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敬,可整個人的氣質說好聽點叫做不卑不亢,說難聽點就是自由慣了,難以教化,這哪裏是個下人,分明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于家主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于笙。“你瞧瞧你找的是什麽人,簫兒可是你親弟弟。”
“娘,是您說不能要個言聽計從的,那我……”她後面的話在自家娘親越來越黑的臉色中自動消音了。她頗有些怒其不争地瞟了蘇算梁一眼,帶着出去偷偷回來也就算了還捅了個大簍子。
蘇算梁那天聽到于簫的身份被識破就知道事情是瞞不過去的,見她們都不問,幹脆自個兒先開始交代了。她自然将帶于簫出府的經歷一帶而過,提也沒提銀子的事兒,誇大其辭地講述了酒樓護主的英勇經歷。
內容雖然主觀省略了不少,但該講的是一點也沒少講。母女二人聽得都是一愣,沒想到源頭居然和于溪原先要納的那人有關,臉色都有些難看。
那流言來得空穴來風,再加上蘇算梁這次跟着倒還真是起了作用,于家主自也不好怪她,只說功過相抵,不賞不罰,放她回去了。
***
蘇算梁晃悠悠地出了書房,打算回絡溪院繼續未完的午休,沿着朱漆長廊還沒走幾步,卻被人伸手攔住了。
“等等。”
她眉尾一挑,轉過身去。只見那個方才守在書房門外,于笙身邊常跟着的侍衛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中的敵意毫不掩飾。“有事?”她對她有點印象,說起來當初能進府還有這人的半分功勞呢。不過,她倒是沒弄懂她這是哪裏得罪人家了,這麽不受待見。就為了當初躲過她一拳?這也太小氣了。
伍凡盯着她,不答,只是冷聲道:“我與公子從小一起長大,公子的性子不說七八分,四五分總是了解的。”
蘇算梁鳳眼一眯,這怎麽聽着那麽像青梅竹馬情敵示威?她左腳往後一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斜斜地倚着柱子,準備繼續聽她講,可她這樣慵懶的模樣很容易讓人誤解成不以為意。
伍凡抿了抿唇,眼裏閃過一絲怒火。她的聲音比方才沉了幾分:“公子受寵,周圍人因為他的身份也都是順着。他性子烈,有時候勸不得;也容易心軟,你只要說句好話,很容易就放下防備替你打算。”她頓了頓,“蘇侍衛,你雖初來乍到,但有一點還要牢牢記住,你是公子的下人,就要時刻以公子安危為首。”
她想起方才在門外聽到那碎片刺向他的瞬間,至今仍心有餘悸,“你若明知有異,還讓他以身犯險,于府要不起你這樣的下人。”她這是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怎麽會在不查清之前就貿貿然讓他出府?
可這下輪到蘇算梁不爽了。在京城的時候,她是蘇家嫡女,那也是被她娘親捧在手心裏頭長大的,否則哪能慣出這種自由的性子?便是之後離家出走自個兒賺錢那也是能忍則忍,不能忍,不能忍就設圈圈套死她。結果這女人卻一口一個下人,弄得她好像生死都由得于府似的,她心裏舒坦就怪了。再說了,剛才于簫他娘他大姐都沒說,她一個小侍衛湊什麽熱鬧,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嘛。
她撇撇嘴,都懶得拿正眼瞧她,嘴角一勾,挑釁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小公子年少無知,刁蠻任性?”
伍凡眉頭皺了皺,她那話裏哪個字有這意思了。“我……”剛欲反駁,卻突然斂眉,朝一邊退了幾步,對着蘇算梁身後恭敬地行了一禮。
她瞬間眉頭挑得老高,就聽到伍凡緊接着道:“屬下見過小公子。”她扁着嘴轉過去,果然就見于簫咬牙瞪着她,四目相對,他朝她重重地哼了聲,轉身就走。
得,她這是把自己給套進去了呀。
***
于簫憤憤地踢着小石子,塵土揚起一片灰,髒了鞋頭也不在意。他剛聽說娘把她叫去了,立刻急急忙忙趕過來,就擔心她被罰,結果——他咬着唇,他之前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才會覺得這女人還不錯。竟然背後說他壞話,就知道氣他,混蛋!
