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我死了

康寧長公主語帶埋怨,徐婉寧胸口驟然起了一陣悶痛。

她知道這陣悶痛是來自于原主的殘留意識,是怨怼是悲苦更是無奈,總之沒有一絲歡悅與期待。

徐婉寧懶得從榻上起來演什麽母女情深,扯了扯唇角:“如果我死了,母親是不是會開心些?”

她是替原主問的。

徐婉寧長相随了皇室血統,眼尾微挑的鳳眸天然矜傲,心緒不大好時更淩厲非常。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康寧長公主,瞳仁漆黑幽深,鬼氣森森。

時人忌諱不吉利的言語,更遑論徐婉寧自咒般的話。

康寧長公主心頭一跳,高聲壓制女兒發癫的話:“胡言亂語!你是書香世家的嫡女,是娘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怎能如此不知避諱?!”

她惶急的伸手要探徐婉寧的額頭,看女兒是不是發熱糊塗了。

方才母女對峙的情景,仿佛是幻覺一般。

屋裏的丫鬟見怪不怪,低頭不語只豎着耳朵聽熱鬧。

大姑娘整日張牙舞爪,才罰了跪也不知收斂,如今連死不死的話都蹦出來,眼見夫人都管不住了。

徐婉寧不喜歡被人觸碰,擋開康寧長公主的手。

她一時不慎用的受傷的右手,碰到了傷處,不由“嘶”了一聲。

康寧長公主頭一次被女兒如此推拒,面上下不來,心裏也怪難受。

她只希望女兒乖一些,不要總惹夫君生氣,難道這也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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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寧被康寧長公主幽怨的目光看着,心頭冷笑一聲。

她可沒原主那麽單蠢,一根筋似的執拗,自以為委曲求全,最終卻半點不落好。

徐婉寧拉起袖口,露出尚未包紮的傷口。

這傷口她原本是要拿來怼渣爹的,現在用用也不錯。

胳膊上完好的地方白玉一般細嫩,便更顯得擦傷結痂的地方紅褐一片猙獰極了。

康寧長公主驚愕的捂住嘴:“這是怎麽了?”

徐婉寧在康寧長公主愧疚又無措的目光中,不在意的擡了擡眉。

她懶散又冷淡:“母親的好女兒撞了額頭,我這個胡鬧的不得償還一二?如今祠堂也跪了,傷也受了,母親若是滿意,便讓我獨個兒歇歇吧。”

康寧長公主知道女兒說的“好女兒”,指的是林姨娘的女兒徐婉蘿。

她連忙道:“娘只有你一個親生骨頭,你父親說蘿姐兒乖巧……”

在徐婉寧愈發冷淡的目光中,康寧公主不敢再提徐婉蘿。

她急切解釋道:“娘若是知道你當時也受傷了……你這孩子怎麽就一聲不吭,如今是要心疼煞我麽……”

康寧長公主語無倫次的解釋了許多。

徐婉寧揉了揉太陽穴,對這位公主娘的智商有了全新的考量。

也許不是康寧長公主不關心原主,而是……和原主一樣蠢?

她心道書中對徐家內裏如何描寫不多,實際情況,且慢慢摸索吧。

不過,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她只問:“母親說,曾派人去祠堂給女兒送過飯菜和衣物?”

康寧長公主正要挽回女兒疏離的态度,連連道:“自然是真的,你受了罰娘親難道就好受嗎?春日夜寒,若不添衣物,豈不是要凍壞我兒!”

徐婉寧微微一笑:“是嗎?”

徐婉寧的貼身兩個貼身丫鬟,叫拂冬的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叫夏草的聽到衣食的事,卻是心頭一跳。

應該沒事吧,往日大姑娘跪祠堂也從來如此,又不是第一回。

徐婉寧也不确定原主到底是氣死的還是餓死的,反正她感覺自己氣虛體弱胸口還悶。

失去過健康的人,對待自己的身體會更慎重和寶貝。

于是,在康寧長公主說起要不要請禦醫來看時,徐婉寧借口道:“那就多謝母親了。”

康寧長公主不自然的攥了攥帕子。

她多年前與宮中離心,如今去請禦醫雖然符合規制,但總還有幾分心虛和赧然。

只是瞧着燭火下女兒蒼白的面色,康寧長公主到底下了這一場決心。

康寧長公主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中慌亂的緊,似乎有什麽東西流逝了,要抓緊彌補才是。

是了,女兒以前再執拗,卻總是叫她“娘親”,而不是如今一口一個母親,疏離又陌生。

禦醫院,

小醫徒來報說康寧長公主請禦醫,眯着眼翻看脈案的院使動作一滞。

康寧長公主?

院使手指點了點小醫徒,吩咐道:“讓周院判去,仔細着些。”

小醫徒恭謹的退出去,一肚子疑惑。

進禦醫院兩年,京中有資格請禦醫的世家貴胄他差不多都聽過。

康寧長公主是哪家,竟勞動除院使之外,醫術最精湛的周院判?

