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1)
看着窗外,看着窗外閃過的景色一一閃過,在雨中不知是喧嚣還是靜默。其實,脂硯暗思,她也不知她到底看清了哪些,錯過了哪些,想了哪些,想要幹什麽。
她打開窗子,想讓冷雨落在她身上清醒一些,可雲亭替她把窗戶關上了,于是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映在玻璃上的蒼白的模糊的濕漉漉的影子。
她不想她看起來很可憐。真的不想。
偏要愛。偏要愛嗎?
車在一處莊園外停下,白牆黑瓦,在雨中空靈秀美,幾分薄霧空濛,水汽氤氲的清淡。是一處保存完好的古代園林。
雲亭請脂硯下車,雲亭為脂硯撐傘,雲亭請脂硯進這座園子烏黑沉沉的大門,脂硯一聲不吭,全都應了。
慢慢走進去,假山堆疊,花木蔥茏,在雨中顏色鮮豔逼人眼。于是脂硯笑了笑。一路走過去,不經意發現,這園子和她家裏那處古舊的院子布局倒是很像的,花廳,回廊,東院兒,只是雕繪風格細膩柔婉,很有南城特色,而且保存得非常完好,就像現在還有人住着,常年精心打理似的。
白牆黑瓦,曲徑通幽,是一處純淨優雅的園子。脂硯想。
回廊的一個轉彎,白牆深處,花木扶疏,精美的木格花廳下,一個墨衣蕭蕭的身影筆挺地站着,一身凜寒逼人的氣勢,讓整個天階清雨都是寂靜而壓迫的。
脂硯頓住了腳步,沒有立即過去,只是隔着飄零的冷雨,靜靜凝望着那個仿佛是很久很久不曾見過的人。而花廳下,秋哲熙也靜靜凝望着那個有些猶豫的人,一動不動地站着,蕭瑟幽寒。
終于,脂硯輕輕笑了笑,淺淺的,就像清晨花木上晶瑩沾染的露珠,她幾步跑下臺階,跑過植滿了花木被雨打濕的青石小徑,跑上花廳的木階,跑到花廳裏那個靜默的人面前,使勁踮起腳,環住秋哲熙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涼涼的嘴唇。
念君之音,如聞鐘磬,以心為漏,血滴為更。
幾乎在同時,秋哲熙箍緊了脂硯,亦是用力地吻住了脂硯早已咬得滿是血絲的嘴唇。
念卿之音,如聞鐘磬,以心為漏,血滴為更。
雨聲驟然大了許多,噼裏啪啦起來。院中一朵嬌柔的芭蕉抱緊了自己,在雨中蜷曲了身子,像是要躲避這清寒密集的疾風驟雨。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兩個人都要窒息的時候,脂硯微微顫抖地推開了秋哲熙,擡起右手抹了抹嘴唇,左手仍是緊緊攥着的。
她低頭默然了一會兒,又笑了笑,忽然仰頭看着秋哲熙:“哲熙,記不記得你說過,一旦你離開學校,就意味着你向你爸爸妥協了我們的事?”