他偷偷回頭瞥了瞥身後,眼中瞄到那混蛋女人跟出來的身影,怒氣稍稍消了些,腳步下意識地放慢。
蘇算梁追了幾步走到他身旁,歪着腦袋低眼看他的臉色。于簫被盯得不自在,別扭地轉過臉。她開始厚着臉皮颠倒黑白。“其實,屬下方才的意思是說小公子天真無暇,率真……”蘇算梁頓了頓,糾結地望了望天,絞盡腦汁才湊成另外一句,“唔,率真可愛。”
于簫腳步慢了一拍,像是極力在忍耐什麽,半響才板着臉轉回視線:“你以為你換了四個字,我就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了?”他語氣兇狠,臉色卻明顯有些繃不住。
“小公子聰慧過人。”她不厚道地彎着嘴角笑。他看到她眼中的戲谑,懊惱地朝前跨了一大步背對着她。他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這麽沒骨氣被她明顯的阿谀奉承就這麽一哄,心裏方才還高漲的怒火瞬間就滅得一點不剩。
***
于家主知道了酒樓那事兒後,臉色一直很不好看,在書房悶了一下午,她思來想去還是去了絡溪院。
母子倆自從于簫出走那日起已經連續冷戰近十日了,她倒是有心和好,可于簫是一點緩和跡象也沒有,一見她來,直接鎖房門,她連面也見不着自然也說不上話。
其實,于簫性子倔沒錯,但通常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往常鬧別扭最多也就三四天的事情。這一次,如果不是于笙勸他時用詞不當,再加上前不久于箜那一出,最多也過不了五天。
于家主推門進來的時候,于簫正坐在書桌前,手裏拿着本書,書頁許久未翻,目光呆呆地盯着那字句,明顯是在出神。她輕咳了一聲,于簫回過神來,見了自家娘親,臉色立刻一落。
他這副模樣讓她有些不是滋味,掩飾性地撇開視線,卻不經意間将書房如舊的布置映入眼裏,忍不住用目光追逐那熟悉的一角一落。視線最終定格在那把紅漆古琴上,眼前好似又浮現起當年那人噙笑撫琴,風華萬千的模樣。
于簫看着似乎不理不睬,卻從方才起眼角的目光便未曾移開。她那表情他很熟悉,依稀記得每年爹爹的忌日,娘親站在墓前,也是如現在這般雙眸低垂,滿眼溢着柔情還有那藏也藏不住的寂寥。他心裏也不好受。
“娘。”
于家主聽到他有些僵硬的低低一聲喚,知道他這是妥協了。喜不勝收,轉過來看他時眉眼都在笑。“我還當你不願認我這娘了呢。哎,母子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啊,性子就跟你爹一樣,倔得很。”
于簫低着頭,還別扭地不肯說話。于家主走進幾步,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那天偷跑出去的事娘都聽你那侍衛說了——”她本來還想特關切地問一句那人有沒有傷你之類的話,也好調節調節她們母子倆之間的氣氛。誰知于簫一聽她提起蘇算梁就反應過度,猛地擡頭,瞪大眼。“不關她的事,是我逼她的。”
于家主瞬間臉色就不好了。她這當娘的生氣怎麽不見這小子關心關心,不過一個陌生女人他就緊張成這樣!于家主心裏不痛快,到底也知道現在不合适讨論這種明顯帶着火星味兒的話題。“娘沒怪她,她護主有力,該賞。”心裏卻想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得換個人。
于簫倒沒反對,頓了頓,突然低着聲問:“娘……你要不要接他入府?”他似乎仍舊很猶豫,那語氣明顯還聽得出不情願。
于家主臉色僵了一下。“那日我們不是說好了嘛。娘答應你不會再娶,自然不會反悔。”
那天被誤會是離家出走換來的承諾,他确實很滿意,可當時他只以為進府的不過一個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她們竟有兩個孩子。于簫擡眼看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于家主眼中寒光一閃。當初那男人明裏暗裏威脅她要進于府,否則也不怕大鬧一場。她雖然心有不喜,但也應了,畢竟不過一個閑人于府還是養得起的,與其讓他在外頭瞎鬧,不如在府裏銷聲匿跡。只是,她一點沒有想到于簫反應會這麽大。
“簫兒,你要記住,娘這輩子最重要的除了你爹,便只有你跟你阿姐。”她一點也不想在這間書房談論她娶不娶別人的問題,“在娘心裏,便是于家家業也比不上你們姐弟倆。所以,娘應過你的絕不食言,你也莫再因着外人跟娘生氣了,可好?”