徐府離宮中并不遠,禦醫不到半個時辰便來了。

從宮中而來,這已然是極快的速度,徐府離宮中不遠。

徐婉寧如今的父親,渣爹本渣,如今不過戶部一侍郎,堪堪正三品。

正三品的官在京師不過爾爾,本沒有資格住在皇城附近。

徐婉寧猜測,住宅一事與康寧長公主有關。

不知便宜父親上朝時路程便捷時,可曾念到康寧長公主一分好處。

周院判為徐婉寧把脈後,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做什麽能将身體糟蹋成這樣,不單寒氣入體而且郁結于心。

再多兩三年,怕是都要影響壽數。

禦醫看診,病情從來往重裏說,免得日後貴人身體有恙再攤上幹系。

于是,康寧長公主的面色愈來愈差,差點都要厥過去了。

徐婉寧是個慢熱的性子。

她冷眼看康寧長公主難受,并不出言安慰。

原主死亡未必沒有康寧長公主忽視的緣故,女兒死了難受一回,不是該當的嗎?

至于自己,既然有幸重活一世,過去原主受的氣,便替她一一還回去!

徐老夫人的慈安堂,徐明昭正在母親跟前聽訓。

他前幾日外出公幹,才進門便被請到了此處,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心情不免有些焦躁。

于是,在徐老夫人說起徐婉寧推搡庶妹、掌掴嬷嬷時,徐明昭臉黑的像鍋底。

他恨恨道:“這個孽女!”

徐老夫人擺擺手:“伺候公主不是件容易的事,娘知道你的難處,只是寧姐兒實在太不像話,傳出去徐家百年的名聲,豈不是都要被人輕賤?!”

徐明昭躬身道:“兒子明白,讓母親如此操勞,是兒的不是。”

徐老夫人看着大兒子遠去,沉沉的嘆了口氣。

她心道,若不是當初徐家險些卷入奪嫡之争,何必請那一尊還要婆婆敬着的公主兒媳進門。

好不容易這些年,長公主兒媳總算被家風熏陶的安靜守禮,想不到孫女又是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

難啊!

另一頭,汀蘭院,

林姨娘已經重新梳發描妝,二十五六的人了,卻還似二八少女般風姿楚楚。

陪坐在側的徐婉蘿撐着下颌:“姨娘,父親果真會先來汀蘭院?”

林姨娘撫了撫鬓角道:“姨娘與你父親青梅竹馬的長成,情誼非比尋常,他自然會來。”

其實這并不是十足真話。

那個男人顧念她是真,但更不願意風塵仆仆的樣子被康寧長公主看見,免得被小視。

林姨娘複看了一眼女兒額前烏青一團,囑咐道:“記得別亂碰,小心掉了色,還需得再忍兩三日。”

徐婉蘿額上撞的不重,初看只淺淺一層青,第二日下午便全消了。

只母女兩個商議過,這傷總要在徐明昭眼前過一趟,才好教她們汀蘭院更得憐惜。

徐婉蘿得意道:“我省得,父親見着這女兒受傷,定然心疼的不得了。”

輕輕的跌一跤便能得到心儀的簪子,還能讓徐婉寧被罰,何樂而不為。

徐婉寧那個蠢貨,幾個眼神譏嘲便受不得,輕易便被激怒。

次次都吃虧,次次學不乖,真是好玩。

徐言昭先去林姨娘院子中沐浴更衣,又問起小女兒婉蘿碰到額頭的事。

林姨娘渾不在意般:“姐妹間玩鬧失了準頭而已,老爺是做大事的人,何必過問這些小情,倒是夫人那裏,到底不一樣……老爺該先去的。”

自從康寧長公主搬來徐府住後,府裏的下人們便漸漸都只稱她為大夫人。

林姨娘亦是如此。

徐言昭沐浴之後神清氣爽,捏了一把愛妾的腰:“什麽不一樣?進了徐家門便是徐家婦,沒道理還要爺們卑躬屈膝的哄她!府裏頭,還是你最懂事。”

他到底還惦記着老夫人的訓誡,心想康寧長公主那裏不必去,倒是大女兒太不像話,要訓誡幾句。

徐言昭被林姨娘溫柔小意的奉承了許久,連帶着對大女兒也消氣不少。

轉過回廊,他突然聽到幾聲壓抑的啜泣。

“誰在那裏?”徐言昭身邊的小厮喝道。

假山石那頭寂靜一瞬,探出個滿臉淚水的嬌俏小姑娘,額頭上半個拳頭大的青印,顯見是撞到的。

徐言昭快步走過去:“蘿姐兒,你這傷……”

他伸手要碰,小女兒腦袋往後一縮,怯怯道:“爹爹,我疼……我……姨娘說不能讓爹爹看見,大姐姐不是故意的……”

原本消減的怒氣成倍的增長起來。

徐言昭壓抑着怒火,眼珠子都似乎冒着藍幽幽的光:“那個孽障東西,你們還替她遮掩,哼!”

徐言昭安慰了小女兒兩句,讓丫鬟将她帶回去,而後步履如風的往聽雪院去。

聽雪院是徐婉寧的院子。

他走的太快,并沒有看到身後的小女兒徐婉蘿,滿是淚水的臉緩緩的露出了笑意。

她自得中帶着期待,對大丫鬟清露道:“爹爹氣這麽狠,要是能打折大姐姐的腿就好了,讓她愛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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