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每條路的終點

雖然落了水着涼受了驚吓,好在席之空和江宴都沒有生病,只是蔫兒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活蹦亂跳的了。

看席之空那精神頭,顧意書昨晚沒發的脾氣挪到了今天,罰他在院子裏站了一個小時,然而一個小時站完了還沒有要他去休息的意思。

江雯心疼席之空可又勸不住顧意書,一狠心就把江宴也推到院子裏去站着,故意大聲吼:“你說!為什麽帶弟弟去那麽危險的地方玩!媽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江宴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十分配合地低着頭委屈道:“媽媽我錯了,我以後不帶弟弟去危險的地方玩了。”

“錯?我看你一點都不知道錯!你看把小空吓成什麽樣了?!”

江雯朝他使了個眼色,他又帶上幾分哭腔:“小空,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母子倆在院子裏一唱一和幾分鐘,顧意書手裏拿着兩個烤好的紅薯出來站在臺階上看着院子裏三個人,皺眉說:“你們就給我慣着席之空吧!”

她走下來把紅薯塞了一個在席之空懷裏:“以後再給我亂跑去危險的地方,小心我不打斷你的腿!”

席之空站得餓了,低頭連連認錯,結果擡眼就看到顧意書蹲在江宴身邊給他剝紅薯,小嘴一撇差點委屈哭了。

“宴宴乖,媽媽是不是故意讓你站這兒惹阿姨心疼的?跟阿姨回家得了!”顧意書開着玩笑,把剝好的紅薯喂到江宴嘴邊,白了一眼江雯說:“你看看你把那孩子慣的。”

江雯聳聳肩,走到席之空身邊把他一把抱起來,“走喽,宴宴挨你媽媽,小空只能跟雯姨做一家人了,走,姨給你剝紅薯。”

……

江宴站在小池塘邊上,一陣涼風拂面而來,水面起了一圈圈漣漪。他蹲**撿了一塊石頭往裏面丢,一點水花濺在席之空的褲腿上。

席之空轉身看他,揚聲問:“你幹嘛。”

“你說小時候要是顧舅公沒有過來,我們倆是不是就死在水裏了?”他往岸邊走了幾步,伸了個懶腰,對着天上的太陽眯起眼睛,“我們這是不是也算——‘同生共死’了?”

“說到這個,你好像是救了我一命。”席之空看着對面那個壩坎,又說:“你說啊,這池塘本來就沒多寬,而且那邊看起來也不高啊,怎麽我們當時就想着往回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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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在他後頸拍一下,笑道:“你傻不傻,那時候那麽小,看什麽不覺得高不覺得遠啊?”

席之空低下頭沉默好一會兒才說:“江宴,你說天大地大的,未來還有那麽長,我們以後要是分手了,回過頭來看現在的這些事,會不會覺得我們自己很傻啊?”

“……席之空。”

聽見江宴叫自己全名,席之空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看都不敢回頭看江宴,支支吾吾道:“幹、幹嘛啊…”

江宴走入路沿下面一顆參天的樹下,站在裸露的樹根上又喊了他一遍:“你過來。”

席之空輕嘆一聲回頭看一眼,腳下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幾步。

“怎麽了啊…這麽兇…”

他一撇嘴,扔了手裏的樹枝走過去,擡頭看他,“幹什麽!”

江宴左右看了看,岸邊沒人,背後的路上就算是有人經過也不會看到他倆,他擡手勾住席之空的脖子問他:“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你這麽兇幹什麽!”席之空知道這人肯定是因為剛剛“分手”兩個字找他算賬,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跡地修正道:“說你兇我還不行了,現在就這樣,以後老了可怎麽辦。”

“老了我——”江宴已經準備好要把這口無遮攔的人先親一頓然後再好好教訓教訓了,沒想到這小機靈鬼這麽會“哄”,他才大聲開了個頭,品出他話

裏的意思就忍不住笑了。

“可不是麽,你最近老是對我見色起意也就算了,還總是叫我全名吓唬我……”席之空其實也是很心虛的,他當然知道江宴沒這麽好忽悠,只不過是拖拖時間讓那兩個字從他腦海裏慢慢消失罷了。

