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有點玄乎,弄得衆人一時都有些緊張,結果沒想到跟第一場面試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是李管事多問了幾個問題,以及有那似乎閑得慌的大小姐坐鎮。
現實果然被齊單說對了,那管事專揀看着結實的挑,一共十人,全部都像是做慣了力氣活的,袁小路和齊單都在列,而她這種高瘦型的完全入不了人家的眼。
蘇算梁本來對這事兒就抱着無可無不可的心态,白走一趟就當散散心也沒什麽不好。反倒是袁小路覺得本來就是自己慫恿她來的,結果自己選上了,她沒選上,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
她咬了咬唇,暗暗瞧了于笙一眼,眼見着蘇算梁轉身要走了,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小姐,李管事,不知可否多招一個人?”
蘇算梁的腳步頓了頓。她本就走在最後,離前面那人還有段距離。袁小路聲音不算大,前頭那人也只是奇怪回望了一眼便走了。
于笙和李管事對視一眼,都将眼神轉向她。于笙勾着嘴角,臉上帶起溫和的笑意。“你叫什麽名字?”
“小,小人姓袁,叫袁小路。”
“膽子挺大。”
袁小路低着頭,雙手緊抓着衣邊,任何人看上去都能瞧見忐忑兩個字。蘇算梁眯了眯眼,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微屈的背。好半響,才暗自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對着于笙拱了拱手:“在下蘇算梁見過大小姐。”
于笙本還要繼續問話的,沒曾想蘇算梁此時出聲,微愣了愣,眼裏趣味一閃而過。她其實方才就注意過這人,倒也不是刻意,只是這位姓蘇的姑娘又高又瘦,無論氣質還是長相在衆人間鶴立雞群,想不起眼也難啊。“蘇姑娘不必多禮。只是我見姑娘氣質卓然,于府你也見了,只怕達不到姑娘的要求吧。”
“大小姐說笑了,我與衆人一同前來,自是看重于府的名聲,何來達得到達不到之說。”蘇算梁難得咬文嚼字,一臉嚴肅。袁小路悄悄一瞥,瞄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聯想起平日裏這人吊兒郎當的表情,直覺漫天烏鴉飛過,目瞪口呆,這,這也太能裝了。
蘇算梁恰巧将她的表情全部看在眼裏,心裏禁不住有些得意。她一得意不免有些飄飄然,左眉習慣性地挑了挑,下意識地帶出了些輕浮來。
“蘇某不才,練過幾年武,算得上半個行家。”她瞥了眼于笙身邊的侍衛,“大小姐若是不介意,在下可與這位侍衛比試一二。”她言語中自然而然帶着一絲傲氣,唇邊的笑意習慣性地染上三分挑釁,無論從哪裏都瞧不見一點來當下人的樣子,就像剛才,自稱也不過說了句在下。
那侍衛本就冷然的面容越加冰冷。
于笙上下打量她一番。她很理解為何李管事不會選她,這人就算裝得再好,再怎麽和衆人打成一片,那骨子裏的與衆不同稍微有些閱歷的人一眼便看得出來,要是自己來選也會懷疑這人的身份,懷疑她是否另有所圖。不過,她唇邊笑意更深:“伍凡,去吧。”正好,她身邊言聽計從的人太多就獨獨缺那麽一個啊。
伍凡低低應了聲是。衆人退開幾步讓出位置。伍凡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蘇算梁一笑朝她拱拱手。
伍凡生長在于家,一直頗受器重,難免有些心高氣傲,更何況方才自覺受到了挑戰,一出手便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只見她右手握拳,毫不客氣地朝着蘇算梁正面而去,手臂飛速劃過半空,帶出一陣呼嘯而過的風聲。
衆人忍不住驚呼一聲,果然是練家子,這要是被打不毀容都難啊。袁小路心裏捏了一把汗,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一時沖動,神色焦急起來。
誰都以為這拳下去,那瘦女人不死也是半殘。卻見蘇算梁不慌不忙,身子一側,輕輕巧巧就躲過了這一擊。
伍凡那手就停在她臉頰一寸旁,眼裏閃過一絲不甘,抿着唇正要再出一拳。一直在一旁看好戲的于笙驀地一拍手喊了停。“行了。不過是比試罷了,住手。”
伍凡一頓之後僵硬地收起姿勢。蘇算梁看向于笙,只聽她滿臉笑意道:“蘇姑娘好身手,能來我于府實乃幸事。”
