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是唐槐序第一次直面死亡。

唐父死的時候他還小,對此沒什麽印象。唐母一向強勢,唐父死後對他愈發嚴厲,一個女人硬是生生的扛起了唐家的家業,推着唐家這個龐然大物往前走。他從小就不動聲色的性子大概就是在這樣的高壓狀态下形成的。

但是現在看到林來這樣傷心欲絕的模樣,他的心猶如被放在火上炙烤,對林來的愛與心疼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到底是唐槐序,再深沉的悲傷和愛,此時此刻都被他壓在了心底。林來此時此刻怕是傷心得沒有心力去料理林母的後事,他上前去把林來抱起來,低聲道:“先別哭了,阿姨已經走了,你得讓她體體面面的,快去把昨天買好的衣服拿出來。”

林來木然無力的看着他,一雙杏眼噙滿了淚水,臉上挂着斑駁的淚痕,嘴唇微張,努力了好幾次,還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唐槐序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摟進懷裏,用力抱着他,不停的撫着他的後背,溫聲安慰:“林來,你還有我,我會陪着你的。”

也不知道是他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林來已經恢複了理智,他伸出手來回抱着他,兩個人安安靜靜的抱了一會兒,林來情緒穩定了些,退後了半步,低聲道:“謝謝你,槐序。”

他轉身去櫃子裏拿衣服,唐槐序愣了一瞬,随即下樓去叫阿姨上來幫忙穿衣服。

林母是鎮上的老師,一直很受大家的愛戴。小鎮民風淳樸,很多人知道消息以後都自發的來幫忙。

林母已經換好了衣服,整理好頭發,被安置在卧室的床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樣。

她一生勤勉,桃李滿天下,前來吊唁的學生站滿了靈堂。

那也是唐槐序第一次注意到孟清如。

孟清如那天穿着一身白色的棉麻裙子,長長的頭發溫順的披散在肩頭,頭上戴着一個黑色的發箍,看起來就像是民國舊夢裏知書達理的女學生。美麗溫柔,連哭起來都梨花帶雨,美不勝收。

前來吊唁的學生中不乏氣質溫婉長相美豔者,但唐槐序卻獨獨只注意到了孟清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第六感在作祟。

孟清如的氣質與林母如出一轍,知道她名字以後,唐槐序才恍然大悟,林母逝世前所說的那個人,原來就是她。

林母的喪事辦得很簡單,也很體面。阿姨幫忙着忙完以後也就回了家,她只是林來請來幫忙照顧林母的,現在林母沒了,也就回家去了。

靈堂已被撤下,家裏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的,林來這幾天一直忙着守靈處理林母後事,幾乎沒有合眼,幾天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唐槐序看他這個樣子,有心安慰,卻找不到合适的語言,畢竟是喪母之痛,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從體會的,更何況林來這麽多年都與林母相依為命,林母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現在這個最重要的人沒了,他心中的傷痛可想而知。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在他身邊而已。

暮秋時分,秋風蕭瑟,這秋日的陽光像是被蒙了一層透明的白冰,照在身上有種莫名的涼意。

阿姨走了,家裏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這些天林來都沒好好吃飯,外賣的飯菜又油膩,唐槐序擔心他腸胃适應不了,只得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湯。

好在阿姨走之前還幫忙買了好些菜放在冰箱裏,肉類唐槐序是不準備嘗試了,蔬菜倒是可以依葫蘆畫瓢。

唐槐序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準備做兩個清淡的小菜。正好冰箱裏有洋蔥和雞蛋,做法也比較簡單,當為首選。

正在切洋蔥,就聽身後有腳步聲響,唐槐序頭也沒回,依舊低頭切洋蔥:“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林來這幾天累得不行,剛剛在樓上眯了一會兒,大概因為心情抑郁,睡不安穩,樓下一點響動就被驚醒了。

下樓一看,發現廚房裏唐槐序正圍着圍裙在切菜。

他圍着家裏的棉布圍裙,低垂着頭,菜刀切菜的聲音響徹在房間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聽得出來很生疏。他太高了,站在流理臺前的身體彎曲得厲害,脖子應該不大好受。

兩個人從相識到現在,雖然唐槐序沒怎麽跟他說過,林來卻知道他身世顯赫,雖然平日裏很低調,但從他的談吐氣質上還是能觑見端倪。

而現在,他卻站在小小的廚房裏,低垂着頭,一下一下的切着菜。林來無由來的覺得鼻頭一酸,正要進去幫忙,就聽他說馬上就好。

林來到底沒忍住,知道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這種煙熏火燎的事哪裏是他做的,“還是我來吧。”

唐槐序轉過頭來,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你會做?”

