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乍醒
天地都被水汽模糊成茫茫一片，冷意從泛白的指尖蔓延至全身，将他逐漸淹沒，直到碰撞聲猝然響起。
窸窸窣窣的聲響聽不清楚，警報聲、腳步聲、喘息聲、心跳聲，還有從嗓子裏擠出的破碎的氣音。
不，不止這些，還有躲藏在角落的最隐晦的秘密——
“成……”
打翻的桃子味香水帶有雨季的氣息，他在霧中猛地後退卻一腳踏空。
·
“你感覺怎麽樣？”映入眼簾的青年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再輕輕地搖了搖，彎起眼睛開玩笑道，“記得我是誰嗎？”
穆因渙散的視線好不容易聚了焦，他環顧着四周布置，白牆藍條紋、還有櫃子上的花籃賀卡，顯然是一副迷茫的樣子。
“不是吧，诶我去叫醫生來……”
青年急了，站起來就要摁鈴，胳膊擡到半空被穆因攔住。
穆因笑着喊他道：“和彥哥。”
他說完，對方作勢要打他，吓唬人的動作行至一半變成了揉他頭發，一邊揉一邊感嘆穆因時來運轉。
穆因還沒把現在的情況向宋和彥問個究竟，先是被護士問詢檢查，不久後有人敲了敲門。
随着這動靜，在場的三個人都下意識轉頭朝那方向去看，只見來者表情欣喜，幾乎及膝的大衣把他高挑的身形襯得更加修長。
外面大概是下了雨，他的發梢和肩頭都濕了，但五官生得好看，縱使臉色難掩疲憊，也依舊讓人不禁暗自多看幾眼，是應當要出現在許多女生日記裏的人。
他維持在這推門而入的姿勢上不再前進一步了，宋和彥冷哼了一聲，他才勉強回了神，走進來問道：“阿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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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在他前面說話的是宋和彥，他語氣不善道：“你覺得他好嗎？”
俞成蹊不說話了。
那個護士看到俞成蹊後反應有點大，給穆因做完檢查後，走前半捂着臉求俞成蹊給她簽名。
目送着護士走了，宋和彥酸道：“是個大明星了，走哪兒都有小迷妹，某人只有出了事了才能被想起來。”
俞成蹊沒往前走，情緒冷靜了下來，答道：“都說吃瓜不能吃一半，大半年都在外跑行程的又能看到多少呢。”
不知道他們兩人為什麽會氛圍那麽緊繃，穆因幫忙打圓場道：“哥，我現在沒覺得自己哪裏不舒服……”
宋和彥眼睛一瞥道：“你這話說得對得起你右手的石膏嗎？”
穆因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右手被固定了，朝宋和彥輕聲說道：“真沒事，現在一點也不痛！我就是好奇自己怎麽躺到這裏來了，學校裏壓着一堆作業還沒交。”
“你說什麽？”宋和彥倍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搭上他的額頭确認沒發燒後，道，“我們組合都五周年了你還留着學校作業沒交清？”
俞成蹊也覺得不對勁，他上前幾步走到穆因邊上來。穆因除了各處擦破了皮外，頭上也有撞傷，此刻額頭纏着一圈紗布，左手點了點宋和彥，叫對了名字，又說道：“還有周讓、陸千江、林沒……”
這麽一個個說下去，穆因再指了下他，嘴角微微揚起道：“他是俞成蹊呀。”
看另外兩人表情擔憂，穆因也心生疑慮，他說完後，小聲補充道：“我們都是學校裏很好的朋友。”
宋和彥和俞成蹊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顫抖的瞳孔裏看出了自己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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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的意思是說，我早就畢業了？現在是失憶了？”穆因道，随後有點絕望，“我這樣算是錯過高考了嗎……”
“不不不，是你本來就沒在那所學校讀過書，我們是偶像團體你懂嗎？你說的那個什麽學校，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宋和彥頭疼道，“也不能這麽說，這是五年前我們團拍的一個自制劇而已，滿足粉絲少女心的。”
