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外城
楚圖在一片黑暗中不安地支撐起了身體。胸前的傷口似乎上一秒還在向他的大腦傳遞無法忍受的疼痛信息, 現在卻似乎好整以暇, 仿佛之前的痛覺不過是殘留在他神經裏的幻覺罷了。
他睜開眼睛, 好久才适應眼前的光亮。
這裏就是聚集死者的島嗎?
他坐了起來,身上沒有一點傷痕, 除了肌肉有些酸痛以外, 幾乎可以說是狀态良好的。
他醒來的地方是一條陰暗的小巷子, 兩邊是破敗的民房, 牆壁上留着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下的字符劃痕, 地面由不平整的碎磚塊拼成, 凹凸不平,是積攢惡臭髒水的好容器。
小巷子中堆積了一些裝修餘下的材料, 廢舊的木板之類的。而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這上面, 似乎是昨夜在這裏入睡的流浪漢。
和在午夜世界裏裏死亡的其他玩家不同,楚圖事先對這個世界是有了解的,因此,醒來的時候并沒有太多驚異。然而,死亡的餘悸讓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感受生的氣息就被滿腔的腥臭味嗆住了。
事先已經知道這裏很危險, 楚圖不敢亂走。巷子外有行人、馬車,看上去和真實的城鎮沒有區別, 顯露出幾個世紀前歐陸小鎮的風格。
楚圖沒有走出巷子。因為,他發現這裏和外面還是有區別的,比如, 街上正發生了一起搶劫案, 而周圍的人漠不關心。受害者甚至沒有對周圍的人發出求助的信號, 直接和搶劫犯的人碰上了,不敵,被拖進了馬路對面的巷子裏。結局似乎已經分明了。
楚圖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是一身進第四夜的行頭,但已經顯示出他好久沒有修整的樣子,襯衫皺巴巴地貼在了他身上,領子被沾濕了。
左右思量,他覺得自己這樣光明正大地出去,簡直明擺着送上門去當獵物,還是在小巷子裏走一走,探查一下周圍的地形好。
巷子再往裏面就更加錯綜複雜了,楚圖貼着右牆,将腳步放輕,注意着身邊的動靜。
這時似乎是傍晚,巷子裏傳出了居民生火做飯的聲音,充滿了煙火氣,但是那遠處的嘈雜聲中夾雜的各國語言卻又透出了些許的虛幻和違和。
除了遠處巷子間的生活氣息,楚圖再也感受不到身邊的半點動靜。這樣走下去,卻也沒有方向。
他有些後悔,早知道第四夜會變成這樣,早些時候應該問問商喚年他在小島上的事情,讓他不至于現在一頭霧水。
“啧,肥肉來咯。”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的頭頂響起。
楚圖猛地擡頭。三個小混混一樣的男人蹲在巷子的牆頂,像是在平地上一樣。
他之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這三個人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其中一個小混混對身邊的人說:“看樣子是個新來的,在巷子裏走竟然都不看頭頂的,哈哈。”
三個人直接從牆頂跳了下來,圍住了楚圖。
楚圖餘光瞟了一下地形,前後三十米沒有岔路和轉彎,這是一條直道,非常适合圍堵,能盡可能減少獵物逃走的可能性。這三個人是老油條了。
其中一個下巴點了點楚圖:“新來的,自己來還是等大爺們‘請’你?”
“我不知道你們什麽意思。”楚圖說。他的确是不清楚。
“得,五個荷點買條命。得大爺們說的這麽清楚?呸,小子。”那人和同伴相視,對楚圖露出了威脅的痞笑。
楚圖皺了皺眉:“荷點?那是什麽東西?”
那三個小流氓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今天運氣這麽好?撞到一個剛睜眼的?得,得,大爺們告訴你荷點是什麽?”
那個小混混拉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右手小臂上的一個數字:“就是你在這裏的命啊。”
他話音剛落,身後另一個人幾乎是同時,一腳對着楚圖的後腰踢來。
楚圖下意識地側身躲過,右手邊的人立馬上來就是一拳!