秋哲熙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靜望着脂硯,一言不發。
“不算你打電話告訴我你不回學校那一天,不算你請假沒來上課的那三天,三天前,商院的人說你辭職離開了學校。”脂硯還是笑,是商學院那個唱《偏愛》的冗日學長親口告訴雨軒的。
秋哲熙還是沉默,只是臉色愈發蒼白。
“而且,我看了《天使之城》,看了那個結局。”埋頭深吸一口氣,脂硯臉色也是蒼白,忽而又一笑:“雨軒說得對,不論那個天使是天使還是普通人,都救不了那個女醫生,因為他有他要遵守地規則,而那個女醫生,生死有命。”
“濤兒。”秋哲熙唇角一顫,眼神一顫,疼痛再也斂不住,伸手把脂硯撈進了懷裏。猛地撞進他冰雪一樣的懷抱裏,脂硯微閉了眼,用力咬着嘴唇,一動不動,安靜了一會兒。
“濤兒……”秋哲熙低喚,聲音哆嗦着,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終是不忍他為難。
“去吧,去娶了那個溫琳,把榕城公園搶回來,說不定你爸爸身體就會好一些。”再次深深呼吸,脂硯竭力平靜地把這一句話認真鄭重地說出來,感覺秋哲熙全身都僵硬了,才微微一笑,幾分調皮道:“把我蒙在鼓裏,當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別忘了我們宿舍蕾蕾和冰夏是幹什麽的。”
秋哲熙定定望着脂硯,神色慌亂不堪,手足無措時,低低吐出一句“我後悔了”,就俯下身,雨點般的吻落在脂硯蒼白冰涼的臉頰。他不許,不許她什麽都知道,不許她總是對他這樣笑,不許她說“生死有命”的話,不許她放棄,他什麽都不許,他只想把她留在身邊,什麽都不許,他只想要她,他後悔了,他後悔他沒有聽雲亭的話,在秋長天發難前,把她據為己有。
脂硯微噙了一絲笑意迎上。
這之後,該是永遠都沒有了吧,哲熙?
任由秋哲熙把她放倒在冰涼堅硬的木地板上,冰涼光滑的質地貼着她的背。她用手臂環住秋哲熙,左手始終緊緊攥着,一絲不可察覺的血從她攥的青白的指縫間溢出來。秋哲熙的手顫抖着悲壯地去解脂硯衣上的紐扣,他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麽,他只是想珍惜她而已,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結局要是這樣……他不接受,不同意,不允許,他偏要愛。
秋哲熙冰涼的手指觸到脂硯溫熱柔軟的肌膚,脂硯身子一顫。終是醒了。她定了定神,睜開眼,清冽地看見一臉痛苦憤怒的秋哲熙,毫無平日雲淡風輕的沉靜,心頭更是疼痛。她強自把眼裏的淚收回去,用右手抓住秋哲熙在她身上急切尋覓的手,兩個人的手都是冰涼,顫抖着虛弱的。
秋哲熙眼中閃過一絲迷蒙,他怔怔地看着脂硯,就見脂硯徑自笑了笑,聲音溫柔喑啞:“哲熙,你忘了你的話嗎?你說你尊重我,你會一直等到我們結婚的。”
秋哲熙瞬間反手抓緊了脂硯的手,指節骨十分用力的脆弱慘白。脂硯吃痛,禁不住蹙眉呻吟了一聲。秋哲熙一手蠻橫地開緊束他的衣領,像是不顧一切要扯開一切束縛一樣。扣子彈離,衣衫松散下來,露出秋哲熙白皙挺直的脖子。他不由分說地低頭咬住了脂硯的細嫩的脖子,脂硯掙紮着要把他推開,推不開,便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直到一個圓潤的帶着體溫的珠子不住摩擦着她,很熟悉的像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感覺,她猛然睜眼,看見秋哲熙頸間的紅繩,那顆佛珠掉出來正在她胸前柔柔擦膩着。而左手掌心也火辣辣冰涼涼的錐心痛起來。
心中劇痛,真的不可遏制,脂硯哽咽着顫聲說道:“哲熙,我不後悔!”所有動作驟然停止。秋哲熙整個人仍是不住顫抖的,停了半響,才勉強擡眼去看脂硯,啞聲問:“不後悔什麽?”