***
日頭漸西,整個絡溪院沐浴在金光之下,花紅柳綠與那光暈交織在一起,模糊中透着不真實的色彩。
于簫沿着蜿蜒長廊漫無目的地邁着步子。眼前一會兒是于箜帶血的面容叫起的那一句于家血脈流落在外;一會兒是自己初聽娘要納人氣得摔杯而去的情景;一會兒又是娘親方才說的莫跟外人生氣。腦子裏一團亂,心中止不住迷茫。
他想着心事,也沒注意周遭。直到聽到說話聲,才猛地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裏院。他擡起頭,就見蘇算梁和劉嬸在廚房外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那女人斜倚着牆背對着他,餘晖将她修長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一道。恍然間又想起那日她擋在她面前的模樣,一時有些怔愣。他想喚她,張了張嘴吐了一個無聲的喂。他突然發現他好像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從來都是那女人或者姓蘇的稱呼她。
于簫呆呆站着也不說話,還是劉嬸錯眼瞧見,擡了擡頭給蘇算梁使了個眼色,她才回過身。劉嬸進了廚房,她走到他面前,笑道:“小公子怎麽跑到下人做活的地方來了?”
于簫明顯心情低落地不理她。她一挑眉。“你怎麽了?”
他遲疑了一番,吞吞吐吐地問起她的意見:“你說,娘……應不應該讓他們進府?”
他問的是應不應該,而不是想不想。蘇算梁撇撇嘴,對于他的心軟不可置否。“小公子心善。”
她就答了他五個字,完全是在敷衍。于簫瞪了她一眼,他就算找不到人商量也不該問她!他那一眼沒了往日的氣勢,軟趴趴的有些可憐,至少看在她眼裏就是這樣的感覺。
蘇算梁摸摸鼻尖,瞟着他垂頭喪氣的模樣,眨巴眨巴眼,開口道:“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其實都無礙。他那天來找你要麽吃準你心軟,要麽就是想把事情鬧大,逼于家把他們接進府裏。”
她分析給他聽:“他這種做法叫做破罐子破摔。你娘名聲毀了,于家名聲毀了,除非你娘就算如此仍舊對他爹留有情意,否則即便是入了于家,府裏上下心裏頭都窩着火,能待他們好到哪去?雖說頂着個于府庶出公子的頭銜總是吃穿不愁的,但再想長遠點,他日後的妻家,他的一生也就捏在于府手裏了,你娘若不喜他,會替他用心打算嗎?可那人走到這一步已然退無可退,完全只在于你願不願意,你娘願不願意。”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這是蠢呢。要是我,在外面雖然苦,可到底自由自在不是。”
☆、任性妄為夜尋人(修)
于簫一夜輾轉,到底不忍心,卻也不甘心就這麽便宜了人家。他想要看看那到現在為止都未曾露過一面卻忍心讓自家兒子打前陣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想起蘇算梁說的那句入于府也不會好過,心裏便有了主意。
這一天傍晚,準備回下人院的蘇算梁被叫了過去。于簫還坐在那個位置,就和那天他讓她帶着出府時的情形一模一樣,外間裏仍舊只有她們兩人,唯一的區別便是外頭天色漸沉。
“小公子找我?”她心裏隐隐有些猜到于簫的意思,果然就聽他回道,“我要出府。”蘇算梁扁着唇,看起來像是很為難,心裏卻在想姓陸的說她沒有賺錢的命果然是真的,她今天要是再帶他出去,恐怕不只是月錢的問題,而是她簽的那張契紙要被一撕為二了。
于簫見她沉默,從懷裏直接掏出五十兩銀票放在她面前。他沒期望她一下子就答應,這錢其實他一早就備好了。說起來,他每月零花是五兩銀子。上一次跟這一次加起來都能抵他一年多的花用了。不過,他是于府唯一的嫡公子,那五兩銀子也是明面上的賬,無論是于溪還是于笙又哪裏舍得短了他,所以他向來也沒缺過銀子。
“我要出府。”他又重複了一遍,可蘇算梁這次卻沒答話,只是中途掀了掀眼皮不知在想什麽。于簫蹙眉,他唯一能想到可能性只有一個。“姓蘇的,你以為本公子是軟柿子随你捏是不是?!不能再多了。”他一錘定音,其實有些沒譜她會不會答應。心裏氣呼呼地想她不幫他就算了,他以後再不要找她。
蘇算梁瞄了那銀票一眼,又瞧了瞧于簫,突然嘆口氣:“哎,當小公子的侍衛真是難哎,這要是天天如此,屬下很快就得愁白了頭發。”
于簫雖然不知道她裝模作樣是為哪般,但至少還是聽得出來這明顯不是什麽好話。他拿眼瞪她:“你這是嫌本公子麻煩?”
