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就見蘇算梁像往常般慢悠悠地跟着他身後。他頓了頓,突然放慢腳步,等着她走到他身旁。

蘇算梁心下奇怪,他明顯有那麽些與她并肩而行的意思,她自然是察覺到了。“小公子?”

于簫咬了咬唇,有些別扭地低着腦袋,踹了一下腳尖。“我,唔,我不常來西鎮。”他終于找到了個好理由,嘴角一勾道,“本公子不認得路,你得給我看着。”

蘇算梁挑了一下眉毛,帶個路的自然沒什麽,可是……她低頭問他:“小公子這是要上哪兒去?”

他一噎,她眨了兩下眼。他哪裏知道要去哪兒,本來也是漫無目的逛着逛着就撞見她了。本能轉着腦袋往四周瞧,沿街都是開門迎客的商鋪,他想也沒想随手就是一指,“就那裏。”話音剛落便有些後悔,他明明說了讓她帶路的,這麽近帶什麽啊。他擡眼去瞧她的臉色,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我剛才沒看見。”

“屬下知道小公子眼拙。”

“你才眼拙呢。”于簫氣哼哼地不理她,直接就往那裏走。

蘇算梁這才擡起頭來,這麽一瞥卻是瞬間滿臉黑線。于簫指的那一處鋪子匾額上一共四個字,她一雙眼就盯着那後面那二個——酒肆。

她第一次跟他出去是在酒樓,這人随手一摔就鬧了那麽大一出弄得她還被于溪請去喝茶;第二次是在戲園,他見個人都見得人盡皆知,倒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卻明顯沒什麽好結果。這一次還是酒肆,他這是又要去惹什麽麻煩?

***

那酒肆算不得大,就只有一層。裏頭擺了七八張桌椅,怕客人多時坐不下還在外頭支了個露天棚,緊挨着擺了兩張方桌。

店裏生意還算不錯,大堂裏坐了八分滿,有一桌三個女子正比賽劃拳,撩着衣袖踩着凳,周圍圍了一圈人,時不時一陣叫好聲惹得氣氛越發熱烈。

于簫平日裏也不是天天關在家裏,有時間與其他公子小聚一番喝喝果酒那也是常有的事兒。可那麽些人再怎麽出格總也是尋個風雅去處,哪裏去過這種嘈雜之地。他僵着身子,左腳在外,右腳在內,一時間進去也不是出來也不是。

蘇算梁自然巴不得他換個地方,立刻見縫插針。“這種市井小民待的地方自是配不得小公子,不若去別處吧。”

于簫猶豫了一會兒,正想答應,頭一轉看到她那一身陳舊的白衣,那話就堵在了嘴邊。他有些賭氣地将左腳也跨了進去,倔強地道:“誰說配不得?配不配得那也得本公子說了才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就只修了五章,回頭再慢慢修~

更新!

☆、借酒消愁愁更愁(修)

于簫挑了個角落的位置,那一桌劃拳的女人有幾個轉頭瞧了他一眼,見他旁邊還跟着人也就沒了興趣。蘇算梁就坐在他旁邊,沒話可說。于簫則是不知怎麽找話,一時間氣氛就靜了下來。

他剛出府那會兒是心情低落,可剛才被這女人氣死人不償命的性子弄得他把那些煩心事兒忘得一幹二淨。如今突然沉默下來,倒讓他又記了起來。

跑堂的小二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背着酒肆的菜單倒是口齒伶俐中途一口氣也不喘。這裏菜色不多,通常也就是些下酒菜,她背的也多是些酒名,顯然還不明白區分客人的道理。

蘇算梁見于簫愣着神以為是不知道該點什麽,便打算自作主張。本來嘛,他一個男人喝什麽酒,萬一喝醉了難道還要她服侍着不成?只可惜,她那醞釀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呢,于簫已然脫口而出一個字:“酒。”

那小二被他陰沉的臉色吓到了,眨了兩下眼,匆忙應下連什麽酒都沒問抱着菜單子轉身就跑。臨了才想起這事兒,在櫃臺後面與個老夥計竊竊私語了半響,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卻捧着各式各樣大大小小各種酒器,看那模樣似乎是想将店裏的酒全部上一遍。

