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不差,下了場自然有人來請。

過了一會兒,那戲子被帶了上來,年紀很輕,看上去最大也不過十四歲,身邊還陪着個中年女人。

蘇算梁将目光落到那女人身上:“你是班主?”那人笑着點點頭,“小的姓金。”她話音剛落,于簫就開始扯她袖子。蘇算梁掀了掀眼皮,她又不是沒帶耳朵,剛才那管事的話她也聽到了好不好。

“本少聽說這戲有位姓沈的公子唱得極好?”

“正是。當年他确實紅極一時,說得上是我班子裏頭的砥柱。”

蘇算梁伸手指了指低頭站在一邊的少年。“那你說說他們二人誰唱得好?”

“這……”那少年眼神一亮,期待地看過去,那女人遲疑了一番,卻道:“這孩子年紀還小。”

“哦?”她裝模作樣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那下一場就讓那位沈公子來唱吧。”

女人一愣:“他二十年前就不再唱戲了……”

蘇算梁卻直接打斷她未完的婉拒。“怎麽,你怕本少沒錢賞他?”她确實沒錢,可錢也不用她給不是。

那女人到底也是在這行當摸爬滾打幾十年了,只一會兒便道:“那小的就去請請看。只是沈公子早已離了清歌園,便不再是戲子,願不願來還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她沒應承也沒拒絕,見蘇算梁揮揮袖子沒再糾纏倒是松了口氣。

眼見着她快走出門了,一直緘默不語的于簫卻突然冷冷開口:“你去告訴他,若想進那府裏就給本公子唱。”

作者有話要說:

☆、戲中人有情無情(修)

清歌園每個場次之間有一刻的散場時間。于簫幹脆叫了一壺茶兩碟點心,不知道的看這架勢還以為真是來看戲的。兩人無言慢慢等着,過了會兒,便有客人三三兩兩進了場,一樓大堂很快人聲嘈雜。臨近開場的時候,二樓的貴客才陸陸續續地由人領着上來。

她們這一間的簾子一直撩着,那戲臺子上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臺上忙忙碌碌,三四個七八歲的女娃來來回回地将道具搬了上來,眼看布置完了,領命去請沈氏的金班主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拿起鼓棒朝着戲臺旁的大鑼重重敲了一下。

咚地一聲,臺下頓時一片寂靜,只聽二胡略顯歡快地曲調響起,臺上還是一片暗色,那唱戲人咿咿呀呀的淺吟已然傳來,像是只貓爪子撓得人心癢難耐。金班主隐去身形前視線尋到于簫她們這間雅閣,朝着蘇算梁點了點頭。

于簫一直專注地看着臺上,從那個男人出現開始,盯着他掩面輕笑,攬袖低眉,淚眼別離,一舉一動,每個表情,左手越捏越緊。他果然有些手段,無論是唱腔還是眼神比起方才那個少年都有種說不出的韻味,讓人忍不住随他那或高或低的聲線心情起伏。

而蘇算梁看戲的标準是随了她娘,高到有些精怪的地步。短劇不看,戲子年紀小的不看,最後才是劇本好壞。前面那個倒算不上什麽大要求,像梨園這種大戲院總能到找到滿足條件的劇目,可後面那年紀卻将絕大多數的戲目排除在外。

通常來說,一個戲子唱戲的黃金時段不過也就是自十二歲之後的十年間,之後要麽是容顏不再,嗓子不行了;要麽便是被一頂小轎擡進了府,很少有人一唱便是一輩子。達不到要求的,她是寧缺毋濫,一眼也不會瞧,但一旦入了眼,那就是反反覆覆地回味細品。

那所謂的溪曉記蘇三少顯然是看不上,屋裏也沒其他東西可以解悶,無聊地視線亂飄了一陣,最後不得不落到身旁的大活人身上。

蘇算梁一手撐着臉,歪着腦袋看他的側臉。觀察着他從一開始還算冷靜,後來神色越來越冷,到現在是完全壓止不住那全身上下湧起的滔天怒火。嘴角扯了扯,沒心沒肺地給了他一個自虐的評價。在她看來這根本沒什麽好糾結的,那男人連家世都不清不白還能翻了天去,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那是什麽?

