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緣深緣淺
方隽發現今天周嵩的心情不錯,話比平時多,情緒也外放了些,大概是因為找回了貓的緣故。方隽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過了今天,他們的關系應該要比之前密切許多吧,他閑聊似的問道:“周老師也是本地人吧?”
周嵩“嗯”了一聲:“x縣的。”
“聽口音不太像,跟我們說話也沒什麽區別。” 他們平時說話都是說的本地話,一個市的方言雖然大致相同,但每個縣甚至每個鎮都略有區別。
周嵩點頭:“我很早就來市裏上學了,初中高中都是在這邊念的。”
“難怪。”方隽故意好奇地問,“周老師在哪裏上的高中?”其實他知道周嵩在哪裏讀的高中。
“三中。”
方隽笑眯眯地說:“那我們是校友啊。你應該比我早兩年吧?”
周嵩說:“xx年上的高中。”
“那比我早了四年。”方隽含笑望着周嵩,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你讀高三的時候,我才上初二。”
周嵩看看方隽,然後想象了一下高三和初二的差距,難得開玩笑地說:“對,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屁孩。”那時候覺得差幾歲都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現在卻能成為同事,坐在一起風輕雲淡地聊起那些沒有任何交集的陳年往事,時間真的可以抹去一切差異。
方隽點頭,然後特別認真地說:“對,那會兒我還是個中二少年,真的特別中二。”說完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大笑的時候心無旁骛,燦爛純淨,還帶着少年人一般的孩子氣,特別容易讓人移不開眼睛。
周嵩不着痕跡地移開自己的眼睛,想了想,自己好像從來就沒經歷過中二期,從小到大,他都是理性而克制的,老老實實地做父母長輩眼中的好孩子,也成了別人家的孩子,唯一一件脫軌的事,就是他的性取向。
既然是校友,兩人的話題就多了些,開始聊起三中的事來,比如學校、老師等。周嵩發現,原來方隽是舅舅的學生。這件事方隽倒是沒想到,他吃驚地說:“許老師是你舅?親舅舅?他很年輕啊。”
周嵩笑着點頭:“對,我舅比我只大了9歲。”
方隽由衷地感嘆:“咱們還挺有緣的。”他望着桌子對面的周嵩,心裏突然想到:如果兩個人的緣分足夠,無論擦身而過多少回,無論兜兜轉轉多少年,最終,命運之線還是會交彙的。這一次,他怎麽也不能讓這緣分輕易溜走了。
“這個辣子雞真好吃……”周嵩一邊說一邊擡頭,然後就撞進了方隽沒有設防的眼睛裏,那眼神火辣而直白,完全不加掩飾,方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周嵩就迅速移開了,掩飾地猛咳了幾聲,“就是有點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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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隽趕緊起身去給他倒水:“慢點吃,喝水。”
周嵩接過玻璃水杯,溫度透過杯壁傳到了手心,不冷不熱,剛剛好,他喝了一口水,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放下水杯,嘆息地說:“平時沒口福,有好吃的趕緊多吃幾口,見笑了。我特別羨慕會做飯的人,我只會泡方便面。我、女朋友說如果沒有外賣這個偉大的發明,我多半得餓死。”
方隽一聽這話,剛夾起來的肉也掉回了碗裏,他又夾了兩下,才夾起一塊青椒塞進嘴裏,他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震驚、難過、自嘲,過了好一會兒才笑着說:“那你女朋友應該會做吧?兩人有一個會做也夠了。”天知道他笑得多麽勉強,他才剛開始打定主意要抓牢這份緣分,誰知道他們的緣分竟是如此之淺,總是在不斷地交彙、錯過,就算是相交了,也僅僅只有這個相交點而已。
周嵩看到對方的反應,心裏覺得有點抱歉,不過并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笑着說:“他比我強點兒,能做西紅柿炒蛋。”
方隽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原本以為吃一頓飯能夠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結果收到這麽一個重磅炸彈,炸得他體無完膚。這頓飯最後是怎麽吃完的他都不記得了。
周嵩也覺得氣氛有點尴尬,吃完飯,他主動要求洗碗,被方隽拒絕了。方隽将蒸好的魚端給他:“這是給貓的,你帶去給它吃吧。”
“好的,謝謝!”周嵩接過魚,離開了方隽的家。關上門的時候朝裏瞟了一眼,看見方隽正站得筆直地在收拾碗筷,他輕嘆一口氣,将門拉上了。
回到屋裏,周嵩發現周二已經醒來了,正在慢慢舔着妙鮮包。周嵩看了看它的眼睛,好像消腫了一點,便将帶回來的魚送到它嘴邊,周二連妙鮮包也不要了,狼吞虎咽地吃起魚來,喉嚨裏還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周嵩伸出手指摸摸它的頭頂,周二連頭都沒擡。周嵩蹲在旁邊,看着吃得歡實的周二,說:“好吃吧?這是對門的方老師給你蒸的,你上次還吃了人家的金魚、打翻了人家的花盆,人家不計前嫌帶你去治病,還給你蒸魚吃,你說你怎麽這麽好命呢?你上輩子積了什麽德,還是他上輩子欠了你什麽債?”
