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室
曾倩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黃志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但今天他們确實坐在一起了,而且,氣氛還挺融洽,Mary已經出去了,将這間茶座讓給了他們兩個人。
這本是沒有關系的兩個人,但如今他們的目标一致,便很容易地拉起了陣線。
倩如是大家閨秀,真正的名門之後,她家裏三代高官,父親是退休的某財政司長,哥哥現任海關處政要。她和倪永孝的結合是件極詭異的事,一個‘紅三代’偏偏愛上了一個‘黑二代’,愛得義無反顧,愛得頭破血流。
就像其他活潑的女孩子一樣,少女時代的曾倩如曾幻想過一場華麗的戀愛,她不喜歡那些世家子弟,總覺得他們身上有着令人不悅的世俗,她是個有品位的人,喜歡穿着華麗的服飾坐在異國他鄉某間幹淨的咖啡館裏品咖啡,孽緣就是這樣開始的罷,法國某鄉村一間小咖啡館,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窗口位置多了一個憂郁的中國籍男子,他總是點杯苦咖啡,落寞地坐在角落位置靜靜聽着留聲機,那滿心事的樣子讓人不自覺地感到心疼,後來,倩如總是去那裏,幻想着與他擦肩而過時打聲招呼,她甚至連詞都想好了,“嗨,你好,記得我嗎?坐在你旁邊的那個女子!”
倩如真的如願對他說出了這句話,但是在她多次輾轉,回到香港找到倪坤,再通過哥哥的關系才聯系到的。家人是強烈反對的,誰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份子?但她不管,要麽嫁要麽死,誰也阻止不了,明知道他娶她有多少背後的利益牽扯,盡管她知道他的心裏有另一個女人,但她有信心将他的心融化。
婚後的生活雖然平淡,但倪永孝時不時的噓寒問暖已經足夠她心底那朵小花滋生了,後來,女兒出了世,倩如很滿足眼下的情形,幻想着這樣平凡到老也未嘗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然而,自從那個叫文思晨的女人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她那一點點卑微的信念都被踐踏得毫無尊嚴,她從來不知道倪永孝心牆之後那道風景竟是這般迷人,他為她擋過子彈,為她牽腸挂肚,為她暗自神傷,這是她這個‘倪太太’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她妒忌,更多的是心傷。
或許文思晨才是和倪永孝一個世界的人吧!
等她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顯然一切都太遲了,但她幾乎跟整個家族翻臉才順利做上倪永孝的太太,現在,就算明知是錯,她也只能一路倔強地錯下去,她有個孩子,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沒有爸爸。
對面的黃志誠比她更堅定,他從小立志做個好警察,伸張正義,懲惡揚善,但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現實得多,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好人沒有好下場的事他見得多了,還有黑警、貪官,總之這個世界不知道是怎麽了!
他碰到文思晨那年還是個小巡警,身邊跟着一個叫Mary的女友,而文思晨是尖沙咀的當家,跟着一個叫蔣天勇的大毒枭,他們的人生不停地洗牌,卻始終還沒有砌在一起。
黃志誠第一次萌生出要去做古惑仔念頭的時候,心情是極其複雜的,或許是對現實失望,又或者是想離那個女人近一點,總之是各樣的情緒摻雜在一起,他跟Mary分了手,文思晨沒有接納他進社團,倒是給了他另一個建議——去警局做卧底。他考慮了一番接受了這個建議,一是因為他想看看警局裏到底有哪些‘內鬼’,二是因為文思晨,早年間黃志誠也聽到了些風風雨雨,關于文思晨、關于蔣天勇的。那時候的傳言是:文思晨的爸爸文海山是香港最大的黑道大亨,那還是個講江湖道義的年代,海叔雖是□□,但頗有流氓大亨的風範,海叔為人耿直,一生受人敬重,只可惜文太太早年生思晨的時候難産過世,只留下一枚孤女,海叔長情,病榻之下許下重誓,将終生不娶,所以膝下一直無男丁,思晨五六歲之時,海叔從孤兒院抱了個男孩兒回來,視為将來龐大黑道産業的繼承人,這個男孩就是蔣天勇,海叔心裏自有算盤,讓阿勇和思晨自小一起生長,感情深厚了将來結為連理,也不算将這些年的辛苦落在外人的手裏。蔣天勇将海叔視為未來岳父,打拼起來自然是不留餘力,文家後來的資産,大部份都是蔣天勇拼回來的,他一天天長大,興致勃勃地等着迎娶思晨,偏偏思晨極其讨厭他,她的心在那個叫倪永孝的男人身上。蔣天勇從來沒将倪永孝當成個對手,就連倪永孝的爸爸倪坤,見到他也是禮讓三分的,他和倪坤一武一文,傍在海叔兩側就像左右手一樣,他是年少輕狂的年紀,那個擺字花檔出老千差點被人砍掉手的倪坤他怎麽可能放在眼裏?更何況他那個病怏怏的書生兒子了?他對思晨是誓在必得的,只是海叔怕且是年紀大了,被思晨鬧了幾次,越來越動搖,蔣天勇決定主動出擊,殺了海叔拿下了文家的一切。