她不屑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于簫卻猛地轉過頭。“你們女人是不是就喜歡這樣的?”他指着那臺上那人,一雙眸子死盯着她。

蘇算梁摸摸下巴。“這個可說不好。”他咬着唇,她牽了塊點心丢進嘴裏,“你要是問我那自然不是。”她明确的否認讓他心裏好受了不少。“這種男人心計太深,你永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放在身邊就跟養了條毒蛇一樣,還得随時防備着他從背後咬你一口。”她雙眼微眯,聲音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身份地位,榮華富貴,真心寵愛,什麽都有了可還覺得不夠,你說,他究竟想要什麽。”

她後面那句話問得有些沒頭沒腦,情緒十分怪異,讓于簫忍不住側目,可仔仔細細瞧了半響卻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

那沈氏當年紅極一時,這麽些年仍是風韻猶存。一曲唱罷,便有好幾個中年女人認出了他。都說他當年突然隐退,今日怎麽又唱起戲來了。

衆人來回轉着腦袋,各說各的,全部臭皮匠加起來也沒補齊原因。坐在大堂中央的一個女人突然一拍桌子。“沈公子要是還沒嫁人,老娘娶了你。”她如此豪放地當衆求婚惹得大家一陣調笑。

沈氏不慌不忙地朝她盈盈一拜。“謝夫人美意,只是沈某心有所屬。”他眼神似是無意識地瞥過于簫所在地方,手撫小腹,突然跪下。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都有些不明所以,可卻紛紛擦亮眼睛,她們這些看戲人最喜歡的是什麽,自然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蘇算梁本能地想到于箜那一跪,果然就聽那男人懇求道:“于公子,沈某生于污濁早不奢望,可我肚裏的孩子卻是無辜的。”他摸了摸還平平坦坦的小腹,朝着那間雅閣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但求公子成全!”金班主其實并沒有告訴誰來尋他,也沒講那人坐在哪兒,這男人卻心思細膩得連她方才暗中一瞥都注意到了。

衆人順着他視線望去,于簫坐在屋裏,簾幕雖撩起,從下往上看,卻只能看到他那雙白鞋和刺了精致蘇繡墨竹的下擺。從頭到尾,就只有蘇算梁看到他死盯着那男人的小腹,安靜得同暴雨前夕。

于箜那天含含糊糊地說有兩個孩子,他看他的年紀似乎比阿姐還大些,總以為剩下那個也是差不多年紀。那他就有理由說這些不過是娘成親前的事兒,都說年少風流,這事兒也就不那麽難接受了。可是……

蘇算梁察覺到他雙肩輕微地動了動,她單手撐着的腦袋擡了擡。他出乎意料地猛地站起來,把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去攔。身子前傾離了座位,手都擡到了半空,卻到底沒趕上,飛快追了一步,目光只來得及映入他摔門而去怒氣沖天的背影。

萬衆矚目的一聲響,人群靜默一瞬後立刻喧鬧起來,連二層雅間也紛紛有人推門提着個燈盞出來,想要看看那傳說中的于公子是不是能與心裏想的那一位對號入座。

蘇算梁轉頭去看那臺上不知何時已然站起身的男子,正好撞見他嘴角泛起的那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麽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以為這是唱戲呢,一場沒打響改一改還繼續唱兩場?

***

于簫沉默地走在前頭,浪子街喧嚣嬉鬧越離越遠,隐在雲霧裏的月光照不到那些邊邊角角,他的身形藏在夜色中。蘇算梁跟在身後,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靠着那格外清晰的腳步聲辨別他就在不遠處。

剛出清歌園的時候他腳步飛快,如今卻越走越慢。氣氛一路都很沉悶,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望着那無邊夜色陡然頓住了腳步。蘇算梁事不關己地在發呆,他猛然停下她差點就沒剎住腳步撞在他背上。

“他自以為我名聲盡毀娘親就會遠離我,卻不知這樣她只會越發不待見他。我在于府的地位,爹在娘心裏的位置又豈是他一個戲子能比的。”他生硬的聲音傳來,猛地轉了個身,“你看,我就是故意算計他,你最不喜歡的那種人。”他惡狠狠地盯着她,好像她只要一點頭就會撲上來咬她一口。

蘇算梁撇撇嘴,不敢恭維。“你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也叫算計?”