“我不後悔認識了你,”脂硯還在笑,淚再也忍不住落下來,看見秋哲熙眼中的動容,笑得愈發苦澀,憋着一口氣把話說完:“也不後悔,現在決定和你分手,從現在起,我和你再無關系。”
“……”秋哲熙臉色一下慘白,強自抓着脂硯的手也瞬間被抽幹了力氣,被脂硯稍稍用力就掙開。
脂硯從地上站起來,秋哲熙仍在地上癱跪着,神色游離恍惚,有一種癫狂隐隐露出來,他微垂了頭,又閉了眼,一只手繃緊了按住“突突”跳着的鬓角。
看他這樣,脂硯心疼地要湊上去看看,卻終于生生忍住,身子也是顫抖着的,下定了決心,她緩緩撐開了左手,把血肉模糊的手伸到了秋哲熙面前,冷淡道:“還給你。”
哲熙勉強睜眼,看到脂硯的手,倒抽了口涼氣,痛心地要抓過來看時,脂硯已快速縮了回來。
“還給你”,脂硯又說了一遍,慢慢垂下手,撐開掌心,嵌在血肉裏那枚精美的白金戒指,被染成了紅色,“叮當”一聲墜落在木質地板上,木韻悠悠,兩個人的臉色在同時陷入了最終的絕望。
“我不會再等你,也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脂硯這句慢慢沉沉的話,像是咒語,把秋哲熙定在原地動彈不得,掙紮不得,只能乖乖忍受淩遲。
世界都停滞了,仿佛也沒了風雨聲。
脂硯挪動身體,慢慢轉身,再不去看秋哲熙,再不去想,慢慢走下花廳的木階。
風雨卷起她零亂的頭發,清寒無處不在的侵了一身,她慢慢拉攏衣襟,用血淋淋的手慢慢扣着被秋哲熙解開的紐扣,慢慢穿過被雨打濕的花木簇擁着的青石小徑,走上石階,走上回廊。
雲亭依然在那裏候着,他蹙眉望着花廳裏始終沒有把話說出口的秋哲熙輕輕嘆息了一聲,才彬彬有禮地向脂硯擡手一請,溫聲道:“脂硯小姐,雲亭送您回去。”
原路返回,甚至脂硯不遑一瞬地望着窗外雨景的動作都沒有變,只是蒼白得沒有一絲氣息,甚至映在玻璃上的臉都單薄透明的幾乎化成了那一方玻璃的顏色。
執意在校門口下了車,脂硯不肯雲亭再進學校,雲亭也不敢執意違逆,只把傘塞到脂硯手裏,看到脂硯血淋淋的左手,震了震,脂硯毫無所覺,徑自邁步往校園裏走。雲亭不放心,只得遠遠跟着。
剛走了沒幾步,手機響了,那一端聲音焦急:“雲先生,不好了,少爺頭疼得厲害,還一定要去找什麽‘濤兒’,您快回來……”
雲亭為難地看一眼前面慢慢走着的脂硯,雖然沒有打傘,但雨也不是很大,而且已進了學校,該沒有大礙,于是反身快走幾步上了車,驅車趕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事已至此,尾聲将至。
☆、如何偏愛(二)
脂硯漫無目的地走着,看到雨中靜默着的大道,隐約看見路對面的手抓餅店,看到沿路流動的河水,小橋,前方不遠處的聽雨軒,一切都在眼前,卻又一切都不在眼前。
物是人非事事休。淚終于還是流下來。
真的不想這麽狼狽。真的不想。
偏要愛,如何偏愛?
漫無目的地轉了身,不想去面對這些熟悉的事物。
走出學校那高大巍峨的古老牌坊,走出那些往日。美好的回憶太多,更顯得現在狼狽萬分,脂硯笑了笑,卻還是不住地落淚,她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我提出分手的,哲熙,是的,難道你不知道文學院的女生都很敏感嗎?你為什麽就不能拒絕,不能安慰兩句?你突然消失了這麽久,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嗎?你說你後悔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後悔,你後悔什麽……可我不後悔。”
神色恍惚,不知多久,步履有些踉跄地擡頭間,發現隔着寬闊的馬路,穿梭的車流,路對面就是那間純淨的“飄雪”咖啡館,脂硯笑了笑,不知不覺竟來了這裏,這家咖啡館是哲熙的媽媽留給他的,有個好媽媽真好呀,有個溫暖的懷抱真好啊,怔怔看了一會兒,終是落寞地轉頭,她發現她無處可去了,連逃避,連躲藏的地方都沒有,她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而已,怎麽都找不到,找不到……
忽然,目光落在巨大幽暗的字上“暗夜酒吧”,黑暗裏總是容許人大哭一場,放肆憂傷的吧?
