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反倒像是他欺負人似的。臉沉了下來,他冷聲道:“那本公子倒要瞧瞧你有多誠意了。”泥人還有三分性呢,更何況他這樣子像是軟柿子嗎?他既然那麽想走他也沒理由反對不是。
蘇算梁對他這次的反應倒還算滿意,給那對父子倆留了個譏諷的笑,跟着于簫轉身就走。她也是大家族裏出來的,就那麽點手段還真是不夠看吶。這麽些天過去了,于溪對他是何态度連下人看得出來,便是于簫真害得他沒了孩子,只怕也不會說一句重話。偏生某些人總喜歡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戲,永遠看不透。
李管事到底是于府老人,想得要細致些,見自家公子走遠了,才擅自租了頂轎子,神情冷淡地囑咐了一句:“兩位好自為之,沒得外頭再傳出我家公子刁蠻狠毒的傳言。”
***
半山腰的那一段小道中央擺着一只大香爐,按着習俗到了此處便該插上一株香。于箜跟沈氏比他們腳程快,已然上了另一段石梯,而剩下三人則都跟在于簫身後。
于簫左右掃了一圈,視線一瞥,卻注意了左邊道旁立着一根木樁子,上頭紮着一條黃色布巾,傲然萬分地寫了神算兩個字。擺攤的女人二十五六的模樣,搭起的桌子上像模像樣地擺着文房四寶,卻沒有常見的簽桶。他眨了眨眼,恍然間想起,似乎有人說過青岩寺裏有那麽個人算姻緣算得極準。
臉微紅,他偷偷瞧了蘇算梁一眼。輕咳了一聲,推了她一把,“你去,替本公子上柱香。”又轉而吩咐起另外兩人,“李管事你們二人也跟着吧。”
蘇算梁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于簫見她們沒注意自己,這才快步走到那鋪子前,左右各瞄了瞄。那女人似是被他做賊心虛的模樣逗樂了,嘴角勾了起來。“公子是測字?”
于簫點點頭。她鋪了一張白紙,飽了墨将筆遞給他。于簫想了想,遲疑地寫了兩個字。那女人低頭看了一眼,眉尾一挑。“公子想問什麽?”
他臉上紅暈又深了幾分,低着聲含含糊糊地道:“唔,姻緣。”
女人接過他手上的筆在兩字之間畫了一豎,直直到頭。“這算屬木,梁屬火,火木相克,是極矛盾的命數。”她啧啧兩聲,“所謂得失寸心意,飄零作相思。若是問姻緣那就是四個字——”于簫聽得認真,緊張地盯着她看,冷不防聽到身後一聲喚,他打了個激靈,猛回頭,只見蘇算梁站在不遠處扯着一邊嘴角往這裏瞧過來。
盡管知道她未必就那麽火眼晶晶一下看出自己在幹嘛,可他還是瞬間心虛不已,燙着臉蹭蹭蹭就跑了過去。
而那女人後面情路坎坷四個字便散在風裏飄得無影無蹤。
***
此時已是辰時末,青岩寺的佛堂裏不少男人來來往往。于箜扶着沈氏進去時,佛像前擺着的三個蒲團最中央的那一個上正跪着一個二十左右的男子,右手邊站着七八個下人,公公小厮都有,看着周身氣派像是個富家正君。
沈氏隔了一個蒲團跪在最左邊。他朝着那佛像動作緩慢地磕着頭,右邊隐隐飄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始終萦繞鼻尖。他微微朝右瞥了一眼,但見那男子小腹微凸明顯也是有孕在身。
沈氏收回視線,朝着于箜招了招手,示意他扶他起來。那香味他總覺得在哪裏聞到過,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兩人走到佛堂外,正打算招那轎夫過來。沈氏突然猛睜着眼,一手緊抓着于箜,一手捂着小腹。指甲掐進于箜的肉裏,就是聽到他痛呼了一聲,他也毫無反應,只是臉色蒼白,驚恐地叫道:“快!快!快喊大夫!”
