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憶起那天的彌漫的死老鼠的氣味,甘小寧又想吐了

田鼠的耳朵微微一動,似乎察覺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它兩腳耙地,尾巴一甩,如脫兔般猛然向另一棵樹下蹿去。它的家,在那棵樹下。

就在它鑽進自己老巢的瞬間,一柄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絕世神兵閃着寒光從它背後飛馳擊來。劫後餘生的慶幸就這麽被神器捅了個洞穿,牢牢釘在樹幹底部。小鼠驚恐地抽搐了一下,徒留一雙灰丢丢的小眼珠,徹底失去生命的神采。

甘小寧緩慢地爬過去,拔下那柄匕首。然後屏住呼吸,開始把老鼠仔細剝皮,開膛,掏出內髒,又把清理出的鼠肉放到地面上的一個水窪裏洗了洗。只一下,小小一片水立刻遍布血污,腥氣逼人。

甘小寧強忍着惡心,幾乎是顫抖着用匕首割下一塊鼠肉。

眼前突然出現伍六一曾經的斥罵:“那是三多的早飯,他自己都沒舍得吃,你怎麽好意思拿!還給他,你要麽吃鼠肉要麽餓着!”

“又不是我要來的,明明是三多主動給我的。”甘小寧至今回想起來還有些委屈,當年所有人的威逼利誘裏,他仍然沒敢沖死老鼠下嘴。此時故友俱散,他卻不服氣地将鼠肉塞進嘴裏。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老鼠嗎,誰還沒吃過似的。”

然而冰冷而滑膩的口感,讓他立刻就要把這團東西吐出來。他只能在心底不斷自我催眠着:“這是面包,這是面包。”

又香又軟的大面包剛剛在腦海裏成型,突然又變成了當年最終俘虜了他的死老A。那人不屑地沖餓得幾近昏厥的甘小寧遞來一塊面包:“吃吧。”

甘小寧狠狠捏住拳頭,幾乎把手中殘餘的半條鼠屍體都揉得粉碎。他努力用牙齒把韌性十足的生肉一絲一絲地拽開來,任腥氣和惡臭在口腔裏蔓延發酵。

那時的自己居然就這麽接過了面包,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若有所失。他甚至當着那個死老A的面大發感慨:“面包真好吃啊!”

這段糟糕的回憶摧毀了甘小寧最後一絲堅持,他扒着水潭,開始瘋狂地嘔吐,把剛才吃進口裏的所有固體,液體,氣味,統統吐得幹淨,吐得胃液翻湧,所幸因為缺水連胃液都沒有多少。

吐幹淨了,甘小寧呆呆看着手裏的鼠屍,“呸呸”,他唾掉口中最後一粒殘渣,開始切下一塊鼠肉。

不,面包一點也不好吃。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滿天的星鬥如落在靶上的子彈孔一樣清晰可見。一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吉普車,從蒼枯的戰場邊緣開來,悠悠進了藍軍旅的指揮中心。

甘小寧嚼着最後一口鼠肉,靜靜地在筆記本裏記下了這條看似并不如何重要的信息。X日Y時Z分,一位陌生的年輕少校乘車進入藍軍旅基地。一個信息是否無用,并不取決于甘小寧自己的判斷,分析信息是另一撥人的職務。他只是一個長腿的攝像頭而已。

這輛車上坐的是吳哲。

“你該走了,”袁朗只半句話就讓吳少校跌入深淵,“鐵路剛才電話找你。”

哎?

袁隊長頓了頓,背過身去又補了一句:“很急。”

這日子再過下去快得心髒病了!

吳哲現在一腦門子漿糊,混亂得如同被貓咪玩過的毛線球。他不知道袁朗是需要更多時間思考,還是思考已定準備轟人?

想不通,不敢想。

指揮部裏一場戰術會議剛剛結束,人們正四散離去,去完成他們各自的任務。吳哲失魂落魄地飄過,向長官行禮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參謀長冷冷看着他走進指揮部的背影:“呵呵,現在的年輕人真厲害,搞不好什麽時候咱們就得退位讓賢了。”

“他才多大呀,想進步不還得靠您指點啊?”張政委打着圓場。

參謀長閉上了嘴,張政委站隊站得太沒節操,自己和他很沒有共同語言。

指揮部中央一個巨大的沙盤。看地形,所展示的正是指揮部前的825高地。上面樹石坑丘俱全,密密插着象征雙方兵力的紅藍旗幟。鐵路心情很好,他沖吳哲招招手,滿滿的志得意滿:

“瞧瞧,這是我為他們安排的戰場!”

