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年
宋和彥的眼尾是微微上翹的,那雙眼睛看着總像在笑,此刻布着血絲,不見往日的神采。陸千江見此一下子氣便消了,只是和他說:“回家還是回酒店?”
宋和彥偏過頭不讓陸千江看他,道:“回家。”
五分鐘的路他們慢慢吞吞走了十分鐘,陸千江問:“你看過對比沒有?”
“沒有!你那首歌我都根本沒聽過,一遍都沒有。”宋和彥和他道。
陸千江停住腳步,道:“那你現在聽一聽。”
“不想聽,別給我找膈應。”宋和彥在口袋裏翻門禁卡,大衣口袋裏塞了太多東西,他摸來摸去都沒摸到,只能全拿出來。
陸千江徑自掏出手機,然後播放音樂,意外的是有段旋律和宋和彥的編曲十分相似,倒不是完全一樣的,只是乍聽有些像。宋和彥握着門禁卡,不用多想便記起來這段旋律的出處。
他是真的沒聽過陸千江的單曲,哪知道陸千江還記得這一段,居然和他一樣寫進了曲子裏。
日落時分,摔過一跤的宋和彥和陸千江牽着手,他站在滑板上,陸千江拉着他往前走。宋和彥吃了痛還沒長記性,老實了沒到兩分鐘,又開始折騰。左右腳不同施力,輪子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這段給了陸千江靈感,他在旁邊就着這個節奏哼唱起來,接着宋和彥跟着他的曲調動作。陸千江看他玩得起勁,便問他膝蓋痛不痛,沒想到宋和彥會說超級痛,于是陸千江幹脆背他上樓。
過了好幾年,兩人一個沒忘,還安排進了自己的歌裏。不過都經過了完全沒有交流的再次創作,和原版本都有極大出入,兩者曲調進行對比頂多說得上是巧合,唯有後期的節拍聲都是滑板落地般的響動。
“你出事之前我也沒聽過你的歌。”陸千江道。
“哦。”宋和彥把手插回口袋裏,“我知道了,你別跟着我。”
他看陸千江欲言又止,問道:“你還想說什麽?”
陸千江說:“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千萬別跟過來,否則我真翻臉了你又要生氣。”宋和彥指着地讓陸千江別動,跑着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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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來宋和彥和陸千江靠攏了再分離,這麽持續了多次,實質上都是愈走愈遠,陸千江只知道他看上了俞成蹊随手寫的一首歌詞,專門讨過來要合作,他負責Vocal部分。而宋和彥寫曲子的時候寧可天天找周讓,也不願意和自己再有多餘交集。
似曾相識的節拍,他唱着“哪日時光複現,天光照面,還是少年”,字裏行間哪句不是念念不忘?
但還是不說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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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因挂念着宋和彥,心想既然陸千江過去了,怎麽也該心情好了點,發了信息過去,宋和彥提不起精神和穆因嘻嘻哈哈,說要穆因照顧好自己。
陸千江也和穆因說宋和彥沒有事,穆因這才放下心來,奇怪道:“隊長你怎麽回來得那麽早?”
陸千江眼神閃避,猶豫了會再實話實說道:“被趕回來的。”
他和穆因說了自己這趟的經過,先是聯系不上宋和彥,宋和彥大概是心知自己要找上門來,于是早早把他拖進了黑名單,他只好去找俞成蹊。俞成蹊帶他去宋和彥落腳的住處,敲了門沒應,問前臺才知道宋和彥前腳剛走。
陸千江怕他去外面買醉,太不安全了,找了幾家宋和彥可能去的酒吧,還問了宋和彥幾個高中玩伴,都沒打聽到消息。再折到宋和彥家裏去,他家的保姆告訴他小少爺沒有回來過,還憂心忡忡地問宋和彥怎麽了。
“就是路過問問,在的話想找他玩。”陸千江敷衍。
保姆說宋和彥很久沒回來過了,講忙着去唱歌。陸千江朝保姆道了聲謝,沒有尋找的方向。
讓俞成蹊給宋和彥打電話,宋和彥都沒有接。俞成蹊和陸千江說宋和彥對這事很愧疚,覺得自己毀了全部。
又不是他的錯,自責些什麽……
“接下來怎麽辦?”穆因問。
“潘哥說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陸千江道。
周讓插嘴道:“清者自清?幹脆說生死随意好了,這不等于當啞巴嗎。”
穆因想着潘正明還在氣頭上呢,不能指望他為了這件事跑斷腿,宋和彥當時一通電話差點讓潘正明把飯碗丢了,現在出了這件事情,他不敢揣度潘正明心情,但肯定複雜得很。
“不行!這也太難受了。”周讓道。
“那怎麽辦?”陸千江道。
他心亂如麻不欲再讨論,轉身就要走,被周讓喊在原地,周讓道:“不是你粉絲說他抄的你嗎?你總不是啞巴吧!”