林來看他一副淚盈于睫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你這是在做什麽?”

唐槐序被他這一笑弄得心神一蕩,心裏松了一口氣,這麽多天了,他一直都心情郁郁,乍然一笑,竟比平日裏要好看百倍。早知道自己切洋蔥能讓他笑得這麽明媚,讓他天天切洋蔥都沒問題。

林來看了看菜板上的菜,再看了看唐槐序那雙忍不住流淚的眼,恍然大悟,“原來你在切洋蔥啊,哪有你這樣的,洋蔥被切開時會釋放出一種叫蒜胺酸酶的酶,會刺激角膜上的游離神經末梢,引發淚腺流出淚水,把洋蔥放在涼水裏泡一會就好了。”說着就拿起還沒切完的洋蔥放進水裏泡着,一邊泡一邊轉過頭來和唐槐序說話:“我聽說還可以在菜板邊上點一支蠟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試過。”

泡了一會兒,林來把洋蔥拿起來,手法熟練的開始切,這次果然沒有那嗆人的味道了。

他飛快的切完,然後又開始打蛋,切姜末,熱鍋,倒油,做起來無比順手,看起來是做慣了的。

不一會兒,三道小菜和一味湯就做好了。

林來解開圍裙,洗了手,把筷子遞給唐槐序:“嘗嘗看。”

唐槐序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技能,心裏的愛意像是要脹滿胸膛,看着他那幹淨清澈的眼神,有點心悸,忙低頭喝了一口湯,擡起頭來時已是一片清明:“很好喝。”

“真的嗎?”林來忍不住笑起來,他長了一雙男孩子很少見的杏眼,眼神幹淨如同山間小溪,笑起來的時候更是給人一種純淨嬌憨之感。

他今天難得心情舒暢了一些,和唐槐序邊吃邊聊,“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媽媽是學校的老師,經常忙得顧不上我。我小時候很挑嘴,學校食堂的東西又不好吃,只好自己學着做。然後媽媽給我買了好多菜譜,我就慢慢摸索,挑自己感興趣的做。剛剛開始的時候味道特別怪,可媽媽竟然還說很好吃……”

大概因為想起了林母,他眼神一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唐槐序:“你媽媽肯定是說的實話,這些本來就很好吃。”

大概因為心情影響,今天的菜并沒有多好吃,可他竟然這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林來心頭一暖,道:“你若是感興趣,我可以教你啊。”

唐槐序:“求之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裏,唐槐序果真如他所說,無比認真的向林來學做菜。他本來就聰明,好多菜式都是一教就會,更能推陳出新,惹得林來陣陣驚嘆:“你好有天賦啊。”

唐槐序:“還好,沒你做的好吃。”

林來知道他是謙虛:“以後誰嫁給你肯定很幸福。”

唐槐序拿着鏟子的手一頓,嘴角微勾:“希望如此罷。”

林母去世以後的第七天,林來早早的準備好晚飯,擺在樓下客廳裏,然後和唐槐序一起上了樓,安安靜靜的等着林母回來。

林來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給唐槐序倒了一杯,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小酌了一口,“你說我媽媽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唐槐序點點頭:“會的。”

林來定定的看着他,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嘆了口氣,“槐序,謝謝你。你不必安慰我,媽媽生病了這麽久,其實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只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而已。”

唐槐序:“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林來:“從今以後我就沒有媽媽了,就是一個人了。”

唐槐序:“你還有我。”

林來接二連三喝了好幾杯,現在已經有點醉醺醺的了。唐槐序的眼神太過于奇怪,他盯着他看了好久,依舊沒有看懂他的意思。但話他還是聽明白了,“是啊,幸好有……”

話還未說完,就一頭栽倒在了唐槐序懷裏。

唐槐序身體一僵,半晌,才把他歪着的頭給扶正。

等他呼吸聲漸漸平穩,這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來放在床上。

這段時間林來心力交瘁,一張臉又瘦又小,唯有一雙眼睛還清澈如故。

他連睡着的時候眉頭都是皺着的,唐槐序心尖發疼,伸出手去,慢慢把他眉頭撫平,低聲道:“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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