吳哲打起精神走過去,聽鐵路一一解釋接下來的計劃。看着眼前沙盤上的旗幟幾番變化,吳少校終于被吸引過去,一拍手:“藍軍贏定了!”

鐵路嘴角揚起:“為什麽贏定了?”

吳哲指着沙盤:“我們用小分隊多變化的陣型去對抗他們的重火力。他們要想破局,只有先占領高地,打斷藍軍旅各分隊之間的前後呼應,居高臨下,掌控全局。可是,”說着說着,吳哲自己都笑了,“825高地的坡度比他們坦克的爬坡最大角度要大,他們爬不上來!”

“你應該來藍軍旅!”鐵路很誠懇地說。

吳哲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假裝這句話只是一個普通的誇贊。

鐵路領着吳哲進了會議室旁邊一個帳篷,兩室一廳,是鐵路在演習中的休息室。又叫來他的勤務兵:“你幫我看着,我和吳少校說幾句話。”

“過來坐,”鐵路往客廳的沙發上一靠,“緊張什麽?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工作。”

吳哲收起惴惴不安,乖乖坐好,洗耳恭聽。

“喜歡電子通訊營的工作嗎?”

“還不錯,挺有成就感的。”

“電子通訊營的營長一職空缺至今,你知道為什麽嗎?”鐵路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我替你留着呢。你這一年為藍軍旅做的工作大家都看在眼中,通訊營上下都很服你,我相信你有這個實力。導演部的幾位司令也都對你十分欣賞,資歷熬幾年就有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吳哲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個夢境。一般來說,能在三十歲當上營長的已然能稱得上年輕有為。可是吳哲才二十五,這樣的升值速度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

鐵路敲了敲煙盒,抖出一支煙:“電子通訊營在藍軍旅的重要性你很清楚,其他各營都得求着你。你再兼個參謀部觀察員,歷練幾年之後,我相信你的成就會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搞不好是全軍最年輕的旅長呢。”

吳哲識趣地笑了笑,因為這的确是一個笑話。就像大人哄孩子時說的:“只要你努力,就能成為超級英雄哦~”

鐵路卻突然喊了一嗓子:“小吳,誰在外面?”

勤務兵小吳立刻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就我一個。”

鐵路很滿意,但他依然壓低了聲音:“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但最終還走到哪一步還得看你自己的努力。不用擔心現任那幫老家夥不服,我不會把他們留下給你們添堵。”

吳哲徹底呆掉,這是瘋話,不,更像遺言。

☆、最好的隊長

看出了少校眼中的關切和惶恐,鐵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語音難掩悲涼:“有人想把我調去南邊某個師做師長。呵呵,一切才剛剛起步,這群禿鹫們已經等不及了。”

這不是吳哲這個層次能夠評論的事情,他只能保持沉默。

鐵路沒有停下,他壓抑了太久的憤懑,無人可訴。袁朗已經指望不上了,藍軍旅上下捋一遍,有幾分潛力的屈指可數,能忽悠得上的更是鳳毛麟角。

而眼前這人,便是這鳳毛麟角的幾人裏最年輕的一個。年輕則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無限可能。他們尚未被腐朽侵染,依然對世界充滿好奇,正适合這支同樣年輕的隊伍。

鐵路目光凝重地看着吳哲:“藍軍旅這株芽剛剛生根抽枝,桃子都還沒結出來,難道就要放任它被那群蠹蟲啃光嗎!”

吳哲突然問:“為什麽不是袁朗?”

茶幾上有一面小沙盤,鐵路推倒沙盤上的一面紅色小旗,然後把藍色旗幟插在那裏。他問吳哲:“這個好玩兒嗎?”