脂硯細細想了一會兒,發現腦子裏沉沉地已經無法思考了,她什麽都想不動,只想趕快地找個地方,躲一會兒,她不想看見光,不想看見她自己的狼狽,那麽那麽的可憐。
裏面不僅幽暗,而且悶悶地有些溫暖,她一身的清寒清雨進來,登時覺得舒服了許多,而且,人好像并不多,也沒有人理會她,她随意地走,每到一個可以拐彎的地方就拐進去,只想深深的掩埋,直到盡頭處,一扇幽暗的門。
她推門走了進去。裏面果然暗暗的,窗簾微拉,外面的光線透不進來,隐約看見窗下有一排暗色的圓形沙發,沙發上坐着一個人,看不清臉,一杯一杯在喝酒。
脂硯走過去,在那個人身邊坐下,細細打量了桌上兩瓶酒半響,才發現她看不清,看不清也罷,她拿起其中一瓶,仰頭要往嘴裏灌,身邊一只手及時伸過來要把酒從她手中拿走,她連忙搶在懷裏抱緊,像抱緊了此生唯一的希望那樣。見她如此,那只手在她眼前頓住。
她戒備地盯着看了半響,覺得那只手與常人的手也沒什麽不同,就呵呵地笑了笑,也不知道笑什麽,反正還從來沒有喝過酒呢,從小爺爺哥哥們都不許,現在她長大了,難道還不許嗎?
想着,一把推開那個又要攔她的人,仰頭已把酒往嘴裏灌了下去,是清甜的,帶着一絲甘冽,很豪氣地灌了大半,眼前視線愈發模糊了,脂硯忽然發現身邊的人沒在喝,不由拿起桌上另一瓶,爽朗地塞到那人手裏:“喏,我們一起喝。”
“心情不好的時候呢,一個人太危險,需要人陪伴。”脂硯巧笑嫣然地望着那人,目意流轉若水,語調因了醉意,而分外的嬌軟柔美。那人蹙眉拿過酒瓶,望着她的目光卻微微一頓。
“你也心情不好嗎?我們互相做個伴,就都安全了。”脂硯認真又道,卻也想不起她這是在引用哪位名人的話,想不起來,就又笑笑:“算了,反正從來就沒有別人的執着,講不聽,還偏要愛。”
“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不好。”
終于,身邊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在陰暗幽冷的此刻,分外溫柔溫暖,動人心房。沒來由心裏一陣寂寞孤單如潮,團團把她包圍,讓她無可藏匿。
脂硯努力想把說話的人看清,腦子裏卻愈發暈乎乎的,眼前的人和昏暗的燈光都氤氲成了模糊一片,手不受控制一松,酒瓶“哐啷”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她驚了驚,一撇嘴,眼裏淚也上來,又伸手去取那個人剛剛放回桌上的酒瓶,卻被那人攥住了手腕。是一抹灼燙的火熱,讓脂硯整個冰冷的身子都顫了顫,可是她要掙開,要逃離。她不要別人可憐,不別人的溫暖,她只想要哲熙。
要掙也掙不開,淚一下溢出來,她忍不住沖那個人吼:“哲熙,你幹什麽,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也不行嗎……分手都分了,你……憑什麽管我!”