于簫低着腦袋,一手拽着袖子。“那我又能怎麽辦,到底也是娘親的孩子啊。”他咬着唇,“我本以為她們不過是在娘成親前有過些往事。”這他還能接受,“可現在呢?什麽叫做肚裏的孩子?什麽叫做求我成全?鎮上人都說爹嫁得好,娘親是個癡情人,便是他去世多年仍舊情意不變,可如今想來這簡直就像是個笑話。”他雙肩輕顫,哽咽的話語中帶着濃濃的嘲諷。她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猜得到他眼眶半紅。

心裏突然有些了悟,這人竟是以自毀的方式在發洩,她一點也沒想到他的性子如此極端,可回想一下這些天與他的相處的點點滴滴似乎卻也有跡可循。目光下,那沉默又倔強的身影讓她恍然間浮現出少時的自己,竟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她最讨厭男人哭,以前總覺得那眼淚就跟後院裏頭的如雲美人一樣不值錢,不過就是些讨寵的手段。她向來鎮定自持只冷眼旁觀,可現在他漱漱往下的淚珠恍若就滴在她心上,冰冰涼涼,胸口忍不住一縮一緊。

左手動了動,握成了拳又緩緩松開,半響才一頓一頓地擡起,伸手揉了揉他的發。“你傻不傻呢。”

她的聲音又低又輕,近似呢喃,在如墨夜色中柔柔散開。

***

袁小路半夜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床邊似乎坐着個模糊的黑影,在牆上投下又長又高的影子。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起來,猛地摸了一把惺忪的睡眼,這才看清是個人呢。

“阿梁姐,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坐我床邊幹什麽?”

她語氣埋怨,蘇算梁卻一點也沒注意,直愣愣地瞧着地面,一雙鳳眼睜得老大,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有沒有發燒?”

袁小路以為她身子不舒服倒是有些着急,爬到她身邊,伸手探了探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唔,好像不燙哎。”

蘇算梁卻神經質地搖着頭:“不,不對頭。要不是發燒燒壞腦子了,那就是撞到哪裏了。”她猛點頭,又開始自言自語,“對,就是這樣,回頭得找樹皮看看。對,得去看看……”

她明明最讨厭男人了,平日裏找個樓裏的小倌玩玩也就算了,她從來也不會去搭理那些家世清白的男子。可剛才看着他難受,她竟然破天荒地産生了一絲想要安慰他的情緒?!

就是現在想想她都止不住雞皮疙瘩掉一地。她記得姓陸的總說她時不時就愛抽個風的,她如今好像也這麽覺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心相悅鵲橋會(修)

府裏的侍衛通常都是輪休,空閑的一個月就有兩三天假期。但若是跟在家主或者大小姐身邊的,有時候一出門就是兩三個月,休不休息自然也就變成了其次。

于簫也不知是昨天晚上蘇算梁舉止親密弄得他尴尬不已,還是怕她受罰特地提前支她出府,第二天就給她放了三天的假。袁小路知道了後,一把撲到床上翻開枕頭摸出了一件用布料包好的物件遞給她。

蘇算梁狐疑地掂了掂,“這是什麽?”

袁小路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支支吾吾地道:“是,是簪子。”她期待地看着她,“阿梁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蘇算梁挑着眉毛用食指撩起些那絲絹,裏頭躺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蓮花樣桃木簪,就是大街小巷的地鋪上最常見的那一種,除了那簪尾明顯有些打磨不均的痕跡。她湊近了些,才發現那一朵紋路并不細致的蓮花花心裏頭竟還刻着個“書”字,那字又胖又寬,像是生怕人忍不住似的。她擡眼。“小路子啊,沒瞧出來你還挺會鑽空子的,都有時間刻這個了。”

她拿着在她眼前晃了晃,袁小路生怕她弄壞了,眼神就随着那簪子飄來飄去。“不過這書字刻得跟個方塊似的,你真要拿這兒去讨好個男人?”

其實她這是要求太高。刻字不比其他,本生就筆畫繁雜,對于第一次拿刻刀,還是個沒正正經經學過字的人來說,能看得清楚,撇捺拐角沒出現斷痕已是不易。

袁小路聽她如此說,立刻湊過來,緊張地瞧了一會兒,止不住地懊惱。“真的很難看嗎?那,那阿梁姐你再等我會兒,我重新給刻一支。”她說着慌慌張張地轉了個圈,急急忙忙就要往外沖。

蘇算梁眼皮動了兩下,就她這水平重新刻她還出不出府了。“哎,你急什麽。慢工出細活你不知道,再說了你自己去不是更顯誠意?”