“屬下不敢。”她說着不敢,臉上卻分明就擺出了四個字——你也知道。于簫咬着唇,他好像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這麽容易動怒,可他現在怎麽也止不住那蹭蹭蹭就往上冒的火氣。這個混蛋女人!
蘇算梁眉尾挑了挑,正想着他這次怎麽沒反駁,擡眼去看就見他一臉氣悶,嘴角勾了起來。“公子既然要出府,要麽等今日入夜,要麽等明日下午吧。”
于簫一愣,趕緊道:“就今天。”
“好。”她回了他一聲,特沒規矩地轉身就走,也沒有告訴他何時出府,該做些什麽。于簫盯着那張被她留下銀票,眨巴眨巴眼,怔了好一會兒。
***
夜色沉寂,月色如洗。時間已是戊時半,下人都已睡下,唯有絡溪院主卧的紙窗上能看到點點燭影。
于簫坐在床頭,身上穿得整整齊齊。眼見着暗色越來越濃,那女人一點影子也沒瞧見。他恨恨拍了兩下枕頭,怪不得沒拿銀子。他還以為她轉性了,原來是騙他。
他站起來煩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現在這個時候府裏人大多睡下,他出去應該沒人能發現,可那後門也鎖了,他總不好摸到人家房裏去偷鑰匙吧。他思來想去也沒弄出個可行的計策,正一個頭兩個大,窗臺處卻傳來三聲敲擊聲。
他一愣,瞬間又一喜,快步走過去開了窗門,果然見那女人站在夜幕中,本就高瘦的身影越顯修長。
“你怎麽才來?”于簫不滿地瞥了她一眼。蘇算梁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着聲道:“小聲點。”她的聲音一直很清亮,如同那山中泉水叮咚,透着一股子肆意潇灑,印在心上總讓人忍不住惬意一笑。如今一反常态低沉的聲線,帶着淡淡的鼻音,在月色中竟有種說不出蠱惑感。
于簫拽了拽衣袖,慢半拍地點着頭。蘇算梁用手比劃着窗口的距離,又朝裏頭望了望。“外間有人嗎?”
“沒有。”他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伺候,這下倒是方便了不少。蘇算梁側身指了指,“那你趕緊出來,把窗戶鎖好。”她看他急急忙忙,又加了句,“別忘了把蠟燭滅了。”
于簫以為她還會按照那天一樣的方法出府,有些擔心鑰匙的事兒。結果蘇算梁卻把他一路帶到了裏院靠牆的地方,一牆之隔,外頭就是府外安靜的街道。他擡頭看了眼那高高的圍牆,不确定地問:“你要翻牆?”有棵樹借借力也就算了,可這裏除了些花花草草連顆小樹苗也沒有。
“嗯。”蘇算梁随口應了一聲,背對着他,結結實實向着牆下土地踩了好幾腳,頭也不回。“過來。”她像是叫小貓小狗似地朝他招了招手。于簫眉頭揪了起來,看她那背影怎麽瞧都有些欠揍,心癢癢地想踹上一腳。蘇算梁見沒動靜,狐疑地回頭瞄了一眼,他這才有些不情不願地蹭過去。
蘇算梁眯着眼目測着圍牆的高度,視線收回時側頭對他道:“小公子,得罪了。”
于簫還沒弄明白那句得罪是什麽意思,腰卻突然被人扣住,他整個人瞬間就燙了起來,本能地要去推。蘇算梁動作極快地一蹬一躍間,他重心失穩,身子前傾只能靠在她身上。那天一瞬即逝的淡淡體香此刻卻撲面而來,他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人就僵住了。
蘇算梁單手撐過牆,一手抱着于簫,動作比她往常笨重了許多。于簫身子還沒僵多久,腦袋就随着她的動作往前沖。他方才緊抓着她的雙肩,她的前襟被蹭開了些,如今一動,他的雙唇正好點到她鎖骨處,溫潤的觸覺如蜻蜓點水,他眼睛瞪得更大了,腦中像是絞了漿糊似的沒法思考,一手捂着唇,一手下意識地攏了袖子去擦。他動作很機械,來來回回就把她那片肌膚給擦紅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腳下的踏實感。