***
這批侍衛簽的都是兩年活契,蘇算梁自覺不會在此處待那麽久,便要求改成了一年。衆人按下大紅手印,又聽了一番教誨,于笙很是體貼地放她們回家,只說明日一早再來于府,安排住宿等事宜。
許是方才那一場比試讓齊單對蘇算梁的印象徹底改觀,一出于府,便拍拍她的肩,大笑道:“阿梁妹子,你不錯啊。什麽叫人不可貌相,我齊單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蘇算梁撇撇嘴,人不可貌相,這是在誇她嘛。齊單又攬過她的肩,“怎麽樣,今日我們三人慶賀一番如何?晚上,萬春樓,姐做東。”齊單以前曾跟着人家跑過一段時間的貨,與袁小路亦是在碼頭認識的,家裏也算有些個餘錢。
若是平日有人請客,蘇算梁自然是巴不得答應哪裏還會有不肯的,可是那天被坑以及之後的黴運實在印象太過深刻,如今想起來,左臉頰還隐隐抽搐,一雙眉揪在了一起。袁小路則一直都是乖寶寶,一聽便連連搖頭,直說這哪裏是好人家該去的地方。
齊單一副酸倒牙的模樣,嘶了一聲。“喂,你們兩個不是吧,長這麽大,逛個青樓還這麽多廢話。”說着一把拉着蘇算梁和袁小路就走。
袁小路這下倒是機靈得很,猛地往後躲了一下,擺手道:“齊姐,我真不能去的,爹爹要是知道了非打斷我的腿。再說了,齊姐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姐夫要是知道了……”她後面那句話聲音小得幾乎是在嘟哝。
蘇算梁聽說有家室,就不贊同地搖搖頭:“齊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成親了還出去打野食,姐夫看來定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要是我,早八百年就跟你和離了。”她歪着身子撐着袁小路,“小路子,你說是不是?”那話雖是玩笑卻帶着半分真心,成家前再怎麽玩都不過分,但有了家事還在外沾花惹草那就真是欠揍了。
袁小路頓了頓,遲疑地點了點頭。好吧,阿梁姐這話說得其實誇張了點,但她真的不想去啊。
齊單黑着臉看着她們一副怎麽還會有人願意嫁給你的模樣,弄得她沒來由地升起一絲負罪感,悻悻拍拍腦袋。“好嘛,不去便不去吧。”
蘇算梁嘴一咧,痞痞地曲起手指敲了敲袁小路的額頭。“小路子瞧見沒,這就是單身的好處。你現在幾歲了?別沒事想着成親生孩子,跟姐學學,多逍遙幾年。”
袁小路今年不過十六歲,性子又像她爹,腼腆得很,一聽她繞到婚嫁之事上就滿臉通紅,讷讷不成言,逗得蘇算梁哈哈大笑,齊單忍俊不禁。
三人同住西鎮,但家卻在相反方向,同走了兩條街,便分道而行。街邊酒肆茶館臨立,辰時末正是早上最熱鬧的時辰,兩人走在熙攘的人群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閑話,耳邊不時飄來吆喝嬉笑聲。
路過一處小酒館時,袁小路腳步頓了頓,目光忍不住就向左面飄去,速度也跟着慢了下來。兩人又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下。“阿梁姐,齊姐方才說要慶祝,我倒是想起來該買些酒的,不若你先回去吧。”
“嗯?那我陪你一起好了。”蘇算梁聲音平平,視線也不在她身上,頭也沒回地答道。
“不,不用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就成。”她說得又急又慌,深怕她跟着似的。蘇算梁這才分神看她,兩人目光相觸,袁小路立刻低下頭,不自在地扯着褲腿。
蘇算梁左眉一挑,摸了摸下巴。“小路子吶——”這人還真是不會說謊吶,如此心虛的模樣,究竟是想讓她刨根問底呢還是置之不理呢。
最後那個音被她拖着老長,頗帶着點戲曲的一唱三嘆。袁小路手就跟着抖了三抖。她擡頭瞄了一眼,只見蘇算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本就細長的雙眼此時眯成了一條線,亮閃閃的。她本能退後一步,撒腿就跑,結結巴巴的話語随後飄來:“我,我先走了。”
蘇算梁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越發暢快,轉了個身,晃着袖子慢悠悠地往家去。
***
老舊木門吱呀一聲,蘇算梁推門而入,便見袁叔聽到聲音,滿手面粉也沒來得及擦便急急走了出來。他聽聞兩人差事都有了着落,眉眼都添了喜氣,滄桑的面容瞬間生動了不少,直說今天要加菜。
蘇算梁就是個吃貨,臉皮又極厚,人家自願勞動,她幹脆沒心沒肺地亂提要求。袁叔也是好脾氣只滿口答應。她又掃了一眼秦昀那扇落了鎖的房門,随口問了句:“怎麽,樹皮還沒回來?”
