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席初志

次日天微微亮的時候席之空就醒了,他偏過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江宴的臉。

兩人都沒穿衣服,薄薄的夏涼被橫搭在腰上。一想到昨晚上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一切他就腰一酸條件反射往江宴懷裏靠。

江宴動了動沒醒。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轉了個身和他面對面。看着睡着的江宴,他像是終于完成了一件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內心風平浪靜也惬意滿足。

只不過這第一次江宴好像就表現得挺好的,讓他不禁感慨這人未免也太有天賦了,這要是再多練習幾次那豈不是——

就這麽瞎想的空當,江宴抱着他的雙臂突然收緊,把他摟得更緊了些,呢喃道:“怎麽這麽早醒了。”

他覺得江宴說話不僅帶了些鼻音,還帶着致命的誘惑。

席之空借着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晨光,二話沒說手按在他胸口就往他嘴上親了一口,吧唧一聲清脆無比。兩個人都沒穿衣服,這一親一磨蹭的,江宴又翻身壓了上去。

“唔…你幹嘛!”席之空伸手抵着他,眉眼帶笑,有那麽點兒欲拒還迎的意思。

江宴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往上扣在他頭頂,摁在柔軟的枕頭裏,說:“看來我們空空也是意猶未盡,那就再來一次好了。”

“江宴大清早的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空空不知道嗎?”

“我好累哦唔——”

“…昨晚就想說了,我們空空身材挺好啊。”

……

上午體力消耗過度,下午這會兒才在景區逛了一個多小時席之空就累得不想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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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托着他的上半身,靠在亭子裏坐了會兒,舒霁月和藺同瑞從面前的小山上下來,也坐在對面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

席之空咂咂嘴:“宴哥,我也渴了。”

“我去給你買,你要喝什麽?”

“礦泉水就好。”

江宴把水買回來席之空一口氣喝了小半瓶,擰上蓋子又倒在了江宴腿上,有氣無力地說:“真的好累哦,我們什麽時候下山回去啊?”

“今早你們睡到十點才起床,一路都是坐車,這才走了這麽一會兒,你怎麽累成這樣?”藺同瑞大概是沒往那方面想,剛說完就看到舒霁月對他擠眉弄眼的,“你怎麽了?眼睛不舒服?”

舒霁月:“……”

“昨晚上沒休息好。”席之空重新坐起來,揪着衣領抖了抖,尴尬地轉移着話題:“天氣預報說今天要下雨,現在這麽悶,會不會要下雨了?”

大家都沒說話,卻也沒想到他一語成谶,而且剛剛還萬裏無雲的天空響應得無比迅速,馬上就陰了下來,暗沉沉的開始飄着毛毛雨。

江宴手伸到亭子外面試了試,雨滴打在他掌心,“好像真的要下雨了,要不我們還是趕緊下山吧。”

一行四人終于在大雨傾盆以前趕回了擺渡車乘車點,景區已經沒剩幾個人了,稀稀拉拉的站在車棚裏面等司機吃完飯出來。

席之空顧不上其他的,靠在江宴身上享受着他細致地私人按摩,懶散地說:“困,好困…”

江宴不禁笑道:“空空體力也太差了吧?”

“我體力差?!”席之空一下來了精神,站起來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把人往後推,“昨晚上是誰把我折騰成那樣的,今早我不就醒得早了一點麽,沒完沒了的又來一次,我都那樣配合你了你還說我體力差嗚嗚嗚…”

藺同瑞:“……?”

江宴把人抱進懷裏輕言細語地安撫:“啊都是哥不好,今晚早點睡,我保證。”

“你保證個屁。”席之空撇撇嘴,閉着眼睛把下巴擱在江宴的肩上,嘟囔道:“司機再不來我站着都要睡着了……”

晚些時候回到酒店裏席之空真的倒頭就睡,江宴洗了個澡擦着頭發出來就看到人趴在床上睡着了,剛脫完一只襪子。

他走到床邊輕手輕腳地幫他脫掉另一只襪子,把人翻了個面抱到枕頭上睡好,然後将夏涼被搭在他身上。

江宴收拾整理好,吹幹頭發坐在床邊刷了會兒微博,剛放下手機江雯突然來了電話。

夏天雷雨多,江雯一個人坐在家裏客廳沙發上握緊手裏的遙控器,外面一道驚雷,她眼中電視機裏面的畫面突然模糊了。

半個小時前連光濟給她打了電話,說是監獄裏的熟人聯系他,席初志想見一見席之空。

江雯心中突然湧上些不好的預感,她不敢直接給席之空打這個電話,思來想去電話還是打在了江宴的手機上,和連光濟确認了探視的時間後讓江宴定了次日一早回程的機票。

席之空和江宴這次原定七天的旅行,在第三天戛然而止。回程的飛機上席之空一直很忐忑,抓着江宴的手,手心全是汗。

連光濟和江雯開車等在停車場,看到航班落地的信息後給江宴打了電話,“宴宴,我和爸爸在停車場呢,拿到行李出來給我們打電話。”