那個人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僵。
“你為什麽後悔,你為什麽不給我一個理由,你為什麽轉眼就消失不見,把一切承諾都收了回去,為什麽,為什麽……既然你明知道結局是壞的,為什麽還要信誓旦旦許下那些承諾,讓我覺得自己這麽狼狽,這麽可憐,這麽傷心……”脂硯哭泣着,仍在不停地掙紮,還是掙不開鉗制,說不出的沮喪和絕望,“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說……”
“……這裏太黑了,我很冷,我什麽也看不見,我很害怕,我不想和你分手,不想,不想,你知不知道,真的不想。”
脂硯拼命抽着手,想把臉埋在手裏哭,卻驟然落進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她的身子又顫了顫,僵了僵,卻疲憊地沒有再掙紮,只乖乖縮在那裏,乖乖抓住了那個人溫暖的手,抽嗒嗒地哭。
可沒安靜一會兒,眼裏閃過一絲不甘,她又仰臉望着那個在黑暗中默默望着她的人,盡管還是滿臉淚痕,卻笑了笑,在那個人懷裏直起身摟住了那個人的脖子,聲音哽咽的喑啞,輕輕柔柔道:“我偏要愛,偏要愛,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哲熙,我愛你。”
冰涼的吻印在那個人溫暖的臉上。只是一個稍稍的遲疑,那人便反手扣住了脂硯的腰,用力了吻住脂硯冰涼的蒼白的發顫的恍惚的淚痕斑斑的臉。
像是一個冗長幽暗而又沉沉糾葛着的夢,脂硯在夢中跌跌撞撞地走着,辨不清方向,也沒有目的,像是在找什麽,又像是要逃避,最後什麽都沒有拿到,反而一身倦怠和疼痛。
“嘩嘩”的水聲隐約傳來,脂硯微怔了怔,停下腳步,四處看,發現到處都是一片黑暗。喉嚨裏幹澀的難受,她想不起她是在哪兒,努力想着,“咳”了一聲,她竟微微睜開了眼。
一線柔和清亮的光從窗簾的縫隙間瀉進陳設華麗的屋子。
脂硯卻登時僵呆,屏住了呼吸,慌亂地四處看,看也是陌生,不看也是陌生,她連忙要從這張陌生的床上坐起時,才發現渾身都拆過了一樣疼痛,酸軟無力。
然而,整個人打了個冷顫……她發現她竟全身光裸着,光裸的肩,手臂……原本潔白柔膩的肌膚在幽暗的清光裏哆嗦着,成了單薄慘淡的青白色。脂硯猛地擁緊零亂的被子抱緊她自己縮在了床上。
這,這是發生了什麽……?!
模糊中隐約看見零亂狼藉的床鋪,床下地毯上散亂扔着衣物……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幾乎是在一瞬間抓狂。脂硯粗重地喘了口氣,想奪路而逃,想逃過這一場噩夢,卻軟癱在那裏周身冰冷僵硬,一動也動不了。心像是用最鈍的刀用最大的力切割着,鮮血涔涔,她卻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血肉模糊,無動于衷。
唇角幹澀的張翕,卻仍發不出聲,只是痛苦地悶哼。脂硯躲藏地把臉埋進了被子裏,可一聞到被子裏陌生的味道,又猛地彈開,把被子撕扯着扔到一旁,近乎瘋狂地躲避着,扔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在微冷的光裏幾乎成一團,在床的一角忍不住顫抖着,她拼命地想着,驚慌失措,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她還是那個濤兒,是爺爺的濤兒……
牆上的一扇門打開,一個穿了睡衣的高挑身影輕輕走出來,一眼看到蜷縮在那裏面色如雪的脂硯,目光一頓,下一刻快步繞過床走到脂硯身邊,稍稍猶豫,還是伸出手臂把那個纖弱得冷得不住顫抖的人抱在懷裏。
猛地落入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脂硯整個人顫了顫,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驟然想到什麽,她驀地擡頭,忙亂絕望的眼神落在那個正低頭看着她的人臉上,像是觸了電一樣,要彈開卻又再也動不了了,驚呆了。