他就說那股香味怎的那麽熟悉,可不正是有一味麝香?!他跟于溪有那麽幾年,知道她事事喜歡掌握在手中,想來今日他們來上香自也瞞不過她。他本來只想演場戲,好讓于溪以為于簫是要害他孩子,認為他心腸歹毒而心生厭惡,也能放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卻不想最後竟然弄巧成拙。
真是,什麽也躲不過一個巧字。
作者有話要說:
☆、情不自禁理還亂(修)
于箜想去叫人可看沈氏情緒不穩的模樣哪裏放得下他,又不敢真就交給那些個轎夫。遠遠已停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方才在裏頭遇到的男子帶着下人走了出來,見他們擋在門口眉頭皺了皺,其中一個公公正想上前,被他揮了揮袖止下了。
于箜不知所措地眼神左右亂飄,突然瞧見那拾級而上的四人不正是于簫他們。他一喜,高聲就喚了一句,衆人探究的視線瞬間全集中在他身上。
于簫不悅地朝他們二人走去,火氣本來是很大,可一見沈氏的樣子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那男人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從額上落下來,一手捂着隆起的小腹,痛苦地咬着唇,不是有人扶着下一秒就要癱在地上似的。
他不過是個十六歲少年,哪裏真見過這種場面,下意識地就去抓旁邊人的衣袖,吓得支支吾吾斷不成句。
蘇算梁低下頭。他死命攢着她袖子一角,這身衣服本就不那麽結實,總覺得下一刻就該被摳出個洞來。她拼命胡思亂想可就是抵不住心裏那一股澀澀的感覺伴着一種名為喜悅的莫名情緒在蔓延。
她扁扁唇,幹脆越過于簫直接下了命令。“慌什麽,先去跟寺廟借間廂房。”她那一喝倒還真有些于府當家主子的氣勢。
伍凡心裏不情願,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對着幹的時候。蘇算梁側過身,晃了晃被他拽在手裏的衣袖。“我去找大夫——”于簫一聽,便慌慌張張地轉過腦袋,祈求地看着她。她後面未完的話就含在嘴裏說不下去了。
李管事極會看眼色,見狀上前一步道:“公子,蘇侍衛還是留在這裏看着吧,大夫老婦去請。”
于簫心不在焉地點着頭。蘇算梁摸摸鼻尖,頓了頓,囑咐了一句:“那你去尋濟世堂的秦大夫。”
“哎。”
***
濟世堂最近的生意就像大過年家家戶戶挂着燈籠一樣,随便哪天來都能看到一長條的隊伍,七成病人還有三成則是來人家秦大夫面前混個臉熟的少年。
李大夫站在櫃臺後,撥着算盤慢慢地算着帳,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搖頭。她擡眼去看醫館中央面無表情替人診脈的秦昀,嘴角彎了半邊垂了半邊。
前幾天縣令大人把她叫過去,笑眯眯地拍着她的肩膀,一頓話說下來贊了她三次。她一開始是挺高興了,誰知最後話鋒一轉,大人說要請秦昀給她正君看病,她瞬間就苦下了臉。秦昀來之前就給她明文規定清清楚楚地說自己不出診,果然,這話一說,人家臉色立刻就染了顏料,黑着臉就讓她滾蛋。
哎,所以說成也是她,敗也是她。不對,說到底,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李大夫正長籲短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馬鳴。她愣了一下,正想着又是哪家富貴人家來請,就見門口進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人,面容與她倒有三四分相像,瞥了眼那長長的隊伍,徑直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面。
“大姐?”李大夫吃了一驚,“你怎麽來了?”
“我是來請秦大夫出診的。”李管事蹙了蹙眉頭,“今天人這麽多?”
