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輸入體內的藥物起了作用,沈念感覺胃疼好多了。
他不願意待在醫院裏,跟祁寒一起回到家中。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兩人卻都因為在醫院聊起的話題而沒有睡意。
祁寒回卧室換下外套洗過澡,推門來到客廳想看電視打發時間,正遇到同樣洗完澡從卧室出來的沈念。
兩人停在原地看向彼此,祁寒聽到沈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沈念操縱輪椅來到客廳,倒了一杯紅酒遞給祈寒,對他說:“聊聊吧。”
祁寒接過高腳杯,走到沙發前坐下,輕嘗了一口杯中的酒,盯着茶幾的一腳出神半晌,低聲問:“聊什麽?”
沈念知道他的心情也不會好,淡淡地說:“聊聊以我的角度來看,當年都發生了什麽。”
祈寒聞言驚訝地擡頭看向他,繼而又明了地點了點頭。
的确,沈念當年一定也經歷了很多事情,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才會導致他的性格和人生軌跡都變道到另一條路上。
他至今仍因為心理上的問題站不起來,當年遭遇的不幸可見一斑。
“你等一下,”祈寒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紅酒杯,起身走去廚房。
十分鐘後,他将一杯熱牛奶放到沈念面前,對他說:“在我們聊天前,喝杯牛奶可能會讓你覺得舒服些。”
沈念拿過熱騰騰的杯子握在手中,面對祈寒回想起曾經的噩夢。
許多當時忽略掉的細節在得知事情真相後漸漸浮出水面。
他開始慢慢講述回憶:“哥哥自收到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後就被父親塞進公司學習,當時爺爺還沒有将沈氏集團的管理權交給父親,所以父親是執行總裁。父親周末會去工作,哥哥不得不每天一同去公司報到,心裏十分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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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號那天是周末,爺爺不會去公司,哥哥一早就跟父親和母親說要帶我去老宅看爺爺,父親同意了。”
沈念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熱牛奶,眯起眼睛說:“其實現在想想,那段日子爺爺正在挑選自己的繼承人,老人家在我父親和大伯間猶豫,父親讓優秀的哥哥去公司學習,也是為了讨得爺爺歡心。”
“所以那時候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歲月安好,其實暗地裏父親和大伯鬥得不可開交。”
沈念接着回憶道:“父親不讓哥哥自己開車,派家裏的司機送我們去老宅,哥哥在車上偷偷告訴我,下午要和你一起帶我出去玩。”
“我聽了很開心,跟哥哥悄聲讨論要怎麽做才能不被父親發現,讓我們免于責罵。那時候我十六歲,你和哥哥都是十八歲,現在想想,對于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不過是做了壞事不會被家長懲罰。”
說到這裏,沈念暫時停止了敘述,陷入沉默。
祈寒知道,接下來他與沈恕在路上遇到了車禍。
他沒有催促沈念說下去,而是一直擔憂地看着他,沈念現在看起來正極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與難過。
沉默了近二十分鐘,沈念平靜下來繼續說:“車從家中開出來不久,我們就在東四環的十字路口遭遇了車禍,當時是綠燈,我們按規則直行,突然從左邊沖出來一輛大貨車,直直開小向我們的車。”
“我坐在司機後面,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着那輛貨車就要撞上來,身邊的哥哥突然撲過來,用身體将我整個人護在了懷中。”
說到這裏,沈念的聲音漸漸沙啞。
祈寒聽不下去,走過去蹲在他身前,緊緊握住了他握着玻璃杯的手。
沈念現在的體溫冰涼,身體在微微顫抖。
祈寒看着他,心像是被細密的針紮過一樣疼。
“哥哥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小念別怕,有哥哥在。”
平日裏說話一向涼薄的沈念此時似是壓抑了太多太久的情緒,他紅着眼睛對祈寒說:“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複述這句話,因為從我在醫院醒來後,周圍的人就不斷重複地告訴我,哥哥不在了,他為保護我死了。”
“他們似乎不關心死去的人當時的心情,也不關心活下來的人的心情,只是不斷地在重複這件事,有人惋惜、有人憐憫、還有人傷心。”
“哥哥一直是我母親引以為傲的兒子,他的意外離世讓母親的精神幾近崩潰,她恨我的父親,卻因為不能把他怎麽樣,就把怨氣全部撒到我頭上。”