于簫愣了一下。那丫頭卻心虛地頭都不敢擡,來來回回搬完酒就低着腦袋趕緊滾蛋。蘇算梁順勢望過去正巧撞見那老夥計在她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趕人去廚房。她就是聽不見也能猜出來定是被訓斥這點小事也做不好小心卷鋪蓋走人。

她不可置否地扯扯嘴角,收回視線,卻見于簫拿過一支上窄下圓的印花矮瓷瓶,自顧自地斟了一小杯,拿起來就往嘴裏倒。

“喂。”她抓過他的手,可那杯酒大部分都已下了肚,剩下幾滴灑在了桌上。于簫哪裏喝過,一下子就嗆得咳了起來,眼淚都逼出來了。蘇算梁頓了頓,到底站起身來去輕輕去拍他的背。“不能喝還逞什麽強。”

咳嗽聲漸漸止下,于簫被她抓着的手一動不動,還傻傻拿着那酒杯。她奇怪地低頭去看,卻見他雙頰酡紅,目光茫然,竟然是一副醉了的模樣。

他一點一頓扭着腦袋,四目相對,撅了噘嘴,伸手就去拽她的衣襟。兩人距離瞬間拉近,要不是她飛快去撐那桌面,雙唇就正好碰上他迎面而上的鼻尖。

蘇算梁猛睜着一雙鳳眼,腦子有點打結。

于簫将那空了酒杯遞過去。“你喝。”他音調淺淺,還帶着撒嬌的味道。見她沒反應,就将杯沿貼到她唇邊,直接身體力行勸着酒。

杯中殘存的酒香陣陣飄來,濃郁醇和。他随手一拿,好死不死竟然就是最烈的白幹。蘇算梁總算回過點神,身子往後退了退。“小公子。”她試圖喚他好讓他稍微清醒點,用手擋了一下那伸過來的酒杯“于簫。”結果他就用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喉嚨動了動。她後背莫名有些酥□□癢的感覺卻又說不上具體位置。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得就着那只他喝過的酒杯空抿了口。

***

于簫醉酒時比起平時要纏人許多,一杯杯地就勸她喝酒。不喝吧,他就安安靜靜地看着她在沉默中控訴。那模樣軟軟的沒了平時的刺毛,倒讓她一點拒絕的能力都沒有。

那酒杯雖小,可一杯杯地灌數量也相當可觀,更何況剛才那小二一拿拿了三瓶白幹。蘇算梁覺得胃裏有些抽搐,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堆了一桌子的酒已去了大半。于簫還在給她倒酒,只是眼皮有些耷拉,看着倒像是要睡着了。她張了張嘴,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一股酸味從胃裏直往上沖,她趕緊捂住嘴,含糊地囑咐了一句:“等着,我一會兒回來。”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沖了出去。

蘇算梁只來得及找了個小弄,頭一低,撐着牆吐得一塌糊塗。現在這狀态就跟那天從萬春樓回來時一模一樣。她眼皮掀了掀,剛才還說不去濟世堂了呢,這下好了。

***

她有氣無力地回了酒肆,一眼從門口望過去,卻瞧不見于簫的身影。心下一急,腳趕腳地走了幾步,連胃裏陣陣疼都沒來得及注意。走進了,卻見于簫腦袋抵着桌面,整個人就藏在空瓶子後頭,睡得正香,酒水從歪在桌上的酒瓶子裏簌簌往下流。

她撇撇嘴,走過去将他扶了起來。于簫軟趴趴地靠在她懷裏,呼吸輕微,被磕到的額頭有些紅。她不解氣地在他額面上敲了一下,“你倒是睡得舒服。”說完,又嘆着氣給他揉了揉,“麻煩鬼。”

她費力地将他背了起來,也沒瞧見于簫眼皮微顫,似是睜了睜眼。

蘇算梁丢了二兩銀子,那老夥計自知理虧,方才又見她捂着肚子出去還以為是自家酒水有問題,怕她鬧事了回頭被掌櫃知道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見她走也沒敢攔。

兩人來的時候已是申時末,如今外頭卻已是霞光滿天,天色昏黃。街道行人來來往往,四處還能聽到男子喚人回家吃飯的聲音。

她腳步有些虛,額上青筋隐顯,臉色有些發白。背上那人炙熱的體溫卻蓋過了胃裏陣陣痛意。

沒走幾步,前頭卻有人攔着去路。她現在腦子不太好使,眯着眼瞧了一會兒才認出是誰。伍凡盯着她,臉色難看,要不是蘇算梁這邊懶散的氣氛,倒真有那麽點情敵相見一觸即發的氣氛。