江宴挂了電話正好行李轉盤開始運轉,席之空站在他身後仰頭看着航班數字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擡手在席之空肩上捏了捏,寬慰道:“沒事的,叔叔只是想見見你。”

取了行李兩人拉着行李箱一前一後走到馬路對面,連光濟的車正好開過來,江宴放好行李坐在副駕駛上,江雯就和席之空坐在後排。

席之空咬了咬下唇,問:“雯姨,我爸有說…別的什麽嗎?”

看着他面上擔憂的神色,江雯摟着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溫柔道:“沒事的小空,爸爸只是想見你了。”

席之空卻一點都不這樣想。

因為席初志從來不會主動要見他,早年他剛進監獄的時候席之空還非常抵觸去探視他,後來因為那四十萬他主動和姑姑去找過他一次。

但他還什麽都沒說,席初志就主動提前結束了會面。

他只知道這四十萬是用席初志的尊嚴換來的,卻不明白到底是有着怎樣不可告人的內情,讓他連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從機場到監獄距離說遠也不遠,橫跨兩個區,走繞城高速需要大概四十幾分鐘,席之空一路都靠在江雯肩上。

江宴轉過來向他伸出手,他愣住沒有動作,還是江雯抓着他的手腕輕輕地搭在了江宴的手心上,然後慢慢握住了兩人緊緊牽着的手。

到了監獄門口,連光濟把車停在路邊,打電話确認情況之後四個人都下了車。

席之空将近兩年沒見過席初志了,此時坐在會面室裏的方桌前忐忑不安的搓着手指。幾分鐘後獄警帶着席初志出現在了會面室門口。

連光濟上前雙手握着監獄長的手客氣地說了聲謝謝,而後席初志就進來了。

本來像他這種“重刑犯”是要戴着腳鐐的,但連光濟提前通融了一下,讓他出現在席之空面前的時候,盡量地更像個普通服刑人員。

在見到席初志之前席之空做了很久的心理建樹,希望自己看到他的時候千萬不要落淚。

可他才剛剛顫抖着叫了一聲“爸爸”,就咬着下唇控制不住地哭了。江雯心中不忍,從後面的長椅上起身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和席初志問了好。

席初志眼底了聚集了一層水汽,但他始終沒有哭出來。

他難得的清醒,想把這場時隔兩年的會面盡量完成得圓滿。

“小空這麽些年,承蒙您照顧了。”席初志站起來對着江雯鞠了個躬,那樣鄭重真摯,看起來就像是告別。

江雯忙跟着起身道:“席大哥快坐,照顧小空我應該的,應該的。”她把手搭在席之空聳動的肩上,溫聲勸說:“小空,別哭了,快跟爸爸說說話。”

席之空擡起頭來抹了把眼淚,哽咽着說:“爸爸,身體還好吧?”

“好着呢,兩年沒見小空長高了好多,就是有點兒瘦…”席初志向席之空伸出手,顫抖着的手大概是想像他小時候一樣從他眉眼間撫過,再溫柔的幫他擦幹眼角的淚花。

可他慢慢地又把手收了回去。

“多吃點飯,不能挑食,想吃——”席初志猛地将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話音戛然而止,收回來的手也握成拳頭放在胸前,“上高中了吧,學習成績怎麽樣?”