“不是今天多是天天很多。你們于府誰生病了?她不出診的,等不得還是去永仁堂請人吧。”
李管事點點頭,“那行。”就那麽個人随便尋個大夫治治只要不讓她家公子落下不好的名聲就行。要不是蘇算梁吩咐,她也沒必要繞個大圈子來請這位最近家喻戶曉的神醫。“你也別看着人家醫術好就閑在一邊,趁着人家在多學幾手,瞧你懶的。”
李大夫撇撇嘴沒說話,反正她家大姐每次見她就知道叨唠這麽一句。她其實已經很勤奮了好不好,前幾年秦昀不在的時候她可是天天都掉一大把頭發,弄得她家男人都不待見她了。
李大夫從鼻子裏嗯了一聲,正打算随口敷衍一句。那邊,秦昀卻突然擡眼看向李管事:“你是于府的管事?城南做茶葉生意的?是誰讓你來的?”她無停頓地一連問了三問,說完又低頭去寫方子,一邊低聲叮囑那病人。
李管事訝異地看向自家小妹,就見她苦着臉點頭。大姐啊,你知道自家小妹不容易了吧,這麽一大把年紀還要給個小丫頭賠小心,真是鞠躬盡瘁了哎。
李管事頓了頓,拱了拱手回道:“正是。是一位姓蘇的姑娘讓我來請秦大夫。”
秦昀應了一聲,朝着李大夫招了招手。“你照看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她答應地實在太輕易,讓兩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李大夫倒是很快想到了那個蘇姑娘是誰,滿頭答應。李管事心思轉了一圈,聯想起方才自家小妹說的話,這才明白過來人家看的竟是那侍衛的面子。
***
伍凡和于箜一左一右扶着沈氏進了後山廂房,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了。廂房四處很幽靜,只有一條自佛堂蜿蜒而出的石板小路是唯一的入口。這地方平日裏并沒有什麽人住,偶爾也就是哪家的主夫前來禮佛時小住那麽一段時間。
沈氏一路上緊拽着于箜的手不放,被送進廂房的時候回頭一瞥,一雙眸子死死盯着于簫,眼裏是令人膽顫的怨毒,便是于箜瞧見了也忍不住一抖。
于簫跟着後頭一路走到廂房門前,卻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驚肉跳。睜着眼睛愣了好一會兒,猛地轉頭去看蘇算梁,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沒想害他。”
他聲音有些高,看着她的雙眸裏帶着急切和軟弱。蘇算梁下意識地想避,撇開視線低頭去看自己被緊拽着的衣袖,“你就是真要害他也沒什麽不對。”她小聲咕哝了一句,一字字一清二楚地傳到于簫耳裏。
他瞬間眼圈就紅了一半,緊抿着唇,委屈地瞪着她。且不說他沒這個膽子,就是有,他也不屑害人性命。
她微擡了擡眼,就映入他那副可憐又倔強模樣。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沒忍住,她低低嘆了一聲,伸手将他一把攬進懷裏,輕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放心吧,沒事的。”可颠來倒去也就那麽幾句。
她其實不會安慰人,從來也沒人需要她安慰,也從沒想過要去安慰誰,以至于,除了那句沒事,她挖空心思再也想不出其他來。
他松開了那只抓她袖子的手,一頓一頓地環住她的腰。那熟悉又好聞的淡淡皂角味讓他心中惶惶瞬間散得幹淨。
***
上饒鎮民風确實開放,卻也沒有開放到未婚男女當衆摟抱的地步,不過幸好,此刻四周倒是瞧不見什麽人影子。
伍凡從廂房裏出來,就瞥見兩人相擁的場景,表情瞬間僵在臉上。她本欲開口提醒,卻想起于簫方才驚疑不定的樣子終是忍下了。
她能忍不代表人人都那麽有眼色,幾乎是同時,只聽一聲冷淡地輕咳響起。蘇算梁轉過頭,便見秦昀皺着眉頭不贊成地看着她,身後還跟着一臉尴尬的李管事。
她瞬間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恨不得立馬就将懷裏的人推開只做不知。可心裏又舍不得讓他當衆難堪,妥協之下,只得如芒在背似地拍拍他的肩:“大夫來了。”
于簫松開她,身子還虛靠在她身上,這個時候才顧得上害羞。雙頰泛起紅暈,他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偏生某人還真是一點也不解風情,走進幾步繼續冰冷冷地道:“人家是正經公子,你要玩就去找樓裏的小倌。”
一句話弄得兩人臉色都不好。于簫就聽見那個玩字,這會兒一點也沒了剛才的軟綿,一雙眸子氣勢洶洶地斜過去,“玩?!”
蘇算梁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要解釋,發了個音就覺得不對勁。她為什麽要解釋,有什麽好解釋的,她又沒有玩玩的意思——不對,她是什麽意思都沒有好不好!她剛才就是,就是……
她就是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對她而言可不是什麽好詞。再說了,她一向自诩率性肆意,從來不知什麽叫暧昧,更何況她又不喜歡男人,也沒想過要找個回去。可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那麽些控制不住自己?!