“蘇侍衛既然放着假,我帶公子回去吧。”

于簫摟着她,腦袋就埋在她頸項間,濕熱的鼻息觸及她白皙的脖頸,之前那癢癢的感覺又回來了,身子本能前傾避了避。

她現在這樣子明顯是要去找樹皮的,在醫館也就算了,要是回去了,她總不能把這人給背回去吧。更何況對方還是他阿姐的正經侍衛,顯然是跟着他出來的,就是不放都說不過去哎。

她雙手松了松,卻察覺背上的人将她摟得更緊了些。眉尾一挑,她試探性地喚了聲:“小公子?”于簫顯然沒怎麽說過謊,一聽,身子立刻就一僵。她回頭,他往她肩上縮了縮,視線只能瞧見他的頭頂。

蘇算梁拍了拍他的腿肚子,“醒了就下來,別裝了。”她忍着痛背他,這人竟然在裝睡!

于簫是挺心虛,可被她這麽一說忍不住有些惱怒,伸手就捶了她一下:“誰裝了?就是被你拍醒的。”他本來就只喝了那麽一點點,醉得快醒得也快。睡了會兒也就回了點神。其實,她撫他額頭那會兒他就迷迷糊糊有了點意識,結果人家直接一把背起他,他又不好意思說話,滿心都在害羞,哪還顧得上其他?

他扭着身子下來,明顯還有些醉意,頭暈暈地站不穩。蘇算梁見狀,将他扶了一把,對着伍凡道:“你趕緊把他領回去吧,我是伺候不了了。”她說到一半,胃裏陣痛又發作,絞得她背後冷汗直流。

于簫習慣性一雙眸子瞪過去,卻見她揪着眉頭捂着胃,就跟初見時一樣的氣色。這下哪裏還有時間生氣,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蘇算梁擺擺袖子。“沒事,我走了。”

她這臉色一看就有些不對勁,從上到下都透着有事兩個字。于簫哪能就這麽放她走,急着追上她:“你得去醫館。”

她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于簫一跺腳,緊跟在她身後。伍凡勸了一句,見他心裏擔心也沒理,只能也随着。

***

三人一前一後,配合着蘇算梁的腳步,走到醫館時已近酉時三刻,天色暗沉,只能看得清人影子。

濟世堂外,秦昀一手拿着個藥箱,一邊側着身對送了出來的李大夫吩咐了幾句。視線随意一瞥,正巧見到蘇算梁歪歪斜斜往這邊來的身影。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她皺着眉頭朝她走過去。

“你怎麽了?”

蘇算梁心虛地摸摸鼻尖不答話。秦昀瞥了眼她捂着胃的手,見她滿頭虛汗,心裏便有了底。她伸手替她診了脈,臉色愈發不好看。“一月兩次喝成這樣,你想早死就別來找我。”

蘇算梁早習慣了她毒舌,于簫卻是聽得吓了一大跳,也顧不得躲在她身後,一跳跳出來。“這麽嚴重嗎?”他就算記不清是怎麽回事兒,那酒總是他點的,心裏就有些自責。

秦昀這才看到他,眼中驚訝一閃而過。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身邊跟着個男人還一臉心平氣和的樣子。她揚了揚眉,想了想,對他道。“以後喝不得酒。”

于簫認認真真點頭,仔仔細細記在心裏。

秦昀冷冷剮了蘇算梁一眼,回頭讓李大夫去抓了包藥出來,一把丢給她。“下不為例。自已煎藥。”

蘇算梁這會兒乖覺得很,一點也不敢插話,她說什麽都點頭。對個病人這種态度,于簫就有點不樂意了,奈何那女人還一臉讨好的樣子,他也不好說什麽,只想等會兒随她回去大不了他來熬藥好了。

***

走出醫館沒幾步,蘇算梁望了望天色卻突然停了下來,轉了個身,看了眼身後的于簫。“小公子,你回府去吧。”

“不要。”

她就知道他要倔,正想着怎麽開口勸呢。伍凡已然道:“公子,天色已晚,您再不回去家主跟大小姐該擔心了。若是知道事情緣由,只怕不會輕饒。”

于簫想起昨天娘親還想辭她被自己攔下的事兒,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對蘇算梁道:“那,那你就多休息幾天,好了再回來。”

她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心裏莫名有些不爽。那女人一勸,他就跟着走,怎麽自己一說他偏偏對着幹?