不少人誇贊穆因的眼睛很漂亮，只是此刻他的眼睛裏全是不安，展現在鏡頭前的活力消失得一幹二淨，連帶他的肢體都變得僵硬，聽完宋和彥這麽說後，又仰起頭看俞成蹊。
他眨了眨眼道：“原來是這樣啊。”
他垂下眼簾努力消化這信息量，在兩人期待的目光裏點頭道：“我知道了，我這是穿越了。”
穆因用餘光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着一旁的俞成蹊，心裏想着，這個世界的二十四歲的俞成蹊還是和那個世界的十八歲的俞成蹊一模一樣。
一樣耀眼，一樣優秀，一樣矜貴自持。
讓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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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成蹊是從大洋彼岸一刻不停地趕回來的，剛剛拍完戲就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又急忙來到這裏，到了晚上還打算和宋和彥搶陪護床。
一米八六的個子擠在小床上連翻身都難，穆因想象了下畫面就覺得喜感，和俞成蹊建議道：“要不然你還是回去吧？”
宋和彥一眼看穿他真實想法，哼聲道：“小因你就是心疼他不心疼我。”
穆因尴尬地幹笑，俞成蹊卻是走了神，無精打采地叮囑穆因要好好休息後，從病房撤了出去。
在穆因印象裏，宋和彥陽光開朗，與現在在自己面前的人分毫不差，可俞成蹊卻有所不同。
他說不清這種微妙感具體是因為什麽，容不得他多想，宋和彥就拿出手機要給他補課。
“等等，你先別扯什麽穿越不穿越，再提我又要頭疼了……”宋和彥低頭搜組合的名字給穆因看，“我們穿越而來的穆因同學，行吧，你發揮下自己高三考生的能力，把咱們團的事情給搞清楚。”
穆因低頭看，堅持道：“我可能睡一覺就回去了。”
“那睡一覺沒回去呢？”
穆因焦慮地猜測：“完了完了，離高考只剩半個月了，我會不會考不上大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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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ush組合，男子偶像團體，出道已有五年多，在今年真正意義上登頂。
與常規的組合不同的是，一直以來Crush就是成員單人粉居多，曾有人開玩笑說“全網僅存兩百個團粉”。
他們單拎出來人氣都很高，吊打一群同期小鮮肉，然而組合回歸發歌時就不理想，甚至沒隊內ACE的單人歌曲成績好。遇到打榜則更是松散，前四年每年都被另外幾個組合碾壓。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成員粉互相撕逼已成常态，其精彩程度多次惹得大半個娛樂圈圍觀。差不多一次持續半個月，每年來個二十四次。
“陸千江和周讓在巍城跑綜藝，剛問起你呢。”宋和彥道，看到屏幕上不停跳出微信群的彈窗，挑挑眉，“俞成蹊整的這一出鬧得還挺大，咱們經紀人都要瘋了。”
穆因這才知道俞成蹊還有工作在身，回來是撂下了一堆擔子。現在在熱搜上遲遲不下去，都在說他突然離場的事情。
機場圖裏俞成蹊行色匆匆，躲閃着鏡頭徑直往登機口走去。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平日裏淡漠的神态鮮有地失了控，露出的眉眼出賣了他內心的焦急。
宋和彥拍了下他的肩頭，道：“你讓他作去。”
“為什麽？”
“他是大壞蛋。”
宋和彥一本正經道，又忽地繃不住笑，掐了把穆因的臉。
他說：“逗你玩，還不讓我說啦？是有什麽小秘密嗎？”
“沒有！”穆因否認，緊張得說話都疙疙瘩瘩了，他咬了咬下唇，神色為難地問他：“哥你別笑我了，難道以前那個穆因和他有什麽嗎？”
在他的世界裏，他和俞成蹊就是兩條平行線，除了走運地安排在同一間教室裏，其餘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任何能夠讓俞成蹊回頭看他的閃光點，要是誤打誤撞和他撞上視線，他還會臉紅。
