不是撸,再冷漠的狗子,皮毛都是柔軟的。

我在院子裏撸狗撸的快樂,項知言過了很久才回到我們這個小院子裏。看到我和狗兒單方面其樂融融的場景,不由失笑。

“你不餓啊。”他說。

“老爺不開火,我也只能把自己餓死了。”我毫無愧色地說,對自己生活殘障這件事适應良好。

項知言舉了舉手裏的塑料袋:“去劇組打了盒飯,吃嗎。”

他不準備親手下廚我有點不高興,但是吃人嘴軟,還是乖乖地去拿了飯去吃。

吃飯的時候順嘴聊了點劇組的事,我現在掌握着整個劇組的拍攝大計,就算不去片場也知道他們的計劃。不過項知言帶來了兩個消息還是讓我驚訝了。

“路母的演員要換人?”我問他,有點不可置信。

“原本不用換的,按照成唯的想法就是用村裏人當演員,你這麽一改就不能這樣了,托關系請了鐘嘉瑜老師。可能還要幾天才到。”項知言說,“晚一點成琪還要過來跟你更新下拍攝的檔期單子。你現在多吃點,今天不一定能睡多久。”

我一聽就覺得骨頭和肌肉都疼,但是又有點興奮。鐘嘉瑜是國家級別的演員,她願意來成唯的劇組幫忙那真的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整個人都有點興奮。

項知言眼神一瞟就基本看出來了我在想什麽,好笑:“高興啊。”

“高興。”我說。

我喜歡待在劇組,真的是骨子裏帶的,就是喜歡這種氣氛,尤其是在合作的對象都很厲害的情況下。心裏頭有一種隐秘的快意,沒有什麽比目睹一個優秀的故事誕生更讓人高興。

我興奮地吃完我那份盒飯,準備回屋先去看計劃,一會好和成琪對接工作。

保持着這樣的興奮會到桌子上,我拿起筆,心底突然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他問我,既然在劇組工作這麽快樂。為什麽這四年都這麽理所當然的頹廢。

接下《山祭》,可以說是迫于文老的情面,但是這解釋不了我現在的工作狀态和選擇。

我是拍了《盲野》,是寫了關于我家那些事的一個pdf。但是他們誰都沒有帶給我現在這樣的感覺。

《盲野》那個本子我是在特殊學校做志願者的時候寫的,其實我那也算是積極自救,想把自己從現實的痛苦中拔出來。但是我至今也不知道我那到底算是逃離現實還是一頭紮進更殘酷的現實裏。

那些有障礙的孩子給一個家庭帶來的破壞幾乎是災難性的。即使我們從道德上再怎麽為這件事添加光環,有些實打實的痛苦無法泯滅。金錢,時間,精力,因為付出不了這樣的代價而破碎的家庭比比皆是。

那個故事我寫出來的時候,毫不誇張地說,心如刀絞。

更不必提關于我家的那個pdf,同樣是字字血淚,頁頁驚心。

他們都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痛苦和壓力的情況下寫出來的作品,《盲野》我還有所收斂,那個pdf簡直就是一場情緒的轟炸場,處處血肉橫飛。

我低頭看《山祭》的文案,這并不是個溫暖的故事,我從看到它第一眼的時候就明白了。自私懦弱的路濤,敏感疲憊的張倩,隐忍沉默的路母,和一整個陰暗狹隘的社會背景。

這個故事的所有屬性和脈絡都在誘導着人去書寫毀滅,讓張倩在這個陰暗的村落裏被侮辱失去性命和尊嚴,讓路濤因為自私和懦弱淪為和他父輩們一樣的怪物,讓路母盡情展示她不體面的寒酸和可憐。

書寫痛苦,這是一種很難拒絕的誘惑,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毫不猶豫地順着這個思路走下去,讓所有人走向毀滅。

可是我沒有,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給了這三個人一條生路,一條布滿荊棘但是盡頭有光的路,我替換毀滅,給了所有人以自由。

我可以說這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因為文老說原型會看的話給我上了警鐘,也可能是成唯和于清波給了我靈感,也或許是這樣是一種合乎邏輯的劇情線索,我只是剛好選擇了它。

