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湖武俠篇9 一統
南朝元熙四十年,注定是個風雲四起波濤雲詭的一年。
武林之中蓋因争奪“鳳鳴劍”,七大派出手演變到最後成了大規模武林械鬥,半數英傑折損其中,即便後來武當派力挫群雄奪得鳳鳴劍,也無福消受,落得分崩離析,險些敗落的下場……如此一番紛亂,鳳鳴劍之下落,再次成迷,中原武林因內鬥消耗元氣大傷,再無餘力争奪,待後來極樂教手握百萬雄師興兵南下,即便有心為國早已力不從心。
天地變色,只待朝夕。
是年,極樂教正式入主中原,成為第一大教派,關外亦有胡人軍隊近百萬,打的名號卻是南朝皇室“姜”字旗。
中原人疑惑,極樂教也不解釋。
此後,南朝八大派曾經的風光成了煙土,徒留一少林避世門派兀自伫立。
淮安京畿,本該沉醉富貴夢中的當朝丞相李世懋,正與如今熾手可熱的武林新貴煮酒論道。
“穆教主之雄心,當真非凡人可比,不過十三年光景,便将整個南朝武林收歸囊中,如今兵臨城下,稱王稱霸指日可待……”為殊漠奉上一杯茶,李世懋感慨道:“屆時,還望教主顧念我這小小從龍之功,小老兒不敢貪功,只求留個一官半職便可!”
歲月絲毫沒在殊漠這張年過而立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若是忽略那身驚駭的殺氣,與一青蔥少年無異。
把玩着酒杯,殊漠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
打量着杯盞之中蕩漾的水光,語意悠哉,意指難明,“丞相大人多年前一手妙棋,不光廢了榮寵正濃的言賢妃,連同她那幼子也一并掃除,當真是高啊。”回了李世懋一杯酒,殊漠輕嗤,“該誇贊您一聲心狠手辣麽?”
話語中的不滿,是個聾子都能聽出。
李世懋維持着鎮定,細心思考究竟是哪裏惹了這位西域煞神。
“徒兒!”
原本封閉的密室中,玄衣少年自陰影中邁步而出。
當年被三尺白绫卷了性命的賢妃,跟這少年是有幾分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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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這西域煞神喚這少年作徒兒,李世懋登時就坐不住了。
雙手顫抖着跪在一旁,大力叩着頭,“恕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教主啊,當年之事,小老兒純粹是利益使然,做不得數啊!”
把玩着酒杯,殊漠重複着那位老者的話語,“做不得數?還有這般計較的。”
“你這老匹夫,構陷我母妃,禍害皇族血脈,還說做不得數!”雖然十七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皇家血脈,但生母被害,仍舊是一筆債,他是要讨還的。
望着殊漠,十七只待師父一聲令下,他便手刃了這老匹夫。
睨了十七一眼,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口型,殊漠起身,來到老丞相面前,猛地碾上那肥碩的五指,“引狼入室的是你,如今後悔的也是你。女兒的皇後夢圓了,如今眼見老皇帝氣數将盡又想做二世老臣的美夢,榮寵不衰,世間哪有這般輕巧的事。”擡腳将老丞相踹至一旁,“徒兒,動手。”
“是,師父!”從來沒有哪次命令使他這般暢快。
拔出腰間別着的、近年來引得江湖紛争四起的鳳鳴劍,十七一步步逼近那早就吓破了膽的丞相大人。
揚手,劍鋒劃過活人脖頸,鮮血噴濺上屏風。
猶自坐下品茶的殊漠,并未被這番兇煞驚擾,優哉游哉。
這老丞相也當真是與虎謀皮,看新軍聲勢浩大改朝換代不過時日問題,竟想出了出賣老東家求得新主庇佑的荒唐法子,天真啊。
暫不說這老家夥與十七的舊仇,二世為臣他自己心裏過得去,殊漠又哪裏會留這種垃圾污染自家小孩兒的朝堂。
“也不用收拾了,把這老匹夫的屍首用一根麻繩吊上京畿城樓。”想了想,殊漠複又補充道,“這密室有不少好東西,有用的帶走,沒用的燒了。”
請一個狼子野心與敵軍頭領關系匪淺的異族教主來密室會談,真當他是朝堂上那群權勢利誘便可打發的豬狗?
環視一圈,其間既有朝堂上結黨營私的罪證,更有連日來與新軍通敵的密信。
呵,若是将這些東西呈上那金銮殿,也是難逃一死。
第二日,伴随着城樓上懸挂的屍體,丞相遇害案成了南朝一等一的懸案。
本來帝王還琢磨着徹查此事定要找出那嚣張的兇手,誰曾想第二日便收到了一打丞相生前結黨營私的罪證……更有甚者,這厮居然還出賣了南朝軍情企圖投敵賣國!