蘇算梁表情極為糾結,于簫以為她這是被人戳中了心思,臉色一落,磨着牙重重哼了一聲,直接無視她領着秦昀去了廂房。
蘇算梁摸摸鼻尖,無辜地跟在她們身後。
***
屋子久未住人,一進去就有一股黴濕味。秦昀眉頭就皺了起來。李管事正要問她可有吩咐,就見她瞥了蘇算梁一眼,人家立刻心領神會,去把屋裏的窗戶開了。
秦昀将藥箱放在一旁的竹桌上,擦了擦手本想給那男人把脈。沈氏卻突然叫了起來:“李管事,你為何不去請永仁堂的劉大夫?若是孩子出事,你要如何向家主交代?!”
李管事不言,皮笑肉不笑。
于簫這會兒早已回過神來,沒想到他這麽不知好歹,冷着臉就道:“不想醫就別看了。”沈氏張了張嘴不甘地沉默下來。
秦昀卻是脾氣上來了。“我看他能喊能叫的死不了,沒什麽好醫的。”她說着打定主意就要走。
于簫愣了一下,他就是口頭上說說沒想真的不治哎。沈氏臉色一白,只想錯過了這個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會再找人來看,這是他在于家唯一的資本,如何能輕易出事。
他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強撐着坐起來,伸手就去抓她,笑着道:“大夫,我只是心急,還望你別介意。”他軟下口氣,眸光似水,風韻猶存的臉上帶着一種成熟的風情。
秦昀卻只盯着他塗了丹蔻的長指甲,眉頭皺得越發緊,她幾近粗魯地拉離他,都沒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個雙身子。沈氏痛呼了一聲,她絲毫不覺,拿着那帕子來回擦着剛才那只被拽住的手腕,像是上面附了什麽髒東西似的,眉頭糾得都打了結。
她那只手腕被擦得都破了皮。蘇算梁有些看不過去了,正想推她,她卻先忍不住了,低喝道:“去打盆水來!”
沈氏被吓住了,捂着肚子不知所措。不止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驚。蘇算梁趕緊去翻她的藥箱,果然就翻出了她平日裏不離身的竹罐。她拉過她的手,對準手腕那塊紅腫處就往下倒。
秦昀嘶了一聲,屋子裏瞬間彌漫了一股酒味。蘇算梁怔了一瞬,瞪大眼,幹幹地朝她笑了兩下,就開始往後退。她沒想到是酒,她以為是水啊,以前一直就是水啊!
秦昀斜了蘇算梁一眼,懶得理會,事實上用酒消消毒倒更符合她心意。她極快地彎下腰,搭在那男人的脈上診了診,又迅速退後一退退老遠。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動靜太大,秦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情緒波動太大,胎位不穩。”她平平說着就開始念方子。蘇算梁一陣手忙腳亂去翻她藥箱,卻只掏出了筆墨,“怎麽又不帶。”她小聲嘟哝了一聲,又從懷裏掏出了塊雪白的帕子。
秦昀一邊念,蘇算梁一邊行雲流水毫無停頓地就往帕子上記,那模樣像是給人家當了好幾年藥童似的,默契十足。
于簫一雙眼就盯着那塊眼熟的雪緞,心裏頗不是滋味。他整整齊齊地放在枕頭底下藏着呢,人家竟然随随便便就拿來寫藥方!
作者有話要說:
☆、人面桃花相映紅(修)
蘇算梁寫完,就把方子遞給了李管事。李管事低頭一看卻是吃了一驚,那字雖然龍飛鳳舞潦草得很,可一撇一捺卻還是習慣性地一頓再斜出,明顯是從小就有良師教導。要說這人不是出自大戶人家只怕誰也不信。
李管事下山抓藥,于簫不想待在屋裏,待着也沒什麽事情幹,幹脆出了屋。蘇算梁想了想,跟在後面。
“你打算怎麽辦?”
于簫一時不知道她所指為何,回頭看她。蘇算梁朝着廂房裏頭努努嘴,“他們,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藥都開了,大夫也看了。他還有什麽好幹的。
蘇算梁撇撇嘴,頗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你要是不想再讓他們回府,現在就是個好機會。”她還真是難得管人家家事,偏生某人還不開竅,“剛才不是說了嘛,情緒起伏。這不就是要靜養的意思,還有哪裏比寺廟更合适?”
于簫抿着唇,有些遲疑。蘇算梁掀着眼皮,“你要是不放心,就多撥些人過來嘛。”
他到底是被說動了,無論如何,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整天就知道算計你,心胸再寬也忍不了幾時,更何況那還是他的地盤!
