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

我說話,我也不介意。我知道他并不想我去看他演戲。

小飛倒是非常好奇,走在後面偷偷問我:“孟哥,編劇怎麽去劇組還要跟演員報備的嗎?不是去就行了?還是說要和成導說。”

我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懂,随組編劇一般都是待命狀态的,當然要去劇組,但是有時候考慮到演員的心态問題,也會斟酌要不要露面……”

我半真半假地夾帶私貨跟小飛胡扯,小飛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還要感慨劇組的講究真多。

他這個反應讓我越發覺得是個可造之才——被騙方向的,于是編的更離譜了。還是項知言在前面實在聽不下去,扭頭過來教訓我。

“別帶壞人家。”他一邊把他的包從我懷裏搶過去,一邊說:“一會兒真信了怎麽辦。”

我看到他理我了就來勁:“喲,你在前面,聽的還挺仔細的嘛。”

項知言被我噎了一句,徹底不高興了,拿着包就往走。

小飛有點慫,看他走了一段距離了才小聲問我:“孟哥,我以前沒跟過項哥,他這是生氣了?”

我真心實意地說:“這不挺好的。”

小飛:“項哥這都開始給人臉色看了,這……”

我扭頭看小飛:“生氣不好嗎?”

說完我也不管他什麽反應,又轉過頭看項知言堵着氣往前走的背影,“我覺得挺好的啊。”

哪怕就是這樣淡淡的,我也覺得挺好。

這讓我想起來我第二次酗酒被他抓回他家的早上,那天他也是真生了氣的,和落水那天假生氣,真轉移話題不一樣,是真的在發火。只是我反應太戰戰兢兢,沒仔細品味他生氣這個情緒。

人都是要生氣的,沒有誰真的活得跟個神仙一樣。

他就算不肯給外界展示真實情緒也沒關系,只要他還會對我生氣,那我就還有慢慢接近他的方法。

我這樣想着,默默地加快了腳步,走在他後面。

我其實對很多事情到此時為止都沒有任何把握。比如我們倆人現在暧昧如斯卻又都不肯直接捅破的心思,比如他現在看上去一團亂麻的前程和我同樣雞飛狗跳的未來。

但是既然有些事可以做,我就不想後悔。

章節59:  5個月前

标題:59

概要:上班打卡

我們到的很早,劇組卻已經開始活動開,布置機位的和打燈的,組織群演和核對場記板的都很忙。這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讓我安心,感覺對劇組消極工作,給項知言穿小鞋的疑慮被打消了一點。

有段日子沒見,成唯越發滄桑了起來,穿着沖鋒衣帶這個帽子,胡子拉碴地,抽着一根煙在劇組走來走去。活像視察現場的包工頭。

他看到我們過來,直接走過來打招呼,寒暄了幾句就讓項知言去準備化妝,換衣服。

我本來想跟着他們一起走的,但是成唯略擡了擡手,就把我留下了。項知言這個時刻和成唯交換了一個眼神,挺複雜的,就那麽剎那的功夫我也沒咋看懂,倒是他倆仿佛有暗號一樣,成唯點點頭,項知言就垂眸和小飛離開了。

成唯吐了一口煙,我被迫吸着這二手煙,心裏又記挂着項知言,實在是很不耐煩,開口語氣就有點沖:“成導,有什麽事嗎?”

成唯手指夾着煙,挑眉看我:“你那麽精一人,我給他放了一天半的假,你不知道是為什麽?”

我心說我當然知道,我就算不知道朱彤給我轟炸一輪我也知道了,但是當着成唯的面我還是得裝樣子的,于是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開口:“不是因為我那天情緒崩了,您特地放他假安穩我情緒的嗎?”

成唯頓時看我眼神都變了,是一種介于看智障和看敵人之間的微妙眼神,讓人很不舒服。看來我就算戰略性地使用了敬稱都沒什麽效果,早知道就不白捧這人一嘴。

“我不跟你兜圈子,朱彤你都見過了,你會不知道我為什麽準假準的這麽痛快?”成唯冷飕飕地說:“你點破別人的時候下手那麽利落,輪到自己開始給老子打馬虎眼了?我白放了一天時間給你,就是讓你做下項知言的思想工作的。”

這說到專業上面,即使我心已經偏了也是不能認的,只得說:“才一天功夫能改變什麽,我這之後每天都來劇組,有什麽需要調整的現場就給你調整。成不?”

成唯冷哼一聲:“調整?他要是不行我就換人,還用得着你調整?”