袁叔踏進廚房的腳步一頓,有些擔憂地道:“可不是嘛。阿梁,秦姑娘都已兩日未歸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蘇算梁擺擺手,卻是習以為常。“袁叔你莫擔心她,那丫頭每次都這樣。”出事?她不給別人下藥就謝天謝地了,能出事除非這裏六月不下雨。蘇算梁暗自腹诽,彎下腰一把抓起篩子裏頭的草藥嗅了嗅,自言自語,“看來差不多該收起來了。”她不懂醫術,但這麽些年跟秦昀混在一道,多少也耳濡目染,更何況還時不時被抓去做苦力。
袁叔應了一聲,步子一動正要進去,突然又想起一事:“對了,說起秦姑娘,今日一早你們走後不久,有位姓李的大夫來這兒找過她。”
“李大夫?”
“說是濟世堂的坐堂大夫。”
蘇算梁一拍腦袋,總算有了點印象,恍然間想起樹皮一身醫術,不是吧,她才露了兩手就被這麽瞧上了?!
***
于府是一座三進院子,現在這個季節,無論從哪處瞧去,映入眼簾的皆是大片大片稀疏卻別致的桃樹林。花瓣随風枝頭漫舞,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四通八達,穿過下人房,接連三扇洞門,最終都彙到院子中央那一處八角白玉涼亭。涼亭左側是一條人工挖鑿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波光粼粼下,魚兒靈動地一躍一扭,在水面上留下漣漪的銀絲。
東青民俗開放,未出閣的男子只要有女子陪同便能出門,至于已婚男子則更是沒什麽限制。而像上饒鎮這樣的小鎮,除了那一句挂在嘴裏的男女大防,男子幾乎是和女子平起平坐,可以外出,可以做生意,甚至有能力的,坐了主位也沒有人敢說句不字來。
這倒不得不提起鎮東的白家,白家乃是上饒鎮的首富,手下商鋪繁多,便是秦樓楚館賭坊煙肆也有涉及,而如今的白家家主便是長房唯一的子嗣長房嫡子白歆。也因此,如于府這般的富貴人家有些也沒有明确的前後院之分,院裏進進出出的下人男男女女各占半邊。
蘇算梁和袁小路第二天按着約定的時辰到了于府,分好住處後,只有她一人被李管事領走了。李管事相處起來就和那日初見時一樣和藹,不時提點提點她于府的事兒。不過,說來說去,無非也就兩句話,第一句——于府人口簡單,只要用心做事,絕對不會有那些大戶人家裏頭的烏糟事兒;第二句則是,這府裏哪位主子都能得罪,就是萬萬要順着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那位于家小公子于簫。
東青一向以東為尊,所以大戶人家的主院向來是在府裏最東面的地方。眼看着李管事帶着她一路東行,最後停在一扇洞門處,蘇算梁還以為是要去見于家主。
她擡頭望了望洞門上的那塊匾額,暖陽下,絡溪院三個褐色大字蒼白古樸,透過那認真銘刻的一筆一畫似是能看見過往的一點一滴。雙眼微眯,她的視線又落到洞門兩側刻着的算不得工整的對聯——自古榮華多富貴,只盼老來常相伴。恍然間想起,袁小路曾說這位于家家主是個癡情人,看來,倒是所言非虛。
李管事瞧她看得認真,笑着解釋道:“主君還在時,這絡溪院确實是主院,不過主君去世後,家主見小公子喜歡,便搬了出去,如今是小公子的住處。”她又指了指匾額和對聯,“這些都是我家家主的字跡。”
蘇算梁點點頭。她來來回回聽說這位于家小公子受寵不下三四遍,本來倒是根本沒放在心上,可如今這連主院都讓出來了,弄得她不信都難哎。
***
絡溪院裏,一顆百年老桃樹下,一張玉桌前正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眉目清秀,一雙淡眸天生冷峻,嘴角勾起的笑意看起來總帶着絲絲嘲諷。而那女子面容與他有三四分相像,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她低頭看着茶碗裏無意間飄落的桃花瓣,眉眼一彎,笑得極盡溫柔。
“阿姐,我不用。”于簫生硬地開口,從語氣裏還能聽出些許賭氣的意味。
于笙嘆了口氣。“你那日出門,娘還以為你離家出走呢,連個人也不帶,差點就要報官。”她習慣性撫了撫杯沿,“所以呀,我們一致認為該有個人看着你,正巧這次侍衛也多收了一個。”