蘇算梁低頭看着眼前還挂着她身上的少年,嘴角止不住抽了抽。那一吻實在太輕,要不是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她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再說了,親就親了,她又不會少塊肉。他這反應也太大了吧?這下好了,弄得她臉皮如此厚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她拍了拍他的肩。“出府了。”
于簫身形一頓,猛地一把推開她,像只受驚的兔子似地一跳跳老遠。腰間那還殘留着餘溫像是跳動的火苗,肆意亂竄,他滿臉通紅,一眼也不敢看她,說到底他平日再強勢也不過是個十六的少年。他側對着她,一手下意識地開始飛快來回甩着袖子,似是要把那從心底泛起的羞意甩得一幹二淨。
他難得害羞地模樣倒讓蘇算梁覺得挺好玩的,卻也沒心思逗他,只彎了彎嘴角。她整了整衣襟催促他快走,于簫這才想起自己本來的目的。
***
燈市如晝,寶馬香車,嬉笑軟語,暧昧秋波。蘇算梁站在滿春街街頭,看着那沿街的秦樓楚館,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她昨天是告訴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錯,可他也不能任意妄為成這樣啊,這要是被人認出來了,回頭他還嫁給誰去?這麽不靠譜的事情她都做不出來。
她的視線停在萬春樓門口,那在外頭還沒接着恩客的小倌暧昧地朝她眨眨眼,抛了個眉眼。那風情她是一點也沒接到,反倒是想起了那樓裏厚顏無恥的老鸨,臉色更臭了。
蘇算梁心情不好,于簫卻是不自在。他到現在為止連少年懷春的心思都很陌生,哪裏受得了眼前這麽香豔的場景。他就看見那些男人舉止輕浮地靠在陌生女人身上,媚笑着摸進她們的衣衫。他本來面紅耳赤,看到這裏卻止不住的噁心。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她時那女人明顯就是從這裏徹夜未歸,忍不住擡眼去看她。這女人眼光太差,這些男人到底哪裏好了,她竟也喜歡。
蘇算梁察覺到他有些怪異的目光,回過神來,狐疑地看過去。于簫卻伸手推了推她。“你,去問問。”
“你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就跑到這裏來?”她語氣不善,于簫被她盯地有些心虛,輕咳了一聲,“所以我讓你去問嘛。”
蘇算梁撇撇嘴,這敢情不是他做苦力呢。她幹脆直接回了他一句:“小公子,大海撈針的屬下找不來。”
于簫一噎,本能地反駁她:“哪裏不好找了,不是知道個人嘛,兩邊都問問總能找到了吧。”
“小公子好計策。”她語氣平平,動也沒動一下。
“你!”于簫氣悶,他算是明白了這女人一天不跟他對着幹心裏不爽是吧。“好!你不去就算了,這點小事本公子還用不着靠個下人。”他賭氣地誇下海口,目光移到萬春樓的時候卻忍不住先抖了兩下,他又轉頭去看清歌園。那裏雖也車來車往,到底沒有那麽露骨。嘴角扯了一下,邁開腳步。
蘇算梁一愣,皺着眉頭追了幾步攔住他:“別鬧了,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你以後在上饒鎮就沒人敢娶了。”
他一把拍掉她的手:“那也不用你管。”
“喂。”她去拽他,他一把甩開,蹭蹭蹭地就往清歌園門口去。本來就是這女人不幫他的,現在竟然還怪他,沒人娶就沒人娶,他才不想嫁人咧。
蘇算梁心裏不耐煩。她本來就一點想激他的想法都沒有,她其實只是像往常一樣表達不滿,沒想到他竟然倔得跟頭牛似的,不撞南牆不死心。再說了,她後面的話可真是為他着想啊。
她有些被氣到了,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被個男人氣到。她望了望身後安靜的街道,又看了眼眼前的歌舞升平,到底還是跟了上去。能怎麽着,難道還能真丢下他一個人回于府?