“我說有用嗎?該說的還會說是陰謀論。”
“這總比不說好吧?”
“都要冷卻下來了,現在再把它炒熱一把不還是把人往風口上推。”
穆因用力扯開他們,夾在中間道:“你們幹嘛?想在這裏打架?”
氣氛僵硬了一會,陸千江一言不發地上樓了,周讓“啧”了聲,沉默地去沙發上打游戲,玩了半天,擡頭對穆因道:“你說隊長怎麽遇到和彥的事情就特別草率?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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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穆因回了家,他與養父養母很久沒見,歲月在長輩臉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即便生活的壓力減輕了,也不可逆轉地日漸老縮下去。
“吃這個。”養母給穆因夾了塊肉。
他們家與親戚不常走動,所以沒人過來串門,穆因正好在家裏休息了兩天。穆風捧着碗往嘴裏扒飯,在飯桌上被問了幾句成績,弄得蔫巴巴的。
小男孩在高中長個子長得快,穆因一年多沒見過他,都要比自己高了。一年多不見,穆風與他沒有産生隔閡,還是一如既往得黏他,私底下抱怨着說讀書壓力太多。
“阿姨,不要逼他逼得太緊,只是這一次沒考好而已。”穆因替弟弟說話。
“都要高考了,還一天到晚玩手機,以後你別給他充游戲。”養父也說。
穆風道:“沒有一天到晚!”
“反正就不該玩手機。”養父批評他。
穆因定期給家裏打錢,他工資不高,但在普通家庭中已是不菲的收入,養父養母原以為穆因會就此離開這個家不管,沒想到他還惦念着。好久沒有碰面,穆風沒覺得有什麽,養父養母卻不大自在,都不知道要和穆因聊什麽。
他們之間情誼一直淡薄,多說了顯得他們勢利,不說又像是他們無情。穆因待着也覺得悶,老的不僅是養父養母,這套房子也老了,老得更厲害,若是有另外幾個成員那樣會賺錢,他可以讓他們搬出這裏去。
吃完飯,一家坐在椅子上看電視,這裏沒有客廳,穆因待了一會,忽地想念起宿舍的沙發。倒不是舒服自在,他知道自己該對現狀滿足了,但在這裏無論怎樣都似乎是強融,他想要的家遠比當下的溫暖多更多。
比起來,五人窩在一起的宿舍比這裏更像是家,他無比想回到那間和俞成蹊的房間裏。
跑完行程的夜晚累得在床上眨一下眼睛便要睡去,追溯到讓他産生“兩人相依為命”感覺的時候,他們甚至除了隊友外沒任何關系,只是一同疲憊着,便讓他的孤獨被驅逐出大半。
穆因打電話給俞成蹊,俞成蹊那裏一直是呼叫正忙,他挂斷沒到半分鐘,俞成蹊打電話進來,道:“你那裏是呼叫正忙。”
“好巧,我在給你撥電話。”
因為這點心有靈犀,穆因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有預感,俞成蹊不僅是給他拜年。他想去找俞成蹊,但、但是再等等,或許俞成蹊抱着同樣的心思。
俞成蹊靜了片刻,穆因便等不住了,問道:“你在哪裏?”