于簫抿着唇不說話,沉默半響才冷哼了一聲。“不用她管。”于笙品了一口茶,溫和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平聲道:“簫兒,女子三夫四侍很是平常,你也該習慣的。娘這樣其實已是難得,莫要苛責才好。”
她左一句你要習慣,右一句莫要苛責,不說還好,一說弄得于簫方才的心軟頓時消得一幹二淨,臉色難看之極。他猛地站起身,一甩袖将自己的這邊的茶盞掃到地上,哐當一聲,上好的瓷碗摔得粉碎。他怒氣沖天,指着于笙喝道:“你若是來做說客,那就省了那份心吧。只要我還在于家一天,那個男人休想住進來,她若真是忍不住,那就搬出去!阿姐,你可還記得究竟是誰生你養你?!”
“胡鬧!”于笙沉下臉,杯盞啪地一聲擱在桌上,杯身晃動,茶水溢出,滴滴落在桌面上,“娘是将你寵過頭了以至于這般沒大沒小,你以為我就……”後面的話在伍凡一聲輕咳中戛然而止,于笙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卻見院裏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李管事和蘇算梁尴尬地立在那裏,聽見沒了聲音,倒都乖覺地一拱手:“見過大小姐,小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冤家相見愁難解(修)
微風拂面,伴着夏初獨特的氣味,暖洋洋地卷過,吹落了那飄搖的桃花瓣兒,帶着一絲如蜜甜味,卻怎麽也吹不散絡溪院裏沉默異常的氣氛。
蘇算梁跟着李管事一起拱手行禮,難得地沒有因為好奇翻起眼皮看上一看。她本就性子跳脫,最不喜的就是這等沉悶的氣氛,更何況還是親自撞上姐弟吵架的窘事,總想着行完了禮就讓她們走吧。
于笙臉色卻是變得極快,笑着伸手讓她們不必多禮,又對蘇算梁道:“蘇侍衛,這是家弟,你從今日起便是伺候他的。”
蘇算梁擡起頭朝着那少年望過去,只見他沉着臉站在那裏,聽見于笙的話,一雙眸子便瞪了過來,一看就是性子極烈的。“這……”她習慣性地挑了挑眉,“屬下一個女子常出入內院,似乎有些不妥。”她低頭一本正經地回答,卻錯過了對方在看到她那一瞬間眸中迸出的驚訝以及之後越發陰沉的臉色。
于簫黑着臉,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在蘇算梁面前來來回回地繞着圈。蘇算梁就見那一雙小腳在眼前晃來晃去,直晃得她心煩了才終于站定。
“不妥?”他平平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冷笑一聲,“你這是不願意?”雖然那日他走得匆忙不過一瞥之間,可方才這人一挑眉他不知怎的就認出來了,不就是那個上花街的無恥女人嘛。好啊,真是陰魂不散,竟然入了于府。也罷,他正好心情不佳呢,自己撞上來的,那本公子可就不客氣了!
“屬下不敢。”
“我問你願不願,你回我不敢,看來是沒讀過幾天書連話都聽不懂呢。”
蘇算梁這下算是聽出來了,這人是故意找茬呢,想起方才他們姐弟倆吵架的事兒,心裏頓時了然,得,自己這是給人當箭靶子使了。
她暗自撇撇嘴,擡起頭時卻換了另一副表情。只見她鳳眸一彎,嘴角一翹:“小公子看重,屬下哪有不願的,日後只要小公子一句話,屬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眉頭也絕不皺一下。”
她自以為笑得讨好,這已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表情,卻不知她如今這笑顏張揚,配上那一副好皮囊,真真一副勾人模樣。
即便同是女子,于笙愣是怔了一怔,心想着這要是平常男子被她這麽一笑只怕魂都沒有了。可于簫哪裏又是平常少年,雖也被她笑得一惑,卻很快臉色更黑。
這人從頭到腳就沒一處順他的眼。這麽笑是要調戲給誰看啊,以為他是那無知少年嘛。他心裏怒氣更甚,沉聲喝道:“不許笑!”