江宴看破不說破,順着他的話頭說:“叫你全名就是吓唬你了?那你不也總叫我全名。”

“我叫你全名的時候都不是認真的呀!”席之空一雙大眼睛眨啊眨的,看得江宴心中怒氣全無。

他直勾勾地盯着席之空看了會兒,又道:“你剛剛把宴哥惹生氣了,別想糊弄過去,想想怎麽哄我,快。”

席之空也玩不下去這種幼稚的游戲了,他擡起雙手圈着江宴的脖子,踮着腳湊過去貼着江宴的薄唇,快速地啄了幾下,輕聲說:“還說不是見色起意,老是騙我親你。”

“你不是在親我嗎?怎麽還有空說話?”江宴扒拉了一下他額前的劉海,将人抱進懷裏吻了上去。

聽說拆遷的時候小池塘會保留,開發商決定把這裏擴建成一個蓮花池,兩人相擁而立的這顆大樹會好好地保護起來,然後在原來壩坎的地方搭建一個湖心亭。

涼爽的風不斷的拂起樹上落下來墜在兩人身邊的枝條,輕輕地掃在席之空褲腿上。

江宴抱着席之空,在他耳邊呢喃:“我不怕空空說那兩個字,天大地大天長地也久,未來那麽長,可我早就習慣身邊是空空了,換成別人不行的,你也要習慣。”

“你怎麽這麽話多。”

席之空捧着他的臉,眨了眨眼睛又親了上去。

晚些時候顧舅公家的午飯快做好了,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屋裏剛坐下,顧舅公嘴裏的顧小狗表舅就回來了。

席之空看着進來的人有些尴尬,他不知道這位表舅學名叫什麽,從小就聽到別人叫他顧小狗了,那總不能叫他——小狗表舅?

這位顧小狗表舅手裏拎着一只拔了毛燙過的雞,熱情地和江雯連光濟打了招呼。

“小空,這是你小狗表舅,認不出來啦?快喊表舅!”

席之空趕緊喊了一聲表舅,江宴也跟着席之空喊了表舅,然後兩個人乖巧地坐在了一張長凳上。

連光濟給小狗表舅遞了一張名片,做了個自我介紹:“連光濟,江宴的爸爸,感謝顧舅公救了我家宴宴一命。”

顧舅公擺擺手,豪爽道:“嗨呀多大的事,看倆娃兒長這麽大了,我高興得很!我家敏兒走得早,這娃兒麻煩你們照顧了,我要謝謝才是!”

敏兒是顧意書的小名,村裏長輩都這麽叫她。大家都知道敏兒會念書,她上高中放假回來就都把孩子送顧老大家來,顧老二——就是顧舅公,走哪兒都把敏兒挂嘴邊,說他家大哥好福氣,生了個這麽乖巧聰明的閨女。

“沒有的事,一點都不麻煩,小空乖着呢,我就像帶自己兒子一樣。”江雯說着伸手捏了一把席之空的臉頰,“跟我家宴宴一起,挺好的。”

顧舅公抹了把眼淚:“好就好,就好哦,敏兒真是命短,閻王爺好狠的心,孩子還都這麽小……”

顧小狗宰好一只雞從廚房裏出來,路過客廳的時候勸了兩句,“爸,小空現在有江姐照顧着,你別擔心了,你瞧瞧你,人家來家玩兒呢,你開心一點。”

“小狗!小狗你快過來!來來來!”顧舅公把顧小狗招呼過來,顧小狗手裏還有血,實在不好離幾個客人太近,他猶豫幾秒又被顧舅公罵一通:“讓你趕緊的過來!天天的守着那幾只雞有啥出息!”