這還得了!
本來百姓還觀望着他們當今聖上何時下令抓捕那窮兇極惡的匪徒,等到最後只不過等來了一份抄家文書。
丞相府上下六百三十多口人,悉數被打入天牢只待秋後問斬。
當今母儀天下的丞相之女李皇後,更是被削了品階,打入冷宮。
丞相之死,朝堂血紅一片,更有不少官員受到牽連,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
本就風雨飄搖的南朝,更如那風中的紙鳶,只待一小小石子的磋磨,便會斷線墜落。
淮安城中,荒郊一處新起的院落,其下各部彙報,有條不紊。
躺在徒兒堅實的臂彎裏,殊漠看着手中連日來的密保,臉上的笑容更是自得。
“那皇帝也真是昏庸得沒邊了,半真半假的罪證也能信?”輕嗤,殊漠将那密折随意一抛,想要起身,卻被青年固執按在懷中,只得做罷就着這不成體統的姿勢繼續吩咐,“這麽一把火,将南朝最後的氣數也燒盡了。”
“張左使,待會兒飛鴿傳書發書關外,七日後,破城進軍。”
“喏!”
“付右使……”
連着下了幾道命令,院落中的人走得差不多。
只剩下殊漠十七師徒二人時,殊漠收了上位者的氣勢,望向身側青年,“徒兒,你也是要做皇帝的人了,這些事情,日後便要學着自己打點了,不如,從引兵指揮做起?”
“好。”十七沒有多言,盡數應下。
“還有你這名兒也不妥當,姜十七……哪有帝王的名諱如此随意……”思索半晌,殊漠猶疑道:“姜……宇?”
“嗯?”十七回應。
“氣吞山河,胸懷宇宙。”殊漠稍釋其意,很是滿意自己的取名水準,“徒兒,日後,姜宇便是你的名。”
“徒兒都聽師父的。”撫摸着懷中愛人的脊背,青年眸色之中,徒留下敬仰和愛慕。
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心裏的甜蜜絲絲醞釀直至滿足。
雖然教中人豔羨他能保留本名,可他卻奢求師父能夠像師祖那般親自贈予他名諱。
如今,他終于等到了。
朝堂更疊,江山變色,哪怕是明日為王,他都不曾在意半分歡喜半分。
反倒是因為這新名字,喜不自勝。
南朝元熙四十年整,帝王在壽宴上,等來的不是群臣賀壽,而是興兵讨伐。
以極樂教打頭,整合西域各勢力結為新軍,擁護流落民間的十七皇子,攜先皇遺诏,清君側。
左右勢力盡除,餘下的帝王不過是空架子,虛度了一年光景便染了惡疾殡天。
曾經蒙受冤屈的十七皇子及多年前被害的言賢妃,如今終得沉冤昭雪。
十七皇子姜宇承襲先皇遺志,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昌順。
其後言明恩師身份乃是先皇禦封長公主血脈,尊為慕王,賜地江南四郡。
南朝,迎來了中興時代。
“這簡直是胡鬧!”收到封號,一把擲出手中的明黃卷軸,殊漠拂袖而去。
江南四郡哪能随便賜封的,南朝大半稅收都來自于此,這小孩兒把江南四郡給了他,自個兒去喝西北風?
一旁來串門的九公主、如今的常寧夫人姜淑雲掩面含笑,“皇弟這不是顧念叔叔的恩情麽。”
“顧念恩情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身家都交出來……若我日後得了一子半女,下一代架空了皇權,再引紛亂,如何了得?”殊漠這話多半是氣話。
可在身後人聽來,意義便不同了。
皇袍加身,俊朗不凡的新帝,邁入慕王府正廳,語氣明顯不善,“師父這是要與誰生下一子半女呢?”
果然不能在背後說道人!殊漠先前說的是氣話,他身邊除了這小崽子就沒別人,這人又不是不知道。
蓋因姜淑雲在側,許多話語都不便說,殊漠話語阻塞,“我……”
殊漠要臉,姜宇這小孩兒如今當了帝王,仗着自己是九五之尊愈發不要臉面,徑直來到殊漠面前,接過一路發絲親吻道:“師父,有徒兒陪着你,還嫌不夠麽?”