“我在……”
對方說了半天沒說出來地點,穆因則匆匆跑到外面去,從窗戶那兒往下望,果然俞成蹊站在路燈邊。養母和養父在看春節聯歡晚會,看到穆因在打電話,默默把音量調低。
“我看到你了。”穆因道,“不要躲到別的地方去,再給我報地點。”
俞成蹊仰頭看他,在對視的那一瞬間,穆因和養父養母說了聲自己有事後便下了樓去。
沒有電梯,就算有,他也等不及了,下一刻、下一秒、下一霎那,他就想看到他。他快速地跑着,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俞成蹊面前,被凍得一個哆嗦才發現出門得着急,連圍巾都沒有圍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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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大桌菜,俞成蹊面對冷冷清清的房子,拿着筷子味同嚼蠟。被俞母勸了多次,他終于主動來和俞父示好,本以為會被很快趕出去,沒想到俞父居然是一個人過年。
原定是看一眼就走的俞成蹊決定留下來吃飯,俞父沒和他講什麽,俞父常年都是副威嚴的表情,他多擺了一碗飯,俞成蹊發現俞父叫了兩份飯。
所以之前過年,會不會也是這樣,抱着自己會來找他的心理,每次都多準備一份飯,最後默默扔掉?
俞成蹊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和他打感情牌非常管用,尤其在親情方面,絕做不到說沒來往便真的冷情了。他與自己父親堪稱溫情的回憶很少,最近的一次也是初中,俞成蹊喜歡上了收集汽車模型,俞父會給他買最精致的模型作為獎勵,還說俞成蹊一成年便給他買這些模型的真車。
疼愛與尊重或許是兩碼事,俞父偶然發現俞成蹊喜歡玩音樂,兩人便開始有了巨大的分歧。再加上俞父俞母離婚,為了争奪孩子的撫養權,俞父花盡了心思,他細數了曾經對俞成蹊的種種好,然而他不是俞成蹊的選擇。
俞父當他的示好是後悔了,說了他幾句,俞成蹊聽得心不在焉,心想這地暖充足的屋子可真冷。
兩人有意要聊,但聊不下去,俞成蹊走的時候俞父送他到門口,他知道父親想挽留他過夜,可他偏不想弱他一截,讓父親誤以為自己在哪裏碰了壁,終于深知他的苦心。
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會,他不急着回家,俞母這些年都不在本地過年,嫌頤都濕冷的天氣讓她煩悶。
說是家,他卻沒有任何歸屬感。身體四處漂泊,而靈魂無處安放,頤都确實是濕冷得讓人打顫,他這麽想着,鬼使神差地開到了穆因家樓下。
本來是想着看一眼就走的,他那屋子開着晃眼的白燈,有油煙味從別的住戶那兒冒出來,有人在燒紅燒獅子頭,香氣整個樓道都能聞見。說話一大聲,樓下便能聽得一清二楚,吵吵鬧鬧的。
于是他從單看一眼,變成了想見一面。俞成蹊不願意表露太多的情緒,而心跳出賣了他,剛剛還和俞父做了抵抗,他希望做點什麽來求證自己的堅持。
給自己找了堆理由,他打給穆因,穆因每次都是很快會接通電話,像在等待他似的。開了口突然不大好意思說,對方說不準正和家人其樂融融地看電視,而且找到他家樓下來,俞成蹊自認自己仿佛是被沖昏頭腦的愣頭青。
穆因沒笑他,更沒為難,很快氣喘籲籲地來到他的身邊,甜甜地說道:“我們去哪兒呀?”
他們啓程一起去河岸看煙火秀。對煙火并不稀奇,但他們需要靠人群來遮蓋自己的忐忑無措。只是人群過分擁擠,穆因一不留神便和俞成蹊走散了。
他沒法直接叫俞成蹊名字,兩人憑着實時定位來尋找對方,與無數人擦肩而過,再四處張望,煙花開始放了都沒在意。
穆因被擠得踉踉跄跄,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走機場,被到處擠來擠去,被悶得無法呼吸,在疲于應對之際,走在前面的俞成蹊把自己護在他身後。
他一擡眼,俞成蹊穿過人海往他這裏走,他同時也慢慢地挪過去,走時還得常看着地面,以免自己踩到別人。
穆因是不願意踩別人的,但好些人踩到了他,白鞋子這麽會功夫都成了灰色,連聲道歉都沒有。俞成蹊把他拉過去,穆因指了指下面要他看鞋子,這裏人太多了,站的地方都沒有,還得防着別人踩着自己。
煙花正噼裏啪啦放着,大家随煙花的綻放而發出驚呼。驚呼中俞成蹊輕輕提起穆因,讓他在踩在自己鞋尖上。
他微微俯身,随後穆因仰起脖子,把口罩往下扯了扯,在俞成蹊的眉心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