于簫見她臉色不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到底沒說什麽,帶着伍凡回府了。沒走幾步又轉過頭來,就着那淡淡的月光只能瞧見夜色裏那修長的背影在牆上投下搖搖曳曳的一道。

他怔怔站了好一會兒,看着她越走越遠,在轉角處沒了蹤影,才緩緩收回了目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嘴角就勾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圈圈繞繞竟相識(修)

蘇算梁又待了三天才回于府。府裏還是老樣子,從上到下一點變化也沒有,要不是中途遇到李管事說起那沈氏,只怕就是再過一月也她不知道那兩個人都進了府。

袁小路滿臉雀躍地接過她手中的包裹,打開來摸了幾下,哪裏舍得穿,又小心翼翼地包好就放在枕頭邊。

蘇算梁翻了個白眼,都懶得開口嗆她,慢慢悠悠地去了絡溪院。才到主院,剛跟劉嬸打了聲招呼,就見于簫那個小厮抱着個衣簍子遠遠走過來,瞧見她,頓時眼前一亮。

好嘛,這才剛回來呢,就開始想着怎麽使喚她。

只是,這一次倒是蘇算梁誤會了。其實本是小語有事,聽說她回來了急急忙忙就過來找她。

于家府裏有漿洗房,上上下下的衣物都是在那清理。而像她們這種侍衛通常有專門的小厮每兩天來下人房收一次衣物。小語之前去拿于簫的衣服時,卻意外發現了公子的絹帕。這些小物件一般都是經他手的,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除了想到那個蘇侍衛再不做他想。他本想着直接給于簫吧,又怕其中另有原有,因此,今日是特地來問問這事兒的。

“蘇侍衛。”小語笑着點了下頭。

蘇算梁随意應了一聲,拿過他手上的木簍,“行了,你回去吧。”她将衣簍往旁邊一放,“我一會兒送去。”

“咦?啊,我不是,我是說——”

她見他結結巴巴有些不耐煩。“怎麽,小公子還有吩咐?”

她語氣不太好。小語怔了一下,絞着衣袖一時有些委屈,錯眼瞧見廚房裏那兩個小厮看好戲的目光,眼一紅,連一轉身就跑了。

***

于簫那日雖然說動了他娘不辭了她,但是不是還留在他身邊倒是沒松口。他也知道這事兒得循序漸進,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蘇算梁一無所知,而于笙這邊暫時也沒反應,這才今日還是去了絡溪院。

于簫一時想不出什麽好法子留住她,有些煩躁地将書往桌上一扣,推開房門走了出來。午時烈陽當空,昨天淅淅瀝瀝下起的小雨一直到半夜才停下,卻一點也沒止下溽暑的步子。七月初的暖風拂面而過,卷起零落桃花瓣兒,迎面吹來一股熱浪,倒意外舒服得很。

小語端着中飯從走過長廊,就見自家公子一身青衫,下擺處繡着一片墨竹,斜倚在門邊,一手環着胸,一手撐着下颚,冷眸中帶着盈盈笑意,整個人看上去悠閑肆意。不知怎的,他腦袋裏便浮現出那蘇侍衛的身影。總覺得自家公子這幅模樣看着倒有些像她,可要細說卻又說不上來。

“公子,現在可用飯?”

那托盤上擺着大小各三只碗盞。于簫掀起一只大碗瞧了瞧,一碗鮮魚湯。大熱天的喝魚湯,一點胃口也沒有。他又去開另一只,一看卻是愣了愣,那只碗裏裝得不是飯菜,而是一碗紅糖水。

他擡眼,想起今早換洗的衣物,誇了一句。“回頭去李管事那裏領賞吧。”他昨晚半夜來得葵水,自己都沒怎麽注意,弄得褲子到被子都是血跡。人家雖是個下人,不管怎樣總是關心他,他也不好意思一點表示都沒有。

小語一愣,突然想起方才去拿飯菜時,劉嬸跟他說,那蘇侍衛看着沒心沒肺的,倒是難得體貼。他當時不明所以,現在卻是知道了,他竟然就這麽把那只衣簍留了下來。

他臉色時紅時白,手抖着那湯都灑了幾滴出來,一看就有些不對勁兒。于簫皺了皺眉,不滿地道:“你怎麽回事?”他平日裏冷着臉他怕也就算了,這會兒誇他呢,他也能吓成這樣?