于簫讓伍凡回府領些人過來,又堅持等李管事抓回藥熬完了再走,衆人也就只得陪着。期間,李管事走後不久,又有一個有孕在身的男子被一群仆人半扶半背着進了旁邊的廂房,只是他明顯比沈氏要嚴重得許多,一路滴滴答答留了一地血跡,不一會兒,永仁堂的劉大夫也被請了過來。
蘇算梁一邊眉毛就挑了起來,這種事情也能碰成一雙?今天難道是忌出行?
***
等忙完,時辰已過了午時。于簫摸摸扁下去的肚子跟沈氏和于箜說了安排,繞是沈氏如何不願也沒去理會,帶着來時幾人下山去了。
于簫走在最前面,李管事和伍凡跟在後頭,蘇算梁則拿着藥箱和秦昀慢悠悠地說着話晃在最後。他眼角往後瞥了瞥,不怎麽高興地撅撅嘴,兩個女人話那麽多,有什麽好說的。
那條下山必經的青石小路還沒走幾步,迎面正走上來一對主仆。在前的那女人錦衣玉簪,手中拿着把玉骨扇,一臉不奈地敲着手心。跟在她身後的女人是個侍衛,看上去三十好幾的歲數,周身散着肅殺之氣,冷若冰霜。
那小道很窄,并排走一人有餘,兩人便顯得有些擠。那女人直直往前一點要停下的意思都沒有,她們幾人就只好停在道旁。那對主仆旁若無人的對話傳進耳畔。
“他這又是演哪出?嗯?就不能讓本少安安心心玩幾天?”
“主子,子嗣乃大事。您應當去看看正君。”
直接被駁,那女人臉色越發難看,卻忍着沒有發作。“行了,回頭他身子好了你就派人送他回去,別掃了興致。”
“是。”
聽這說辭,那女子正是之前被擡進廂房裏那男子的妻主。于簫皺着眉頭白了那女人一眼,厭惡地扭過頭。秦昀卻突然湊近蘇算梁,壓低聲音道:“好像是平陽郡主。”
蘇算梁挑了挑眉,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認出來,卻是看到她身後的侍衛時才覺得面熟:“咦,那不是阿傾小時候的影衛嘛,我就說後來怎麽不見了。”
兩人話說得很輕,站在一旁也只能聽到嗡嗡聲及偶爾飄來的幾個詞。從于簫的角度看去,就瞄見那兩人頭湊着頭,看上去特別親近的模樣。他哼了一聲,心裏莫名就不爽。
李管事站在旁邊就覺得她家公子這邊傳來一股酸酸的壓迫感。她擡眼瞧了瞧蘇算梁,聯想到那字跡,決定等家主回來必須好好說道說道。怎麽說她也是看着她家公子長大的啊。
***
于簫心裏不爽直接反應就是沒給蘇算梁一個好臉色,黑着臉就鑽進了馬車。蘇算梁不知道他又是鬧哪出,已經開始覺得他莫名其妙很正常。
夏夜不比白天涼爽多少,蟬鳴聒噪不停。屋子裏漆黑一片,只傳來床上躺着的那人輾轉難眠的窸窣聲。
于簫睜着眼,明明很有困意卻偏偏睡不着。腦子裏一遍遍回放着從青岩寺回來那女人向他搭話他不理不睬的情景。
越想越煩,越想越難受。他一屁股坐了起來,一把拍在自己臉上。“于簫,你怎麽可以那麽太小肚雞腸?姓秦的可是個女人!你這樣,她會讨厭你的!”
***
四月桃花豔如霞,八月碧桃惹人愛。絡溪院裏那顆百年老桃在一波又一波的熱浪中果子開始熟了。
第二天,于簫起了個大早,撐着長廊欄杆,望着遠處那一個個粉色大桃子就如同沐神節那家家戶戶挂着的暖燈籠,嘴角微勾。
他招招在一旁候着的小語,吩咐道:“你把早飯擺到那張玉桌上去。”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再去添一份,把姓蘇的,唔,讓她過來。”他後面那話說得有些遲疑,聲音有些低又不怎麽自在。
蘇算梁跟着小語走過來時,就見于簫坐在桃樹下,玉桌上臨近的左右兩邊各放了一碗銀耳綠豆粥,中央還擺着一疊水晶餃和一盤芸豆卷。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她坐下,又揮退了小語。
小語頓了頓才應下。
蘇算梁卻是想到他上次道歉的事兒,心裏不知怎麽地就斷定他是為了昨天不睬她的事兒耿耿于懷呢。她眉尾一挑,嘴角揚了揚,其實她心胸很開闊啊,哪裏又會跟他斤斤計較?她這會兒顯然已經全然忘記之前幼稚的嘔氣階段。
蘇算梁毫不客氣坐下來,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就往嘴裏塞,邊吃邊點頭,“不錯,我正巧餓着肚子呢。”
于簫這會兒也沒覺得她哪裏無禮了,滿心歡喜地又将那盤水晶餃推到她面前,“喏,這個也好吃的。”說完,他自己也喝了一口。可不是,今天的粥不正是格外甜,甜得他眉眼止不住就彎了起來。
“等會兒你摘桃子給我吃好不好?”