當然,這都是傳聞,真相怕且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海叔确實死了,當年在尖沙咀跟蔣天勇吵完一架後被人暗殺在了自己的辦公室,兇手是誰無從考證,這案子到現在還是一樁無頭懸案沒破,這是黃志誠覺得奇怪的一件事,他後來反複看過卷宗,其實如果真的是蔣天勇做的,他大可以找個人出來頂罪,但他偏沒有,任這案子一直挂着。後來,思晨出了國,以守孝為由一直不肯跟蔣天勇回來,再後來,她卻突然回來了,和蔣天勇結了婚,結婚的條件是她要油尖旺這一片的話語權,就是那個時候,小巡警黃志誠認識了這個油尖旺的大姐大,那時候,他年輕氣盛,明裏暗裏的得罪了不少□□份子,是思晨幫了他,像個閃耀着光輝的聖母,讓他崇拜不己。
後來,他果然如她所言,做了卧底,這一路厮殺,幫警局剔出了不少跟天勇有關系的‘內鬼’,而文思晨只想幫海叔報仇,兩人聯手,确保他官路亨通。黃志誠做到高級督察的時候,文思晨終于如願報了仇,她親手殺了自己的老公、自己的仇人,黃志誠用了很多方法幫她脫罪,最終被當庭釋放,然而,她心事已了,他們的人生便從此沒有了交集。
她回到了倪永孝的身邊,不顧他有妻子有孩子,文家所有的黑道産業,經過蔣天勇再一次轉手到了倪坤的手裏,她則安心留在倪永孝身邊,隐居在郊外,不問世事。
“不知道黃sir有什麽高見?”倩如端起面前的咖啡小抿了一口,優雅淡然。
“思晨她懷孕了,如果她生下孩子,倪太太你這一輩子不用再指望倪先生再回家。”黃志誠一針見血,曾倩如心中一怔,她保持着極好的涵養,依舊掩蓋不了臉上的愠色。
“我不會讓她生下孩子的。”倩如淡淡地開口,語氣裏充滿了戾氣。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黃志誠依舊淡淡地回複,将手裏的煙伸到面前的煙灰缸上,彈了彈煙灰。
“我不想要她死,我只想她離開我老公,可如果她要一輩子這麽執迷不悟的話……”她擡了擡手,頗感無奈。
“我會帶她走,不過要請倪太你幫個忙。”
“我想我會很樂意幫你這個忙。”
傍晚時候思晨接了個電話,是黃志誠打來的,沒什麽事,問她有沒有空,約吃個飯。
思晨一直對黃志誠心存歉意,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不僅明白她還利用了他的這份心意,将他一步步推向一個錯誤的岔口,容易劍走偏鋒,他是個好警察,而且可以做個更好的警察,如果他将自己的後半生搭在自己的身上,這注定會是場新的悲劇。
黃志誠遞了杯溫水給她,看了看她碩大的肚子,笑笑問道,“幾個月了?”
“七個多月。”她的頭發長長了,不再穿着旗袍,也沒了以往那些明豔的妝容,整個人給人淡淡的感覺,與世無争,清麗脫俗,誰能想到眼前這個鄰家小女孩一樣的女人,曾是江湖呼風喚雨的大姐大?
“他對你好嗎?”黃志誠依舊笑吟吟,問得随意。
她點了點頭,又盯着他,“阿誠,你是不是最近都在盯着倪家?”
“例行公事而已。”他沒有看她,只盯着她那個肚子,漫不經心般安慰道,“沒事的。倪家現在有曾家(倩如家)在後面撐着,不會出事的,阿孝他想洗白,倪家很快就能站在真正的上流社會了。”
“對不起。”思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以他的立場,說出這樣的話該是有多無奈?
他籲出一口氣,一笑,終于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約你出來吃飯,不要談這些事。”他夾了些菜放進她碗裏,“吃點,寶寶大了要很多營養的,你好像又瘦了。”
她也一笑,“最近反應有點大。”
黃志誠擱下筷子,對着那肚子喊話,“BB在肚子裏要乖乖的知道嗎?媽咪懷着你很辛苦的。”
那孩子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似的,手腳一動,肚皮上就撐出了小小的手印和腳印,思晨母愛泛濫,微張着嘴驚訝不已,“他聽得懂你說話!”
黃志誠也很激動,他握着手掌,伸到她肚子前,反應過來,又尴尬地縮了回來。
“你是不是想摸摸他?”思晨看到他渴盼的眼神主動問他。
“可以嗎?”