那個人,這個人,那個人居然是……他。
剛洗過澡,那人頭發上溫熱的水珠滑落在脂硯臉上,脂硯驚醒,開始拼命掙紮,要從這個溫暖的懷抱裏掙出來。那人卻一言不發,只用力抱緊了她,任由她踢打,任由她把心中的恐懼和絕望發洩在他身上,只把她深深護在他懷裏。
沒多久,本就沒多少力氣的脂硯不再動彈,只把臉深深埋到那人溫熱的懷裏,淚悄無聲息流出來,浸濕那人柔軟睡衣的衣襟。她逃不過了……什麽都完了。什麽,都,完了。
呆呆的,任由那人抱起她走向浴室,任由那人把她放到熱水裏,任由溫暖的水蕩漾在她周身,任由那人輕柔地幫她擦洗冰冷僵硬的身子。她只是閉了眼,咬着唇角一言不發,臉色慘白如霜雪。
熱水一侵,左手上鑽心的痛傳來,讓她倒抽了口冷氣,冷汗在熱氣裏瞬間冒出來,她不知何時又攥緊的左手慢慢張開,她睜眼看去,裏面除了可怖醜陋的血痂,什麽都沒有。她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完了。她面無表情地笑。
一只手猛地把她的左手從熱水裏撈出來,她下意識擡眼看去,水霧氤氲中只看到一雙痛惜的眼眸,不甚清楚。
不知他在心疼什麽?她又笑。
那人看了她一眼,記憶裏從來淡定溫和的臉上是罕見的陰沉的溫柔,她本能地吃了一驚,他這樣風雲不變色的人也會有這樣的神情?然而,她還是笑了笑,一切都與她無關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的人,這個世界上的事。
那人一言不發地把她從水裏抱出來,擦幹了,又慢慢替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像一個溫柔耐心的父親在照顧他無助絕望的女兒。可她知道不是。
他溫熱的手指不時觸到她冰涼細膩的身子,卻熟稔鎮定地仿佛沒有一絲陌生。她閉了眼,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違逆。
那人又找了醫生幫她把左手上的傷口包紮好。塗藥時清涼火熱的痛直觸心底,她顫了一下,一股酸熱再也擋不住猛地沖上眼底,等那個醫生轉身出去,爆出了一聲嚎啕大哭。
什麽都顧不得了,淚,終于決堤奔湧而出。
殷世豪送了那醫生很快回來,看到坐在地上,把臉埋在膝上恸哭的脂硯,腳步頓了頓,沒有走過去,只是走到窗戶邊,微打開一線縫隙,外面的風雨便無孔不入的鑽進來,沖起暗灰的窗簾湧動。他拿出一支煙點上,靜默望着窗外。煙圈在他眼前盤繞,又被窗外的風雨吸出去,冰涼的不知是冬雨還是秋雨卷進來。
直到脂硯奮力去扯左手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殷世豪才猛然回神,把指間燃了好長一段卻一口未吸的煙在煙灰缸裏摁滅,疾步跑過去,搶過脂硯受傷的左手護住,一手緊緊抓住脂硯的右手。
脂硯猛地盯着他,眼中癡癡怔怔的卻又仿佛冷淡到沒有一絲表情。殷世豪安靜地迎上。
對視了半響,察覺脂硯繃緊的身子軟了下來,殷世豪才輕柔地松了手,望着脂硯,認真道:“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事已至此,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都于事無補。可我希望你把一切憤怒都發洩在我身上,不要……再傷害自己。這樣只會讓事情更糟。”
看到殷世豪動容的眼神,脂硯一時搞不明白,心裏想着殷世豪的話,半響,才蒼白地垂下頭,也不再去抓手上的傷口,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還能更糟嗎?
蒼白地笑了笑,嗓音低啞幹澀:“我想回家。”
殷世豪眉峰一蹙,眼中湧起一股憐惜,雖有猶豫,但還是問出一句:“家在哪裏?”脂硯肩頭一顫,寂靜了半響,才默默搖了搖頭,天地之大,她的家又在哪兒呢?