“有。”
“什麽？！”
“你猜啊。”宋和彥不欲與他多解釋，他還道，“噫，你不會想占着人家身體跟俞成蹊這樣那樣吧？”
無論宋和彥口中的“這樣那樣”具體是什麽，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去給俞成蹊增添困擾。
穆因一個勁搖頭否認，繼而在床上笑，他說：“和彥哥你是不是讨厭俞成蹊啊？”
宋和彥輕哼一聲權當承認，道：“這個人物關系在你那個世界裏沒有麽？”
“我這個世界裏……”穆因道，“你是和班長關系不太好。”
“陸千江？哈哈哈哈哈那也差不多吧，只是你的世界需要數據更新一下。”宋和彥道。
半夜裏穆因睡得迷迷糊糊，思緒從考大學變成了如何在娛樂圈裏生存，再從娛樂圈變成了怎麽跟俞成蹊相處。
他做夢都夢到了以前上學的某一天清晨，具體日子已不明晰，場景卻猶如昨日，這座校園在漸亮的光線裏蘇醒，他走在路上，俞成蹊騎車從他身旁路過，刮過一陣輕輕的風。
風過，把他的發梢連同心，都掀起來。騰空，再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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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自诩處在人生智商巅峰的穆因快被宋和彥的所謂“補課”給補吐了。
娛樂圈錯綜複雜的關系遠比課本要深奧，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敵人的敵人還是敵人。按宋和彥的說法就是，稍不留神就狠栽一個跟頭，Crush作為當紅流量，自然要謹慎為上。
他這麽想不是沒有根據的，Crush沒有出道即爆火的命，出道路都可謂坎坷非常。
在出道前一年，公司就敲定了組合成員，進行集中的培訓，然而另外那個成員被別的公司突然挖走，出道計劃險些泡湯，幸好在清吧駐場的穆因被買醉的經紀人一眼相中，團隊終于定型。
走到今天實屬不易，他們長得都是花美男類型，雖然隊內不缺長腿酷哥，但出道時被罵娘泡還是基本操作，往好的方面看，在出道視頻和照片依次公布時，他們就擁有了極高的熱度和一大批追随者。
沒能一下子蹿紅登頂，全賴走的路線太冷門。
粉絲說他們換上白襯衫就是在國旗下發言的三好學生，然而他們風格與形象反差極大，歌曲大多節奏強烈充滿個性，以嘻哈、搖滾為主，在圈裏都顯得獨一無二。
最開始一發歌，聽到的最多的評語就是“唯粉捂着耳朵含淚打榜”。現在不一樣了，小衆曲風被市場接受，他們組合的第六張專輯逆風改變了潮流大勢。
他們紅了，自然要推動圈裏的更新換代，所以眼紅者有之，提防者有之，嫉妒與含恨者也有之。
穆因差不多懂了，他要是掉鏈子了整個團隊都會受影響，一受影響粉絲們就會脫飯，那些恨鐵不成鋼的還會回踩，屆時隊員們的家人朋友都會被狠狠問候，再惡性循環下去的話，飯碗也會不保。
他握拳表示自己一定會努力地負起責任來，去頂上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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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這員病號不同的是，宋和彥行程忙碌，他留了一周就要離開，這七天還是他推了兩個活動才來的。
出了車禍總歸是倒了大黴，可惜穆因完全不知道那個“穆因”冒着大雨是出門要做什麽。
走之前，宋和彥看看他的胳膊又看看他的臉，嘆氣道：“瘦了好多啊，小因。”
他心知自己這副病恹恹的樣子是令人擔憂的，不過俞成蹊來接班時，那神情也太誇張了一點。
穆因和他打了個招呼，俞成蹊看了他半晌，也道：“你瘦了。”
“這麽趟就當公費減肥了哈哈哈哈。”穆因道。
聽說俞成蹊從醫院出來後又回了片場，把收尾戲給拍完了，他的戲份不多，沒給劇組造成什麽麻煩。
俞成蹊想去扶穆因，穆因躲閃了下，忙道：“恢複得真的差不多了，別把我當玻璃人啊。”
穆因檢查出來其餘都一切正常，他今天出院，本來說讓俞成蹊不要來了，俞成蹊堅持過來幫忙辦手續，這一幫就是大半天。
出院的時候粉絲在醫院門口圍了好幾圈，小姑娘們舉着燈牌，在黑夜裏望過去猶如一條紫色的河流。穆因被幾個保镖護在身後，被擠得跌跌撞撞，他盡力護着自己綁着三角巾的胳膊。