“可以啊。”她拉着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像在分享一件極平凡的小幸福。
遠處,曾倩如抱着女兒,倪永孝在她旁邊,一張臉黑得像鍋底。
晚上,海邊小別墅。
“今天有沒有出去逛逛?”倪永孝一只手蓋在思晨的肚子上,問得極其的随意。
思晨并沒有意會到他今天的變化,只是黃志誠約吃飯這樣的小事覺得沒必要特地說一番,而且,阿誠是警察,怎麽說都是他們這幫□□的敵人,她也沒必要搞到大家不開心,于是搖了搖頭,“我今天沒有出過門。”
倪永孝沒有出聲,他從床上坐起來,幫她掖了掖被子,“早點休息。”
“你不睡?”
“我還有點事沒做完,去書房,你先睡。”
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
倪永孝的心裏極度的不安,思晨從來不瞞他任何事,除了黃志誠,他關于黃志誠的身份旁敲側擊了幾次,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而當初,黃志誠為了幫思晨脫罪不眠不休地找證據,甚至比他更緊張倪永孝是看在眼裏的,他們的舉止那麽親密,讓倪永孝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系,他腦子裏冒出了上次回去吃飯時說過的話。
那天,倪永孝回家吃了一頓飯,倪永義口沒攔遮地問着他思晨好不好,他敷衍了幾句,永義沒發現他的刻意避諱,不知趣地又說了句,“前段時間看到思晨和那個黃志誠在外面逛街,關系好像挺好的。”
倪母瞬間就黑了臉,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吵得倪永孝頭暈,他擱下筷子,說了句,“思晨懷孕了。”
倪母閉了嘴,倩如連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借口看孩子忍着眼淚進了房。
好好一頓飯就這樣散了,倪母越發不悅,“這個女人一臉狐媚,她老公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她害沒了命,還有那個小警察(黃志誠),人家憑什麽無條件來幫她?一個警察,一個□□,要說他們之間沒關系阿孝你問問自己信不信?黑道中人又有哪個是幹淨的?”
“我信她。”倪永孝嘴上這麽說,要說心裏一丁點的懷疑都沒有,那是假的。
倪母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表情凝重了不少,“你信就行了。不過,媽咪提醒你一句,外面多少女人都好,我就當你上了個廁所,但我們倪家的血脈,絕對不能有丁一點的疑問。”
倪永孝吸了一支煙,舉步輕踱着,半夜無眠,後半夜的時候,思晨自己起床去洗手間,不知道是地太滑了還是精神不好,摔了一跤見了紅,倪永孝自責不己,半夜call了倪永忠回醫院,又是折騰了大半夜,母子兩人才算脫離了危險,是個男孩,只是孩子太小,七星仔(七個月大的孩子),要送去溫箱,思晨被推去了特別病房,頭發粘在身上,虛脫得不行。怕是前晚倪永忠來的時候響動太大攪了倪家人,倪坤和倪母一早就過來了。
“再不待見她,也是自己的孫子。”這是倪母說的,隔着玻璃逗着那團小肉球,又看了看倪永孝,皺着眉,“怎麽沒一個地方像你?”
她這一說,把倪永孝才壓制下去的那點‘鬼火’又挖出來了,倪母掃了掃四周沒人,詢問他,“你大哥在這裏,要不順便讓他幫忙做個親子鑒定……”
“媽咪!”倪永孝打斷她,他知道這事要是被思晨知道了,他們之間将會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縫。
“好好好,你自己考慮,不過機會就這一次,她現在在昏迷狀态,等她醒了,以後日夜守護着那孩子,你再想去鑒定會麻煩很多,早點驗出來大家放心,也算給她個清白。”她點到即止,又拍了拍倪永孝的肩重複了一次,“你自己考慮清楚。”(注:那個年代還不能用頭發做DNA,要抽血,比較麻煩)
倪永孝的心底矛盾不己,他一向處事果決,而這一次卻處在這樣兩難的境地難以抉擇,倪坤和倪母都走了,只有他坐在思晨那間病房外,輾轉不安。
“孝。”倪永忠的出現很适時,“孩子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倪永孝看着一臉忠厚的倪永忠長籲出一口氣,“大哥……”
等待是極其漫長的,這些天思晨沉浸在母愛裏,倪永孝卻陷在煎熬裏,現在倪永忠拿着些資料坐在他桌子對面,臉色并不太好,“孝……”
“說吧。”
倪永忠低垂着頭,眼睛似乎不太敢直視他,“比對了兩組DNA……并不吻合……”
倪永孝像有口氣接不上來似的,一手撐着面前的桌子。
“也有可能是出錯了,孝,我們可以再去美國……”
“不用了!”倪永孝輕聲打斷他,倪永忠是專業的,這種事,他不可能會讓它出錯。
“孝……”
“大哥,我想一個人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