“還、還可以…”

席之空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想再一次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他看到兩鬓斑白的席初志同樣哽咽着關懷他的生活,除了回答他的問題外再多一個字都講不出口了。

“越來越像媽媽了…爸爸不好,太不好了,中考的時候都沒能陪着你。”席初志低着頭笑了笑,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席之空也勉強地彎起嘴角寬慰說:“沒關系爸爸,我現在和阿宴哥哥一個學校一個班,我不懂的他都教我,老師也誇我學習進步快。”

席初志偏過頭,目光越過江雯落在江宴的身上,江宴便站起身走上前來禮貌地和他問好:“叔叔好。”

“江宴都長這麽高啦?哎呀,都長成大人了,挺好,挺好的。”

席初志朝他擺擺手,轉而又對席之空說:“小空,爸爸不在,要經常去看看姑姑,還有——還有……”

席初志欲言又止,席之空猜到幾分他想說什麽。

他回頭看了一眼江宴,又将目光落在了和監獄長交談的連光濟身上。

監獄長朝連光濟使了個眼色,連光濟立刻說:“那個,小空,有什麽想和爸爸說的,都說,這裏沒外人,放心吧。”

席之空會意,随即擡頭看到牆角挂着的監控器紅燈停止了閃爍,于是一刻沒耽誤地問席初志:“爸爸,我想問你——”

席初志卻突然握住他的手打斷了他:“小空,前幾天舅舅舅媽來找過我,說阿傑和瑩瑩病得挺重的,但是他們說你不願意簽字賣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

“他們怎麽還來找你了?”席之空不悅。

“小空,你聽我說,如果你不想賣房子,爸爸給你…爸爸給你留的錢,你就給舅舅舅媽拿去給瑩瑩和阿傑看病吧,好嗎?”

“不可能!”

席之空聽完他這話突然失控地站起來,兩個獄警都被吓了一跳,立馬上前了一步站在席初志的背後。監獄長走過來對他們擺擺手,連說沒事。

連光濟站在席之空身邊低聲問:“怎麽了?”

席之空沒有答他的話,只咬牙看着席初志,突然有一股熱氣從腳底竄上來直直沖擊着他的太陽穴,他雙手撐在桌面上傾身過去,一字一句地說:“那四十萬,我一分錢都不會動。”

“四十萬?”江雯也跟着站起來,她單手搭在席之空肩上,問他:“小空,什麽四十萬?”

四十萬,是當初買了席初志的尊嚴和屬于席之空的父愛的四十萬,此時正靜靜地躺在他家的保險櫃裏。

席之空那樣難的時候都沒有想過動半分,現在席初志竟然說拿去給舅舅舅媽?

“房子他們可以賣,但是那四十萬直到你出來的那天我一分都不會動,別人也休想動。”席之空說得咬牙切齒,雙眼都跟着發紅,席初志被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這樣的兒子震懾了,坐在座位上盯着他,開不了口說一個字。

江雯雙手搭上他肩膀把他轉過來,又問了他一遍:“小空,你跟姨說,‘四十萬’是什麽?”

席之空沉默着一言不發,江雯又走到席初志身邊問他:“席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妹妹說說,如果真的有那四十萬——”

江雯說着說着眼淚就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如果有那四十萬,席之空後來的生活不必過得那樣拮據,連頓像樣的飯都舍不得吃,拿着被人騙走五百塊的生活補貼,堅強獨立得一點都不像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他性子太倔又不肯接受自己的救濟,省吃儉用着辛苦地攢學費,周末跑去打零工,實在是沒錢的時候甚至頓頓都是方便面,一個人辛苦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

如果有那四十萬,他根本用不着過早的承擔起自己的全部生活重擔。

“爸爸,你說想見我,難道就是想跟我說…讓我把錢給舅舅?”席之空擦幹眼角的淚水,走過去把江雯扶着坐回後面的長凳上再回到桌邊,冷靜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動那些錢的,我就算是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會動那些錢的……”

他說着話,江宴悄聲走到他身後握住了他的手腕,擡起另一只手為他擦了眼角滲出來的眼淚,溫柔道:“空空,別哭了。”

席初志用雙手捂着臉,可還是能看到有晶瑩的液體滑落在桌子上,“小空,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但是爸爸希望看到你過得好,你就是爸爸的全部希望了……”

他說完一句話已經泣不成聲。

席之空突然甩開江宴的手,繞過連光濟一步跨過去跪在席初志腳邊,哭着說:“爸爸在小空身邊,小空就過得最好,跟我說當年到底怎麽了好不好?你跟我說,我想救你出來我想救你爸爸…”

“我是個廢人,小空,爸爸是個廢人!你別問了……”席初志跟着從凳子上跌下來,趴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用拳頭砸着地,連光濟見狀趕緊蹲下|身把人扶起來。

“大哥!大哥你別這樣,有什麽話我們慢慢說,小空,快把爸爸拉起來。”

席之空卻不為所動,他跪在地上垂着頭又問了一遍:“當年到底怎麽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嗎?連我都不能說嗎?”