說到這裏,周嵩不由得想起吃飯時方隽的眼神來,他覺得那不是自己敏感、自作多情,方隽可能真有這樣的想法,否則誰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這麽好?自己跟他素不相識,僅僅同事了幾天而已。早點告訴他自己有對象了更好,別耽誤了他。
周嵩蹲在那兒胡思亂想了半天,最後決定和方隽盡量保持距離。周二已經吃完了整條魚,連盆子都舔得幹幹淨淨的,滿足地“喵”了一聲,将周嵩從自己的思路裏拉了回來,他低頭一看,笑了:“喲,吃得真幹淨!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能好了。”伸手撓撓周二的下巴,然後收好貓糧,不能讓周二再吃了,今天醫生也說了,要控制一下它的口糧,體重太超标對貓也不好。
周嵩準備寫小說,對着電腦發了半天的呆,也沒寫出一個字來,不由得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拿出手機想跟陽魏聊聊,又覺得沒這個必要,畢竟任何事都沒發生過。對方隽,他有點兒抱歉,不過應該沒什麽關系吧,他們畢竟才認識了幾天,應該不會造成太多的困擾。
方隽聽見周嵩将門一關,再也沒辦法裝得若無其事,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心底仿佛被屋外刺骨的寒風刮過,都快結冰了。他的思緒飄到了很多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夏天,對他來說有點慘烈,又有點甜蜜。
算起來應該是十來年前了,他清晰地記得,那天是200x年6月7日,高考的第一天,他記得異常清楚。那天他路過三中,看見了校門口站了一群穿旗袍的陪考媽媽,據說穿旗袍能夠預兆子女考試旗開得勝。媽媽們的心願是極好的,然而中年婦女不發福的很少,臃腫的身體擠在最需要身材的旗袍裏,贅肉被勒成一股一股的,簡直有點慘不忍睹。方隽看了一眼就不願意再看,他将來絕對不允許他媽穿旗袍去給他助威。
不過前提是他能順利考上高中并能參加高考。那時的方隽很混,上初二,典型的中二期少年,身體還沒怎麽發育,叛逆期已經來了,翹課、抽煙、打架無一不占。那天下午,他被一群體校的小混混堵在了三中後門附近的小巷子裏,只因在黑網吧裏上網起了點沖突,方隽平時打架也是不要命的架勢,無奈對方人多,他寡不敵衆,被揍得像個破麻袋一樣躺在地上,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喪命于那個無人的小巷時,一聲“警察來了”将那群小混混驚得如鳥獸散。
來人并沒有對方隽置之不理,那天的夕陽非常璀璨,正好照進了那條陰暗的小巷,金色的陽光落在來人的身上,對方瘦而挺拔,穿着白色的襯衣,袖子卷到手肘處,面容俊秀幹淨,從方隽的角度看來,宛若天神下凡,他竟看得呆了,第一次發現男生也這麽好看。
對方将方隽扶起來,結果發現他走不了,索性将人背了起來,送往附近的醫院。這一路方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竭力忍住不呻吟出聲,他乖乖地趴在對方并不寬厚的背上,耳朵聽着對方的喘息和心跳,莫名想哭,從來沒有誰對他這麽溫柔過,父母離異,母親工作繁忙,他就跟雜草一樣自生自滅。
方隽記得對方跟他說的話不多,只是問他姓名和家裏住址,方隽倔強地不肯說,他自己身上有錢,可以付醫藥費。對方等他打針的時候又說了一句:“你是實驗中學的學生吧,那麽好的學校怎麽不好好讀書呢?”方隽特別無地自容,他以為自暴自棄就能吸引母親的注意,然而并沒有得到任何改善。
方隽沒問對方叫什麽名字,他看到了對方透明文件袋裏的高考準考證,名字是“周嵩”,考點和報名點都是三中,方隽将這個名字烙在了心裏。等确認方隽沒有大礙之後,周嵩才離開,作為考生,他現在是家裏的重點保護對象,如果不按時回家,家裏人恐怕要報警。
等方隽好起來,去三中找周嵩致謝,才想起對方已經考完試,早就放假了。他自然沒找到周嵩,卻在學校公布欄的光榮榜裏看到了周嵩的照片,紅底白襯衫的大頭照,嚴肅地對着鏡頭,別人的照片多少都有點變形,只有周嵩的照片幹淨帥氣,讓人移不開眼睛。方隽無數次在光榮榜前徘徊,期盼能再見一次周嵩。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他的願望,他果然再見到了周嵩,當時周嵩正在三中圖書館樓外的涼亭裏看書,跟他一起的還有一個清秀的女孩。驚喜不已的方隽快步走過去,周嵩擡頭看到了他,然而面無表情,完全就是看陌生人的表情,很明顯是沒有認出他來。方隽失去了打招呼的勇氣,只是默默地路過。
第二天同一時間去,周嵩還在那兒看書,方隽竊喜不已,不過他沒有再過去打招呼。往後幾乎每天周嵩都在那兒看書,方隽則帶了一個籃球過去,在最近的球場打球,一轉身就能看到周嵩坐在那兒看書,他覺得挺滿足的。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種感情是愛慕。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七月底,他再去打球的時候,再也沒有看到過周嵩的身影,他心裏特別失落,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丢了似的。終于有一天,他按捺不住沖動,砸碎了光榮榜前的玻璃,将周嵩的照片撕了下來,那之後就再也沒去過三中,直到一年後他考上三中。
涼亭裏再也沒有周嵩的身影,光榮榜的玻璃也重新換好了,只是那裏面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看一眼就不想再看,因為最想要的那張已經夾在了他的錢包裏。也是因為這張照片的鞭策,他從一個學渣努力奮起,以超出一中錄取線的成績填報了三中,不是因為三中比一中好,而是因為三中是周嵩的母校。那個時候,方隽不再叛逆,他也迅速發育成一個英俊的少年,而且,他也明白了,那種遠遠看對方一眼就能滿足的心情叫暗戀。
方隽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再遇到周嵩,他會努力追求對方,直到他接受或拒絕自己。張欽跟他說周嵩是個gay的時候,他還兀自興奮了許久,覺得他們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沒想到周嵩已經不是單身了,現實朝他露出無情的嘲笑。他們之間,從來就都只有擦身而過的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