吳哲疑惑地回答:“運籌帷幄,步步為營,很有樂趣。”

“可是袁朗覺得不好玩兒。” 鐵路浮出一個苦澀的笑意,“我們眼中的兵力是數字,但在他看來,這是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不遠處,紅軍部隊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沖破了藍軍的前沿攔阻,來到了早早為他們圈下的屠宰場,而此時,他們還對此一無所知。

紅軍向導演部發出自己的作戰計劃:“我軍已到達825高地陣前,即将開始第一輪攻擊。”随着這條信息的發出,一輪炮彈打出,轟在陣前,隆隆之聲随着大地的振顫,傳得很遠,很遠。

吳哲聽着炮聲,仿佛看見了戰場上的打出的一發發炮彈。

袁朗在大雨滂沱的靶場上聲嘶力竭:“敵人不會總給你瞄準的時間!”

炮彈出膛,火藥的煙霧騰起。

袁朗在消毒水彌漫的醫院裏步步緊逼:“對戰場和死亡,不要太傲慢!”

觸發式引信在觸地的瞬間引發,炮彈炸開,火光騰起。

袁朗第一次用那樣厭惡的口吻和吳哲說話:“我的兵不是給你算的。”

迸濺的炮彈碎片,如盛放的蒲公英被風吹散空中。

袁朗黯然失落地放棄成才:“我沒有足夠的信心把他從戰場上活着帶回來。”

紅軍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戰。他們的物資不足,他們的兵都已經熬到極限,他們需要一場痛痛快快的戰鬥,一場奮不顧身的勝利。

此起彼伏聲聲催命的槍炮聲中,可曾有人期待過,這樣的戰争中,每個人都能活下去?

只有袁朗從不懷疑,他說:“我要零傷亡!”

吳哲捂住心口,那兒揪得疼。他無法想象這樣的袁朗是如何在老A生存下來的,他究竟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在訓練他們,又是承擔着怎樣的重壓帶領他們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任務。

戰鬥打響,連綿不絕的信息和情報送到門口,然後被警衛員攔下。一圈心急火燎的人在鐵路的帳篷外大聲地喊着:“報告!”

“在會議室等我,我五分鐘後過去!” 鐵路不疾不徐地點燃指尖的香煙:“袁朗其實不太适合老A,他太柔軟了,柔軟到甚至不敢和隊友産生半分情誼,唯恐生死之時難以面對,是我硬把這支隊伍丢到他手裏的。他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任務完成率名列前茅不說,老A在他手裏就沒出過一個烈士!

“可老A這個百來份生命的重量他已經背負得很辛苦了,他說他背不動一個旅,不想總是做用最少兵力換最多敵人的計算題,因為他一個都不想換!”鐵路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白色的圈,“可這種事總得有人做,你也不願意替他做嗎?”

話頭再一次轉到吳哲頭上:“我……”

“如果是為了他而猶豫不決,那大可不必。”鐵路低頭嘬着煙,話鋒一轉,“你們是不可能的。”

吳哲一悚,頸後汗毛齊豎:“你什麽意思?”

“蘭蘭是我看着長大的。她想什麽我一眼就明白,稍微問了問就都知道了。別給我甩臉色,我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袁朗是我最好的隊長!你明白這個最好是什麽意思嗎?他從沒辜負過我的信任,從來沒有。一個長官借職權之便威誘同性下屬,這是會被直接開除黨籍的事情,是能讓整個老A,讓這個脆弱的藍軍旅成為全軍醜聞,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的事情。他怎麽會做呢?”

年輕的少校臉色一片慘白。他似乎剛剛才明白,他一直暗自埋怨的,一直在試圖打破的,究竟是什麽。話音幾乎是顫抖着從牙縫擠出:“他沒有威誘。”

鐵路輕笑:“你以為這和你的意願有關系嗎?一個成年導師和他未成年的學生在一起,無論對方是否自願,都是強/奸。有些口子不能開,開一個就社會大亂,道德崩盤。”

吳哲試圖反駁這番謬論,但被鐵路制止了:“好了,我沒有很多時間聽你的滔滔不絕。我不是來問責的,也真誠地懇請你們不要給我問責的機會。我只想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第一,不要試圖在服役期間觸犯部隊的禁忌。

“第二,不要做他的下屬。”

丁旅長已經意識到情形對紅軍很不妙。他們的通訊被藍軍嚴重幹擾,只能通過通訊兵口耳相傳這樣的原始方式來傳達軍令,于是更加跟不上藍軍隊伍的靈活變化。

“只能以守代攻了。”這是他們最終定下的策略。

保持重火力的攻擊狀态,其他部隊卻在集結收縮,不慌不亂,穩步前進。工兵還在火力的掩護下不斷往高地進發,試圖把坡度炸緩,方便車輛通行。

鐵路聽着前線傳來的消息:“給我備車。”

政委大愕:“你要去哪裏?”