蘇算梁翻了翻眼皮,心裏卻想,果然,男人男人就是難字嘛,這麽難搞她以後伺候可不得麻煩死了。她向來不是個能忍,對于男子少有憐香惜玉的興致,于是拱了拱手一本正經地道:“回小公子,屬下天生嘴角上翹,看起來每時每刻都在笑,這個命令着實難倒屬下了。”
“你!”她背光而站,臉上表情蒙了一層光暈看不清晰,他又幾乎擋了她半個身子,以至于她那眉尾一挑,極為挑釁的樣子只有他看得見。于簫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像初見時甩她一巴掌。
李管事聽她反駁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看見自家小公子橫眉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她暗自搖搖頭,來的路上千叮咛萬囑咐的,這姓蘇的姑娘沒想到竟是個笨丫頭。
于笙愣了愣,有點弄不懂了。她雖然确實不想要個只知言聽計從的下人也好看住于簫,可這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面吧,怎麽一副前世有仇冤家相見的情景?
“簫兒……”她才剛開口叫他,音都沒落下,于簫這次卻突然轉了性子,深吸一口氣,自己先冷靜下來。“好,好,極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一邊拍手一邊冷笑。
他轉過身,氣勢十足地坐回了于笙對面的位置。彎起嘴角,對着她勾起一個與于笙相似的笑意來,倒是有了些主子的樣子。蘇算梁眉尾一挑,不知怎的,左邊臉頰竟隐隐刺痛。
“你姓蘇?叫什麽名字?”
“屬下名叫蘇算梁。”
他點點頭,笑眯眯地看着她。“蘇侍衛初來乍到,今日便先熟悉熟悉于府吧,也好為日後替本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做好準備。”
“……”她現在有點想收回剛才那句話了。
***
于簫的氣顯然還沒消,蘇算梁和李管事退下後,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去了書房順帶落了鎖,弄得于笙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詞無處可用。
于笙端起那撒了半杯的白玉茶盞,盯着水面看了許久,終是苦笑着搖搖頭。她們同出一父,在相似的環境下長大,又哪裏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可是,她終究是于府的大小姐,未來的于府掌權人。既然做不到兩全,與其讓那個男人将事情鬧大不如暗中接進府裏,也好保全于府和娘親的名聲。
伍凡站在一旁,視線一直鎖着那緊閉的書房愣着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半響,終是忍不住道:“大小姐,那位蘇姑娘不過來鎮上一月之久,身份不明,将她放在公子身邊,若出意外……屬下不明白。”
于笙放下杯盞,瞥了伍凡一眼。“哦?那你認為何人合适?”伍凡低着頭沉默不語。
她站起身來,無意地拍拍下擺,斂容垂眸。“過段時間我該去嶺南一趟了,你可要跟着?”她似是随口問了那麽一句,語氣也如平常般溫和。伍凡卻是身子一僵,立刻拱手道:“屬下領命。”
“嗯。”于笙滿意地點點頭,“走吧。”她擡腳走了幾步,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莫要忘了你是我的侍衛。”她這話說得很是巧妙,既告訴伍凡她才是她的主子,又意在提醒她她的身份,讓她別起那不該有的心思。
伍凡握了握拳,回了一聲:“是。”
***
蘇算梁被獨自帶走,衆人反應不一,唯有袁小路一人急上火,齊單說她想得太多,可她右眼皮一直在跳,心裏一陣不詳的預感。
袁小路在下人院門口來來回回地轉着圈,管她們吃住的岳管事被她轉得頭都疼了,眼刀子狠狠刮過去,奈何人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愣是沒看見,只得眼皮一翻氣悶地往屋裏走。
蘇算梁一回來就看見她這副樣子,眨巴眨巴眼。“小路子啊,你轉着圈要去哪兒哎。”
袁小路立刻站定,猛地回頭上上下下打量她,沒有外傷,難道是內傷不成?蘇算梁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曲起手指在她額上敲了兩下。“你幹什麽呢,該不是撞邪了吧。”
袁小路捂着額頭,小心翼翼地收回視線又忍不住再去瞄,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阿梁姐,你沒事吧?李管事叫你去幹嘛呢。”
蘇算梁撇撇嘴,對于有事沒事這個問題不可置否,她現在是沒事兒,可以後就保不齊了。這樣想着,幹脆也沒回她,反而問道:“府裏那位小公子說話真的那麽有用?”