袁小路一屁股坐在床上,耷拉着腦袋。“可明天是他生辰。我這兩天要跟着大小姐去碼頭。”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着要送什麽給他做禮物,那天跟大小姐出去途徑一家首飾鋪她才靈光一現,沒想到還是搞砸了。

蘇算梁摸摸鼻尖,看她失落,難得有點愧疚。好吧,确實是她嘴快。“我,唔,我就是瞎說的。再說了,這不是你親手刻的嘛,意義不一樣。”她生怕再捅什麽簍子,将那簪子往懷裏一塞,趕緊換了話題,“我去哪兒給他啊,怎麽給他?”

“西街上有一家小酒肆姓喬。”袁小路赤紅着臉,就這麽短短幾個字額上就能看到密密的汗珠。蘇算梁腦筋轉得極快。“好啊,我就說從于府回來那天你怎麽瞧着不對勁呢。這哪裏是去真打酒原來是去會情郎啊。”

袁小路被她道中事實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阿梁姐,你別瞎說。我沒有,我不是,他,他是好人家的公子。”說到最後舌頭都有些打結,話也說不利索。

蘇算梁撇撇嘴,見不得她一個女人這麽害羞,抖了抖肩。拎起床上的衣服包裹背在肩上。臨走時還不忘淘汰她一句。“你現在說兩句就成這樣,回頭洞房花燭你不得暈過去。”說完也不顧袁小路血氣上湧現在就馬上要暈過去的模樣,施施然走了。

***

袁小路說他叫喬慕書,是喬家的二兒子,倆人從小是訂了親的。

那天的事情蘇算梁還算有點印象,因此坐落在裏弄裏,不怎麽顯眼的喬家酒肆她倒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種小酒館在西街上至少也有個三四家,都是附近窮人家偶爾有些個閑錢出來逍遙逍遙的時候才會去,倒也賺不了什麽大錢。

喬家小院就緊挨着自家的小酒館。蘇算梁繞道那院子窄小的後門,依着袁小路的話,高高低低間隔着各敲了三聲。過了一會兒,果然見那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十四五歲的少年從裏頭探出了個小腦袋。擡眼見到她,臉色喜色明顯一僵,扭頭看了看自家院子的動靜,急急忙忙要關門。

蘇算梁左手飛快撐了一下。“我是替袁小路送東西來的。”

那少年一愣,紅着臉給她留了一條縫。“袁姐姐在于府很忙嗎?”他小聲地問了一句,問完就只知道低頭蹭着腳尖,再不敢看她。

蘇算梁想象着她倆相顧無言,使勁比誰臉更紅的模樣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嘴角的笑意,眉眼卻還是彎着。“你袁姐姐是忙得很,就為了給你刻簪子。”她将東西遞過去,“喏,說是替你賀生辰,她明天沒空讓我給送來了。”

那少年臉快煮熟了,小心翼翼地接過,愛若珍寶地攢在手裏。蘇算梁覺得她的任務完成了也沒必要留,打了聲招呼就準備走。那少年卻躊躇地喊住了她讓她等一會兒。他将後門仔細地掩好,腳步聲漸遠,不一會兒,又蹭蹭蹭地跑了回來,這一次手上還多了一只包裹。“你,你能幫我帶給她嗎?”

蘇算梁接過,那包裹上層楞楞的,手感明顯是塞了雙鞋子,這麽看來低下也似是衣物。那少年見她應承下來,暖暖笑着道了聲謝,慌慌忙地關上了門。

她瞬間覺得自己就像那鵲橋下的小喜鵲,原來是給人牽線搭橋來的。又想袁小路看着老實其實說不定特精明,一根小小的桃木簪一分錢也沒花就換了人家一個大包裹,這麽劃算的買賣就是人家姓陸的也未必做得出來。她搖頭晃腦地感概,覺得特有必要跟着學學。

***

蘇算梁蕩蕩悠悠回到院子的時候,已經是辰時末了,袁叔正坐在小凳子上揀着小青菜,見她回來一愣之下趕忙往圍裙上擦了擦手,就要再去賣些菜。蘇算梁還算有良心,只說中午就将就将就,好說歹說袁叔才應下。