顧小狗搞了個養殖場,這兩天雞有點兒“鬧情緒”,産蛋率降下來了,他忙得不可開交。今天被他爸一個電話叫回來說是有貴客,他于是随便拎了只雞回來招待客人。

“爸,我那是科學養雞,我這不正研究呢嘛——”

“別說了!好生跟你連大哥做做生意,天天在鄉下待着,媳婦都沒說處!”顧舅公卷起袖子親自去廚房炒雞了,讓顧小狗好好跟連光濟取經。

連光濟很喜歡有想法的年輕人,和顧小狗聊了好一會兒的“科學養雞”。兩人聊下來大家才知道,顧小狗之所以叫顧小狗,那是因為小時候他身體特別差,而且他頭上有個姐姐就是小時候生病不治去世的,想着他體弱多病的說不定喊個賤名好養活,喊着喊着,這顧小狗就快喊了三十年。

顧老二結婚比顧老大早,大姑娘生下來就底子不好,長到八歲的時候早夭了,同年顧老大家大女兒出生,起名顧意書。

顧家祖上數三代都沒人念書在行,就希望這姑娘争口氣好好念書,還喊了個聰明的小名。

顧小狗是顧意書十七歲那年出生的,顧意書給起的名字,按字輩起叫顧意墨。顧老二看他家敏兒侄女讀書厲害,覺得就是名字裏那個“書”字起了大作用,一心盼着顧意墨長大了肚子裏能比別人多裝兩瓶兒墨水。

顧意墨書是念得挺好,只不過大學選專業的時候選了個養殖相關的專業,說是要回家鄉帶領村子走向致富路。理想是不錯,回家就被顧舅公打了一頓,讓他大二的時候轉專業,他嘴上答應得好,結果大學畢業回來貸款在家開了個養殖場,搞所謂科學養雞。

顧舅公站在雞場門口聽着裏面此起彼伏的雞叫,徹底死心了。

連光濟聽了顧意墨的養雞方式,覺得這個年輕人的想法很好,但缺了點市場營銷的頭腦,指點了他兩句,顧意墨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連光濟的意思,記在了随身的本子上。

吃飯的時候顧舅公一直給席之空江宴夾菜,大概是因為老人家還沒抱上孫子,看着兩人是越看越歡喜,忽然的又想起以前顧意書寄養在他家那兩年了。

顧意書小時候顧老大身體不好,席之空外婆和他出門治了兩年的病,顧老二家裏沒孩子,就把顧意書當親閨女一樣疼,這份情誼後來顧意書成家了有了孩子了都還記得。

“小空,到了阿姨家,要聽人家的話,你那個舅舅實在是太不像話了!那事我們都聽說了,雖然瑩瑩和阿傑病了,但是怎麽能做那樣的事!”

一提到顧意劍一家,席之空手上動作一頓,第一反應是去看江雯的表情,好在江雯今天心情很好,面帶微笑給顧舅公夾了菜,說:“叔叔放心,小空我們會照顧好的。”

吃完飯連光濟把顧意墨介紹給了一起做生意的朋友,那位朋友是餐飲行業的,顧意墨拿到電話的時候顧舅公都快哭了,連連說感謝。

在村子裏又四處走了走,下午四點一行四人決定提前去二十幾公裏以外的那個萬畝花海住下來,于是拒絕了顧舅公一再挽留他們住下的好意,驅車離開了。

車上席之空實在是支撐不住犯了困,他靠着江宴的肩膀和江宴分着一副耳機,迷迷糊糊聽見江雯喊他兩聲,但他動動嘴也不知道答應了沒有就睡着了。

高速路還沒通,連光濟開着車在盤山的公路上,二十公裏走高速也就十幾二十分鐘,換成彎彎曲曲的盤山路開了四十幾分鐘才到。幾個人都有些累,晚些時候吃完晚飯住進了提前訂好的星級酒店。

這會兒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席之空站在陽臺上往外面望,看到外面成片成片的德國鳶尾,那藍色盡頭和溫暖的黃昏連在一起,随着晚風擺動,看上去神秘又溫柔。

江宴洗完澡出來換上睡衣從身後摟住席之空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随着他的視線望出去,也看到了黃昏裏随風而動的藍色鳶尾花。