我仔細觀察了成唯的神色,這人這些天這麽邋遢,胡子都長起來了,倒是對掩藏他真實的情緒很有好處,我一時拿不準他到底是說真話假話,只得賣了個乖:“成導,他肯定行。就是得磨。”

這是句放哪都挑不出錯的萬能打醬油金句。成唯聽了倒是沒繼續說什麽,就是繼續冷笑了一聲,招呼我去監視器那邊坐。

我本來想去找項知言,這下白瞎了,只得跟着過去。

我和成唯說實在沒什麽可以聊的,又沒有打圓場的活躍氣氛的在,氣氛一直很僵,等到演員們陸續到齊了才好了一點。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項知言和幫他拿東西的小飛。說是上妝換衣服,成唯一直偏愛那種真實的質感。反正肉眼看着項知言也沒化妝,就是衣服變得更土氣了一點,就這樣打眼看過去違和感有點重。

我這時心裏就咯噔了一聲,小心地去看成唯的臉色。他也朝項知言的方向看,臉上還是那副疲憊又嚴肅的神情,看不出他到底滿意不滿意。

我只好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們拍戲也拍了一段時間了,這造型成唯肯定也早就看過,應該沒什麽事。

成唯走過去給演員講戲,他們今天要拍的算不上重頭戲,就是路濤帶張倩回家後吃的第一頓飯,道具已經準備好了,成唯想要實拍那種熱氣騰騰的感覺,所以都是現做的食物。

我在現場一開始都沒看到鐘嘉瑜老師,直到這個時候才看到她,着實是震驚了一下。她是最晚進組的演員,而且藝齡這麽長,長相算是無人不知。可是直到成唯開始講戲,我才注意到那個小老太太是她。整個人穿着整潔但是廉價的衣服。臉上沒有裝,頭發梳成一個髻,臉微微皺着,顯露出一種鄉野人拼命維持的體面,整個人好像融到了背景裏。

我心下驚嘆,情不自禁地又去看項知言,和他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着。他發現我看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重新看向成唯。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他臉色沉了一些。

“……這場戲不難,主要是那種氛圍,你們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又要藏起來的狀态。我們先過一下。”

成唯安排好,沒讓開拍,先讓演員在屋子裏過戲。

除了鐘嘉瑜、方德涵和項知言,其他飾演路濤家裏男性親屬的都是當地的本地人。我還以為這些人面對鏡頭會顯得比較僵硬,畢竟沒有拍攝經驗。現場看卻還挺自然的,成唯應該是花了大力氣訓練過。

幾個演員一起過戲,鐘嘉瑜自不必說,方德涵表現向來也是上等水準,我最擔心的還是項知言。他在一邊閉了閉眼,才走到表演區。坐下的時候,他身上那種微妙的違和感就消失了。

他眼神變得散漫,游離,身形也微妙地變化,整個人突然微妙地瑟縮了起來。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不體面感,能感受到整個人正處在一種壓力環境當中。

我心放了一半,他的技巧始終是好的,這種深谙肢體傳達出的信息,和對身體的操控能力簡直讓人覺得可怕。我悄悄偏過頭去看成唯的臉,他眼神鋒利,嘴抿着,說不上滿意。

一群人開始對戲,鐘嘉瑜老師臉上的笑容熱情又局促,端着一大盆饅頭從偏屋走過來。方德涵臉上有恰到好處的客氣和被掩蓋得并不十分好的對環境的嫌棄。項知言臉上的表情顯示他現在很緊張,正如他肢體表現出的那樣,他正處在一個強壓環境,卻又要拼命僞裝出正常的樣子。

這場戲沒什麽非常重要的臺詞,主要是表現出暗流湧動,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面具。最真實的反而是那幾個老鄉。

戲很快過完,我偏頭去看成唯,他眉毛已經明顯皺起來了,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點名道姓地喊:“項知言,你究竟有沒有在研究人物?你眼裏的情緒呢?”

章節60:  5個月前

标題:60

概要:所謂演戲的積極性

我沒敢說話,戲一過,項知言身上那種違和感迅速地回來了。他擡頭看過了,先是看我,再是看向成唯,看似脾氣很好的問:“剛才的狀态不準确嗎?”

成唯被他這麽一句反問弄得簡直是要炸了,開口:“沒說你狀态的問題,我在問你情緒。你身體的信息到位了,但是你情緒呢?”

項知言沒有直接回答他,沉吟兩秒,開口:“抱歉,我調整一下。”

現場好像對這一幕已經見怪不怪了。方德涵和鐘嘉瑜老師陪着他繼續過戲。成唯看了一會兒索性走遠了去監視器那邊,又點了根煙。

這下就算我再不想吸二手煙也得去刺探軍情了,我貓過去,坐在成唯旁邊。他叼着煙,開口:“你看到了。”

“其實也不是那麽糟,他技術上是很好的。”我小心翼翼地回,這都算是順着成唯的話在說了,實際上項知言剛才的表現就算不夠巅峰,也遠遠落不到差的那一個檔次,也不知道成唯為什麽發那麽大火幹嘛。

成唯狠狠抽口煙,好笑地打量我:“孟植,本來這劇組我準備按部就班地拍就行。你橫插一腳幫着文老把劇本改了,踩着人的心逼我。行,你如願。現在時間也延長了,一群人都做好了耗死在這裏的準備,然後你在這裏跟我給項知言打圓場?”