她将東西往放回來了屋,回頭朝着四周掃了一圈卻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挑着眉頭左看右看,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前院寬敞了不少,秦昀用來曬藥的篩子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

“樹皮走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這死丫頭連聲招呼也沒打就回京了。

袁叔點點頭,笑着道:“是呢,一大早就出門了。”他只以為蘇算梁的意思是問她在不在,也沒往其他地方想,“秦姑娘可了不得,現在是濟世堂的大夫了。隔壁屋的那家你見過的不是,前些日子他妻主摔斷了腿還是秦姑娘給接的,這不今天早上還往這兒送了一籃子雞蛋。”

袁叔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蘇算梁心不在焉地待在外頭曬太陽,心情卻不錯。秦昀雖說是幹回了老本行去當大夫,可到底也是有活幹不是,比起她一個人吃苦耐勞,明顯有難同當心裏才平衡。

***

蘇算梁出府的時間顯然正正好。她前腳剛走,後腳就人送消息給了于家主。于溪盛怒之下第一個想到的發洩對象就是她,結果李管事來回匆匆跑了一圈就帶回了個人早已出府的消息。于家主瞬間臉就黑了下來,煩躁地來來回回在屋裏走來走去。

她舍不得責備自家寶貝兒子,也罵不了他。每次她怒氣沖天,只要走到絡溪院,心裏那火氣就像是澆了場春雨似的一點痕跡都不剩。

罵不得又憋不住,于溪郁結在胸,便将于笙抓過來當出氣筒。“我怎麽跟你說的?啊?都說了那兩個男人留不得,叫你早些處理早些處理,結果呢?!簫兒如今這樣日後怎麽給他尋個好人家!”

于笙低着腦袋聽也不敢插嘴,心裏特委屈。這哪裏能怪她啊,娘前天找過簫兒從絡溪院回來才下的吩咐,她總要有時間安排吧,将那兩人“請”出上饒鎮又不是說兩句話那麽簡單。其實她人手都找好了,本來今天就能完事兒的,誰曾想小弟動作那麽快。

于溪出了一頓氣,總算舒暢了不少。見自家女兒還算虛心接受倒是有些愧疚,心虛咳了一聲。“行了,我也不是怪你,說到底還是那姓蘇的不好。回頭你看看吧,要麽把人給辭了,要麽就換個地方。”她總說于簫像他爹,可有些地方卻是像極了她,就比如從來不好好叫人家的名字。

“哎。孩兒知道了。”

***

在于府待過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脾氣好,只要不是什麽大錯處,通常也是寬大處理,這麽多年了,也沒誰瞧見過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永遠都是那麽的翩翩有禮,特別是身後還總是跟着個一年四季冷面如霜的伍凡作對比。

所以,當于笙帶着伍凡陰着臉進絡溪院的時候,那在庭院裏掃地的小厮視線不可置信地在兩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後,肩膀一顫,差點摔了手裏的掃把。

原來,大小姐生起氣來比伍侍衛還可怕啊。不止他一人如此想,小語端着茶呈上去時,被她那全身的氣勢壓得手都是抖的。

晴空萬裏下,桃支妖嬈。她們姐弟倆還是在那顆老桃樹下,習慣性一左一右相對而坐。玉桌旁擺着一盤芸豆卷,兩碗蓮子綠豆湯。于簫早猜到她會來,擺碗綠豆湯也有那麽點讓她消消氣的意思,說到底他其實也有些後悔昨晚的一時沖動,他本來只是想私底下見見那個男人罷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似于溪和于笙那麽擔心,對于談婚論嫁,他心裏就只是留了點印象,從來也沒真正上過心。

于笙瞟了眼那湯碗,沒好氣地道:“你還想得到我和娘會生氣呢,這麽任意妄為。”

“阿姐。”于簫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神情,“這次是我錯了。”他主動承認,她果然心軟臉色有些繃不住。于簫乘熱打鐵,“我也就是想去看看,結果娘又不讓我出去。”他委屈地扁了扁嘴,又偷偷瞄了眼,“後來,姓蘇的被我纏得沒辦法才……”

他不說這話還好些,一說于笙真是氣不打一出來,“你還替她說話!”她面色很難看,“我本來是想找人看着你,誰曉得竟然就給你找了個幫手。她倒是能耐啊,兩次帶你出府一個人也沒察覺。”

“阿姐,你別怪她了,真是我逼她的。”

“就算這樣,那也是她護主不利,回頭辭了她給一個月的月錢也算仁至義盡了。”

于簫一聽就急了,一下子站起身。“不能辭。”

“怎麽就不能辭?我是府裏正經主子還奈何不得她?”