席初志坐在椅子上搖頭:“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活該……”

“那,”席之空從地上起來上前抱了一下席初志,低聲說:“那你注意保重身體,我走了,我會好好學習的,雯姨他們很照顧我,不要擔心——如果舅舅來找我,我會答應賣了那套房子。”

他轉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說:“走吧叔叔阿雯姨,宴哥,我們回去了。”

連光濟和監獄長打了招呼,扶着江雯從他面前出去,江宴停在他旁邊拉着他的手捏了捏。

“我在家等你,爸爸。”他留下最後一句話轉身出了門。

巨大的鐵門在席之空身後合上,江宴站在他身邊,對面江雯擔憂地看着他。

他仰頭看了看正當午的太陽,緩緩閉上了眼睛,從眼角滾了滴淚下來,他擡手迅速擦掉,對身側的江宴笑了笑說:“宴哥,我們回家吧。”

車上大家默契地都沒有說話,席之空盯着車窗發呆,窗外的街景退去,一回頭就已經全都消失不見。

他忽然疲憊不堪,将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江宴身上。

江雯特意坐在了副駕駛,把後排留給江宴陪着席之空,她腦海裏只有席之空反複提到的“四十萬”,思考着關于這筆錢來源的所有可能性。

江宴五指緊緊扣着席之空的手,指腹在他手背按了按說:“別多想了。”

席之空于是偏過頭靠在了他的肩頭,悶聲答應:“謝謝宴哥。”

“傻乎乎的。”江宴擡手在他頭頂揉了揉,心一陣一陣的疼。

到了家江宴陪席之空上了樓,江雯和連光濟就坐在沙發上等。

進門之前江雯叫住了江宴,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江宴猶豫着沒告訴她,只說勸勸席之空讓他自己說。

這會兒江宴和席之空坐在床邊,兩人沉默着都沒開口,席之空的眼淚又大滴大滴往下掉,只要一想到過去,想到今天看見的席初志,他就情難自已,憤怒和委屈齊齊湧上心頭,刀一樣剜他的心。

“空空,錢的事你要不……”江宴試探着問他,扯紙巾給他擦眼淚,把他抱在懷裏哄:“不哭了,你哭得哥心裏也跟着很難受。”

“我爸不說……他還是不說,他什麽都不說我怎麽幫他?!”席之空哽咽得幾乎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撲在江宴懷裏壓抑着啜泣,抓緊了他的領口。

“空空,就算叔叔不說,如果案子有問題一樣可以查——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知道嗎?有我在,有我爸我媽,我們都會幫你,空空,告訴他們吧,我爸的一個好朋友是檢察長,他們肯定能幫叔叔。”

江宴耐心地勸說着,席之空努力想停止抽泣,從他脖頸間擡起頭,一雙眼睛哭的都紅腫,眼淚汪汪的看着他,片刻後斷斷續續地說:“可是我,我覺得這件事太、太危險了,雯、雯姨現在又——”

“噗,讓你別哭不信,現在說話不好受吧?”江宴擡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又說:“放心吧,沒事。”

席之空仔細想了想,最終站起來對江宴點了點頭,做了個深呼吸把淚水擦幹,“我去跟他們說。”

“我陪你。”

兩人回到客廳,席之空怕自己說着說着又失控,做好了心理準備才清了清嗓子道:“對不起雯姨,叔叔,讓你們擔心了。”

江雯想說話,連光濟攔住了她。

“今天在那裏我提到的四十萬,是——是幾年前爸爸的案子二審他當庭認罪後,有人送到我家門口的。”

他本不想用這些事情打擾江宴一家安寧的生活,所以這麽多年以來,即便是知道只要自己一開口江雯和連光濟就不會坐視不理,也還是一個字都沒對他們說。

這件事可大可小,江雯插手很可能就會被牽扯其中,如果背後真的有什麽不可見人的真相,或者這只是巨大陰謀的冰山一角,那最好是到這裏就停止,不要波及其他人。

這是席之空最初的想法。

他爸為了四十萬妥協,可又不像是為了四十萬能妥協的人,席之空不敢深究,他那時候獨自一人,幾乎一無所有,只剩下一條命。

因為他怕死,知道自己年輕的生命根本無法和這四十萬的真相對抗。

他也還有太多不舍,即便是茍且,他也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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