又默默看了她許久,殷世豪才伸手去扶她,輕道:“起來,我送你回去吧。”
走出這間色調昏暗的卧室,看到外間窗下并排着的圓形沙發,是她昨晚闖進來喝醉酒的地方。
笑容禁不住苦澀,原來,連酒吧裏的包廂都可以是個套房呢。又看一眼這四處黑暗如夜的地方,餘光裏是沉默的殷世豪,神色沉遠,并無平日所見的淡然如雲。她也從沒想到,人前溫文微笑風度翩翩,看起來總是沒有一絲陰霾的殷世豪,也會來這樣黑暗如夜的地方喝酒,也是想要逃避什麽嗎?
“我剛剛對你說的話,做出的承諾,只要你需要,可以随時聯系我。”校門口下車前,殷世豪忽然道,又拿出一張便簽遞給脂硯,認真道:“這是我私人的聯系方式。”
本待不要,脂硯還是接了過來,卻是看也沒看,也不看坐在車上望着她的殷世豪,就轉身向校園裏走……昨晚的事,也不能怪殷世豪,是她自己闖進來,是她喝醉了,是她先主動的,不是嗎?
要怪也要怪她自己吧?可就是怪了又能怎麽樣呢?
一切都回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讓某微暴汗,希望親們別覺得雷人。
同時,字數很豐滿啊……
☆、兩個月後
今年的秋天來得似乎特別早,不過剛剛十月初,吹過來的風已經很涼了,也許是昨天下了一場雨的緣故,脂硯想着,剛擡手抱緊了她自己,就又擡手看了看表,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一點,面上綻出一絲笑意,時間如流水啊,她覺得她有些餓了,擡頭看見路對面的手抓餅店,連猶豫也沒有,就匆匆逃開了,遇到一個垃圾箱,順手把殷世豪給的便簽扔了進去。
從此以後,這些風雲人物的事,與她再也無關。
而連這個城古大學,讓她在看見的時候也忍不住瑟瑟發抖,那些往日她所有擁有的,本就少的可憐的,仿佛在剎那間都遠去。她什麽都沒有了。她連爺爺那個完整的濤兒也不是了。
她沒有回宿舍,而是不知不覺走到了秋哲熙所住的那間教師公寓樓下。伸手摸了摸口袋,鑰匙還在。殷世豪很細心,為她準備了新的衣服,學生證,鑰匙也都原樣幫她放了回來。
可鑰匙在門裏轉了半響,門怎麽都不開,她登時慌了。
她并不是要幹什麽,也不是要秋哲熙接受她,她心中明白,他和她是再無可能了,她只是最後再來看一眼而已,看過之後就徹底了結,這樣也不可以,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這裏住的人搬走了。”身後一個人好意提醒,她怔了怔,轉身看着那個人,着急地問:“連鎖也換了嗎?”
那人不耐地看了她一眼,“當然換了,新老師明天就會搬進——”說了一半,那人看清脂硯的臉,認出了她是誰,便沒有再說下去,眼中帶上一絲同情,急急忙忙走了。
脂硯身子一軟,靠在了門上。手中鑰匙也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顆紅色溫潤的珠子,撞在地上,像磕破了,沁出的一滴血。脂硯擡起左手,被上了藥,裹了紗布,白白得有些臃腫。
再看不見血肉模糊,原來這樣補上也可以。她想笑,卻笑也笑不出來,那就哭吧,哭也哭不出來。
在外面晃蕩了半日,回到宿舍的時候天已差不多黑了,脂硯鑰匙掉在了秋哲熙的教師公寓外沒有撿回來,于是敲門。門開了,溫暖明亮的光溢出來,還有她熟悉的味道,和家裏有些像。不由一怔,想起剛剛殷世豪問她家在哪裏,她竟不知道。原來,殷世豪甚至比她自己都看得明白,沒了秋哲熙,不想爺爺為她擔心,這個世界上,肯收容她的就是這個宿舍了吧?