“我看網上說,十五六歲喜歡上的人,這輩子都忘不了了。”席之空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靠在江宴身上,緩緩又說:“江宴,我覺得我們遇到得太早了,以後七年之癢我們也才二十四歲。”

他轉個身倚靠着欄杆,江宴雙手撐在他兩側點頭嗯了一聲。

“才二十四歲,你說不定又會遇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小朋友。”

“你瞎想什麽啊,那到了二十四歲咱們就去結婚得了。”江宴把手搭在他肩上,俯身在他鼻尖蹭了蹭,“你現在說這些,讓我感覺我們好像都老了一樣。”

席之空像是想象出了江宴身邊牽着別人睡着別人的樣子,一陣膽戰心驚撲到他懷裏,甕聲甕氣道:“宴哥,我一定要跟你上一個大學,就算一年考不上,再來一年我也要考上。”

“有哥在你還怕考不上?”江宴把席之空轉過去,指着遠處天地交接的那一條線,對他說:“看到最遠的地方那些鳶尾了嗎?”

席之空點點頭。

“我爸說這片鳶尾有六百多畝,我們住的酒店因為落在比較矮的地方,所以一眼望過去這花好像就開到那裏。

“但是實際上,越過那條線再往前,兩座山中間延伸出去還有兩百畝的鳶尾,明天去更高一些的觀景臺你就能看到。”

席之空沉默着聽江宴說到這裏,其實已經明白了幾分他的意思,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往他懷裏靠了靠。

“站在這裏看到的就那條線就是現在的你自己,哥剛剛去觀景臺看過了,好像看到了以後更加優秀的,我的席之空。

“天地廣闊,我們空空未來精彩着呢,哥雖然希望你一直陪在身邊,但更想看到空空做喜歡的事。”

千萬不要為了我一個人,就放棄屬于你自己的未來啊。江宴心想。

然而席之空颔首思索片刻,輕柔緩慢道:“可我喜歡的人就是江宴,喜歡的事就是待在江宴身邊,這樣都不行嗎?”

他擡頭轉身,眼底映着陽臺上幾盞柔和的燈,看上去委屈又深情。

“這樣不行嗎?”

江宴這回是徹頭徹尾的輸了,他此時腳下輕飄飄的,就像在漫漫人生旅途中寧願卸下包袱一無所有,也要跳進席之空眼底溫柔的汪洋大海裏。

他一腳踏下去是朵朵浪花,然後是海風拂面心弦叩響,耳邊是叮咚叮咚的清脆聲音。

席之空又問:“到底行不行啊!”

“實在不行那咱倆簽一份協議,你看這樣行不行。”

“你說不說話,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好趁早給自己謀條出路。”

耳畔的風帶着夕陽餘晖的溫度,江宴抱着席之空眺望一片藍色,他的靈魂和意識像是已經游離出去,和懷中人輕踏着鳶尾花瓣朝前漫步一直要走到遙遠的未來去。

未來這個話題,好像離得越近就越嚴肅,越不敢輕易做出些什麽承諾。

以前他希望席之空永遠都是席之空,“江宴”這個人只是他人生重要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整個人生。但是現在他一點點都不願松手。

席之空身上巨大的吸引力使人一旦擁有他就不會想要放手了。江宴現在就是這樣的。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對席之空的愛會變成一種緩慢而霸道的侵占,即便是他盡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左右他的人生,也要随時提醒他不要輕易把所有交付于自己。

一切好像都為時已晚。

少年的愛意如花朵一夜盛放,也如壩坎一朝決堤,它們豔麗動人又生機勃勃,是突然出現而又悠遠綿長的存在。江宴已經深陷泥淖,那些深刻的愛意就像旋渦,他越是掙紮就越是陷得深。

此時他甚至希望和席之空活成一個人。

于是他溫柔地把內心鋒利無比的想法都告訴席之空:“謀什麽出路,你每條路的終點,從這一刻起都預定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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