關切聲和快門聲不斷，閃光燈亮成了一片，把他照得眼睛都睜不開。
“狗公司拿命來，靠我兒子賺那麽多錢，缺這點住院費麽！”
“哥哥你還好嗎，嗚嗚嗚嗚吓死我了。”
“後面是不是俞成蹊啊？我靠，我今夜注定要為愛流淚了，成因是真的。”
“幾幾年了，成因營業環節怎麽還沒取消掉，我家公主不配有更好的瓜嗎？”
穆因聽得稀裏糊塗的，但隐約捕捉到了“俞成蹊”的名字，他停下來去看俞成蹊，俞成蹊就緊跟在他後面，手搭了下他的腰，低下身來和他說：“別怕。”
他套着一條略大的羽絨服，乍看像是錯穿了俞成蹊的衣服，整個人都能縮在這衣服裏，顯得很小只。因為俞成蹊的俯身，又引來更響的喊聲，唯粉們是慘叫，CP粉們歡呼。
原先還是個在學校裏和五三苦苦糾纏的高中生，一覺醒來忽然成了被記者圍追堵截的大明星，正常人都無法立即适應，穆因心裏叫苦不疊。
他還想念着那段失去的青蔥歲月，轉頭就被俞成蹊攙上了保姆車。
在外面沸沸揚揚傳起《穆因今晚出院，隊友相伴身邊》《傷勢較重，Crush組合回歸或又要拖延》，幾個隊員輪番上了熱搜遲遲不下、以及各方粉絲混撕八百個回合的時候，穆因正在宿舍裏對着原先那個“穆因”的房間不知所措。
雖然有着同樣的名字同樣的身體，該稱作是另一個世界的他自己了，可面對這些東西，還是有着微妙的排斥感。
他被俞成蹊領着走進房，俞成蹊道：“這裏是我們兩個合住的，另外還有兩間卧室，周讓、陸千江一起住，宋和彥住單人間。他們最近都有外地通告，回來得少。”
“那林沒……”
“林沒不住宿舍。”俞成蹊和他解釋道。
穆因環顧這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兩張床有些奇怪，一張上面沒有被子，另一張放了兩床被子。
衣櫃很大，拉開來有七成是俞成蹊的衣服，這還只是當季的。
俞成蹊皺了皺眉，道：“過幾天等你身體恢複點了，我帶你去買衣服。”
穆因不好意思地道：“不用了吧，萬一他回來了，不喜歡怎麽辦？”
俞成蹊和他說：“不會的。”他似是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篤定了，再道：“再說如果他回來了，扔掉重新買喜歡的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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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都的雨連綿下了一周，還沒有要作罷的跡象。雨勢在後半夜大了起來，急急的水珠砸得窗戶不停作響，穆因在屋內都能聽見外面呼嘯的風，頗有要世界末日的架勢。
他在沙發上看相冊，宋和彥之前把組合這五年發展裏程碑式的照片都打印了出來，還用筆在附近做标注。
俞成蹊走之前，穆因勸着說道：“不是急事的話，就不要出門了吧。”
他回答道：“是很重要的事情。”
醫生和他們講因為車禍的撞擊，穆因可能有記憶混亂，現在的狀态也是說得通的。
可實際上，穆因的記憶很清晰，他過往的十八年時刻都能回想起來，甚至記得萬有引力的公式，只是睡了一覺，所有都變了。
他在昏沉混沌之中無意觸碰了平行世界的按鈕，再醒來時，朋友都還在，只是都換了種身份。
穆因拿出手機登陸微博搜自己的名字，現在他們都還在熱搜上，尤其是俞成蹊和他一起從醫院離開的新聞，幾個營銷號下有幾萬條評論。
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有那麽多關注，穆因點開第一條微博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些評論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讨論。
“ball ball成因粉不要再集體高潮了，拉我家帥哥瓜給醜逼組CP者死！”
“這都不real我不知道什麽叫real了，我們家成蹊遠在大洋彼岸拍戲，一聽說後直接趕回來，我磕到頭掉。”
“廢物今天又拖後腿，強烈要求這次五人回歸。”
“Crush！時光不老，我們不散，天不會不藍，我不會不在！”
“全網僅剩的兩百個團粉給我滾！！”
穆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