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卧底
安小婉手裏拿着份孕檢證明,開始惶惶不安,是的,她懷孕了。
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事告訴倪永孝,一直以來他都對她冷冷淡淡的,就算是關心,也是那種極有禮貌的,因為有禮貌,所以就會有距離感,就像一個外人似的,永遠不會對你呼呼喝喝,甚至是大聲說話,極好的素養,冷淡的溫柔,根本沒有兩顆心觸碰下産生的熱量。安小婉時常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倪永孝時,他問她要了一張黑膠唱片的情形,當時他的那個笑,比現在任何時候的笑都要溫暖,現在的他,更像是個死的心的人一樣,無論怎樣生存、鬥争,都像是責任,或許,那個叫文思晨的女人死了之後,其實,他也跟着一起死了罷,他是那麽愛她。
安父被抓走的時候,安小婉确實是亂了陣腳,他們只是老實本份的人,開着一個小花店,賺來兩餐溫飽。那天,一群古惑仔經過花店時無聊興起,拔着那些花骨朵兒玩,安父出去招呼了兩聲,都是小本生意,請他們高擡貴手,誰知帶頭那人不分青紅地甩了他一巴掌,他年紀大了,本想着忍忍就過去了,挨下那一巴掌倒也沒出聲,誰知那人得寸進尺,說這一帶是他罩的,讓安父以後每個月交一萬塊保護費,一萬塊,除掉花店的成本,燈油火蠟,根本都剩不了一萬塊,安父抓着那人求饒,被打得遍體鱗傷,安小婉去花市才回來,拿了張凳子去拼命,弄傷了帶頭那個男人,怕是動靜太大了,周圍不少人圍上來看熱鬧,那男人打了個電話後,一輛面包車便開了過來,連帶着安父一起拎上了車。
安小婉求助無門,坐在門框上哭,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渺小得那麽的無能為力。她想報警,被隔壁賣水果的阿姨勸住了,都是群不要命的古惑仔,警察管得了一時,哪裏能擔保以後不來尋仇報複,他們孤兒寡父的,招惹上了,以後就是個甩不掉的麻煩。
安小婉看着那阿姨像是個很有經驗的人,求着幫她想想辦法,都是隔壁左右的,也就這兩父女平時老實巴交的不打點門路,她嘆下一口氣,鬼鬼祟祟對着馬路對面的‘馬坤記’揚了揚頭,“看到沒有?馬坤記。”她欲言又止。
“馬坤記怎麽了?”安小婉一臉天真,“它不就是個食肆嗎?”她想不明白,這跟救她爸爸有什麽關系。
阿姨手指點到她腦門上,“所以說你笨咯,平時也不會多長兩個心眼,你沒看到每天晚上都會有個中年男人來坐坐嘛,那個人就是倪坤。”
安小婉越發不明白,“倪坤是誰呀?”
“你真是要笨死了,連倪坤都不知道!”阿姨簡直恨鐵不成鋼,“倪坤就是香港最大的□□!□□,最大的,懂了嗎?!”
“那……”安小婉像有點明白了,“你說是……我去求求他……”
阿姨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她簡直沒有再跟她談下去的興趣,“倪坤是你随便就能見到了嗎?!”她看了一眼安小婉那副笨樣子,又有些心軟,“你當然去求馬坤記的馬老板啊,倪坤每天都來,肯定是有些交情的嘛。”她搖了搖頭,回了自己那邊,這麽沒心眼,真不知道這丫頭是怎麽生存下來的。
安小婉照她所說,果然是去求了馬老板,都是街坊,安小婉算是馬老板看着長大了的,又目睹了安父被抓走的過程,自然是對倪坤一番懇求,倪坤沒有出手,寫了個地址給馬老板轉交給安小婉,讓她自己去尖沙咀找倪永孝,他現在半隐退狀态,有意将這個位置給倪永孝,所以,這種事,插不插手全憑倪永孝自己的意思。
安小婉就算輪回一千次,她也想象不到,那個有過一面之緣卻讓她牽腸挂肚的男人居然是倪坤的兒子,她那天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倪永孝,永孝,嗯,就憑這個名字,即使知道他是□□,安小婉也将他當成個好人,或者在她的潛意識裏,只不過為這個朝思暮想的男人找到的一點辯解而已。
倪永孝可能已經不記得她了,安小婉來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室裏一個人下着圍棋,黑子白子,左右手互搏,見她進來,只擡頭掃了她一眼,繼續下着棋,安小婉按住自己悸動的小心髒,立在一旁并不打擾他,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自己跟自己撕殺,一着急,“呃……”了一聲,她眼見這一步下去,白子就該完了,沒忍住想提醒他一下,誰知道他依然放了下去,再放上一顆白子,她才發現那一步明明只是個陷阱,她漲紅了臉,有些尴尬。倪永孝将手裏的棋子放回草盒棋罐,終于是起身,他踱到沙發坐下,消毒濕毛巾擦着手,又開始擺弄面前的茶具,安小婉只得挪着步子,跟了過去。
“說吧。”袅袅輕煙裏,他将一口茶水注滿紫砂杯,輕啖了一口,終于是開了口。
“我爸爸他被人抓走了,是喪标他們,我想請倪生幫個忙。”安小婉簡明扼要。
倪永孝擱下茶杯,将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半倚在沙發上,盯着她,盯得她的小臉越發通紅了。
“我想我幫不了你這個忙,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而我們,并不是慈善機構。”他說得慢條斯理,風度翩翩,輕松一句話,已經将安小婉所有的後路都封死了,他不願意幫她!