“嗯?”蘇算梁掀了掀眼皮,就見于簫歪着腦袋湊過來,雙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雙唇彎着好看的弧度。她只要再往前傾一傾身子,就能吻到他白皙的側臉。
她一驚,那餃子餡兒就哽在喉嚨口,趕緊拿手捂着嘴。背過身,她猛咳起來。于簫一愣,趕緊去拍她後背。那手有節奏地一下下落到她背上,眼前甚至都能清晰地描繪出那只手的大小輪廓。
她咳得越發厲害,嗆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趕緊擡袖止住他,自己拍着胸口順着氣。直到終于緩了過來,才背對着他點了點頭,“好。”這會兒,若是仔細瞧,還能看出她微微泛紅的耳尖。
于簫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聽懂了,她這是答應給他摘桃呢。
***
往年的時候,這顆老桃樹通常都是于笙帶着伍凡處理的,如今阿姐雖然不在,他身邊卻有了個可用之人。于簫讓人拿了把木梯和一根竹竿,那桃樹底下的果實還有些帶青,熟了的要麽高高挂起,要麽藏在疏密交錯的枝桠間。
蘇算梁踩着梯子往上爬,摘了一個就扔給在底下接着的于簫,一轉頭就能看到他仰着臉一臉明媚的笑顏。她側過腦袋,望着樹葉間漏下的細碎光線,額上滲出一層薄汗,雙眼微眯。
她這是還他這頓早飯的情,她怎麽可能大熱天的讨個男人歡心?對,她高興也是因為還了他人情,絕不是因為看到他笑她就無比滿足這樣的蠢理由!
于簫自然不可能聽到她自我否定的心聲,低着腦袋捧着一顆粉紅的大紅桃,眸中柔光似水,偷偷碰了碰那桃子面,又心虛地飛快擡眼看她,見她沒注意,咚咚亂跳的胸口這才緩了下來,卻還是止不住那燙了起來的雙頰。
那桃子裝了一盒食盒,大大小小也就七八只。于簫拿起其中最大的一只遞給她。蘇算梁倚着樹,毫不客氣地接過,卻沒有吃。事實上她現在渾身像澆了盆水似的,臉上汗珠還在淌,要是可以她只想換身衣裳洗個澡。
于簫自個兒也拿起一個咬了一口,見她不動,就問道:“你怎的不吃?”