小語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一時下不定主意要不要說。想起之前自己自作主張只讓蘇算梁送髒衣物的事兒,就怕以後于簫發現了要罰他,倒不如今次一起處理了。他頓了頓,低着頭道:“劉嬸說是蘇,蘇侍衛吩咐的。”

姓蘇的?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小語偷偷瞄了瞄他的臉色。接着道:“公子,您上次不是吩咐衣物都讓蘇侍衛洗嘛。”

***

蘇算梁抱着衣簍去了漿洗房,往常做活的小厮一見便立時上來接。她下意識地拉了件衣服往上罩了罩,只說這次不用,匆匆錯開身子往裏走。

漿洗房裏都是男子,小的十一二歲,年老的四十多歲。她一個女人一下子掉到男人堆裏,實在有些怪異,惹了不少人側目。她卻絲毫未覺,尋了個角落的位置,背對着衆人,盯着那衣簍發呆,仔細瞧,還能看出她微燙的耳根。

她其實根本就沒想要洗這衣服,她只是長這麽大都還沒真正見過男人的……繞是臉皮這麽厚都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沉下心來想想,她幹嘛剛才不推給那小厮,只當沒看見不就成了。這有什麽好羞的,該害羞的也不是她啊。

***

确實,于簫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甚至都有些惱羞成怒。他帶着小語直直就往漿洗房裏沖。

那裏做工的下人差不多十來個人,平日最大的事情也就是男人之間胡攪蠻纏吵吵架。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先闖來了個女人不說,現在竟連主子也氣勢洶洶地來了,一時間面面相觑,驚奇得很。

小語還在找,于簫卻是一眼就看認了出來,那女人的背影他實在太過熟悉。他蹭蹭蹭地走過去,心裏還沒想好要怎麽說,就見那人低着頭拎起一條裏褲,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瞧見那暗紅色的星星點點。

他瞬間血氣上湧,本就漲紅的臉現在都快蒸熟了,想也沒想一把奪過,右手一揚就甩了過去。

蘇算梁本來就蹲着身,被他這麽一拉,重心不穩,差點跌坐在地上,幸好眼疾手快地撐了撐。她轉過頭去本要開口,卻正好迎上于簫甩來的巴掌。這時間太過湊巧,她那一轉身好像就是專程呈上臉給他打似的。

“無恥!”

啪地一聲下去,打愣了所有人。蘇算梁捂着左臉,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十成十的力道,那熟悉的手感,腦子裏有個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起來。

都言水鄉養人,少年溫潤如玉。她就說她怎麽這麽倒黴,一遇就遇到倆例外,一個扇她;一個就想着整她。好啊,她現在算是認出來了,原來分明就是一個人!

于簫手觸到她的臉就已然後悔,可甩出去的巴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你……”右手動了動,他張了張嘴。

蘇算梁板着臉站起來,理也沒有理,直接擦身而去。如果說她之前對他印象還算不錯,有那麽點容忍度的話,那現在就是糟得不能再糟了,那些還沒萌芽的心思這次是直接扼殺在搖籃裏。

衆目睽睽之下扇她耳光的,除了眼前這人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她得明明确确地告訴他,她是個有脾氣的,而且脾氣還很大!

***

于笙最近在準備嶺南一行,袁小路和齊單跟在她身邊幫忙,這幾天一直早出晚歸,今日難得空閑,于笙去談生意放她們半天假。袁小路一回屋就見蘇算梁黑着臉坐在那裏,明顯是在生悶氣,臉還腫了半邊,跟她那天回來時的模樣有些相似。

“阿梁姐,你這是怎麽了?”

蘇算梁哼哼兩聲,不答話。袁小路盯着她半邊臉瞧,也不敢問。她大約是滿心郁悶無處發,過了半響,終于開口道:“那小公子太難伺候,竟然——”只可惜那麽窩囊的事到了嘴邊就說不出口了。她板着臉,“回頭于笙要麽給我換個地方,要麽就把那契紙給廢了。”她顯然是氣極了,指名道姓就喊了于笙的名字。

袁小路摸摸腦袋,正不知道該怎麽勸,門外卻傳來咚咚兩聲,她轉過頭,只見一少年怯怯地往裏瞧,手上還拿了一只白瓶子。她認得他,是于簫身邊的小厮。

袁小路看了眼蘇算梁,她別過頭一點都沒有緩和的跡象。只得嘆着氣,朝門外走。“你有事嗎?”