但是我很清楚,這些都只是附加的理由,它們不足以影響我內心想表達的東西。

真相是,我在接觸到這個劇本之前,就被什麽東西改變了,那些尖銳地讓人發狂的情緒和痛苦被奇跡般地壓制了下去。我依然痛苦,我依然想起孟家,想起盧丹平和宋瑤對我的偏見就如鲠在喉。

但是這些都不再能逼迫着我去嘶吼。

我知道是為什麽。

我控制不住地回頭看院子裏,項知言低頭收拾着我們吃完的塑料垃圾,預備拿出去扔。

就這麽個平鋪直述起來一點美感都沒有的場景,生生讓我看出來眷戀和溫馨。

他的名字叫做項知言,是我喜歡了很久的演員,是我每次喝醉後批判的主要對象,是一個溫柔得讓人忘記他具體年紀的男人,也是我現在正在為之工作的劇本的男主角。

他是我的救星。

章節52:  6個月前/6個月前

标題:52

概要:興師問罪

我這個人是不太相信所謂一見如故,或者是因為遇到什麽人,整個人生都随之改變的橋段。

理由很簡單,這不符合情感線索發生的邏輯。

直到我遇到項知言,我才因為這親身經歷願意在這個問題上有所讓步。

我的的确确被改變了。

我不知道那天那個吻背後具體是什麽感情,但是由于體悟到這份改變,我願意和項知言讨論這件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我願意滿足他的期望。

不管那是什麽。

然而抱着這樣決心的我,一直找不到任何機會去和另一個人當事人确認這件事,因為我和項知言都變得非常忙碌。

鐘嘉瑜老師幾天後就到了劇組,她來的那一天我沒有去劇組見她。實在是因為手頭的工作太多。

劇組的人從外面搬了一個野營用的折疊桌椅到我們這個小院裏,支在外頭。我就順勢把文檔東西都搬了出去。倒也不是項知言之前幫我撘的那個小臺子不好用,只是因為在床上,有時候我坐的太久容易腿麻。兩次差點從床下栽下去的經歷後,項知言就拜托劇組的人去外面尋摸了這個來。

朱彤之前說過的小飛也到了這邊,他我弄不太清楚是什麽經歷,但是特別十項全能,甚至還能辨認野菜,有天晚上在小院裏給我做了野菜湯吃。

他白天在劇組陪着項知言拍攝,然後掐着點回來投喂我以防我餓死。我對他十分感激,卻也有些難掩的嫉妒。

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主要是我這近一個星期的時間都沒怎麽見到項知言。

我知道他們時間短,又趕,鐘嘉瑜老師又是剛到,很多戲需要在現場一遍遍磨。這些我都理解,但是我這邊剛剛有點想通項知言對我來說是挺重要的人,另一邊反而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這種糾結的情緒倒是對我寫張倩臺詞的時候很有幫助,文老審劇本的時候都說我拿捏張倩劇本早期那種糾結躁郁的心态有進步。當然我是不敢和文老坦誠這進步背後的實情的。

我在我們那個小院裏寫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他們現場到底是怎麽處理這些戲份。劇本和拍攝是線性工作。我其實并不清楚成唯最後到底打算怎麽講這個故事。我能做的也只是盡快完成全部的劇本工作。一方面能夠幫助演員更好的準備,也能讓自己騰出空來去現場看看。

終于,在我在這個小院子裏伏案工作了快一周半之後,才終于把所有劇本的文案工作完成,并且拿給文老修改完畢了。

在把最終稿交給成琪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完全就是一縷游魂,感覺一張嘴就有一口氣順着往外冒。成琪看我這樣子還有點擔心,主動問我這邊事情結束了要不要去鎮上休息,被我拒絕了。

“我先在屋裏睡會。”我拖着最後一口氣和成琪打交道,不等她回複就一個人摸着回了卧室,用被子把自己裹好準備睡覺。

我徒勞地閉着眼,睡得也不踏實。其實主要是因為太困了必須得休息,我心裏總是記挂着片場那邊,這幾天他們好像也在村裏取景,但是我一直在工作始終沒有出去看過。現在總算是有了時間,還好拍攝還剩下幾天的日程,還有機會能去片場看他們。

我想着這些事,就逼迫着自己快些休息,可是越這樣就越睡不着,頭裏像是被塞了一團棉絮,亂糟糟地惹人心煩,沒法安心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我有聽到院子裏有聲音,大概是小飛過來做飯。前些時候他來的時候我都在工作,連話都沒說上幾句。我想着他白天一直跟着項知言待在劇組,就有些事想問問他,正巧這會子也睡不着,我索性爬起來往院子裏走。

一迎面,卻看到了另一個人。

是朱彤。

她穿着運動服,背着個包,看樣子是準備在這邊長住的。我有點鬧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邊鄉下的拍攝都要結束了才過來。也許是因為項知言還有別的工作?