“她,她是我的下人,要辭那也得我同意!”

“你!”于笙那本來有些下去的火氣被他那強硬的态度弄得又上來了,“這事兒娘親做的主,誰說了也不算。”

于簫這次倒是很冷靜地應了一聲。“那我找娘去。”說着急匆匆地轉身就走。他可是于府最受寵的小公子,外頭都說于家小公子金口一開就沒什麽事兒辦不成的,這流言可不是空穴來風。

于笙盯着那滿滿一碗的綠豆湯,郁悶得無話可說,他這哪裏是給她降火,分明是給她火上澆油嘛。

伍凡則站在她身後,神色茫然地望着于簫越走越遠的背影,目光一點點暗了下來。明明是同樣的身份,同樣的位置,為什麽……她一點也想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尋尋覓覓一回首(修)

蘇算梁之前在于府除了早上那一頓吃得簡陋外,中午晚上兩頓那都是在絡溪院的小廚房裏頭混的,可以說着實吃了不少好東西,嘴都有些被養刁。

袁叔的手藝自然比不上劉嬸這種大戶人家特地請的師傅,但那飯菜平淡樸實卻有種小門小戶別樣的溫馨。再加上,秦昀跟她從小長到大,有這麽個熟念的人一起,氣氛自然比在于府時要歡快不少。

吃飽喝足的蘇三少舒舒服服地睡了個懶覺,第二天要不是外面日頭烈,屋裏不通風熱得她出了一身汗,說不定得睡個一上午。這樣一逍遙倒是把前天晚上萌芽的那麽小點兒心思丢得一幹二淨。

秦昀一大早就出了門,她連面都沒碰着,袁叔又去別家唠嗑了,就她一個人無聊地在家曬太陽。早知道這樣,她一個人還回來幹嘛。

閑得發慌的蘇三少最後決定去濟世堂瞧上一瞧,美其名曰巡視工作,看看那丫頭有沒有在偷懶。

上一次去時,她腦子渾渾噩噩,身邊又有人也沒怎麽記路。結果慢悠悠地走,繞了好幾個圈,找到那醫館的時候都已過了午時,正好在李大夫家裏蹭了頓飯。

濟世堂雖然生意不好,可病人很多,特別是季節變化,冬夏寒暑之際,而現在醫館裏又來了個年紀輕輕長相不錯的小大夫,更是惹得不少少年春心萌動,時不時以看病為由暗送秋波。

秦昀在後院吃飯,外頭還排着一條不短的隊伍,李大夫扒拉了兩口就撩起門簾跑去了外間。李夫君哎了一聲沒喊住,臉色沉了幾分心裏生悶氣。再怎麽着飯總得好好吃吧,也不瞧瞧人家秦姑娘,小小年紀可比她沉穩多了。

醫館人多,蘇算梁一來自然就被抓去當壯丁,更何況秦昀對她從來就沒有所謂客氣的觀念。

藥爐子就支在後院的廚房前。蘇算梁坐在小杌子上,一手撐着腦袋,一手熟練地扇着一把破了幾條口子的芭蕉扇,眼皮耷拉,百無聊賴。

她就不該來的,自從小時候被姓陸騙去偷了樹皮一包藥,從此之後她就被逼着任勞任怨,有時候心裏不爽想要尥尥蹶子吧,還被她們兩個聯合起來欺負。

蘇算梁翻了個白眼,從頭到尾都透着冤氣兩個字。她正對着牆面,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有個四歲女娃蹲在地上,一雙眼睛賊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轉。

李大夫家裏這個小丫頭小名叫小旺,還是當初縣令大人給她下了最後通牒時取的。小旺如今四歲,李大夫年過二十五才得了這麽個女娃,自然是寶貝得不得了,那丫頭自從說話說順溜了,就開始自發地進入了貓狗嫌的階段。

直直的沖天辮紮着喜慶的紅繩,随着她一點一點的小腦袋調皮地前後擺動。她飛快在地上抹了一手泥巴,偷偷瞄了眼蘇算梁,見她似乎完全沒看到這邊,趕緊将小手往背後藏,小臉埋在腿上偷偷笑。她小心翼翼地矮着小身板,緩緩往她身後挪。