“我到前線看看去。”

政委堅決不同意:“這太危險了,你可是最高指揮官,我去吧。”

鐵路不以為意地搖了搖指尖的香煙:“我有事不還有你頂上嗎,怕什麽。我去看看就回來。”

甘小寧很激動,他終于可以吃巧克力了,連巧克力袋的內側也舔得幹幹淨淨,并且喝完了壺裏的最後一滴水。他一邊舉着望遠鏡,觀察藍軍旅營地不斷湧出的車輛和武器,一邊試圖和紅軍進行聯系。

“037號向您彙報,聽到請回答。”

“037號向您彙報,聽到請回答。”

……

可是信號始終無法聯通,甘小寧很失落,但并沒有放棄。他是偵察營的一員,很清楚造成信號中斷的情況有許多可能,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都自信他的戰友能很快處理好這些問題。

“037號向您彙報,聽到請回答。”

“037號向您彙報,聽到請回答。”

……

“怎麽樣,信號通了沒有?”丁旅長幾乎每五分鐘就要問一遍這個問題。

他一直很自信自己的隊伍在信息科技方面處于國內領先水準,他也确實有一定的意識,在軍備的投入和人才的招攬上花過大功夫。

可這一戰如冰水澆下,他發現自己做得還很不夠。

政委在一旁安慰他:“這是好事兒,不發現問題的演習沒有意義。經過這一戰,找上面要經費也容易多了。”

丁旅長嘆了口氣:“道理都明白,就是不痛快。”

“報告!”一個通訊兵沖到丁旅長的指揮車下。

“什麽事?通訊恢複了嗎?”丁旅長連連追問。

“暫時還沒有全面恢複,不過”通訊兵高興地說,“我們終于和外面的偵察兵聯系上,情報已經開始源源不斷地傳回來了。這是篩選出的部分,請您查閱。”

“拿來。”丁旅長看得很快,政委剛要湊過來一起看,丁旅長已經翻完了,“立刻通知前沿部隊,找037號說的那輛車頂有好幾根天線的指揮車!”

通訊員問:“找到之後呢?”

“第一時間讓炮兵把它轟了!”丁旅張回頭向政委解釋,“有人看到藍軍指揮所駛出一輛指揮車,往戰場方向過來。我估計是哪個指揮官。”

政委期待道:“如果是鐵路那家夥就好了。”

丁旅長大笑:“真要是他,我們就贏了!”

這場演習在當天下午4時整終于結束,但戰火沒有停止。紅藍兩軍的最高指揮官在導演部吵得不可開交。

丁旅長說紅軍勝利,因為他們炸死了藍軍的最高指揮官鐵路鐵旅長。

鐵路說藍軍勝利,因為鐵路犧牲之後政委接任最高指揮官,并最終取得了很大的戰場優勢。

導演部的高副部長十分偏心地說:“和局,和局。”

藍軍旅和全國各大軍區連續十多場的車輪戰裏唯一的一場和局,其他,全勝。

慶功宴上,吳哲好奇地問張政委:“旅長為什麽要去戰場前線?”

張政委不動聲色:“你說為什麽?”

吳哲想了想:“一直鼎力支持藍軍旅的高部長和紅軍的那位高營長有關系嗎?”

張政委壓低聲音:“父子。”

遠遠看着那個杯不離手幾乎被紅軍灌得翻倒在地的鐵路,吳哲忍不住心酸。他所熟悉的鐵路最是驕傲,現在卻願意拿自己滑稽的失敗去逢迎上官。所圖為何?