小語将那白瓶子遞過去。“這是公子要我來送的消腫藥。”話音剛落,就聽裏頭傳來重重一聲冷哼。袁小路伸着手,不尴不尬地停在空中,這下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了想,到底還是接過了,她這邊又沒有藥,總要塗的不是。

小語卻還是站着不動,明顯是有意等着蘇算梁的反應。袁小路有些為難,壓低聲音勸道:“阿梁姐在氣頭上呢,你還是先回去吧。”

小語遲疑片刻,這才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一直覺得這女人大膽,她好像從來不曾意識到自己是個下人,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小心謹慎,看起來反倒像是個客人。

不,也不對,便是客人也不敢像她這麽肆意自由。若今日被打的是他,主子能想得起來送一份藥,就算心裏不屑,至少面上也得感恩戴德。他是十二分地不贊同她那種态度,卻忽視不了從心底冒出來的隐隐羨慕。

***

于簫心知是自己不好,又拉不下臉來,只好先去讓小語打頭陣,自己則在卧房外間裏焦躁地走來走去,一會兒責怪自己下手太快,一會兒又自言自語怪她怎麽樣不知道躲呢。

聽到門口腳步聲,頓時雙眸一亮。一轉身,果然就見小語站在門外,手裏的藥瓶已經不見了。他一喜。“她收下了?怎麽樣?”

小語苦着臉,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都不知道怎麽說。他不答話,他心裏也就品出味道來了。她們下人兩人一間,她沒收別人聽說是他給的總不好也退回來。

眼裏的光亮暗了下去,他有些失望地坐在椅子上。

說到底,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女人要是以前不那麽氣人,他也不能這麽罰她;要是沒有那碗紅糖水,他也發現不了。說來說去,還是她不好,心胸又不寬,不就是拍了她一下嘛,竟然還生氣。

他這個時候四處找借口,心裏越想越憋屈,滿屋子掃了一圈,看什麽都不順眼,恨不得噼裏啪啦砸上一通。

作者有話要說:

☆、一怒之威要不得(修)

于笙最近一直在忙,便将蘇算梁的事情丢在了一邊,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某人已經開始消極怠工了。她一時覺得這樣挺好,一來府裏各司其職突然空出個人也不知往哪裏加;二來有些重要的事兒她也不敢交給她辦,還不如像袁小路這種心思單純的人用起來順手。只說讓她不必去絡溪院,等自嶺南後再說。

這麽一來二去,蘇算梁就徹底成了于府的閑人,偏生天氣越發炎熱。屋子朝北,又悶又濕,她晚上睡不着不說,一大早就跟着那冉冉東升的太陽一起醒了。

這一日,袁小路被叫去後門搬貨。她閑來無事,覺得自己都快懶出蟲來,幹脆跟着她一起,活動活動筋骨。

***

于簫這幾日一直在那涼亭旁游蕩,以期能來個偶遇。卻沒想到一連四天他連個人影子也沒瞧見,有時一時沖動想去下人房吧,到底拉不下面子只得作罷。他在心裏把那女人從頭到尾罵了一遍,又從尾到頭念了一圈,氣悶地朝着涼亭裏的柱子上狠狠拍了一下。小語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不經意一擡眼,卻見不遠處一前一後走過來兩個人。前面那個男子雙十年紀,面容姣好,右臉一條細疤被落發一遮,若不細看倒也不顯眼,手上端着的食盤裏托着一只空碗。跟在後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瞧着倒似有點面善,隐約間記得好像曾經在爹爹身邊服侍過。

他挺了挺背,臉色有些沉。這還是自那沈氏入府後他第一次碰上于箜。于箜顯然也看到了他,眼中複雜一閃而過,腳步頓了頓,走到他面前,行了個下人禮。

沈氏自入了于府後等于是變向軟禁在房裏,便是想出方面也會被人攔着。又疑神疑鬼,總覺得于溪會對肚裏的孩子下手,自此就只敢讓他服侍。他們住的小院沒有小廚房,本想尋個管事通融通融,她卻說要去問家主,至此便了無音訊。