楚圖一擡手,拿胳膊擋住了他的拳頭。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這個人的拳頭非常重!楚圖練了這麽多年,對自己的身手還是很自信的,當對方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胳膊上的時候,立馬意識到這裏的環境和外面的不一樣!
生活在小島上的人,身體經過了改造!
怪不得商喚年的拳腳會變得這麽重。
吃驚歸吃驚,這幾個人和商喚年的力道還是遠遠不能比的。楚圖調轉身體,直接一腿蹬出去,把右手邊的這個踢到了牆上。
那三個人似乎很吃驚。
“剛睜眼的?可以啊,練家子。能讓兄弟們走兩趟。”
楚圖好久沒這樣打過架了,在三個人的拳腳中找準機會反攻,身上盡管挨了幾下,但是并沒有影響他打人。
這幾個人的勁道足,但是拳腳沒有章法,能看出,他們打架的本事是在皮肉苦中磨出來的。
楚圖放倒了最後一人,一腳踢到他肚子上,後者直接痛苦地蜷縮了起來。
“剛睜眼的?”楚圖冷笑了一聲,“這稱呼我喜歡。”之前碰到的午夜用惡心的規則和“魔法傷害”讓他們頭疼,這樣暴力可以解決問題的機會對他而言,真是久違的愉悅了。
“不不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那人用折了的胳膊想要把身體撐起來,結果又被楚圖一腳踢回了地上。
楚圖沉聲問:“既然你們之前想要荷點,那現在我也想要了怎麽辦呢?”雖然他不知道荷點是幹什麽用的。
那三人一下子僵住不動了。直到楚圖又冷哼了一聲,他們才顫顫巍巍地捂住了自己右手小臂的數字,默念了三秒。
楚圖感到了自己小臂有些發燙,卷起了袖子。上面的數字本來是七,咕嚕一下子變成了二十二。這三個人分別轉給了他五個點。
他有點感到好奇。看來這印在皮膚上的東西是受意念控制的,是小島上的硬通貨。而從這三個人的表情來看,這似乎很寶貴。
懷着滿腔的疑惑,楚圖卻不好表現出什麽,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心滿意足了。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腳步聲。
楚圖回頭,只見一群穿着制服的士兵,向他們跑來。
這種地方還有治安?這不随處都是打劫殺人嗎?
楚圖瞟了一眼地上的三人。現在這種狀況,怎麽看都是他打劫了這三個人。到時候要有怎麽樣的說辭呢?
這群士兵停在了他面前。
然而,他們并沒有關注小巷中發生的搶劫案。為首的一人掏出畫卷,一展,對着楚圖的臉一掃,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回頭對後面的人說:“帶走。”
楚圖:“???”
這就不是他能掌握的情況了。這群士兵少說也得二三十人,一個個的身手都不是這幾個小流氓能比的,直接把他一架,拉出了小巷,往一輛樣子古怪、外表安着許多鏡子的馬車上一裝。
三個小流氓似乎認出了這些士兵的來路,一個個躺在地上裝死屍,對被拉走的楚圖投以同情的目光,即使剛被楚圖反打劫了一波。
“等等,為什麽抓我,總得有個理由吧!”楚圖被他們塞進馬車後,臉上的疑惑簡直可以從七竅中冒出來了。
然而,沒有人理他。奇形怪狀的馬車直接起動,士兵小跑跟在馬車周圍。
這輛馬車的門窗都釘着鐵條,楚圖只能從窗戶的縫隙中向外張望。
跟在馬車旁邊的士兵斜瞥了他一眼:“剛睜眼的?”
怎麽又是這個稱呼?不過這也是實情,楚圖只能回答:“是啊,所以你們為什麽要抓我?”
那個士兵哼了一聲:“你就是使者大人要找的人。我們就是按照畫像找人,其餘的也不清楚”
楚圖簡直覺得好笑:“話能不能說全啊?我連荷點是什麽都不清楚,又怎麽認識你說的使者大人?”