我就站在卧室門口和她打招呼,朱彤看了過來,眼神裏有些說不清的惱火,我腦子猶豫一剎那,還以為是自己太敏感看錯了。但是朱彤揚聲擡頭看我,開口:“孟植,我們聊聊?”

她說話那一分鐘我就确認了,這女人确實是來找我麻煩的。

我走到院子裏,找了個竹凳坐下,也示意她找個凳子坐下。朱彤坐在了那個躺椅上,把身上的包卸下來放到了一邊。先是定定得打量了我一眼,然後開口:“你們這邊動靜可夠大的,連鐘嘉瑜都請來了。”

她一開口就是劇組的事,我心下有數了。大概是因為項知言的戲份來的。根據我們的修改方向,原本是男主為主線的戲改成了三條線并行,也就是項知言自己的戲份被壓縮了。這一點我之前和項知言說的時候有點愧疚,他看上去不怎麽放在心上,誰知道朱彤現在來找我麻煩。

這事我還真的不知道怎麽和她說,經紀人和創作團隊考慮事情的角度完全不一樣,就算她能理解這是為了劇作考慮,也不可能白白吃下這口虧。

果不其然,朱彤開口:“孟植,我倒是不知道你這麽能耐,居然是文老的弟子,你們這劇本這樣改,怎麽也應該和知言的經濟團隊通知一下吧。”

這就是動了真火了,我估計還是小飛在這裏看到事情不對通知她才把事情敗露的,這會也沒什麽好的辦法,只能找理由搪塞:“彤姐,我之前掉水裏頭,手機什麽的都泡壞了。”

朱彤冷笑一聲:“孟植,我之前想讓你幫忙勸勸知言,不是這麽勸的。”

我硬着頭皮說:“彤姐,你看過改過之後的劇本嗎?我相信路濤那個角色的不會比之前那一版差……”

朱彤開口:“我不是在跟你談角色,我是在跟你說番位。你自己也知道現在知言是什麽情況。他現在需要一部作品來回到大衆視野,原先那個劇本就很好,戲份足,而且人物柔軟悲戚。你為什麽非要這麽改?”

她一番話說得我犯糊塗,我這個人平時看上去沉默寡言,萬事不放在心上。但是涉及到劇本就容易較真,聽她這麽說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跟她吵上一架。

我話都到喉嚨裏了,想着項知言又生生忍了下來。如果說劇組生活教會了我什麽,就是在産生直接沖突的時候不要急于說話,你越沉得住氣,對方越能跟着你的節奏走。

當然還有另外的原因,我這些天除了寫劇本就是在琢磨項知言,并且糟糕地發現自己可能并不是太了解他,我除了知道他幾部作品,相處過一段時間,又因緣際會聽他講了家裏的一些事以外,對他的想法包括演戲這事上的規劃一無所知。這個事實讓我在他的事情上羞于發言。

我有自信新寫的劇本角色絕對比原來那個更加出彩,但是卻沒自信說服朱彤。我知道現在經濟團隊接很多劇本其實并不只看角色,藝人的宣傳形象,公司背後的博弈,資源互換,嚴重點還有那種對賭還債的,有時候真的不是完全看劇本和角色。我不是不相信項知言,只是李同庸和他那個媽都不算省心,誰知道給項知言埋過什麽坑。

所以我想的很清楚,用一種非常商量的口吻和朱彤開口:“彤姐,我相信這個劇本的角色會比之前更出彩,所以我真的不理解為什麽你對這個事情反應這麽大。”

朱彤的聲音徹底冷下來,語氣裏還有一絲冷漠和失望:“孟植你是在跟我裝傻嗎?知言走不了文藝片的路子,你還不明白嗎?”