“淑雲還在……”殊漠提醒。
姜宇沖姜淑雲睨了一眼,語氣親和,語調卻是怪氣,“姐姐出來半日,姐夫多半挂念了。”
“呃……也是。”姜淑雲毫無心理壓力就把殊漠賣了,走得很是麻溜。
遙望九公主背影,姜宇不禁慨嘆,當真是女大不中留。
“師父,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可方便跟徒兒說道說道,這一兒半女,究竟是與何人來的?”做了帝王的青年,醋勁兒與日俱增。
殊漠頭疼,只得蹩腳安撫,“那都是說給淑雲聽的氣話,你一道聖旨不計後果賜了半數身家給我,如此行事怎能不讓人計較。”
“這麽說,是徒兒的錯了。”姜宇忽地收斂了帝王氣勢,故技重施,一雙桃花眼氤氲着霧氣,分外可憐。
偏生青年還用這般眼神直直逼視着殊漠。
殊漠扶額,認命道:“為師錯了,是我說錯話了。”
在殊漠臉頰上落下一吻,姜宇攬着自家愛人,心滿意足得了便宜還賣乖,“朕赦免你了。”
玩笑開完了,正事兒不得不提,“十七,如今你為君王,有些事便不該像以前一般恣意妄為。好比說今日這賜封,你便有些做過了。”
“過了?”姜宇搖頭,“徒兒不覺得過,如今我能為坐上這帝位,俱是師父的扶持,莫說是這江南四郡,便是天下,徒兒都想與你共享。”
失笑,殊漠調侃道:“照你這麽說,我倒成了不世功臣。”
“難道不是?”挑眉反問。
不語,眼神交錯之際,情意綿綿,相思無盡。
如此,殊漠拿了這江南四郡,回頭輾轉反側數日,仍覺不妥。
回頭給姜淑雲遞了拜帖,隔日登門造訪。
時隔多年,故人重逢,殊漠如今作男子打扮,他自信蘇淮洛不會認出。
可剛一照面,這份自信便岌岌可危。
“慕王倒與在下某位舊友,頗有幾分神似。”
一大清早,昨日領了拜帖的蘇淮洛便好生捯饬了一番,接見自家夫人的親叔叔,如今熾手可熱的慕王。
誰知,兩人一打照面,那熟悉的眉眼便讓他分了神。
“還有這番巧合,如有機會,本王倒想見見這人。”殊漠雖然略有幾分心虛,但架不住當初他女裝扮相過關,信口胡言不痛不癢。
不待對方就這問題深入發問,殊漠開門見山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本王今日來是想給淑雲夫家讨份榮寵,還望驸馬爺能夠答允。”
“願聞其詳。”蘇淮洛命人看茶,招呼殊漠上座,示意殊漠暢談無阻。
殊漠借了姜淑雲的關系來這常寧商號,為的不過是一個錢字。
老皇帝奢侈享受敗光了國庫,小孩兒上位後又敗了自家糧倉。
除卻歸附極樂教的羌族衲赫,內憂外患仍是不少。
沒錢,窮兵打不了仗,更別提治國。
左思右想,便将生財之道打到了天下第一富商蘇淮洛(蘇老爺子已壽終正寝)頭上。
蘇淮洛浪子回頭,這些年将常寧商號的名頭打得更響,也是個有頭腦的,打太極的話殊漠懶得說,“驸馬爺可有想過挂上皇商名號?”
輕扣桌面,蘇淮洛沒有應答,似是考慮又是婉拒。
殊漠道:“本王知曉驸馬爺不願被皇權世俗綁架,但今後這天下,遠不似南朝前幾代帝王那般權勢散漫。日後,是皇權當道,說一不二。”
觀察蘇淮洛面色,似有幾分松動,殊漠又道:“雖然前期确實是會讓驸馬爺吃虧不少,但是權勢這種東西,誰也不嫌多。再有,世襲皇商,這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到的待遇,有了這份谕令,你的後人便不會再被列入下九流類,日後想入世登科了,也是一條門路。”
最後,殊漠祭出了底牌,“陛下的志氣遠不止于南朝寸土,待南朝元氣恢複,勢必發兵征讨,平亂九州,自古以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驸馬爺若能從中相助,財富、情分,二者俱獲。”頓了頓,氣勢上湧,“自崤關之役,陛下所率新軍,無人匹敵,而後,這南朝朝堂,便會如當年之勢,侵吞周邊諸國,成為當之無愧的霸主。即便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那也是好幾十年過後的事情,輪不到你去操心。”
直視着商人散漫神色的眼眸,直擊人心,“你從來都不是個顧念宗親舊戚的俗人,本王說的可對?”