蘇算梁看着沒動靜,可那小丫頭靠近她的時候還是察覺到了,只用眼角分了點神。但見那丫頭自以為隐蔽地站到她身後,猛地朝她背上拍。

蘇三少撇撇嘴,表示很不屑,人家小時候也是個調皮搗蛋閑不下來的主兒,對于這種吓人的把戲可謂小巫見大巫,一點也瞧不上眼。

小丫頭見她沒反應,不滿地撅撅嘴。這次膽子肥了,直接在地上一拍,朝着她肩膀上一抹。蘇算梁看着她袖子上留下的梅花印兒,臉瞬間就黑了下來。那小丫頭還嫌不夠,蹦蹦跳跳往後跑,咧嘴指着她。“姐姐像只小髒豬,衣服都是泥。”

“……”

蘇算梁自覺跟個孩子置氣有點掉價,可不吓唬吓唬她吧,這小丫頭片子也不知道哪裏看她不順眼,沒事兒就拍她滿身泥。想抓她吧,人家就示威着滿院子跑,她又不好真的對個孩子動粗。心裏簡直郁悶至極,果然孩子什麽的也最讨厭了。

***

蘇算梁正跟個小丫頭鬥智鬥勇,沈氏則被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擡近了于府。這結果雖說是于簫期望之中,可真正臨到時候,心裏還是難受。他也不顧之前讓他閉門反思的吩咐,堂而皇之地出了于府。于溪這次也沒攔他,只讓伍凡悄悄在後頭跟着。

南鎮一直都是他的活動範圍,于簫看着那沿街大大小小熟悉的商鋪瓦房,心情越發煩躁,低着頭走路。不知不覺間,人已過了盼夏來,那連接西南兩鎮的半曲橋就映入眼簾。

腳步頓了頓,他漸漸往上走。走到橋中央,伸手撫過那橋欄,青石被烈陽曬得有些燙手。上圓河上,三兩只小舟翩翩,肆意地随波逐流。他恍然間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女人的場景,一時有些怔愣。心裏不禁懊惱怎麽就放了她的假呢,他現在不知怎的,就是特別想見她。

***

蘇算梁在醫館累死累活,一邊要防着個小丫頭,一邊偷個懶還得面對人家秦四少一張冷臉,只覺日子是過不下去了,還不如待在于府混日子呢。

李大夫看着于心不忍,再加上自家寶貝女兒在中間插科打诨,終于良心發現讓秦昀放了她。

抹在身上的都是幹泥,随便拍一拍也就掉了。蘇算梁整了整衣服,對着濟世堂的門扁十分不雅地翻了個白眼。這輩子她要是再來名字就倒着寫給她看。

她滿身怨念,轉身的時候眼神也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她沒注意,後頭的人低着腦袋。人這麽側穿出來,那人還愣愣往前走,直直就朝着她肩膀撞。

“唔。”一聲悶哼傳來。蘇算梁皺着眉頭瞥過眼,正想着一身怨氣無處發呢。可看清那人時,卻是愣了愣。“小公子怎麽在這兒?”

于簫聽聲音就認出了她,猛地擡起頭,雙眸一亮,滿臉驚喜,他剛剛還想見她呢。“你……”才說了一個字,他往周遭一掃卻發現人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醫館,而她明顯方才才從裏頭出來。“你病了?”

要是往常有人這麽問,蘇算梁肯定回一句你才有病,可現在對上他那雙滿是擔憂的清亮眸子,嗆人的話就憋在了喉嚨口,說不出來了。“沒有。”她搖搖頭,“我來幫忙的。”

于簫松了口氣,伸手就去拽她袖子。“你跟着我。”

蘇算梁以為他又要去哪裏闖禍呢,覺得這事兒縱容不得,扁着唇道:“小公子,屬下正放着假呢。”

于簫瞪她一眼。“你就會偷懶。不給放了,今天就跟我回府。”他拽着她不放,她也不好意思當街拉扯,只能暫且随了他的意。

蘇算梁随着他走了幾步,低頭看了看還被他拽在手裏的袖子,想了想,左右晃了幾下。于簫這才覺得不妥,臉紅了紅像是燙手山芋似地一把放開,猛地往前邁了好幾下。餘光往後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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