而他不得不每天去大廚房等着下人們的飯菜全做好了才開始動手。雖說行動不限,但身後卻總有人跟着。在這裏,他确實連個下人也不如。

“小公子,好久不見。”于箜笑意盈盈,整個人因着那抹笑意瞬間生動起來,看起來精神頭還好,就是瘦了不少。于簫錯開視線,只冷冷應了一聲。他雖應了他們入府,卻不代表這麽當路遇上能絲毫不介懷。

于箜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跟在身後的公公卻已然開口道;“于公子莫要擾了我家公子清靜為好。”那話就卡在了喉嚨口。

于簫皺了皺眉,這明顯根本就沒把于箜當主子來看,聽着更有點像是寄人籬下的親戚。他當時只知道沈氏被接進了府,卻并沒有去關注其中細節,也不知娘親最後究竟是怎麽處理的。不過,他很快就沒空理會這些事兒了。

涼亭坐落在于府中央,視線開闊,四面八方都能看得清晰。正對着他的方向,遠處那一群搬貨的女人裏,倒數過去第三個,散漫慵懶的模樣,可不就是那個混蛋女人?

他雙眸一亮,右腳朝前跨了一步,又猛地頓住,頭也不回地朝小語招了招手。“快。你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他自然不好親自去,好歹也是她主子,未免太掉價了。

***

袁小路正說着去嶺南的事兒,說這次大小姐會抽上五六個人,伍凡肯定是在其中,也不知剩下的名額能給到誰了。蘇算梁有些心不在焉地聽着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話,一瞥,卻正好遙遙瞧到涼亭裏于簫的身影,瞬間臉一黑,別過頭只做沒看見。

她本打算搬完這批貨就趕緊回屋,卻不想于簫身邊的小厮過來請她。袁小路就怕她得罪人,趕緊将她手上的東西一拿,一邊給她使眼色一邊推她。蘇算梁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跟了過去。

于簫一門心思就在她身上,也沒注意到于箜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等她過來了,又強迫自己按耐住心裏的喜悅,裝模作樣地板着臉坐到了涼亭中央的石桌旁。

“見過小公子。”蘇算梁拱了拱手,連腰都懶得彎,眼也懶得擡。

于簫自動忽略她的無禮,生硬地應了一聲。“嗯。”

簡簡單單兩句話之後就開始陷入尴尬的沉默。蘇算梁垂眉斂目,無聊地擺弄着衣袖,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于簫幾次欲言又止也沒找到什麽話題。如此僵硬的氣氛持續了一刻左右,弄得小語都有點想逃的時候,于簫終于開口了:“你身子怎麽樣了?”

他其實是想她胃好點了沒有,結果,蘇算梁翻了翻眼皮,就回了一句:“謝小公子一瓶藥,屬下左臉好了大半。”就是心裏不爽得很。

于簫一噎,暗罵自己找什麽話不好說盡扯這事。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麽續話了。他眨了兩下眼,眼神四處亂飄,映入那群搬貨女人的身影,嘴角一勾,又問:“阿姐給你安排什麽事兒了,你怎的去搬貨?”

“大小姐體諒屬下之前勞心勞力,特地放幾天假。只是屬下想着到底吃用都在于府,總得做點事兒吧。”

她說得好像自己多高風亮節似的,他是一個字也不信。什麽叫做之前勞心勞力,之前她不就是在絡溪院嘛。他有意伸了條橄榄枝,結果人家非但不借驢下坡,還光明正大地明嘲暗諷,他要是不炸毛他還是于府小公子嘛。

“蘇算梁!”于簫蹭地一下站起來,一手就指着她,“你倒是說說本公子是哪裏缺了你,還是短了你?!”

蘇算梁不答話,其實心裏在想氣他兩句也就算了,她一個女人跟個男人計較好像有那麽點小氣。她沉默絕不是因為非暴力不合作。

于簫磨着牙,在她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兩圈,冷着聲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想待在絡溪院?”他瞪着眼,一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一口的模樣。

蘇算梁低着頭也沒看見,聽罷只是擡了擡眼皮。那一瞥的含義卻明顯得讓他一下子就領悟了——明知故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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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女人,臭女人,氣量小還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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