他用手夾着煙往遠方一點:“我不管你們什麽關系,他要是再這樣下去,我真得換人。技術好怎麽樣,大熒幕上一點細節分毫畢現。他沒有情緒,技巧再好都有演繹感,我連他臉部的特寫鏡頭都不敢給。要是随便拍拍也就罷了,現在該付出的代價都付出了,我不能砸自己招牌。”

我被他一頓搶白說得堵心,只能說:“再給點時間磨一磨吧。”

這個時候我就想起朱彤來了,講道理這種場面上正該給項知言撐場面的不是她麽?理論上我屬于主創團隊,沒法全然閉着眼給項知言說話。

我想了想,觀察了下成唯的态度,試探着問他:“之前的戲就沒有還可以的嗎?”

成唯狠狠抽了口煙:“不是說不行,是他不像路濤。”

話說到這了,我突然福至心靈地來了一句:“是不像路濤,還是不像于清波。”

成唯手抖了一下,煙灰落了一些到手指上,我看着有些疼。他仿若未覺一般地側頭看我,眼裏有不容錯認的警告,“你注意點自己在說什麽。”

他這樣我反而不太怕了,有了猜測就知道他到底在糾結什麽:“你心裏最想看到的路濤還是于清波。其他人再好你也覺得差了什麽。”

成唯被我氣笑了,直接吸了口煙往我臉上噴,這動作可以說很不尊重人,我也忍了。眯着眼和他對峙。

成唯噴了我一臉的煙,好像報了點微不足道的仇,沒正面回答我問題,反問了一句:“那你呢,你也算是從頭寫過一遍路濤了,你怎麽想這個人。”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倒不是因為有多難。是因為成唯這個時候問我這個問題,必定不是單純地交流角色。他是想借着這個角色,撒我剛才戳破他心事的氣。

于是我開口:“我以為成導對自己的電影掌控欲比較強。”

成唯說:“不敢,本子都讓你改了,現在說這話就假了孟植。”

我沒辦法,只好說:“但是現在重要的是,項知言能給你一個什麽樣的路濤。”

成唯索性跟我攤牌:“我也不跟你打馬虎眼,這戲這樣拍着我難受,項知言也難受,他經濟團隊估計也難受。如果他狀态能扭過來不換人最好。不然大家都耗着不如一拍兩散。這片的監制也是我,我能拍板。”

這話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我突然就明白朱彤在發什麽愁。并且迅速帶入到她的位置覺得內心焦灼地不行。

我覺得這裏實在是坐不下去了,就想去他們對戲那邊瞧瞧。剛起身走了幾步,就看到項知言拿着瓶水在個轉角的地方站着。

我一看到他就愣了,也反應不過來剛才和成唯那裏說那麽多,項知言聽到多少,就想着怎麽每次背地裏說什麽轉頭都能看見他,簡直中了邪。

他低頭看我,臉上沒什麽情緒,那種招牌似的笑容也沒了,他其實不是笑唇,只是因為常年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樣子,才讓人覺得他一直溫和儒雅。

我被他看得別扭,先說:“你們對戲對好了?鐘老師戲很好的,她有跟你講講嘛。”

項知言沒回答,把水塞給我,問:“成唯給你氣受嗎?”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說謊,沒說話,項知言就就繼續接了一句:“因為我嗎?”

我心說這人怎麽這麽難搞,回答:“不是,你不要想多,正常走戲再磨磨就好。”

這句話說完他就沉默了,看了我一會兒,就轉身回他們對戲的區域了。

我被他那一眼看得腿軟,在成唯那頂了半天的壓力不夠他這一眼看的。等确認他回去對戲了,就迅速在片場找小飛問情況。他就在一邊坐着玩手機,我走近了還看到他迅速把微信退出來,露出一個笑容看我。

“孟哥,有什麽事?”

我直接問他,項知言之前對戲拍攝出什麽狀況沒有。小飛想了半天沒想出什麽特殊的,基本其實就是成唯就是不滿意,一直在說項知言沒情緒,導致進度其實一直在拖。

我又問了下鐘嘉瑜老師和方德涵,倒是沒有項知言磨得那麽艱難,一些單條都過了,也是卡在和項知言的對手戲上。

合着還真是拖在項知言這裏,成唯真的是鐵了心和項知言杠上了。我聽到這裏感覺更焦心,又問一組的演員有什麽埋怨沒有。

“主演那邊還好,沒聽到什麽。就是群演有意見也沒人管。”小飛覺得很無所謂,還反問我:“怎麽了孟哥,是不是聽到什麽了?其實也沒啥大事,也別怕成唯吓人,他那邊和寰宇簽完合同了,換人要賠錢的。朱姐沒跟你說?”

我心說我哪裏是怕他換人,我是怕再這麽下去,把項知言對演戲的積極性徹底磨沒了。

我這滿腔的焦灼還沒來得及和小飛細說,那邊成唯叼着根煙又去走戲的地方了。

我們這地方離得不遠,聲音都聽得見,成唯那聲音絕對是不耐煩,語氣非常不好,讓人再走一遍戲。

老實說我整顆心都提起來了,又不敢到那邊去看,就忐忑不安地觀察成唯的反應。

還是那幾個人,那一場戲,很快走完了。

成唯照例皺着眉頭,就在我以為他又要吼人的時候,他卻對攝影和場記招了招手,說:“可以了,現在準備一下,開始拍吧。”

榉木無青于2020-05-03 19:18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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