袁小路愣了愣,點了下頭。“都是這麽說的。怎麽了?”
她半張嘴似是想嘆氣,卻到半路轉了唇形,想起方才那一番交鋒,頓覺前路未蔔,靠人不如靠已。她摸摸下巴。“我從今天起就是他的侍衛了。”
于府的侍衛是單住的一個小院,兩人一間,靠近院門口的那間則是岳管事一人的住處。如今兩人站的位置正好對着她大敞的房門。
袁小路不明白給于公子當侍衛哪裏不好了,正想問呢,岳管事猛地沖了出來,矮胖的身子一把撲向蘇算梁,扯着袖子就問:“蘇侍衛說的可是真的?”
蘇算梁被她一把年紀還星星眼的模樣弄得胃裏一陣翻騰,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勉勉強強點着頭。岳管事頓時一臉喜色,不停搓着手,朝着她讨好地笑:“蘇侍衛啊,你這屋子住的還習慣?吃的怎麽樣?可有什麽不便?老婦在于府待了也有小半輩子了,日後要是有什麽用得着老婦的,只要您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岳管事說着話又往前湊了兩步,蘇算梁則下意識地往後退。她默默擡頭望了望天,嘴角扯起一個怪異的弧度,那最後一句話她怎麽聽得就這麽耳熟呢,還特他爹的欠扁。
***
絡溪院的小廚房裏,兩個小厮穿着粗布衣衫,一人挑着菜,一人看着火。劉嬸坐在一旁啃着饅頭,盯着那揀菜小子的動作看了半響,皺了皺眉正想說上一句,就聽門外一人嗓音清脆,帶着江南特有飄軟韻味的聲音傳來。“劉嬸子,公子要的水晶餃可做好了?”
劉嬸擡起頭來,只見一十四五歲的男子站在門外,身量不高,一雙水潤大眼未語先笑,正是典型的水鄉少年。
“小語來啦。公子要的點心早好了,怕冷了不好吃,現在還在竈上熱着呢。”劉嬸站起身來,走過去開了鍋蓋,頓時冉起一片白霧,鍋子裏那一盤青瓷碟上一個個小巧玲珑的餃子整齊躺着,皮薄透明,甚至能看到裏頭飽滿的餡兒。劉嬸右手拿了塊濕抹布,左手碰着盤子一邊,飛快端了上來,左手迅速摸了摸耳垂。
“嬸子再給你放個盤子,省得等會兒熱氣散了。”劉嬸低頭自顧自說着,又拿起一個盤子扣在上面。她轉過頭,見他要進來,立刻就揮了揮手,“哎呀呀,小語你別進來了。廚房這地兒髒,別黑了你的鞋子,我給你拿過來。”她又對那看火的小子吩咐道,“小耳,這個竈,火停下吧。”
那叫小語的小厮腼腆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說道:“嬸子,我哪有那麽金貴,不過也是個做工的,自己來拿就成了。”話音未落,卻見劉嬸已經端着托盤走了過來,低頭瞧了瞧剛做好的白布鞋,到底沒有進去。
“金貴,哪能不金貴呀。你可是在公子身邊伺候着呢,可與我這裏兩個小子不一樣。”劉嬸将點心遞過去。那兩個小厮互相對視一眼,同時撇撇嘴。“公子要是喜歡,你跟嬸子知會一聲啊。”
“哎,我曉得的。”
***
絡溪院是于府最大的一處院子,當初于家主與正君兩人住的時候,整個府裏有近三分之一的下人都是在此處做活兒。但于簫不喜人多,最不耐煩一大群人跟着他,因此,自從他搬進來後,這裏反倒成了于府最安靜的地方。
小語端着盤子邁着小步子緩緩穿過長廊,便見那門扇緊閉的書房大敞着雕欄木窗。他敲了敲門,裏頭傳來悶悶的兩個字——進來。
他一手艱難地穩着托盤,一手推開門,小聲道:“公子,奴将點心拿來了。”
書房的布置還是以前的模樣。書桌臨窗而擺兩邊各放了一只矮桌。左手邊靠門處是一張軟塌,塌前那張長幾上擺着一把伏羲古琴,琴漆龜紋接連,看着年代久遠。睡塌後,左右相對的博古花架貼着牆面,各放了一只青瓷瓶,正好将前後而擺的兩排同房寬的書架劃出一個獨立的空間。
于簫正坐在桌前,一手執筆,一手扶着雪白的宣紙,腰背習慣性地挺得筆直,青絲散在肩上滑落胸前。他垂眸低眉間,一身潑墨白衫如冬日雪梅,清冷中卻忍不住贊一個豔字。
小語看着他的側臉,動作下意識地停了一停,才又重新走過去。“公子,點心可要現在用?”