不過是藍軍旅的平安成長,紅軍部隊的順利改革,祖國的富強安康。

☆、尾聲

吳哲在屋裏收拾行李,他說:“我該走了。”

袁朗雙手環臂,靠在床柱上,專心致志地看他整理東西。

吳少校沖他抛了個媚眼:“我好看嗎?”

袁朗被逗笑了,笑聲中帶着惆悵:“不怎麽好看,只是再不看就沒機會了。”

吳哲把兩大袋行李重重放到地上。在這間宿舍裏住了一年多,各種任務的紀念品,戰友帶來的土産,圖書館借了未還的書冊,家裏寄來的服飾日用。平時瞧着也沒多少東西,此時卻塞了兩大個蛇皮袋。

“可見你審美有待改進。小生當年尚在母胎之時,算命先生就看出此子将來必定美過徐公羞煞宋玉。”

袁朗幫他拎起一個行李袋:“我看你不姓吳,倒姓吹,吹牛的吹。”

吳哲白了他一眼,與他并肩下樓。一年過去,少校精心伺弄的花圃早已是霞紅雲粉,百花競盛,四季不歇,成了藍軍旅基地遠近聞名的勝景。

袁朗停下腳步:“可惜了你的花。”

吳哲卻并不遺憾:“活了的花,就不會那麽容易死去。缺水的時候,根須會紮向地底更深的地方汲取地下水源。養料不足的時候,它們會用自己的落葉和凋瓣養護腳下的土地。狂風暴雨難免一時凋零,但它們也會靜靜蟄伏,等待明年的春天。”

袁隊長很欣慰:“我以為你會說 [今日我種下,來日自有別人澆水。世人目光多短淺,未見芬芳時冷嘲熱諷,香氣盈袖後卻最愛錦上添花。]”

吳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在你心裏就那麽刻薄啊?”

“冤枉!我明明是覺得你玲珑剔透,卻又潇灑不拘。”

吳哲接過行李:“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沒有?”

袁朗毫不猶豫地否認:“沒有。”其實他看了,但他不好意思說。吳哲剛寫完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份封殼上寫着袁朗親啓的信件,偷偷摸摸看完又偷偷摸摸放回去。老臉皮厚如他,也絕不認為這是一樁光彩的事情。

吳哲了然于心地微笑:“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不過幾句心裏話。”

“嘟嘟”,藍軍旅來接他的車到了,司機從車上跑下來幫吳哲把行李搬上車,就此打斷了這段未盡之語。藍軍旅的宿舍已經蓋好,不再占用老A原本的地盤,只是因為演習尚未結束,還沒來及搬。吳哲倒成了第一個住過去的人。

袁朗做戲做全套:“哦,什麽心裏話,別是罵我呢吧?”

今日晴朗,無風無雲,金烏燦爛,耀眼如花。吳哲站在車邊,幾被白光吞沒。袁朗模模糊糊看到他說了什麽,卻沒聽見。

于是他大聲地問:“你說什麽?”

少校避開日光,無聲無息地吐出一句話。在看清口型變化的瞬間,袁朗面上原本漫不經心的不舍頓時僵成了一塊陳年老火腿。

話裏只有三個無聲的字符,但袁朗聽到了,震耳欲聾。

他說:我愛你!

吳哲的信就放在袁朗書桌最明顯的地方,每一個字符都很清晰,沒有半字錯漏,不見分毫塗改,不知重抄了多少遍:

隊長,請容許我最後一次喊你隊長,

我書寫這封信,只是想告訴你,我的離去不是源于背叛,只是怕繼續留下會忘記當年選擇軍裝時的理想。

世人常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卻只信水滴石穿,變化無常。

我怕有一天,滿腔熱血成了禁锢你的枷鎖,摧毀你的子彈。

我怕有一天,藍軍旅風雨飄搖,你不得不為了撐住這份責任,背上無法承受的命運。

我怕有一天,我會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裏,忘乎所以,不顧一切。

我怕有一天,你變成了自己最不想變成的人,回首過往,卻無人可訴。

扪心自問,只覺死局難解,不若快刀斬麻,破釜沉舟,随心而行,且行且思,方能無悔。

月有圓缺,人有聚散,只盼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吳哲敬上。

袁朗鼻腔一酸,把信仔細疊好,放進櫃子深處:“什麽亂七八糟的。”

吳哲什麽都好,就是拽起酸文來誰都受不了。這麽一大篇字,其實就說了一句話:我沒放棄呢,你等着。

好,我等着。

尾聲

光陰如梭,轉瞬而逝。十五年後的八一建軍節,是吳哲退役轉業的日子。他含笑揮別了奮鬥半生的地方,婉拒了給他安排的專車,一個人在早晨乘上飛機離去,此時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家咖啡館裏。

“歡迎光臨!”