沈念再次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要怎麽跟祁寒描述那段黑暗的日子。
許久之後,他決定略過這段回憶,對祁寒說:“半年後父親與母親提出離婚,不顧我的反對堅持要送我出國,我以為他是為了娶劉曉進門。”
“現在看來,他們兩個或多或少都知道當年的內幕,但父親沒有動大伯,所以母親被逼瘋了。”沈念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冷靜地跟祈寒分析。
祁寒第一次聽沈念提及他母親的情況,才知道當年的車禍竟會造成這樣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不知道做什麽能讓沈念覺得好受一些,只能站起身給了他一個擁抱,安慰他道:“一切都過去了,當年他能逍遙法外,這次卻不會再那麽幸運。”
“我沒事,”沈念主動親了一下祈寒的側臉,語氣淡定地告訴他:“你說得對,沈宏承沒有多少日子可以嚣張了。”
祈寒早料到沈念知道真相後會采取行動,所以聽到這句話後沒覺得意外。
想必沈念已經在心中有了打算。
雖然這是沈家的家事,不是祈寒一個外人該管的,但以他和沈恕的關系,将兇手繩之以法這件事,祈寒期盼已久。
這一夜,兩人幾乎沒有阖眼。
第二天,沈念沒像往常一樣去公司,而是決定去療養院看母親。
他要知道母親對于哥哥的死究竟了解多少。
祈寒想起昨天沈念說過的話,堅持要跟他一起去。
沈念卻不願意讓祈寒看到母親如何對待自己。
兩人僵持不下,最終還是沈念無奈妥協,答應讓祈寒見一見母親。
老羅開另一輛車來接兩人,到達療養院後,沈念和祈寒按規定在門口登記,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祈寒推着沈念穿過院中的大片空地來到樓內,在高級病房區見到了沈念的母親安任然。
安任然年過五十,與祈寒的母親年紀相仿,并且也是個端莊大方的女人,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正坐在病床上微笑地與一名護士聊天。
兩人在門外看了一會,祈寒推沈念進入病房,對安任然恭敬地說:“伯母您好,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祈寒。”
安任然端詳許久才記起他是誰,緩緩開口問:“你是……小恕的朋友?”
“是,”祈寒被認出來很開心,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麽糟糕,對安任然說,“伯母,我現在和沈念在一起。”
安任然轉過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沈念,似乎是顧慮有外人在,沒有說什麽。
祈寒于是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耐心地陪她聊天。
沈念見母親今日狀态還算清醒,來到床前,猶豫了一下,開門見山地說:“媽,我今天來是想問問,關于哥哥的車禍,你知道多少。”
空氣安靜了一秒,安任然猛地冷下臉,看向沈念恨恨地問:“小恕死了,你為什麽還活着?”
“你們沈家人都該死!”
“你害死了我兒子,你不配跟我提起他!你不配!”她突然歇斯底裏地對沈念重複,想要撲過去打他。
沈念對她遲來的反應卻習以為常,熟練地操縱輪椅後退,拉開與她的距離。
安任然想要下床,被聽到聲音跑進來的醫護人員按住。
她嘴裏還在不停地大喊:“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怎麽不去死?你還我小恕!”
掙紮間,她拿起床頭的杯子扔向沈念,沈念沒有躲,杯子中的熱水全灑在了他今天穿的的灰色風衣外套和西裝上。
沈念停在原地皺起眉頭。
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傻的祈寒終于反應過來,快步走過去問他:“你沒事吧?”
沈念垂眸搖搖頭,比起早已令人習慣的母親發瘋似的打罵,祈寒此刻的存在和關心反而讓他生出一種被人窺見不堪的恥辱感。
他擡頭看向祈寒說:“她傷不到我,你先出去吧,我還有話要問她。”
祈寒有一瞬間理解了他的情緒,嘆了一口氣,走出病房,關上了房門。
不一會,他見醫護人員也都退了出來。
屋中只剩下沈念和母親,安任然被注射了中等劑量的安定藥物,沒力氣再大喊大叫,嘴裏仍執着地罵個不停。
沈念來到床邊與她對視,對她說:“媽,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清醒的,我想告訴你,爺爺前陣子過世了,現在沒人再護着大伯了。”
安任然突然停下了對沈念和沈家人的咒罵,茫然地看着他半晌,似乎想明白了什麽,眼中漸漸積蓄起淚水。
沈念見母親聽懂了,跟她承諾:“你放心,我一定會替哥哥報仇。”
安任然的眼淚沿着臉頰不停滑落。
沈念看着這樣的母親欲言又止,他想說一句我也是你的兒子,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最終,他拿出一塊幹淨的手帕放在母親枕邊,調轉輪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