章節53:  6個月前/5個月前

标題:53

概要:85分的影帝

朱彤說得篤定,她這種态度一下來,讓我一腔慷慨陳詞都啞了火。

我冷笑:“感情成唯拍的就不是文藝片嗎?”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朱彤說,“原來那個版本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現在?同性戀,騙婚,我就問你這種角色主流市場上讨得了好嗎?”

我和她吵架:“角色讨好都是次要問題,你怎麽不說現在這版路濤更立體呢?項知言又不是偶像,你這樣索性給他接偶像劇不是更讨好市場?”

朱彤深吸一口氣,“孟植,我不和你吵,我是來和你商量的,知言下一部戲如果沒法回到主流觀衆群裏,獲得廣泛支持,下一步就更難了你明白嗎?他已經沒有什麽戲可以演了。”

我愣住,之前和方德關系涵聊天時候的寥寥數語,還有項知言那天晚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被雪藏,順着這個引子閃進我的腦海裏,我态度總算是軟下來,嘗試性地開口問她:“是那幾個獨立的文藝片大導不肯用他,同時寰宇高層有什麽想法嗎?”

朱彤總算肯賞我一個正眼:“你這不是知道得挺清楚的。”

我心裏一刻石頭忽地往下沉,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演員在這個圈子裏看着光鮮,其實只有被挑選的份。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圈層,娛樂圈紙醉金迷,抱團的現象更是嚴重。面上不明說,暗地裏卻分成好幾個派系,總是紮堆出現,合夥拍片子,拉投資。我原先在家,無聊的時候就給某個能查企業注冊信息的app充了兩年的會員,順着那些上映的片子的投拍單位,總能順藤摸瓜挖出來背後究竟事哪些人。無論隔了幾層股權結構,總逃不出那些圈子。

寰宇如果真動了心思要雪藏他,基本上所屬的一整個派系的人都不會用他了。以寰宇的體量和這些年布局的方向來說,影視圈的半壁江山算是沒了。

我原先其實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以現在紮堆出現的劇播類型來說,這半壁江山裏也沒什麽特好的資源,何況不是還有另外半壁江山,和那麽多脾氣左的要死的導演。最主要還是20代的演員裏真的少有項知言這樣在技藝上娴熟到吓人的怪物。就算大熱IP沒他的份,主流正劇他資歷淺排不上號。次一級的文藝片總有他的位置。

男演員的藝術生命那麽長,他21歲演的處女作就入圍了影帝,起點這麽高,少年已然得志,也不必去計較再有多久才能真的捧回獎杯。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他的确有戲可拍。

“他演技那麽好,為什麽不肯用他。”我開口,語氣輕地都像是在做夢。

朱彤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女士香煙,點上,面容在一陣煙霧裏顯得那麽飄忽:“你應該知道吧,他當時《雨人畫家》入圍之後,有點負面消息,說角色荒誕,他只是運氣好什麽的。”

我點點頭,上次聽方德涵說過。可是這些都是謠言,那些導演犯不着為了個評論就真的不用他。

“本來那消息,只是因為我們當時幾家搶角色,有點不對付,常規性的黑人通稿,也好壓下去,沒成什麽氣候。”朱彤緩緩說,“他起點太高,我們後期找劇本門檻也高,後期找的幾個機會,都去了,但是結果不太好,一來二去就就開始有說法,原先那些黑的通告反倒變成實料。雖然大面上的輿論控制的很好,但是口碑這種東西,圈裏人自有一套評判标準的。”

我說:“理由,我不相信他真的演技不行。”

朱彤無奈地放下煙,伸手遙遙地點了我一下:“孟植,是,我們都覺得他好,但是這有什麽用呢,有權利資源的人不覺得,他演技再好也沒用。”

“你是在暗示這是有預謀的放棄他嗎。”我聽到這裏,心裏頭火苗又冒起來。

“不完全是,知言試鏡的時候确實沒辦法達成對方的期望。”朱彤說。

“什麽神仙導演眼光這麽高。”我氣得都懶得掩飾了,“就是王志磊還在,他21歲的時候也不會比項知言表現得更好了。那麽多流量演員一茬接一茬地跟大導合作,反倒是項知言一個機會都沒了?這是什麽笑話?”

“流量有粉絲市場,劇本爛故事爛的照樣能賣出幾億的票房。知言呢?有多少年輕人會去看《雨人畫家》這種文藝片?”