推門進來的男人再次令幾個服務生眼前一亮。四十多的年紀,打扮卻十分講究。頭發半長不短地蜷曲着,唇上有髭,下颌微須。一件寬松的襯衫,配上馬褲,皮鞋,外套一件巴寶莉的大衣,嘴裏叼着一支沒點的香煙。

人到這個年紀,天生父母養的長相已經不大重要了,反倒是身材保養,穿着氣度,閱歷底蘊更能加上滿滿的印象分。眼前這人便是如此,身材保養得很好,沒有半點中年男子的油膩氣質。相反,他逢人便笑,眼神清澈透亮,眼角幾條細紋都遮不住那股小孩子才有的淘氣天真。

打工掙零花錢的小姑娘一邊手忙腳亂地準備咖啡,一邊跟好友咬耳朵:“好帥的大叔。”

那大叔看出她們對自己的欣賞,走過來斜斜靠在前臺,十分風流可親地道:“給你們變個魔術。”

少女青澀的的面龐上瞬間激起一片緋紅:“變來看看。”

只見他雙手上下兩翻,示意空無一物,然後騰空一抓,再展開,一個很精致的戒指盒。周圍同事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她們狐疑地看看彼此,難道這是誰的男朋友,藏得也太嚴實了吧。

大叔壓低聲音:“一會兒往靠窗的第四張桌子送個小點心,幫我把戒指放進去。”

幾人頓時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躍躍欲試的八卦興奮,他指的桌子正是十分鐘前進店的另一位英俊先生,她們方才一直竊竊私語的對象。

領班盡量職業地接過戒指:“這枚戒指您消過毒了嗎?”

大叔有些尴尬地愣住了:“呃……可以幫我處理一下嗎?”

領班假裝很嚴肅地說:“這枚戒指确定是白金的嗎,如果不是的話,用高溫蒸汽消毒可能會導致褪色哦~”

大叔聞言立刻有些慌張,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小票:“我不太懂這個,但我從這家買的。”

幾個小姑娘湊過去看,頓時一片暗暗的驚呼聲:“哇~”

如果說方才看到戒指盒上的LOGO還有人猜測是否真貨,此時看到小票頓時再沒有半分懷疑:“小票上說是白金,應該沒有關系。我幫您處理一下,十分鐘內把小蛋糕送上。”

大叔滿意地撥弄了一下頭發,沖大家眨了眨眼:“看上去還可以吧?”

青嫩的小姑娘頓時被迷得眼冒桃花,連連點頭:“很帥很帥!”

吳哲已聽到門口的動靜,下意識正襟危坐起來。他偏頭對着窗戶上淺淺的倒影看了一眼,确認裝扮得體。轉眼又覺得自己好笑,掩飾地抿了一口杯中咖啡。

身後轉出來一個人:“吳将軍,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在下袁朗。”

吳哲一擡頭,差點沒把咖啡噴出來。袁朗生活上最是懶散的人,一件白T恤能穿幾年。數年前簽批他的複員申請書時,吳哲還送了他一箱常服,免得離了軍裝沒衣服可穿。此時,眼前的袁朗卻仿佛時尚雜志裏走出一般,騷包得像只求偶期的公孔雀,花尾巴展成一把漂亮的大掃帚。

他憋着笑:“久仰久仰,袁教頭氣度不凡啊。”

袁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蘭蘭幫我打扮的,還成嗎?”

吳哲臉色一沉,鐵路那個外甥女這些年也一直沒有結婚,每每回國都找袁朗吃飯,簡直不死心:“她倒是熱心腸。”

袁朗一屁股坐在他對面,撈過吳哲的咖啡一飲而盡,卻被苦得皺起眉頭:“這玩意兒真不好喝。她是不好意思當年在鐵路那兒漏了話,想要彌補。”

“不勞她費心。”吳少将冷哼一聲。

袁朗看着他直笑。

吳哲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你笑什麽?”