作者有話要說:
☆、想當年戲不如舊(修)
清歌園的大門正對着的是一處一層的接客大堂。大堂的四面各開了四扇雕欄木門,連接着通往四座戲樓的蜿蜒長廊。戲樓以大堂為圓心,呈半弧形坐落在清歌園寬敞的空間裏。四座戲樓都是統一的樣式,上下兩層,一樓搭着戲臺,戲臺前擺着有十來張零散的座椅;二樓則是雅間相鄰。
出來接待的管事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見到走在前頭的于簫着實愣了一愣。上饒鎮民風開放,戲曲本來也就是老少皆宜的娛樂,平日裏大白天有來看上一出曲折動人短劇的正夫公子不在少數。但晚上的清歌園卻完完全全是女人的天下,且不說旁邊勾欄瓦肆開門迎客,就是那晚上安排的劇目也都帶着些情趣旖旎。因此,正正經經的公子絕不會在晚上的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她驚訝也不過一瞬便收起了好奇,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将兩人帶進了大堂。屋子中央有三張六角桌,各圍了六把椅子。每扇木門兩旁則擺了一只博古架,架上托着一只蓮花燈盞。
“這時候正好各大戲樓都開場了,這裏也沒什麽人。”那管事将她們領到最中央的那張桌子,笑着解釋道。“這位公子請坐。”屋裏不是沒什麽人,而是根本就只有她們兩個客人。
于簫習慣性地往尊位上坐,卻被蘇算梁拉了一下。他不解地正要問,那女人卻已然占了主位。他皺着眉頭看她,蘇算梁鳳眸一睜就給瞪回來了。她生着氣還要費心思替這麻煩的男人打算,還有人比她更郁悶嘛。
蘇算梁單手扣了扣桌面,不耐煩地道:“戲目呢,還不拿來?”
那管事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于簫,頓了頓趕緊應了一聲,将手裏拿的戲目單子遞給她。她剛才就只注意這女人的衣着,還以為是個下人也沒多想,方才說話也只是對着那位公子,卻沒想到原來她才是正主兒。
那管事在清歌園也待了好些年,閱人無數,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只是那人一舉一動都太過娴熟好像本就常來似的,一點違和感也無,倒讓她不好不信。
蘇算梁随手翻了幾頁,像是根本不奈一場場去看,雙手一合,将那冊子往桌上一扔。“有沒有落花殇?”
“這……”管事面露難色,“這本子只有大城子才有。”
“這都沒有那還有什麽好看的。”
那管事陪笑道:“這位小姐,雖說那繁華之地自是風光無限,可小鎮子也有它獨特的韻味。您要是想嘗嘗鮮,那我們清歌園就是方圓百裏也挑不出來的那一處。”她看她有了些興致,再接再厲道:“說起來有一出溪曉記在上饒鎮唱了好幾十年了,那劇本本來也就是鎮上一落魄秀才寫的,後來被我們園主看上就買了回來。這一出當年可是捧紅過好幾代人。就說上一代的沈公子,那時可說得上是千金難求,富家酒宴上的常客。”
蘇算梁挑眉,看向于簫。于簫搖搖頭,他對那男人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本來也就不關心,娘也未曾跟他說過。不過,此時他倒是有點知道這女人的打算了,這樣,她擋在名面上,他受得關注少了自然被人認出來的機會也少了,日後就是有心人來查,也有個說法糊弄過去。
蘇算梁想了想,又道:“他要有個兒子也就罷了,你給本少說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做什麽。”
那管事連連應是,面上卻越發恭敬了幾分。像帝都京城,江南古爍這樣最為繁華的城市裏,凡是富家貴胄通常子嗣居多,嫡庶分明,如此一來有這麽個不成文的規矩,只有嫡出才能稱得上一個“少”字,而像上饒鎮這樣的偏遠地方甚至就是臨近的雲霄城也完全沒這種計較的說法。
上饒鎮商客往來,清歌園通常是裏頭最熱鬧的那一處,她偶爾也能見到那些身份極貴的,因此聽面前之人如此習慣的自稱,心裏便有了猜測,雖然不知為何她穿了一身粗布衫,卻也覺得那些富貴人家有上一兩個怪癖很正常,不曾多想。以為她好美色,便順着話說道:“有到是有,長得還真承了他爹的容貌,豔得很,就是不在這兒唱戲,是個良家子。”
“哦?”