“這就是你給他接爛戲的理由嗎?朱小姐,我冒昧地提醒你,那一部電影是捧紅了人,只是那并不是項知言吧。”

“孟植。”朱彤的聲音陡然變沉,有一種警告的意味:“項知言演不了文藝片了,他沒法入戲。”

我一下子就靜了下來,看着眼前這個女人,感覺好像不認識她。

和朱彤的眼神對峙了很久,我才露出一個足夠不屑的笑容。

“你在說什麽瞎話。”

朱彤把煙舉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又深吸了一口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孟植,你聽好了,這些話我只說一次。當時《雨人畫家》我們是付出大代價拿下來的。項姐……項知言的母親對這個機會非常重視,所以做了點錯事。”

朱彤又抽了一口煙,語氣像是在艱難地回憶一件血淋淋的往事,這樣的氣氛瞬間感染了我,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是個阿斯伯格症患者你知道。”朱彤說:“《雨人畫家》後面不是,童潼父母相繼去世,他最後也誤以為火場裏的畫作是父母不肯離開,最後燒死了嗎。這裏面好幾場崩潰和歇斯底裏的戲。因為這個角色的病症,是沒法用普通人的表演方法去表達的,很難表現的準确。”

“但是他表現得很好。“我說。

朱彤嘴角一撇,露出一個并不好看得笑容:“是,那你知道他是怎麽入戲的嗎?”

我感到朱彤這句話裏暗藏着的不祥,背脊發寒,搖了搖頭。

“一般人的問題都是表現不出那種怪異,他相反,他沒法表現出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朱彤說,“你見識過這他生活裏的樣子吧,周到體貼,理智克制。大概就是這樣才沒法表現出那種能引起人強烈共鳴的痛苦。當時那段戲拍的很艱難,他媽媽那個時候也急了,就想了個馊主意。”

朱彤彈彈煙灰,接着說:“那時候,為了維持童潼後期的那種脆弱感,知言每天只睡三個小時。他媽媽為了讓他體驗什麽叫失去重要東西的感覺,就每天趁着他剛強迫着自己醒來,最困頓迷糊的時候,當着他的面,把他以前用過的器具,書,衣服什麽的,當着他的面給砸了,撕了。”

這簡直駭人聽聞。

我在朱彤的對面整個呆住,入戲的方法千千萬,我也從沒聽見這麽胡來的。

“就算沒失去過親人,也可以看影視作品共情。“我真的是覺得匪夷所思,“毀人東西這算怎麽回事?”

朱彤笑了:“誰說不是呢,但是當時他媽媽魔怔了,誰勸也不聽。小學的東西毀的差不多了,就毀初中的,然後是高中的。偏偏知言也剛,随他媽媽怎麽鬧,面皮上表情都不動。”

朱彤又深深吸了口煙:“直到有一天,他媽媽找到知眼藏在床墊下面的一個本子…………我不知道那是什麽,那天我去他們家接知言去劇組的時候,他們家大半個客廳都毀了。項姐就坐在地上,知言跪在一邊,手抖着去收拾地上的一攤灰——那本子已經被他媽燒幹淨了。”

我感覺自己聽了一個玄幻得不得了的故事不可置信,但是細節上卻又能跟記憶裏的一些場景對上號。

例如項知言家裏20年前的裝修風格,和只有一部分更新了的新式家具。

“然後他就因為那個燒了的本子,入戲了?”我問。

“入戲了。”朱彤苦笑,“那種歇斯底裏的痛苦和悲戚就因為那麽一個本子引出來,動人肺腑。”

我不說話了,我有預感朱彤接下來的話一定讓人很難以接受。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夠表達出那麽強烈的情感。”朱彤說,“後來,不管什麽劇本,什麽題材,他都沒法再表演出那種感情來。我們之前面過于淑華的戲,她對項知言的評價就是,她相信不管什麽題材,什麽類型,知言都能拿出85分的成績,但是他們這樣,肯為了一部作品去磨很多年,甚至願意去對抗資本進行創作的人。他們想要的不是85,是100。”

章節54:  6個月前/6個月前

标題:54

概要:我想着你就覺得難受

後面朱彤再說什麽,我都沒太聽的清楚。

我聽她在這說了一席話,感覺好像見到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項知言。

有一種奇妙的,陌生,但是又熟悉的感覺。

我一邊想着這怎麽會是他呢?一邊卻又覺得這确實又像是他做的事。

我仔仔細細的回憶了我們遇到以來,他在我面前所有的表演,從那天他在耀華的辦公室在我面前演《盲野》的主人公小野,到之前我們再順《山祭》時在我面前念臺詞的場景。

無可指摘的技巧,他對自己面部肌肉和肢體的控制,還有對臺詞的處理,我都挑不出錯來。

可是真的有哪一個瞬間,他是因為感情而不是技藝打動我的嗎?