那個士兵這時沒有賣關子,像是看楚圖這樣一個新手一頭霧水的表情太過于于心不忍,倒是給他解釋了一波:“所有在午夜中死亡的人都會來到這裏。這裏分為聖城和外城,所有人都住在外城。而荷點,就是你被允許在外城居住的時間,同時也是外城的硬通貨幣。”
雖然現在的狀況讓他很疑惑,但不問白不問,楚圖幹脆繼續問個清楚:“如果荷點清零,那不就是不允許住在外城了嗎,那會怎麽樣?聖城裏面又為什麽不住人?”
士兵白了他一眼:“聖城每五年開放一次。進去了,就會加入複活游戲。整個聖城就是複活游戲的游戲場。而當聖城開放時,荷點不滿1的人會被強制進入,其餘人可以選擇進入。而每一次複活游戲只有一個勝者,其餘參加者都會被抹殺。因此,除了那些執念深重的人,大部分人都希望不要被強制進入複活游戲,因此要儲存荷點。”
楚圖繼續問:“那聖城沒開放時,荷點清零呢?”
“直接被抹殺。”士兵說。
楚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想到了什麽似的,再問他:“那我一睜眼,荷點就是七,這是為什麽?”
士兵說:“在不搶奪別人荷點也不被搶奪的情況下,荷點會随着你在聖城呆着的時間流逝而慢慢減少。你現在的荷點是七,意味着你的荷點減少到零需要七個月,正好是下一次聖城開放的時候。我們也是通過剛睜眼的人手上的初始荷點數判斷下一次聖城開放的具體時間的。”
“那假如我的荷點是十一,七個月後我的荷點是四,不用進入複活游戲。但是下一次的複活游戲在五年後,我剩下的荷點不足以撐到那個時候,我不就會在間隔期被抹殺了嗎?”
士兵不屑地笑了一聲:“但是這樣的話,你還多活了四個月。畢竟除了那一個勝者,複活游戲對其他人而言都是死刑。”
可是,這裏的人不都已經死了嗎?
楚圖沒有問出口。對于這裏的人而言,活在這種地方,至少也是一種“活着”吧。
馬車一路穿越了外城。這裏比楚圖想象得要大得多,而且,他也才發現,自己睜眼的地方在外城裏,算是非常平和的地方了,因為很偏遠,而只有更強、更冷血的人才能在更裏面住下來。
馬車越往裏面開,路兩邊的畫面越是讓人不忍直視。
這裏的人冷漠得很,但是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卻火熱、殘忍得異常。
楚圖竟然在路邊看到一個人直接把另一人捅死,然後拉着屍體要取上面的荷點,就在這時,第三個人直接把一把模樣奇怪的匕首捅進了他的天靈蓋,堅硬的頭骨似乎和豆腐沒有區別。第二個人的腦漿濺到了路人的身上,然而,路人連頭也沒有回,踱着自己的步子繼續走着自己的路。
這裏也不只有兇殘粗暴的人。在這裏,最原始的欲望占據着頭腦,生存欲,食欲,以及性|欲。路上能看到茍合的男女,他們似乎也不顧及這是露天的地方,只是當原始的欲望來臨就不管不顧了。當然,他們也得注意,是不是下一秒,身下的人嘴裏就會吐出藏好的銀針,直接戳穿他們喘着粗氣的喉嚨,然後将荷點占為己有。
“別看了,你的運氣夠好了,醒來的時候在那麽個犄角旮旯裏,要是一睜眼就在這麽裏面的地方,估計活不過半天。這裏死了,可真的是死了。”那士兵看到了楚圖吃驚而複雜的眼神。
楚圖回過神來。的确,越往裏面的畫面越令人不适,這裏的人更加瘋狂。然而,他們再怎麽瘋狂,都沒有人靠近這支隊伍,甚至是在故意遠離他們。
前面的士兵突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把他帶進去。”
這是一座完全黑色的建築。
沒有等他們拉自己,楚圖非常配合地走下馬車。
他在士兵的簇擁下配合地往門裏面走。
就在他回過身就要往裏面走的時候,一瞥,恍惚間,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商喚年?
他不是沒有到退化、被召喚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