那管事見她有興趣,心裏竊喜。“聽說是叫于箜,平日裏也常來。沈公子與我們園裏一個姓金的班主倒是頗有交情,您要是……”她頓住了話頭,笑得一臉讨好。
于簫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按耐不住了,立刻就道:“就看溪曉記。”那管事愣了下,看向蘇算梁,她都快忘記身邊還有個男人了。蘇算梁蹙了蹙眉,回頭瞪了于簫一眼才颔首道:“那就這一出吧。”
“哎。下一場還得等上三刻鐘,您看是不是上些吃的。”
于簫這次學乖了,伸手去扯她的衣袖。蘇算梁便道:“就看現在的場子,要雅間。”
那管事吃不準她看半場是何意,只點點頭,又招了個十三四的小丫頭進來,吩咐道:“将兩位客人帶去三號樓,尋間雅閣。”
***
戲樓一樓大堂裏,每桌只放了座燭臺,戲臺子上卻是燈火通明。兩人進來的時候,那戲子正唱到高/潮處,也就只有靠門口的幾個女人回頭看了眼。光線昏暗,于簫又低着頭,她們也沒看清便又将目光投到了臺上。
二樓的雅間兩處是牆,一處是臨着樓梯長廊的三折門,對着戲臺的那面镂空,垂着錦布簾幕。那丫頭手腳麻利地将遮簾攬到兩處,又将兩旁挂着的燈盞給點上了,退下的時候還很仔細地将門帶上。
于簫好奇地打量着周圍,才挑了個位置坐下。他翻開那丫頭留下的戲目冊子,只看到了溪曉記三個大字卻完全沒有介紹,又去聽那酥軟綿長的唱詞,可沒頭沒尾的他也還是沒整出個所以然來。
蘇算梁坐在他身旁,懶洋洋地撐着腦袋看他:“這故事老套得很。”于簫轉過頭,晦暗的燈光映在他清亮的眸子裏,影影綽綽。她眨了兩下眼,失神一瞬,才接着道:“七月七你知不知道?”
“嗯。鵲橋相會,口口相傳的。”
“就跟那差不了多少,仙子下凡塵,正巧看到個女人在河裏洗澡,就凡心初動,沒什麽意思。”
“你原來來過這兒啊。”蘇算梁卻搖頭,于簫狐疑地問她,“那管事不是說只有上饒鎮有嘛。”
“你聽她瞎說呢。這麽個小小的戲園能保得住什麽,人家要是強買呢?我就不信她還能撐得住不賣了。”她擡着眼皮看屋頂,身子前傾眼看着都快半趴在桌子上了,“不過,我好像也是在江南地兒看的吧。”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漸漸發起呆來。那時她幾歲來着,好像也不過七歲吧,還沒被逼着進那觀山書院,也還不認識秦昀她們幾個。和娘親,只有她們兩個,在江南的別院裏住了整整一年。
于簫還等着話卻發現沒了動靜,就見她雙眸微眯,目光迷離,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緒中,像是那斷了線的紙鳶越飄越遠,很快便要沒了蹤影。他下意識地開始找話。“你,唔,你喜歡看戲?”
蘇算梁身形一頓,才有些回過神來,又變成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一般吧,我娘愛看。”于簫莫名地松了口氣,卻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你不是鎮上人?”
“我有說過我是嗎?”
“那你家在哪兒?”
蘇算梁習慣地挑着眉,痞痞地朝他笑:“小公子這是對屬下起了興趣?”
“不說就算了。”于簫別過頭,微紅的耳根隐在昏黃的燈光裏,看不清晰。過了會兒,就聽她平平的語調傳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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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那戲子聲線高亮,紅袖掩面,軟語唱吟,一回眸略低眉,都是萬種風情還隐隐帶着絲年少青澀。一曲唱罷,果然有人高聲喝彩。
于簫顯然是要見那沈氏。蘇算梁便把候在門口丫頭叫了進來,說是要那戲子卸了妝來見。這個要求很普通,通常那主演要是唱得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