蘇算梁扁扁唇,“熱。”
她的本意是你趕緊放我回去吧,可于簫卻完全理解差了,反而興致勃勃地問道:“你不喜歡大夏天?我也不喜歡。”他搖着頭,為倆人找到的共同點欣喜萬分,“我娘說我出生那年鎮上倒是下雪了,可這十多年了,我都一點也沒瞧見。有機會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看他說得起勁,也不好打斷。“雪景好看是好看,可北面冷得很,有些地方飄的都是黃沙。走來走去還是江南好。”
“你去過很多地方嗎?”他一手撐着石桌,袖子下滑,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一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唔。”她視線無意識地鎖着他那段藕臂,“就說這北邊吧,最好玩的地方是涼城,黃沙土丘異域風情,可下雪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那地方沙子跟雪點子是一起飛的。不過你等冬雪融了再去,那地方又要開始打戰了。”
她坐到他旁邊,應着他的要求開始東扯西聊,“說起來江南這地方最好的還是古爍,倒不是因為這城是繁華地帶,反倒是它周邊鄉村,野趣中帶着雅致……”
他聽得認真,眼帶崇拜,她飄飄然地打開話匣,這會兒也不覺得這麽汗流浃背的有什麽不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相兒媳越瞧越糟(修)
傳說裏,以前有位蓮花仙子轉世歷情劫,與命中之人相遇的地方便是上圓河盼的那座煙雨青石橋,後來那位仙子重歸聖位,那女子思念萬分求而不得後終是投湖自盡。仙子經年重游,悲痛欲絕,便化作河上繁蓮一邊看守着這座初遇的小鎮一邊等着心愛之人再世為人。
上饒鎮上,如今那已成為一方風俗的九月沐神節便是由此而來。沐神節每年的日子不定,通常是九月中旬,是一年裏除了春節元宵外,鎮上最熱鬧的時候。那一日,早上有蓮景木雕展,中午是蓮子宴,晚上便是萬衆期待的蓮花仙子巡游的時辰。從上圓河上游的畫舫游船,到街上的寶馬雕車,一路人群追捧,喧鬧不絕。
沐神節雖在九月,但自從八月初便真正忙了起來,仙子要選,雕展也要挑,就是這蓮子宴的大廚一點都馬虎不得。
所謂選仙子講白了那便是挑男人。選仙賽評比的大戲臺就搭在在鎮中央,臺前一張橫桌擺了四張評委的座席。選仙賽的限制很寬松,鎮上下至十四歲,上至雙十的未婚男子都能參加,再加上露天評比,觀者衆多,在人前這麽一露臉,這前來提親的事就多了不少。因此無論貧貴,只要家中有那麽個未出閣的男子不管最終結果如何總要報個名,前來碰碰運氣。
***
夏日炎熱,四個評審那都是出自鄉紳富貴人家,自然精貴曬不得大太陽,選仙賽也就通常只是早上辰時那麽一場,持續好幾天。
這一日,于簫帶着蘇算梁早早就趕去了鎮中央瞧瞧這每年難得的盛況。兩人到的時候,戲臺下已然圍了不少人,凳子椅子杌子坐墊前後擁擠地擺了一地。他們就是想往前走走腳也沒地兒站。
上饒鎮這塊中央地很大,以前鎮中生意還沒這麽繁榮的時候,這裏是專門留給初一十五趕集交換貨物用的,外圍還有四條不怎麽明顯的白線圍成一個正正方方的大白框。白框後頭有好幾間兩層的茶樓酒館,二樓雅間望下去正好能将臺上演出一覽無餘,是極好的位置。
于簫瞥了眼擁擠的人群,想也沒想就進了往年他常去的茶肆。那小二顯然也認出了他來,一臉笑意地迎上來,“于公子好。”
“嗯,要靠窗的雅閣。”
那小二卻有些為難。“于公子,您也知道這時候生意好,雅間早在三天前就訂光了。”于簫皺了下眉頭,那小二吞吞吐吐地建議道:“您看,要,要不坐大堂?”
大堂?大堂能看得清個鬼!今年阿姐和娘親都不在,他一時倒也沒想起來,竟是忘了訂座位。于簫不滿地瞪了那小二一眼,正想着換一家試試,蘇算梁目光往上一掃,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公子。”她喚了于簫一聲,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往上看。二樓走廊處,只見一儒雅女子手中拎着一個食盒,一邊擦着汗一邊有些氣喘籲籲地進了靠窗的那間雅閣,瞧着模樣可不正是連家那位大小姐?有連淺悅的地方又哪裏能少得了柳大公子?
于簫嘴角一彎,直直就上了樓。
***
“我怎麽好像記得有人說過再不看什麽選仙賽了?”
評審席上今年的四位評審都已紛紛落座,就待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柳淑淑垂眼往下看,一手撚了塊連淺悅特地去百味閣排隊買回來的綠豆糕,神情有些百無聊賴。
門外有人不請自來,連招呼也不打就直直推門進來。就是他不回頭,這麽熟悉的聲音一聽也猜得出來是誰。
柳淑淑轉過腦袋,難得臉色有些不好看。連淺悅一見,立馬就道:“淑淑這是陪我來看呢,本也是不想來的。”他雖然不怎麽待見她自說自話就喜歡往臉上貼金的行為,這會兒倒是聽着順耳了許多。
于簫坐到他對面,又招呼蘇算梁也坐下。柳淑淑眉尾一揚,就笑道:“喲,于簫,你這該不是沒地方去了要我收留你吧?”人家戳他痛楚他要是不反擊他還是柳家大公子嗎?
“我家年年都挑這間,誰知今年你就這麽