“倪生……”安小婉有些焦急,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言語來說服他。
“你回去吧,趁着時間還早,或者,你可以去別處想想辦法。”倪永孝輕輕聳了聳肩,似有心無力的無奈。
安小婉的眼淚一滴滴地往下掉,掉在自己的腳面上,她就站在這裏,一動不動。
倪永孝輕籲出一口氣,似乎想讓她明白,“他們……并不是我的手下,你明白嗎?不是我一句話他們就會放人的。”
她明白,她再傻也明白,他可以救她父親,只不過他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他說了,他不是慈善機構。
“或者,我可以拿其它的和你換……”她聲音小得幾乎只能讓他剛剛聽見。
“什麽?”倪永孝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安小婉便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這種交易她在電影裏看太多了。
倪永孝輕皺着眉頭扭開臉,他聲音冷了下來,有些不悅,“把衣服穿上!”
“倪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父親……就看在,看在那張唱片的份上……”她顧不得羞恥半跪在沙發前面的地上拉着他的衣袖哀求着。
倪永孝心裏咯噔一跳,他細細打量着她,終于想起來了,她就是法國街頭給過他那首《秋去秋來》的女孩,當時,她沒有任何猶豫,也分文不收他的。
倪永孝拉着她起身,撿起地上的衣服蓋在她身上,“女孩子要自重,不要随便出賣自己的身體,你先回去,你父親很快會回來。”
“真的嗎?”安小婉忙不跌地擦眼淚。
倪永孝不想再說第二次,坐回沙上了,繼續擺弄着自己的茶水,沒有再答她。
安小婉悻悻地拉好自己的衣服,轉頭,一步步走得極緩慢,臨到門口終于是忍不住轉頭問出了口,“你……找到你太太了嗎?”
“她已經過世了。”
“對不起。”
倪永孝低頭喝着茶,沒有回應她。
“我可以做點什麽嗎?當……你救我父親的報酬。”
她還是不太放心,倪永孝重吐出一口氣,“你家是開花店的?”
“是。”
“那你幫我準備一束百合花,7月1日要。”
兩聲敲門聲,打斷了安小婉的思緒,敲門音未落門已經被推開了,安小婉手裏揣着那張孕檢單,看到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倪永孝心下慌亂,只将那張單随手插進沙發的夾縫裏,她不知道倪永孝看到沒有,微微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虛地站了起身。
“我走了。”倪永孝很自然地打了聲招呼。
“不留下來吃飯嗎?”事實上,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把懷孕的事告訴他,或者,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可以找個由頭說起這件事,再聽聽他的意見。但倪永孝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只道一聲,“我還有點事。”便出了門,留下安小婉在心底吶喊了一千遍,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鑽進車裏,他現在總是自己開車來,那個叫羅繼的司機不知道是去哪裏了,他盯着她時的表情也有點怪,讓安小婉很害怕,她總是在他身上聞到一些血腥的味道。
倪永孝打着方向盤,死裏逃生後反而不再怕死了似的,總有點豁出去了的心态。羅繼死了,他親自動的手,羅繼是他親自挑出來的,他必須親自己解決他。七年了,他在他身邊整整七年,倪永孝一早将羅繼當成了一個‘自己人’,而羅繼,這個卧底,心心念念,想的是要他的命!倪永孝不怪他,連他自己的親弟弟都跟羅繼一樣,他還有什麽理由想不明白呢?羅繼的事算是倪永孝給陳永仁的一個警告,一脈骨血,他始終做不到完全的喪失人性,他給了陳永仁一個機會,是一個試探,一個暗殺他的槍手,在他解決了羅繼之後措不及防地将槍口瞄準了他,槍手開的是摩托車,轟隆隆的油門聲足夠能引起陳永仁的注意,事實證明,他賭對了,血脈相連,陳永仁果然沒能看着他死。
他又想起了劉美文,要不是她提醒,他不可能這麽容易懷疑羅繼甚至是陳永仁,現在,還剩下一個安小婉,他不時回想着他們相識的點滴,總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陰謀,像在黑暗裏,被身後一雙雙的眼睛窺探着,沒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