“慕王這識人的手段當真是絕了。” 折扇輕合,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蘇淮洛也沒必要再裝傻充愣,不知所雲,“慕王把草民的話都說完了,草民,也只剩下這一句話可說了……”收斂了往常的懶散之氣,沖殊漠作揖行一大禮,恭敬道:“原為皇家效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錢財就位,不虛此行。
如此一番寒暄照面,大半天都過去了,在姜淑雲的盛情相邀下,殊漠留下來一道用了午膳。
午後,官家太太們自有一番活動,姜淑雲歉意地表示無法相送,殊漠擺了擺手,很有長輩的風範,“淑雲你自去忙就成,這不還有蘇驸馬相陪。”
正事過後,頂着慕王身份的殊漠與蘇淮洛算不上熟稔,臨到門前,兩人都沒什麽話題。
大門前,車駕的白馬打着響鼻,沉寂了一路的蘇淮洛在殊漠登上馬車的空檔,忽地開口,“慕王可去過崤關?”
停了動作,殊漠回頭望着蘇淮洛,淡笑道:“來時入關,與陛下一同瞧上過幾眼。”
“早些年,蘇某倒是頗有些流連邊關大漠之景,只是近年來有了淑雲,家中添了三兩小娃娃,商鋪的生意也脫不開身,倒是歇了外出游玩的心思。”沒有失落,僅僅是如常的寒暄,甚至在提到三兩小娃娃時,眉眼還有為人父的自豪喜悅。
京城中人誰人不知,常年少主俊朗風流,九公主一顆芳心早早就丢在這人身上。
殊漠雖然喜好算計人心,卻從不磋磨姻緣。
父母之言,媒妁之命。
這個世界,兩情相悅之事甚少。
如若不是九公主與當年虛假的沐雲有幾分相似,蘇淮洛恐怕永遠也不會瞧上這位少時孤寂,命途多舛的柔弱公主。
若不予以真情,何以浪子回頭。
沐雲這事上,殊漠承認自己做得太過。
依稀記得崤關的燈花煙火,風流公子寵溺放縱的眉眼……
但這都已經成為過去,他不曾交付真心,公子已不再風流。
放下車簾,零零碎碎的聲音飄散出來,“人這一生說來漫長,歷時短暫。你若有什麽遺憾,便該趁着年輕一一達成。”
末了,殊漠補上一句,“當然,得是與對的人一道。”
蘇淮洛看出殊漠的身份與否,并不重要。
遙望車駕離去,本該與官家太太出游的九公主,去而複返拿了一件外衫出來,為蘇淮洛披上,“你這人,我若不在你都不曉得添衣。”
妻子深情的眉眼,十幾年如一日的溫情脈脈關懷備至。
握上嬌妻的手,蘇淮洛也不再去探讨早就淡忘的人。
“為夫錯了,敬請夫人責罰。”
“你又貧嘴!”王室公主哪裏拼得過昔時風流浪蕩的貴公子,被自家夫君甜言蜜語一迷糊,苛責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
車駕中,瞧着助考手冊上,姜淑雲由“相思難酬命孤苦”改作“與君白首兩不疑”的姻緣命格,面色仍舊如常。
江南風塵花爛漫,本該是談清說愛的好地界。
人這一生并不漫長,與其追尋太多虛幻不可得,倒不如回過頭去看看。
一來一回,連同九公主的姻緣變更,南朝的命數亦徹底變了樣。
蘇淮洛解散常寧,捐出全副身家,投靠帝王換得一皇商地位,從此與姜氏皇族血脈相連。
同年,登基不過數月的新帝改革吏治,革新農技,擴軍練兵,兵甲屯田,以戰富國,開啓了南朝歷史上最為恢弘的大一統篇章。
新帝登基第九年,南朝四海升平國泰民安,疆域更是擴張至建國時數倍,本就是南朝附庸的羌族,昔日的西域霸主,由耶和單于出面,正式遞交歸附文書。
自此,亂世終結,天下歸一。
登上京畿城門樓,殊漠俯瞰萬家燈火。
感慨萬千,頗有一種“看,這便是自家孩兒為自己打下的江山”的自豪錯覺。
便是就此高枕無憂,等到壽終正寝,殊漠心覺自己這次歷練也是成功的。
偏偏又是在這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殊漠被這個盡在掌握中的世界,開了一個大玩笑。
轉身踏上石階,拾級而下。
山一般高大的漢子阻擋着殊漠前行的路,目光之中滿是老熟人相見的熟稔之色,“好久不見啊,老同學。”
瞧見這人的瞬間,仿佛觸動了記憶的閘門。
過多的、陌生的、好似不屬于自己的記憶蜂擁而至。
依靠着青石牆面,殊漠捂住頭,大汗淋漓,喊出口的稱謂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确實是好久不見了啊……00002張戬之。”
作者有話要說:
掉線失聯的可憐孩子終于讓好基友找到了!鼓掌!
無虐點,默念爽文就好了。
各位食用愉快,喜歡的話多多留言唠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