“先放着吧。”于簫頭也不擡地答道。他微微側了側腦袋,似是想到了什麽,下筆飛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小語,你明日卯時前将這張紙拿給那位新來的蘇侍衛。”他頓了頓,“哦,你今日還沒見着吧?等會兒記得去下人房走一趟。”
“是。”卯時前,那豈不是天也未亮?
小語将托盤放在左側的矮桌上,忍不住悄悄往那紙上瞄。他其實不認字,只是自從服侍于簫,耳濡目染下還能識得幾個,連猜帶蒙着看出都是些吃食了名字,例如那芸豆卷就是公子□□的一道,每次上百味閣買總要排上一個時辰的隊。
他正有些不明所以,于簫已然接着道:“你記着,告訴她這是本公子的早飯,要在辰時前全部買來。”
小語這下倒是明白了,也不知那蘇侍衛是怎麽得罪的自家公子,且不說鎮上的商鋪都是辰時左右開的門,就是那零零散散三十幾道吃食那麽點時間她要怎麽全買回來?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依舊恭敬地應着。
他又拿起矮桌上的天青瓷壺将于簫喝了一半的花茶斟了七分滿。放下茶壺,走到他右側,見墨臺中墨有些幹,便用如拇指大小的小勺從右側矮桌上的圓杯裏舀了一勺水倒進去,挽袖磨墨。
同樣低首斂目的動作,他卻氣質溫婉,輕柔萬分。
一主一仆,一冷一暖,靜默間恰似上圓河上白花碧葉,如畫風景。也難怪,紅袖添香四字向來被那些文人墨客推崇為雅事。
作者有話要說:
☆、俏佳人眉目傳情(修)
六月初,已是初夏時節,日頭亮得早。寅時三刻,鳥鳴聲隐隐傳來,清亮遼遠。夜色褪了大半,雲浮深處光亮漸漸侵染天際,露霧朦朦。
小語推開房門,一股涼意襲來,頓時清醒了大半。他擡頭望了望,慶幸自己心裏挂着事兒沒有起晚。自五歲那年賣身于府,七歲伺候公子後,他已很久沒有看過這麽早的天色了。
今年夏季來得晚,如今這個時候,清晨仍舊帶着些料峭寒意。小語緊了緊衣服,朝着下人院走去。府內寂靜一片,除了那些分配了清掃院子活兒的小厮舀水洗漱聲,大多數人還在清夢中半睡半醒間。他昨日遠遠瞧過那侍衛一眼,樣貌極好,倒也看不出什麽差錯來,也不知究竟是哪裏得罪了自家公子。
小語敲了敲還緊鎖的院門,過了許久,才傳來磨蹭的腳步聲。“誰呀,這麽一大早的,卯時都還沒到呢。”
岳管事被人擾了睡意很是惱火,邊走嘴裏邊不耐煩地罵罵咧咧,一開門,見到來人,臉上表情生生頓住,立時換了一副笑臉。“哎喲,原來是小語啊,你怎麽來了?莫不是公子有吩咐?”
小語點點頭,歉然地看着她:“岳姨,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公子要我來尋那新來的侍衛,特別吩咐了這個時候。”他一雙眼睛帶着七分真誠三分委屈,任誰見了也不忍心說句不是,更何況他還是于簫的貼身小厮。
“哎,這有什麽,你岳姨少睡幾個時辰又不會有事,自然是公子的事要緊。”岳管事一臉和藹可親,轉了個身,“走吧,我帶你去。”
小語道了聲謝,跟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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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等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