袁朗雙目不眨地看着他:“看到你就高興。”

吳少将剛過不惑之年,居然忍不住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轉移了話題:“你聽說了吧?成才被地方軍區要去了。他接替你隊長這幾年做得很好,好幾處都搶着要他當教官。”

袁朗笑容不歇:“我不關心他過得好不好。”

吳哲心底甜得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樣:“你那個特種兵培訓基地辦得不錯啊,中央上次開會,說要大力支持,辦成中國的獵人學校。”

袁朗搖了搖手指:“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想聽這個。”

吳哲憋住笑:“那你想聽什麽?”

“不說說你怎麽突然就轉業了?”袁朗把玩着手裏的煙,語氣輕松。

“藍軍旅已經不需要我了,接下來的事,就讓別人操心去吧。那天照鏡子,突然發現自己長了一根白頭發,想着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可不能再耽誤。于是一沖動就轉業了。”吳哲奪過袁朗的煙:“以後少抽點,一把年紀了,多活兩年。”

“什麽重要事情,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又來了,吳哲翻了個白眼,袁朗這愛裝傻的毛病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打擾一下,這是兩位的點心。”服務員端上來一塊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綴着兩顆草莓,看上去新鮮又美味。

吳哲把蛋糕推給袁朗:“你點的?”

袁朗推還給他:“給你點的。”

“我不餓。”吳少将把蛋糕又推了過去。

袁教官僵硬地把蛋糕推了回來:“給你點的,不餓也多少吃點。”

“一人一半吧。”吳哲無語地拿叉子把蛋糕切成兩半,然後,不出所料地切到了一枚裹着奶油的環狀物品。

“什麽東西?”他也想裝傻,可是面頰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浮出紅暈,“哦,原來是戒指啊。”

袁朗得得瑟瑟地接過戒指,用紙巾擦幹淨上面油膩膩的白沫,放到吳哲的掌心裏:“給你了,以後戴着吧。”

吳哲只覺掌心一片滾燙,仿佛那戒指剛從火中撈出一般。他用盡人生最美好的十五年,等待這份禮物,惴惴不安,惶恐不定。世間多少夫妻耳鬓厮磨尚且七年之癢,誰能把一份甚至從沒真正坦白過的感情堅持十五年呢?

可他終究還是等到了。

他珍惜地合上手掌,把戒指牢牢攥在手心裏:“我們結婚吧!”

袁朗臉色一變:“你怎麽搶我臺詞呢?應該我求婚才對啊。”

吳哲微笑:“我軍銜比你高。”

“我年紀比你大!”

“我先表白的!”

“我先送的戒指!”

……

前臺一直對這兩位先生翹首以盼的服務員們驚訝地發現,事情的發展并不像她們期待的那樣美好。

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吵起來了呢?

“先生,先生,麻煩稍微小聲一點可以嗎?”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看完這個很不成熟的小故事。對你們來說,也許這只是消磨時間的無數篇文字中的一篇,甚至可能還是不怎麽樣的一篇。但對我來說,這是我人生裏完成的第一部小說。

我的生日在八月下旬,開文的時候就發誓要在生日前完成,但我其實對此并沒有太大的信心。我這人天□□好廣泛,但缺乏毅力,什麽都玩,最後一無所獲。可是這一次,我真的完成了,沒有棄坑,也沒有故意爛尾。所以特別特別開心,好像人生的一個裏程碑一樣。

第一次多半是不盡如人意的,但也一定是最刻骨銘心的。而我能夠完成這個第一次,必須說功勞是歸于各位小天使們的。你們的寬容,你們的收藏,你們的點擊,你們的評論,是我每一次想要棄坑,卻最終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

再一次感謝大家,祝大家摯愛的CP永遠不被別人嫌,祝大家喜歡的作者永遠不棄坑。

祝老A們平安康健,祝鋼七連驕傲永存!

[士兵突擊]少校的特種兵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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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回憶起那天的彌漫的死老鼠的氣味,甘小寧又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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