我看過太多只會肆意使用情緒來演戲的演員,以至于從來都覺得技巧比情緒要更為難得。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項知言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自然也能做到別人能做到的事。

所有的細節都慢慢地紛至沓來,我想起我第一次說《盲野》我不會選他的時候,他臉上淡了一分的笑容。想起我們第一次看《山祭》劇本的那天晚上,他半真半假地嗔怪,說還以為我要幫他看看角色。想起來自從我開始改《山祭》之後,再難看到的他笑開了地樣子。

想到試鏡那天,他不想讓我去現場看他演戲。

“他騙我。”我無視了朱彤後面說的那一大堆,直接說。朱彤顯然被我突然冒出來地這一句話弄懵了,詫異道:“孟植你說什麽?我們正在讨論項知言的角色問題……現在成唯點頭可以往後延一點時間,你能不能再改一下知言的戲份?”

我根本注意不到朱彤在說什麽,我被一種不可名狀的難過和恐懼裹挾了,我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害怕什麽,只知道自己在這四方的院子裏再也坐不住,我想去見項知言。

我不再說話,站起來就往外頭沖,朱彤被我這一通操作弄得不知所措,站起身喊:孟植?!你要去哪?”

我充耳不聞,只往記憶中他們今天上戲的地方跑。那地方外面圍了一圈人,好找的很。我很快走到了外圍,找到了成琪,我要問她項知言在哪。

成琪看到我過來也吓了一跳,小聲問我:“孟植你怎麽過來了,劇本不是喊人送來了嗎。”

“我來找項知言。”我說,看着冷靜,其實整個側腦都疼得不行,我接近30小時沒睡了,沒吃東西,又受了一番刺激,簡直可以當場暈過去。

但是我不能暈,我還要找項知言。

成琪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正準備再逼問幾句,卻被一個人扳住肩膀扭了過去。項知言皺着眉看着我,一邊手還箍着我的肩膀,“你怎麽在這?為什麽不好好睡覺。”

我終于見着他的臉了,頭發還是短短的,因為拍戲的原因,整個外形都沒那麽俊俏,但是還是那樣好看的一張臉。

我突然就抱着他哭了。

周圍的人,包括項知言都沒預料到我突然來了這一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引起了一點小小的混亂,還好成琪就在旁邊,控場能力一流,場面瞬間穩定了,項知言就一邊莫名其妙地抱着我安慰,一邊跟成琪道歉。

“沒事沒事,搞文學創作的精神比較敏感,都理解,他就只是抱着你哭一哭而已。”成琪在旁邊顯得很明事理。

我才懶得理她,我覺得我有一腔的話要和項知言說,臨到他跟前卻又什麽都來不及說,就只記得哭,卻還鬧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麽。

項知言被我弄得沒辦法,小聲和成琪商量了下,我好像正好撞到他們休息的時間了,他說多休五分鐘,要先把我弄回去睡覺。

成琪去請示了一下成唯,我哭得抽抽噎噎地聽不真切,但是成唯顯然大度的很,聽着是直接給項知言準了一天半的假。

這下項知言才舒了口氣,拉着我先在劇組稍微僻靜點的地方做了,什麽也沒問,一只手伸出來順我的背。等到我哭聲全消停了,他才在我旁邊問我能不能站起來,我們回去休息。

我哭過了之後,困意全都湧上來,記得他請到了假,就死抓着他的衣服,含含糊糊颠三倒四地說了一堆我醒過來地時候一定要看到他之類地話。

這之後我是怎麽被項知言弄回我們那個院子的,我印象不太深了。反正一路走得挺穩當的。嗯,他走的穩當,我被他抱着的也很穩當。

至于丢人現眼,我哪還有精力去計較這種事。

我躺在床上睡得十分不踏實,奈何身體抗議,實在又是起不來,只能苦苦地跟自己作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