開門的蕾蕾看見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道:“硯硯,你怎麽回來了?”脂硯不明所以地回過神,還是從蕾蕾身邊擠進了宿舍,秋天了,雖然雨早停了,可外面好冷啊,她想溫暖一會兒。
“硯硯,蕾蕾不是這個意思。”雨軒忙上來解釋,“而是”,說話時,雨軒打量脂硯憔悴的神色,不由回頭看了看一旁的蕾蕾和冰夏,才猶豫道:“你昨晚沒回來,我們都以為……你會留在秋哲熙身邊不回來了呢。”
“哦。”脂硯模糊地應了聲,拿起水杯倒了杯熱水捧在手裏暖和着,沒有擡眼去看她們三個裏的任何一個,她怕一看見她們就忍不住又要嚎啕大哭了。
“硯硯……你知道嗎,今天報紙上說了,秋長天死了,前天就死了,但秋哲熙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向外界公布。”蕾蕾有些摸不清脂硯現在的狀況,試探道。手裏的水杯直直墜在地上,“砰”地碎開,滾燙的水濺在她身上,全都毫無所覺,脂硯驀地盯着蕾蕾:“前天就死了?”
怪不得哲熙他會那麽憔悴,怪不得他會穿那麽一身讓人看見就只想落淚的衣服,哲熙……
“你,你昨天被他接走,你竟不知道嗎?”蕾蕾被脂硯的動作吓了一跳,心裏一股疼惜彌漫,“今天各大報紙都報道了,而且,也證實了那個神秘人物就是秋哲熙,也就是秋長天的兒子。今天秋哲熙正式繼承‘天熙世家’,成了秋氏新任總裁。”
“還有,其實,秋長天死的那天,榕城公園已被殷世豪成功收購囊中了,還有傳聞,秋長天是被殷世豪這一舉動氣死的,所以秋哲熙這次繼任,第一件事就是要為父報仇。”冰夏猶豫了猶豫,還是把話說出來,她不信脂硯對這轟動了軒轅古城的事一點都不知曉,何況,脂硯還是和此事的第一當事人在一起的。
脂硯恍然明白,以殷世豪現在的實力,秋哲熙想為秋長天報仇,娶溫琳得到水晶王朝用來增加天熙世家的實力就是迫不得已的舉措了。只是她無法讓自己笑得不慘淡,原來,她當日十分看不起,略帶幾分輕嘲的那個娶溫琳的人,竟是哲熙嗎?
見脂硯笑得詭異,其餘三個人都驀地吸了口涼氣,雨軒凝了眉,正要上來說什麽,卻是脂硯收回神思,目光落在蕾蕾桌上的漢堡上,帶上了幾分饞意,一笑道:“好餓啊,蕾蕾我要把你的漢堡吃了。”
蕾蕾當然同意,同意中又禁不住詫異,“硯硯,你不是不喜歡吃這個——”
“我變了。”脂硯一頓,慢慢吐出三個字,放開一切,一時心裏只有這個漢堡,恨不得整個吞下去,填補整個的空虛。
誰都沒有問脂硯那一晚去了哪兒,脂硯也絕口不提她消失的這兩天究竟做了什麽,每天還是每天地過着,仿佛和以前沒有變化,只是沒了秋哲熙,整天除了上課就窩在宿舍,更少說話了,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埋頭寫故事。
偶爾笑笑戲言,說蕾蕾做記者,她就做編輯,兩個人正好搭檔。難得見脂硯有興致,蕾蕾就忙不疊地應了,還要和脂硯拉鈎作保證。一說到拉鈎,脂硯就沉默了,失神半響,微微笑出一句,事情的發展誰也料不到,拉鈎沒有用。
蕾蕾便不忍再多言,心裏暗罵秋哲熙好沒良心,自己坐了高位,竟就這麽直直把脂硯扔在這裏不聞不問了,學校裏從老師到學生,多少人看見脂硯指指點點的,不論嘲諷還是憐憫,全都要她一個人來承受……害得她連飯都很少出去吃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